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敢轻易地把这样丝毫没有证据的话说出口，只是梦境而已，但是，如此真实。

一整天的课，裴泽都在愣愣地发呆。握着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缓过神来，打开手机，是莫子文来的一条短信——临时有个重要的会议，为期一个礼拜。

裴泽不由松了一口气，这样就不用去见莫子文了。忽然想起，慕辰也是有一个重要会议，时间恰恰好碰在了一起。他不由猜测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不过忽然想到两个人都是心理学方面的专家，年后开个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也释怀了。

上完课，他便赶去了资料室。办公室打开，灵辙正趴在电脑前，安静地睡着。小小的身子，紧紧地缩成一团。裴泽看到眼前的场景，忍不住想起自己的亲妹妹。他脚步很轻，走了上去，把外套往她身上一披，她的脸转了个角度，正对上裴泽。

灵辙的眉头紧紧皱着，那副愁容与她恬静的脸庞毫不相称。忽地，裴泽想起来，灵辙的年纪应该长于自己，这副面容根本不是她的真实年龄。

裴泽转过身去，正想坐下来稍稍休息一下，身后的银发少女突然直起身子来，叫住他的名字。

“你醒了？”裴泽还是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

灵辙从身上把衣服扯了下来，往裴泽的怀里一抛，声音很轻：“谢谢。”一向高傲惯了的灵辙，已经对着一个比自己嫩不知道多少的男人说了两次谢谢。她心里也有些不自然。明明知道他不是哥哥，还是会忍不住把他和哥哥联系起来。

“这些天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女孩子？”灵辙从椅子上跳了下来，那个高度对她来说还是有点高。

“没有。”裴泽还想问她这件事呢，却不想她自己提了出来。

灵辙很苦恼地皱起眉头：“究竟到哪里去了，怎么会消失得完全没了影子？”

“那个……还没找到？”裴泽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嗯。”灵辙点点头，却不愿意再多说些什么。

但是，裴泽却能感受到她心里的不安，这种不安很强烈。

灵辙的目光回到电脑面前，她的高度，正好可以看到电脑屏幕，小手有些颤抖，按在桌沿上，她对于兄长的记忆正在慢慢地消失，正在被另外一个自己慢慢地带走，但是她根本感受不到那部分的自己究竟躲藏在了哪个角落。

裴泽知道不论自己怎么问，灵辙都是不愿意再透露的，那个谜一样的少女，和慕辰一样，蒙着一层纱，看不清。

接下来几日，裴泽一上完课，就到资料室来帮忙。而他也越来越感觉到灵辙的不安，他渐渐觉得灵辙有些陌生起来，她每日都会询问他有关另外一个自己的事情，但是到第七天的时候，她却一声不吭，连看裴泽的眼神都是陌生的，仿佛从不相识。

裴泽瞥过一眼电脑面前有些冷漠的灵辙，拿起手里的资料夹，准备走出办公室，此时，屋子里传来一声警报，这是有陌生人到来的提醒声。灵辙通过设备和大楼外的人进行了指示。裴泽看到电脑屏幕上显示的人是一直陪伴在灵辙身边的云溯。

不一会，云溯就顺利进入了大楼，到达顶层，出现在裴泽面前。

她神色紧张，看了一眼裴泽，又看向自己的主人，调整了一下情绪，才说道：“小姐，慕先生今天恐怕赶不回来了。”

裴泽的心一紧，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云溯冷抽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慕先生，遭到了暗杀。”

Chapter031

云溯的目光定在灵辙身上，黑色的靴子挪动了一下，才提起脚走上去，眉间带着几分隐忧。

原本并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的灵辙，眼皮子突然一掀，抬起娇俏而又苍白的脸庞，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暗杀？”

云溯咬了一个字：“是。”

灵辙的笑意更加浓了，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依旧笑着问道：“那他现在怎么样了？死了没？”仿佛是开玩笑的语气。

裴泽看到灵辙这副样子，心中又怒又担心，面对眼前的银发少女，他只能忍着。他转向云溯，急匆匆地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云溯正准备回答灵辙的问题，听到裴泽的声音，立刻答道：“他没多大碍，只是受了些轻伤而已，在区中心医院，裴助理不用担心。”

云溯闻言，脸上的神色立刻黯淡了下去，小巧的唇瓣抖动了一下，忽然，袖子一扬，用不容置否的语气命令道：“带我去找他。”

“是，小姐。”云溯恭敬地冲着她弯了一下腰，语气里尽是谦卑。

车子由云溯驾驶，裴泽注意到她手腕上有一条很深的伤疤，不由想到那天听灵辙说过，云溯受伤了，但是至于怎么受伤的、受的什么伤，她并没有说。

裴泽的心里陡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但又说不清。

来到中心医院的VIP病房区，护士小姐非常有礼貌地给他们引路。病房门打开的刹那，没有想象中的那副场景。床上的男人倚着床坐着，手里还拿着一份文件在看。

护士小姐见着他这样，连忙上去劝阻道：“先生，你现在应该好好休息。”

