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然就不气了,真是,年过三十的人还这么孩子气。回京找他,去找他。
宋九听不见身后人的呼唤,只想着回去找那人。一路跑出谷口城,眼前茫茫荒漠令他天旋地转,他并不记得回去的路,可是这
是西疆,他们从东面来,只要沿着与夕阳相反的方向走,就能回去了吧。
暮色降临,宋九坐在火堆旁,忽明忽暗的火光照出他脸上的木然。
李默拿了树枝将火苗拨高了些,窜起的火舌瞬间将树枝上的叶子吞噬。今日接了旨后他立马派府里管事通知军中纪中睿等人,
自己追着宋九跑出来,只是当日被姜启烨打成重伤,虽是痊愈,一条腿却是跛了,行动颇有些不便,因此到方才才追上在林子
里乱窜的宋九,好容易让他平静一些,天色已经暗了,两人只能在这里对付一夜。
“夫人,您别想太多,将军在军中十余年,多次身陷险境性命堪忧却总能化险为夷,这次也定会没事的,待天一亮,属下与您
一同上路,您先歇下吧,明日还需赶路。”
宋九一脸呆滞,听了他的话也只是稍稍往身后树干上靠去。
李默心中的忧虑见宋九闭了眼后才露出一些,他心里也是无底,刚才那番话不过是安慰宋九和自己的。自古以来什么功高震主
、良弓藏的事多了,如今匄柯被击退,短时日内不会来犯,而现在金銮殿上坐着的那位又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将军在百姓中
威望甚高,为君主所忌惮实在不是怪事。只盼将军能逢凶化吉,不负夫人一片痴心。
“唉……谁!”突然握紧身边长剑,李默起身向暗处一喝。
树后步出一人,颀长身形,尖尖下颚,斜斜上挑的桃花丹凤眼,不可方物的脸上三分笑意。
宋九睁开眼站起来,见到这人更是惊讶出声:“是你……”那人不是说他退兵了么?怎么还在这?难道又要趁他不在弄些下流
手段?这样想着,看向来人眼中的惧意少了些,厌恶倒是浮了出来。
见他如此,那张美艳的脸上闪过几丝阴狠。
李默忙将宋九护在身后,举剑对着那人,“你想怎样?”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当日四肢健全尚不能在他手下过上十
招,如今,怕只能送命于此了,可即便是这样,也要放手一搏,护国将军手下,绝没有贪生之徒。
姜启烨丝毫不理会李默,一双美目盯在他身后的宋九身上,几个月不见,消瘦了不少,是为了那个男人吧,哼,早晚要让他眼
中只有自己,再容不下其他!
“小九儿,跟我走吧,随我去草原,逍遥度日。”
宋九瞪大了眼,他在说什么胡话?之前他那样的举动以为只是为了要故意激蒋雍铭,不想到现在这人还这么说。难不成……宋
九不自觉后退一步,只觉得满身寒毛倒立。
李默早已气得昏了头,再管不了许多,挥剑朝他砍去,这个无耻之徒,就是拼了命也不能让他好过。他才进了两步,就有人从
天而降,化去他的攻势,两人战到一处。
姜启烨任他两人打,径自慢慢向宋九走去。宋九一面担心李默,一面看这人朝自己走来又要往后退。
姜启烨柳眉一挑,又轻轻蹙起,伸手在宋九脸上拂过,接住他倒下的身子,自言自语道:“怕我做什么。”
那边李默已被人点了穴倒地,只能那一双眼睛狠狠瞪着姜启烨。
那位黑衣死士见姜启烨转身就要走,忙跪下道:“主子,这人要怎么处置?”
