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欧，我想……你看起来有点缺乏安全感。”他转过头来小声说。

里欧楞了几秒，停电掩盖了他诧异的表情，他没想到教授会突然把话题转到自己的身上，接着他不屑地轻笑了一声，“这辈子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说我，不过我并没有请你当我的心理医生，这和你没有关系，在这个混乱的社会上，缺乏安全感或许是一种很好的自我保护。”

“嗯，说得很好。”教授似乎从声音里听出他的抵触，站在房门前，转移了话题，“那么……在这个停电的、危险的夜晚，你打算做些什么？是去顶楼上吹吹凉爽的风看看夜景，还是和那些兴奋的大学生们开一个充满烛光的黑弥撒召唤晚会？还是……”

“不，我只想洗个澡，摊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然后……”里欧突然顿了一下，因为说到这里，他似乎感觉到了教授意味深长的目光正牢牢地落在他的脸上。

“然后？”

“睡觉，是的，当然是睡觉！”里欧斩钉截铁地大声说，他又顿了一下，咬牙切齿地说，“我现在累极了！”

教授点点头，打开房间的门，却看见凌乱的床铺上有两个慌乱的人影跳了起来。

“哦，天啊！”当手电筒的光扫射到不速之客的身上，里欧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真是对不起，教授，我们马上离开这里！我原本只是想借用一下房间，在您回来之前解决这件事，但是……实在对不起，我们没想到您会这么快回来……”道格·乔恩飞快地穿起他的湖蓝色内裤，而从他身下爬起来的女孩垂着脑袋默不作声地系上自己的桃红色胸罩。

“道格，我能明白，你已经18岁了。”教授平静地说。

“是的，教授。”他呵呵地傻笑了一下，似乎企图缓和一下这尴尬的气氛，“像这样停电的夜晚，总是容易上演这样的戏码……”

里欧摸着额头，他直觉他讨厌这个小子。

“道格，你明白你该做什么，嗯，听说你很会游泳，而且电脑操作很熟练，过两天我想让你帮些忙……”教授用极其缓慢的语速说着。

“不，求求你教授……我知道我错了，求你别这样……”道格的声音突然充满了恐惧，那一刻他几乎快哭了。

教授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左手向门一指，两个可怜的年轻人抱着自己的衣服狼狈不堪地溜了出去。

门被用力关上，房间里只剩下雨的沙沙声，一团昏暗的烛火在教授的指间无声燃起，照亮了床头的一角和教授的脸，这一刻，那些令人烦躁的一切似乎就这么被隔绝在了外面。

里欧扑倒在床上，抱着枕头，眼睛被烛光映照得闪闪发亮。

房间和两个人离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花瓶砸碎了，窗帘被扯落在地上，到处乱七八糟，没有一个服务生进来打扫，他扫了一眼床尾的那把椅子，绳子甚至还绕在椅子的扶手上，里欧把脸埋进枕头，祈祷刚才离开的那对男女不要对这个混乱的环境产生任何不好的联想，虽然当时他确实被绑在了那张椅子上，并发生了一些糟糕的事……

“里欧，你还好吗？不舒服吗？”

“是的，我的背还疼得很呢。”他有气无力地回答。

过了几分钟，他感觉到一股热气靠近，接着一只大手从背后撩起他的上衣，里欧吓了一跳，转身看见教授拿着一罐不知名的药膏坐在他的床上，表情就像一位行医救世的好人。

“这可以止疼，消炎，灭菌，你会爱上它的。”教授盯着他的脸说，“为什么你的表情看起来像个就要被警察捉到的现行犯？嘿，放松点，别紧张！”

“我、我没有紧张！”

“哦，是吗？”教授没有看他，只是不怎么温柔地把他按在床上，揩了一点药膏，手指在他背上被地毯擦伤的红色痕迹上游走，“我想你还是不要洗澡，伤口碰到水容易发炎，而且那会有点疼。”

里欧不禁在心里小声诅咒，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的背上怎么会增添这些玩意儿！

“嗯……卡拉肯教授，我想，昨天晚上只是个意外吧？”里欧终于惴惴不安地小声问。

但是教授没有回答。

“你该不会告诉别人吧？……不会吧？”他被迫重新趴在床上，盯着那张受难之椅说。

“哦，为什么？”教授故意轻快地反问，这很有效果，里欧背上的肌肉瞬间紧绷了起来。

“不！我可不想被人知道我跟采访对象变态乌贼狂科学家有一腿！”

“嗯，你确实是这么想的吗？”教授的手慢了下来。

“这是你和我之间的秘密，不是吗？”

“如此美妙的经验却不和人分享，我想这份自私上帝是否能够原谅？”教授说着，恶魔般地轻笑了一声。

“教授，我以为你是一个好人！”里欧突然转过身，目光炯炯地瞪着他。

“我可从没说过我是一个好人。”教授沉默了几秒，面无表情地回答。

里欧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应答，脸颊上开始莫名地冒出一对红晕，并渐渐地蔓延，直到领口露出的那块肌肤也变成了粉红色，或许是因为愤懑，或许是因为窘迫，或许是因为……

“那么，我们互相交换一个秘密，这样就像上了两道锁，双重保险，怎么样？”教授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得来的灵感，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建议。