慕辰依旧顾自地看着文件，对护士小姐的好意置若罔闻。好看却又有些苍白的手指翻动着纸张，发出低微的声音。忽地，他抬了抬头，说道：“你们来了。”

裴泽站在原处，竟是忘了动弹。

“慕辰。”低低地呼唤着这个名字，裴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慕辰的目光移向裴泽的脸庞，墨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好一会，才把目光移开，把手里的文件夹收了起来，放置一处，才对着护士说道：“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护士小姐舒了一口气，才退出了房间。

房间里的气氛恢复了宁静，有些诡异寒冷起来。

裴泽跟着灵辙走了上去，在接近的时候，他才渐渐看清慕辰脸上的倦容，他不由有些心痛，就算到了这样境地，他还在抱着自己的工作，当真是这样的拼命？

灵辙突然转过头来，对着云溯使了个眼色。

云溯自然懂得，走到裴泽身边，声音带着极为有礼貌的语气：“裴助理，我们先出去吧。”

“好。”裴泽看了一眼眼前这两个人，心里有太多的疑惑，但是现在问不出口。他只能应了云溯一声，然后随她走了出去，掩门的那一刻，他听到灵辙与往常完全不同的语气——

“怎么办，慕辰！”那是被逼入绝境的语气，忍了许久，终于爆发出来的带着恐惧、绝望的声音。

裴泽不由一惊，正想回头的时候，只对上那扇已经合上的门，泛着丝丝的冷意。

里面的声音已经被门墙隔绝，透不出一丝一缕来。云溯拍了一下裴泽的肩膀，问道：“到那里坐坐吧。”她指了指一旁的长椅，率先走了上去。

裴泽深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坐下，正准备开口问些什么，云溯却抢先了一句，她道：“你想喝些什么，咖啡？还是果汁？”她站起身来，走出几步。

裴泽有些意外，没多想，便答道：“咖啡。”

“好。”云溯点点头，踩着高跟的长靴不疾不徐地走开。

寂静的长廊里，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湮没在尽处。裴泽能够感受到云溯在避着自己，好像是在害怕他问些什么。裴泽靠在椅背上，合上眼睛略作休憩。

忽然，一阵轻风拂过，脚步声逼近，裴泽以为是云溯回来了，他直起身子，睁开眼睛，却见是另外一个女人，他记得她，当他来到这个全新的世界时，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她。

罗医生。

正准备走进慕辰病房的罗凌，突然停下了脚步，不带一丝情感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一眼长椅上的裴泽，鼻子里发出轻轻的一哼。

“是你。”她唇角勾起一个弧度，泛出颇感兴趣的笑意，说道，“病房里有人？”

裴泽点了下头，不知为何，这个女人给他的感觉和莫子文带给他的压迫感一样。他不敢松懈。

罗凌淡然一笑，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说道：“我来猜猜看，应该是灵辙。”

裴泽并不应答，冷漠相对。

罗凌冷笑一声，手指弹了一下耳边的发丝，轻笑道：“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她耸了一下肩，身子往后靠去，修长的双腿交叠着，并不是很淑女的坐姿。

罗凌见他一声不吭，有点不乐意。唇角一扯，又继续说道：“真没想到，慕辰还真是好运气，本该摄入心脏的子弹居然射偏了。”

裴泽倒抽了一口气，脸侧过一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罗凌讪笑着的脸庞。

“不过，就算是摄入心脏又如何，他会死么？死亡这个字眼，根本不适合他。”罗凌收敛起笑意，眉间陡然生出一丝莫名的情绪。

忽地，她修长的眉一挑，目光落在正在往这边走过来的云溯身上。她放下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睛一直与云溯对视，却在对着裴泽说话：“既然有其他客人在，那我就先走了。”

她兀自走开，与云溯擦肩而过，竟是没有一句言语。

云溯手里攥着两罐咖啡，停下了脚步，手指越收越紧，眉头蹙了起来。直到罗凌的气息完全消失，她才迈着步子走向裴泽。

仿佛是熟人，却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云溯走上去，把咖啡递给裴泽。裴泽把暖和的咖啡握在手心里，说了一声谢谢。病房的门忽然打开来，灵辙看向云溯，说道：“回去吧。”她从裴泽面前走了过去，带着一阵轻风。

云溯连忙应了一声，赶了上去，不忘说一句告辞。

Chapter032

裴泽有些诧异，站在门口，望着那一高一矮的影子消失在长廊的尽处。

里面传来一声清泠的声音：“裴泽，还不进来！”

裴泽听到慕辰的声音，立刻缓过神来，走了进去，把门掩上。

“你现在应该多休息，而不是工作。”裴泽见他又要拿起文件来看，连忙上去制止。

原以为慕辰会冷冷地呵斥他一句，却不想他居然退了一步，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听从了裴泽的意见。

慕辰把文件交给裴泽，声音依旧平静，毫无起伏：“这个是我对这次会议所作的资料。”