姜启烨抱着宋九,脚下未曾停步,“丢进狼谷。”声音里早已没了对着怀里人时的柔情。
第三十五章
“夫人,夫人,救我,夫人,救我……”耳旁是谁的声音,凄厉,怨恨,无助。
“李大哥,李大哥……李默!”宋九一下惊醒,脸上额上一片汗湿,梦里李默全身血肉模糊,一群狼在啃噬他,一块块的肉被
扯下来,伴着四溅的鲜血。
他听见了,虽是被迷昏,他还是听见姜启烨的声音,‘丢进狼谷’,宋九打了个寒颤,那样残忍嗜血的人。
他一下甩开锦被,也不管自己身在何处,就想起来。
精致镂花木门被人从外边推开,“公子醒了。”是个侍女,这一切都无比熟悉,甚至是这个人。
宋九呆呆望着这人,一只脚已经下了地,但动作却这么止住了,“嫣……嫣然。”
“公子昏迷方醒,还是不要起身为好。”那名女子仿若未听见宋九在讲什么,只是自顾说着。
没错,是嫣然,虽然她身着异服,也不搭理自己,但就是她。一样的身形,一样的神态,甚至连讲话也是同样淡淡的语调,天
下怎么可能有两个同样的人。她怎么会在这?不对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嫣然,姜启烨呢?”
嫣然垂下眼睑,侧身开了房里的小窗,外边下着淅沥小雨,院里小池上密布着田田荷叶,雨滴打在叶上,滚入叶中央,似珍珠
一般,“主子进宫了,晚些就能回,公子饿了么,粥食已经备下,奴婢让人呈上来。”
“不不,嫣然,你知道他把李大哥……李默怎么了么?”宋九还想起来,却被走至床前的嫣然一把压下,他从来不知一个女子
也可以有这么大手劲。
“奴婢不知,不过公子若能乖乖躺下,那位‘李大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嫣然转身出去,至始至终未拿正眼对着宋九。
这是什么意思?让他乖乖待在这,等姜启烨回来对他……不,不会,不会这样,他想错了,想错了。
想想其他事,其他事……
那人……怎样了?被打入天牢,然后呢?该会放出来吧,他那样厉害的人,哪有什么事难得过他,镇国公也不会不管他,想必
皇帝查清楚了就会放人,等他出来了,就回来找自己吧,会来的,他答应了自己,会来的。
还有嫣然,她怎么会在这?她称姜启烨‘主子’,称蒋雍铭‘将军’,主子和将军,孰亲孰疏,仅一个称呼就明了。
她是奸细,匄柯慧王安插在大承护国将军身旁的奸细。
宋九想起当时姜启烨给他看的画像,那该是嫣然画的了。
匄柯皇城宫殿内,皇帝姜启烩看着姜启烨略有些急促的背影,嘴角悄然勾起,“怎样了?”好似在自言自语。
暗里角落闪出一人,恭敬跪下,“已经醒了。”
“是么,呵呵呵呵,该有个了结了。”笑里夹杂着得意与创然,隐隐有些疯狂,悚人毛骨。
底下人浑身一颤,不敢答话。
姜启烨接了嫣然手上白玉碗,“下去吧。”
嫣然后退一步,屈身行礼,“是,女婢告退。”
推了门进去,宋九望着床帐出神,并未发现他,刻意放轻了步子,待到床沿,突地喊一声:“小九儿!”
宋九被他吓了一跳,转过来的脸上带着些惊惧,看清他后,神色几经变换,最终变为仇视。
姜启烨慢慢敛起笑容,抑着嗓子道:“起来用些东西吧。”
修长洁白的手拈着翠玉调羹,实在是赏心悦目,宋九却一把挥开它,定定看着他道:“你把李大哥怎么了?”
