十雨陡然回神，身形一展，也追了上去。但他到底是慢了一步，他的视线只能捕捉一抹红色的残影。十雨整个人扑在船舷上，大吼一声，“船长！”回头看了左右一眼，那种焦虑和紧张让他的黄褐色瞳孔更加如狼似鹰。“快，绳索！救船长！”

十雨没有跟随意孤行跳下去，他知道那样做了也于事无补，只会让场面更加混乱。

好几条绳索被抛出，意孤行抓住其中一条后，继续锲而不舍的向展陌荻的方向游去。如果只是他自己，他自然不用借助绳索也能平安回到船上，但是他毕竟还要再去救一人，有了助力救援自然要更加保险一些。

终于，意孤行看到了他，心下一宽，在这样的天气里搜寻一个人的难度就算以自己目力也有些勉强。真正身处海水里和在船上所见的视野完全不同，狂风暴雨之间如果是普通人怕是连五米的距离都看不清楚。

展陌荻却丝毫不知道那个人正在向自己接近，他的眼睛一早就已经闭上，就连求生的本能都已经消弭殆尽。他现在等待的只是来一袭足够大的海浪，将自己卷入深沉的海底。

也许，那般就能真的解脱。

真的能得到清净。

正在向目标接近的意孤行遇到了麻烦，因为海浪的关系，展陌荻随波漂流到了距离涅普顿号更远的地方，他手上的这条绳索已经不够长了。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船上依然是灯火通明，喊声震天。船上不是没有备用的更长绳索，但这么远的距离怕是没谁有能力将其抛过来。

淡淡一笑，他做了一个连自己都没有料到的决定——他松开了手上握住的绳索，自己与涅普顿号之间的维系。

救人的机会仅此一次。如果错过了，也许他就永远与那个黑发奴隶擦身而过。

展陌荻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猛扑过来的浪头打在了他身上。最后一次自嘲一笑，自己的行为，真的可以称得上懦弱。

在展陌荻的身子被海水吞噬的最后一刻，终于赶到他身边的红发男人一把捞起了他。然后，是一个重重的耳光甩在了他苍白的面颊上。

意孤行已经怒不可遏。

本来已经陷入眩晕状态的展陌荻被这一巴掌扇的更是天旋地转，恍惚之中，他只听清了一句话——

“想死？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第十一章：心甘情愿

睁开眼睛，落入视线的是湛蓝的天空。那种蓝，就像是被水清洗透彻一般，明净悠远。身下躺着的是柔软的沙滩，海浪清晰的拍击声就在耳边，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海滨独有的宁静的午后。

然而，展陌荻却只想哭。

身上的酸痛告诉他，他还活着。

不用偏头去看就能确定，那个红发男人就在自己左手边。那种存在感以及对他的影响，已经深入骨髓，他连想忽视都做不到。

一股热力涌上眼眶，展陌荻抬手挡在了自己的脸上。他实在不想让那个男人看到自己的眼泪。怎样也好，自己在他面前已经毫无尊严可言，然而这最后的脆弱他真的不愿意展现在他面前。

旁边的人影俯了过来，身体的阴影遮挡了湛蓝的天空。他的手被粗暴的拉开，无可选择的对上了一双血红的眸子。

意孤行没法形容自己看到了什么样的表情。对方水色的嘴角明明上翘着，如果这样的表情不能算做笑容那意孤行真不知什么才算，但偏偏，那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瞳却蒙着一层水雾，这是意孤行第一次在这双眼里看到了不一样的色彩。

心头先是一下重重的抽疼，但当他明白这个黑发奴隶为什么会露出这样又哭又笑的表情的时候，意孤行彻底愤怒了。他就这般想要赴死吗？因为被救了上来就让他整个人陷入前所未有的忧伤？

捏住了他的下颌，意孤行将自己的薄唇凑上去，已经不再是吻的程度，他狠狠的噬咬着他温润的唇瓣。

心里明白对方是个用惯了暴力的人，根本容不得别人的忤逆。前几日在船上他那种所谓的“以礼相待”也只是暂时，也许不过是偶尔的愧疚心理发作。唇瓣被咬的生疼的展陌荻不由想起了那日十雨对自己的劝解，劝解？说是警告还差不多。他只觉得可笑，仿佛错误的那个人竟成了自己。