裴泽把文件接过，有些激动，又有些狐疑，把文件翻开，他看到了“极限俱乐部”五个字，顿时讶然不已。

“这是……”裴泽指着上面的字，问道。

“这次的会议的主题是讨论极限俱乐部是否还需要存在。”慕辰墨色的眼睛里渗出淡淡的一丝隐忧，“不要简单地以为极限俱乐部只是一个特殊的俱乐部，它的存在，是为了试验，俱乐部的成员说好听点是在‘被试验’，实际上也只不过是试验所用的工具而已。”慕辰准备把一切都和盘托出。

“试验什么？”裴泽不由惊住，因为紧张，心脏跳动的速率又开始加快。他不由想起那天葬礼上，那个不同于往常的赵诺言，失去了所有记忆无法安眠的灵魂。

“实践超心理学的研究理论成果。”慕辰平静地回答着，仿佛在说着稀松平常的事情，“不过，这次赵诺言的事情确实是超出了预料，引起了国际研究组的重视。”

“也就是说，这个俱乐部是合法的存在。”裴泽蹙起眉头，心里疑惑和愤怒纠结在一起，说不出的复杂的感觉。

慕辰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它只是一个边缘的存在，一个被某个群体默认的地方。”

说完，慕辰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有些愣住的裴泽，轻轻咳了一声，提醒他注意。

“放心吧，他们现在不敢乱来，再闹出人命来的话，就算是组织想保，也难以再生存下去了。”慕辰的声音忽然柔和了下来。

裴泽原本焦躁不安的心绪被慕辰的声音一带，也渐渐缓和下来。慕辰的脸庞侧了过去，看向朝南的窗子。

“能帮我把窗帘拉开吗？”慕辰的脸庞有些苍白，如墨的眸子里露出一丝倦意来，伸手指了一下窗子。

窗子拉开来，洒进来一片金色的阳光。虽然被玻璃隔着一层，但那灿烂的颜色，却能温暖一室。裴泽看着手心跳动着的光斑，心里蓦然有些感触。

“真温暖。”慕辰的眼睛慢慢合上，感受着那片金色，竟是沉入了梦境。

裴泽走上去，也不敢动他，只怕弄到他的伤口。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裴泽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心里却有一丝难言的情绪，忍不住伸出手，却停在半空中，不敢触碰。

这些日子，想着见他，却没想到是这样一番相见的景象。第一次，看到慕辰如此柔弱的一面，他从没想过，像慕辰这样的人，有一天会躺在病床上睡得如此不安。正如刚才罗凌说的那句话一般：死亡这样的字眼，不适合他。

裴泽直起腰来，往后退了几步，把文件收拾好，从房间里退了出去。倚着门，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

裴泽前脚刚走，一个穿着白色护士服的女人，手里端着托盘，里面放着药水和针管，她的脚步很轻，身影若风。按下房门的密码，很顺利地就进入了房间。

没有人知道，前面的暗杀行动不过是为了现在做的铺垫而已。

女人走了进去，轻轻地合上门，扫视了一眼床上的男人。脚步依然很轻，生怕惊醒床上的人，她看到拉开的窗帘，眼睛里透出一丝不爽，但并没有过多的去理会。她要尽快完成任务。虽然这个病房外没有安排警卫，但是VIP区外已经有便衣警察把手着了。走廊里有摄像头，若是在规定的时间里，她不走出这个房门，就会被发现。

她小心谨慎地把针管刺入药瓶的橡胶封口里，透明的液体迅速吸入针管里，冒着细泡。

做完一切，她把东西往怀里一揣，一把抓住慕辰的手臂，正准备将针管刺入他的皮肤时，床上的男人却睁开了眼睛，墨色的眸子里渗出寒意来，左手已经紧紧按住她的手臂。让她无法下手。

“谁派你来的！”慕辰忍着伤口撕裂的疼痛，并没有让自己的真实情绪表露在脸上。

女人不作答，手里的力道加了几分，慕辰根本没有其他的手和力气去按下旁边的求救按钮，两个人相搏着，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着。就在慕辰力气快要用尽，皮肤已经感受到针尖的冰冷时，突然一阵轻风扬过，她手里的针管嘭地一声破裂，透明的液体溅了出来。

她对着藏在发间的耳麦对着其他伙伴发出号令：“事情不好，撤退！过来掩护我！”

女人自觉事情出现意外，左手掏出一把刀来，逼迫着慕辰放手。慕辰手里并没有还击的武器，而且受伤的身子根本经不起他太大的动作。那女人速度极快，右手掏出什么东西来，按下按钮，坚硬的高强度玻璃突然震碎，她一个纵身，竟是从八楼一跃而下。

而此时，裴泽转了一大圈，总算走出了这座大楼，却见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女人从天而降，落在他跟前，脸上的口罩也掉了下来。他错愕地停下了脚步，那女人身形极快，手里的刀向裴泽的心脏处射了过来。

裴泽的反应远不及她，脚竟是一步也移不开。刀挟着冷风飞了过来，那女人也逃之夭夭。突然，刀偏过一个角度，钉入树干，晃了几晃不动了。

等裴泽反应过来，眼前已经站着一个银发的少女，风扬过，卷起她的银色长发。

“谁都不能伤害我的哥哥！”银发少女冷冷地说道，慢慢转过头来，对着裴泽微笑道，“哥哥，我们走吧。”

Chapter0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