粥溢在绸面锦被上,顺着起伏的被面一路下滑,消失在凹处,姜启烨的眼也随着那滴粥一路向下,如春花般好看的嘴却吐出残
忍的话:“不知还有无残渣剩下。”
宋九揪紧了被子,全身痉挛,眼角通红,眼泪滴滴打在手背上,溅起小小的水花,“你这个疯子,疯子……”
那人好似全然无觉他的畏惧,将手里的调羹往前朝他递了递,“趁热用些。”
傍晚时有人送了帖子,一帮友人同僚请姜启烨赴宴,他出门没多久,宫里来人传话,说是皇帝请大承来的进宫,府里人做不了
主,那群人却是强势,直接架了尚不清楚状况的宋九就走,王府总管忙派人去告知姜启烨。
直至深夜,姜启烨怀抱一人匆忙回府,还未进院便一连迭声吩咐人请大夫烧水,府里下人何时见一向阴冷无情的王爷这般慌忙
,都不敢怠慢。
总管亲自上了本朝龚太医府上,连夜将人抬来。
匄柯无人不知慧王权倾朝野,便是他府中一个小小奴仆都要比别人家金贵些,如今府中总管出面,龚太医哪里敢耽搁,心里确
是奇怪,莫不是慧王爷受了伤?可谁有如此胆量与能耐伤得了他?
到了府里,一见床上之人,龚太医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昏过去,床上那条明黄锦被,上绣五爪金龙,可不是皇宫中皇帝御用之
物?怎会在此?
在慧王凶狠眼神下抖着手掀了被子,这下抽气声没憋住,在官场滚打多年,早已练就一身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功夫的龚太医呆
了。
床上一名男子,一身衣服已是破不掩体,身上点点红痕,额上破开一个口子,血已经止住,脸上俱是斑斑血迹。宫闱之中这事
并非罕见,龚太医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当权者的爱好,哪里管你愿不愿,只是,偷眼瞧慧王紧张神色,这男子与皇家兄弟有
了纠葛,怕是……龚太医不再多想,该装傻时你就要是个傻子,这方是生存之道。
第三十六章
宋九身上并无多少伤,只是额上口子出了不少血,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龚太医的话,让姜启烨一颗悬着的心慢慢放下,但是无边的愤怒是如何都止不了了。那个人儿,自己舍不得动他一丝一毫,好
好养着,小心护着,却被人伤成那样。额上青筋突突跳起,身侧的手更是噼啪作响,皇兄,你不该那样对他,你怎么敢!
夏日的夜,明朗清爽,无关黑暗。
载德十三年,六月十八日亥时,帝崩。
史书上称其‘暴病’。
同年六月,慧王登基,改年号‘仁熙’。
活人书写的史书,多少是事实,无人可知。
姜启烨却记得手中长剑穿过兄长胸口时,心中的酣畅淋漓之感。
“这么多年,你终于动手了,”他记得姜启烩当时是这么说的,“烨,你说,黄泉路上,阎王殿前,他,愿意见我么?”即将
离世的皇帝眼前仿佛出现了那人的影子,满身的血,满眼的怨,纠纠缠缠他十年,终于要解脱。
他冷冷看着皇帝坐在龙椅上慢慢没了气息,眼中冷冽更甚,“皇兄,你便是死,也要注定孤独。”
错了的人,得不到原谅。
王府园中的荷花开没开,已是无关紧要。
皇宫御花园内,百花不因易了主而有所保留,依旧是奇花争艳,湖中睡莲在这个属于它的季节里,更是不会矜持。
湖上一座八角金顶亭中,有人一瞬不瞬盯了湖面瞧,边上四名宫装女子安静候着。
远处一名内侍趋步而来,到亭前顿了步子,尖细的嗓音着实不甚优美,“九公子,陛下吩咐了,午膳就在这亭中与您一块用,
您看,是不是准备一下?”谨慎的样子让人不忍。
亭中一袭素衣的人却仿若未闻。
内侍宫女们也都习惯了,这位随着新皇帝入宫的‘九公子’,不知是何人,陛下日日费心呵护陪着,如此恩宠,却不曾见他有
任何感激之情,甚至至今他们未见他开过口。
那名内侍与来时一般,躬身退下。
片刻后,皇帝仪仗驾临,宫女们翩翩跪了一地,那人还是一动不动。
姜启烨挥退众人,握住宋九的肩将其转过身来。
果然,他心中苦笑,那日之后,再未见他脸上有任何表情。如今,也只有那个法子了,封锁了十几天的消息,还是要告诉他。
“大承皇帝赐了鸩酒给他,你的将军已经死了,全大承的人都偷偷为其带孝,他可真是得民心,无怪你们皇帝急着除掉他。”
果然有了反应,姜启烨看着他眼睛转了转,可那嘴角竟是缓缓翘起,露了这么多天来头个表情,诡异的笑容。有什么终于落地
了。
那日起,宋九好似换了个人,见了宫女内侍都是笑脸,便是最不待见的姜启烨,也毫不吝啬。
姜启烨自然不会因此忘了形,以为一切都已过去,这样的宋九,比之前更令他不安。但也只能每日里让人看着他,不让他出事
。
“公子,药来了。”
“放着吧,嫣然,你也出去吧,喝了药我想睡会。”宋九自窗前回身,那样轻柔的声音,令人恍惚。
嫣然放下药,却不立刻离开,她看了宋九许久,终于开了口:“夫人……”
宋九浑身一颤,这个称呼,他原先并不乐意别人这样称他,可如今,再没人了……他,是谁的夫人?