越来越深刻的吻让展陌荻窒息，他感觉口腔中已经充斥了腥甜的血腥味，无比难受使他伸出右手，探到了意孤行的背后，他想抓住那头红色的长发强迫他与自己分开。动作只到一半他就忽然僵住了，指尖碰触到了潮湿和黏腻。

不是海水，展陌荻之前已经感觉到，他们身上的衣衫已经干透。不知在他还昏迷的时候这个红发男人用什么办法弄干了它们，也许他生过火，也许用了那种所谓的“术法”。总之，他们两人浑身上下都已经干透，不应该再有这样的湿润的触感。

陡然的，一幕似曾见过的景象钻进了展陌荻的脑海——在此刻之前，他本来以为自己在昏迷前最后一刹见到的东西只不过是自己杜撰的幻觉。

当时，意孤行为了在最后一刻救起他，自己也被卷入了那一袭大浪之中。再如何绝世的力量在这种自然之威面前都没有用处，想要再重回涅普顿号已是不可能，意孤行只得怀抱住他在漆黑的海水里漂流。

也许是凭借经验，也许只是靠了运气，差不多五六个小时后意孤行发现了此刻所在的这座孤岛。有个落脚的地方，对他们而言无疑是最好的选择。然而，只用了一眼，意孤行就判断出那座岛的周围遍是暗礁环绕。可是怀里的人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情况已经容不得他多想。

意孤行抱着怀中的男人小心翼翼的向着孤岛接近。近了之后他才发现情况比他之前预料的还要糟糕，孤岛周围不仅暗礁重重，而且还有暗流汹涌。这种情况下，他要彻底控制自己的前进方向实在很难。

好在，他还是逐渐接近了眼前的落脚点。正要松口气的时候，一股异常汹涌的暗流却在他背后重重一推，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被向前冲了一大段距离。眼前就是一块嶙峋的礁石，尖锐的石块像是怪兽在张牙舞爪。若是他自己一人，本也没有什么，可是他怀里还抱着展陌荻。这样下去，怀里的人一定会被坚石刺破脊背。

试了试体内的力量，术法之力竟然不能调动。毕竟已经在海面上漂流了好几个小时，而且还一直抱着一个并不轻的成年男子。大风大浪的恶劣环境和天气，就算强健如他，也有体力竭尽枯竭的时候。

那么只有一个办法，意孤行倒不觉得下这个决定有多难，至少比之前不顾一切跳下海救他的那个决定简单多了。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黑发男人，旋过了两人身子，位置彻底交换……

本来以为只是幻觉，可手上黏腻的触感还是将实情告诉了展陌荻。心底有某个地方像是被狠狠碾过，不痛，却涩的他呼吸都万般困难。恍惚之中，他容忍，或者说纵容了对方的深吻。

感觉到怀中之人态度的改变，意孤行说不清自己的感觉是什么，惊喜之中竟然还带着他自己都不明白的苦涩。只是，那个吻已经不再疯狂肆虐，慢慢的变得缠绵起来。

直到展陌荻口腔内的每一个细微的地方都被舔舐过了，最后，意孤行又在他的唇瓣上被自己咬伤的伤口处流连了片刻，这才慢慢抬起了身子，静静的和他对视着。

那双鲜红的眸子像是被滴进了一滴浓墨，色泽变得深沉起来。已经不是第一次的经验，展陌荻当然清楚那眼神意味着什么。一股恶寒顺着他的脊背窜了上来，逃避似的偏开了正和他胶着的视线。

几乎是同一时刻，意孤行重新又将他的脸孔搬了回来，动作并不粗鲁，但却沙哑着嗓子，“我想抱你。心甘情愿的那种。”

心甘情愿？展陌荻闻言几乎嗤笑出声。在一次次的强迫之后，这个红发男人竟开始追寻这种东西了吗？可是，如今的他已经不记得什么样的行为才是心甘情愿了！从来没有过良好的感觉，不，不要说是良好，那根本就已经超过了他能容忍的范围。展陌荻想要拒绝，可指尖黏腻的感觉分明还在提醒着什么。

罢了，这具身体早已属于这个人，从里到外，彻彻底底。

也不差这一回。

展陌荻抬眼看他，不可觉察的点头，绽出一抹凄绝的笑容。

对于这份同意，意孤行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从坚决的抗拒到突然的认同，展陌荻身上的每一分细微的变化自己都能清晰感觉，那份不协调的陡然转化很难让他相信他是真的心甘情愿。

很快，意孤行就发现了这份不协调之感从何而来，一把拉起了展陌荻欲藏起来的右手——那只沾满自己鲜血的手。

“这，算什么？！”意孤行的声音并不高，不像是质问，反而更像是耳语。凄、凉、而痛。

展陌荻不答，也没法作答。

“你是在同情我吗？还是说，只是想报答？！”狠狠捏住了那只手腕，连意孤行自己都不能控制的力道在那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了手指的勒痕。

“同情？报答？”一直压抑在展陌荻喉间的那声嗤笑终于爆发出来，直到变成一阵可怖的大笑，如痴如狂。撑着地面微微坐了起来，第一次主动接近了对方，近到只要他一说话，那双水色的唇瓣就会扫过对方如剑般的薄唇。“同情和报答这种肤浅的东西，对你而言会有意义吗？你就当我是认清了自己的身份吧。反正我就在这里，你要什么拿去也就是了。”

他已经用了最卑微最懦弱的办法，然而，连死亡都不能让他摆脱这个男人，那么，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想？

“很好。如此最好不过！”意孤行重新将他推倒在沙滩上，就像展陌荻感到自己的尊严正在历劫成灰一般，他心里的某个部分也在慢慢变质。“记住，你是我的！

“一天是！永远都是！

“就算有一天我腻了你，这个事实也不会改变！！！”

第十二章：孤岛

那是一个无比疯狂和充斥肆虐的白天。

虽然没法看到钟点，但展陌荻还是从日头的位置知道开始的时候还是正午，而现在却已经是漫天星斗。璀璨的星光倒影在他粹黑的眸子里，除了星子的光亮外，竟然在黑色的眼里找不到一点属于他本人的生气。

意孤行满脸阴沉的半躺在一旁，直到身边的人站了起来，他才冷声问道，“干什么去？”

“清洗一下。”展陌荻如是回答。无论是眸中的神情还是声音的语调，又恢复了一贯的清浅。仿佛午后放纵恣意大哭大笑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

在他还在昏迷的时候，意孤行已经将岛上的环境探查了个大概，于是指指后面的树丛，“那里有个小湖。”沉默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加了句，“有危险的话就喊我。”

展陌荻不应，只是抱起散落一地的衣服摇晃着朝他所指的方向走去。于是，意孤行知道无论遇到什么他都是不会召唤自己的。

一个优美而梦幻的小湖，雪色的月光如薄纱一般铺设其上，整个湖面泛出朦胧而虚幻的光芒，看上去飘渺的如同并不在这个世上。

试了下水温，很凉。不过展陌荻并不介意，一步步向深处走去，直到湖水漫过了他的胸口。

情欲留下的痕迹，有些很好清洗，那些汗水和体液混入了冰凉的湖水，消逝不见；然而有些却不是那般轻易可以消除的，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痕迹。

肩头还有一处伤口尚在渗着鲜血，那是意孤行不满意他的反应而张口咬下的。展陌荻按上了那里，缓缓闭上了眼睛。

暮云沙感觉自己无聊的都快睡着。回想起几个小时的事情，他就一阵郁闷——自己干嘛多那一句嘴啊？

当时也不过是碰巧遇到了要出发巡逻的军舰，因为舰长叶骐与他也算是曾经有过几面之缘，于是就顺口问了一句，“叶舰长，这是要出发吗？”

叶骐一看来的人是他，马上立正并腿，恭敬的行了个军礼。“上将阁下！”深深吸了口气，整个海军队伍中，没有谁见到暮云沙还能保持镇静的。“阁下，难得能在此见到你，能否请移驾，全舰上下都殷切期待阁下的检阅。”