“夫人,奴婢离开京城时,曾去见了您的娘亲,老夫人身体很好,只是一心念着您,您……要保重自己。”
嫣然出去,关了门,房内只剩宋九一人。
都说,自古艰难唯一死,都说,哀莫大于心死。
心都死了,要如何保重?
他端起药碗,一口气喝下。
躺倒在床上,往事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飘过。
受人欺负的幼年,与雁儿林哥同过的少年,还有,这永世难忘的一年。
那天,母亲兴冲冲对他说,护国将军回朝了。
那天,也是如此舒爽夏日,有人鲜衣怒马,威风凛凛,横马他身前。
那日,是谁如神邸般却做了强盗行径,将他掳进府中。
后来,痛苦眼泪绝望交织的日子,如今想来,渴望不可及。
一个多月行军途中,是谁小心忍耐,精心呵护。
战争的时光,是谁信誓旦旦,护他一辈子,除他之外无人可伤他性命。
谷口城中,是谁让他耐心等候,谁说月余后必来接他回家。
娘,儿子不孝,不能侍奉您膝下,儿子要去问问,为何他要负了我。
娘,那人一生孤独,儿子不忍心最后黄泉路上还让他一人走,儿子想去陪他……
桌上药碗静静放着,那副药,是之前江滩教与他的,专给伤重士兵服用。
眠,长睡不醒。
窗外莲花正艳。
第三十七章
让我再看你一眼,随你去黄泉碧落,只求你让我再看一眼。
掀开马车帘布的那一霎,宋九当真有一种不知今生是何生的感觉。
明媚耀眼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向大地,也洒在他眼前正在赶车的男人身上,黄灿灿的,闪得人睁不开眼。
眼泪忽的就落下来了,这样大喜大悲,让他快要承受不住。
腰间一紧,有人贴上他的背部,薄薄的夏衫很快被打湿,蒋雍铭扔下马缰,反手将人圈来身前,又急又凶的吻落在宋九唇上,
被啃噬的痛感让彼此知道,这不是梦。
这样凶猛的吻,让刚醒来的宋九招架不了,他推拒着男人的胸口,却被抱得更紧,吻得更深。
快要被吃了,宋九产生这样的错觉。
终于放开他的人睁着一双赤红的目,内里有什么汹涌不止。
终究是害羞的人,在那样火辣辣眼光的烤炙下,宋九很快垂下头,虚弱苍白的脸泛起红晕,他知道他想要什么,露骨如斯的眼
神。
宋九顺从地偎进他怀里,伸出的手落在那人衣襟上,解开了第一颗扣子,就脱力了般,哆嗦着再也使不了劲。
蒋雍铭低吼一声,将令他魂牵梦萦的人压进车内。
无人驾驭的马儿载着满车的热情在羊肠小道上悠哉前行。
“将军,我们去哪?”他不问他为何未能实现诺言,让他担了那些心也伤了那些心,只要人来了就好,一心跟他走。他只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