本来，暮云沙还想用公事繁忙的理由推辞一下，结果叶骐下面的一句话彻底让他找不到理由。

“阁下请放心，今日的巡逻只是例行。晚上就可以回来。”

不过半天时间，对方的态度又这般殷勤和，坚决，而且他本身也的确并不是很忙。于是，暮云沙就这样被拐上了军舰。

然而才过了没多久暮云沙就彻底后悔了。但是他不知道，真正让他后悔的事情还在后面。就是这一趟无意中成行的无聊旅程，竟然会让他遇见那个黑发男人。

说是巡逻，实际上也不过是将船开出，然后在海面上晃一圈而已。偏偏叶骐还不断在耳边向他介绍“这是某某岛”，“这是某某海”，“这里盛产一种美味的海鱼”等等繁琐的内容，不管说什么，都离不开一个意思，那就是这片海域在海军的保护下治安良好。

说白了，叶骐就是想得到海军上将暮云沙的肯定。

表面上应付着“你辛苦了”之类的场面话，暮云沙心头却在嗤之以鼻。众所周知，这片海域海盗猖獗，混战连连。谈什么治安良好？保护之类的就更是笑话，海军还不敢插手这里的事物，军舰的例行巡逻也只是做个样子，更何谈保护？谁有胆子保护这个地方？

叶骐的喋喋不休终于告一段落，他再如何不情愿也看出了上将的不耐烦，只好远远退下，留了暮云沙一人在甲板上发呆。

今日的航行也极度不顺利，本来晚饭左右就能回到海港，意外的一路上竟然没有一丝海风，航行速度无形中减慢了不少，就这么不知不觉间硬是拖到了晚上。

一座礁石环绕的孤岛闯入了暮云沙的视线，月色朦胧之下像是有无尽的引诱。他几乎想也没想，直觉中就说出了下面的话来，“叶舰长，麻烦将船停一下，我想去岛上看看。”

事后很久，暮云沙想起当初自己下的这个鬼使神差的决定时，依然是一阵翻腾的后悔。然而，他也知道，就算再让他选一次，他还是会踏上那座孤岛。

后悔，而坚持，这就是暮云沙对邂逅展陌荻的全部感想。

这两者有时并不矛盾，至少对于暮云沙而言，他一定会让自己认识那个黑发男人。

叶骐被这忽来的要求吓了一跳，他是不知道这无人岛上有什么吸引上将阁下目光的东西，他只想打消暮云沙的想法，也顾不得劝说的话是不是和自己之前的夸耀自相矛盾了。“阁下，这种荒岛上有什么未知的危险谁也说不准，还是请阁下不要冒险，再说也确实没有什么好看的东西。”

对方依然无动于衷，叶骐只好硬着头皮再劝，“阁下，这座岛被礁石环绕，我们这样的军舰是没法靠近的。如果阁下有兴趣的话，不如改天我们带上轻便的人力小船再来？”至于改天就不知是哪天了，总之，只求与自己无关就好。

暮云沙岂会看不出他的心思。淡淡一笑，“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说完，也不再理会叶骐，手掌在船舷上一撑人就跳了下去。脚下在露出海面的几处礁石上轻巧一点，人若翩鸿行云流水，几个起落就站在了孤岛的沙滩上。

留给叶骐的只有最后那抹微笑，灿烂而柔美。这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觉，但是在暮云沙的身上却完美融合，眩惑观者的心神。

等到叶骐回过神来时，沙滩上已经没有了暮云沙的身影。他连忙命令下锚停船，就地等待。一想到如果上将阁下如果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一定会被海军上下剥皮分尸，他就不禁感到前途暗淡，只好连连祈祷暮云沙千万不要出事，除此之外他什么办法都没有。

叶骐军舰停留的位置正好是孤岛的另一个方向，而意孤行此时的所在却恰好是在海岛的另一侧。正是这种巧合，使双方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否则，此刻的意孤行，即使体力只恢复了六成，他也一定会阻止暮云沙见到展陌荻，甚至不惜火拼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