里欧趴了回去，表情变得平静：“好，那么你先说。”他有些半信半疑。

“里欧，这确实是一个秘密，其实我有一个妻子。”

下一秒，房间里传出大大的倒抽气的声音，里欧像是触了电，突然从床上跳了起来，坐在那里，诧异地看着教授，就像宇航员在船舱里看到了异型。

教授没有理会他的反应，继续说：“她一直和我的父母住在一起，北部的乡村，那儿离这里很远，我几年才回去一次，她把我生病的母亲照顾的很好，每天陪我的父亲去湖边散步，钓鱼，然后买一点干奶酪回家，她总是说她很快乐……”

“这是秘密？好吧，为什么我要听你说你妻子的事？我对这不感兴趣！”里欧用冰冷的声音回应道。

“她很好，她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她愿意把一生都献给医院和教会，直到现在，她还是一个处女。”

里欧回头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吃惊地说：“我的天，这可真是……她是一个难得的女人，简直是圣母玛利亚的化身！”

“在我的家族里，到了25岁就必须结婚，否则就会被人当成怪物。”

里欧低着头开始沉默。

“是的，她居然愿意和我结婚，她还对我说，如果有一天我找到喜欢的人，就带给她看看。”说到这里，教授停了下来，只是看着里欧的后脑勺。

里欧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却充满了哀怨。

“哦，那里很美，真的，她做的苹果派很好吃。”

“和一个圣母玛利亚结婚，她为了你无私地奉献出她的青春，这确实很值得炫耀！远远地把她甩在那里，让她天天面对两张老脸吗？够了！停止你那美好的故事吧！”里欧突然从床上跳起来大声说。

教授有些错愕，或许他确实觉得这是一个美好的睡前故事。

里欧很少见到教授这样的表情，在印象中，他总是从容不迫，像一只狡猾的老狐狸，而他现在的样子甚至有些沮丧。

“天啊，我和一个有妇之夫有了一夜情？”里欧用手掌使劲揉了揉脸，“我成了一个罪人？……该死的，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听我说，她是我的家人，就像一个姐姐，但是你知道，我们……”教授试图想要辩解些什么。

“好吧！家族的约束，有名无实的夫妻？这还真够无奈的！说真的，你跟我拼命解释这些干嘛？”里欧突然感到眼睛有些发热，一瞬间他想起了自己的家族。

“那你那么激动干嘛？”

“对不起，我的反应过于激烈了……”里欧突然想到，这些事情根本和他没有关系，那只是他那个家族的事情，这算是一个秘密吗？这只是关于卡拉肯教授不为人知的花边新闻，但是……“我只是……想到了我那个混蛋父亲……”他用虚弱的声音说着，重新摊回床上，就像充电不足的电动玩偶，“12年前，他为了一个小他14岁的男孩，离开了我的母亲。天知道那个时候她该有多么无助……”

“我很抱歉……”

“原来我们有个温暖的家庭，那个时候他很爱我母亲，他常常说莉莉是天使，每年都带我们去欧洲旅游，但是后来他的工作开始变得很忙……”

“哦，真是个混蛋。”

“所以后来我一直在想，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恋人，幸福总是短暂的所以才叫幸福。”里欧说着，用手捂住了脸，“在大学里我谈过几次恋爱，但总是一到冬天就分手，没有人愿意留下来陪我过圣诞，因为对于我来说，爱情就是痛苦，痛苦就是爱情。”

“我能理解。”

“不！你能理解什么？！你根本不理解！”里欧把手放下来说，接着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想我大概是疯了才会对你说这些，我不知道我刚才说了些什么……算了，你就当我喝醉了吧！哦，天啊！我真是个白痴！”他说着，用手遮住了眼睛，“我可从来没跟别人说起过这些。”

教授沉默了很久，打断了他的语无伦次：“我很抱歉，好吧，我也从来没对别人说起过这些，这就算是交换了秘密吧！”

里欧点了点头，迫不及待地想要结束这次荒唐的对话，但是教授看着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

“那么，里欧，你现在感到痛苦吗？”

他楞了几秒，终于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恢复了属于职业人的表情，清了清嗓子，冷静地说：“抱歉，教授，我们说好了只交换一个秘密，是的，一个，这属于另一个秘密。”

“好吧！里欧，我想……”教授眨了一下眼睛，靠了过来，手掌散发出的热气让里欧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慌乱。

他向一边倾倒，一边喘息一边企图阻挡：“不，教授……”

“我想你该好好休息了，晚安。”然而教授只是伸手抚摸了一下他的鬓角，接着吹灭了蜡烛，回到自己的床上。

8.里欧青年的烦恼

里欧在一阵凉意中醒来，窗帘被一丝微风吹得不停摆动，发出噼啪的声响，由于趴在枕头上太久，此时他的脖子简直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他缓缓地抬起头，视线在教授空荡荡的床铺上游弋了一会儿，又移到桌上的紫色新台灯，看来有人已经来过这里，整理了房间。

他强迫自己不去思考思考卡拉肯教授一大早去了哪里，换了个姿势侧躺在床上，里欧看着窗外，外面下着蒙蒙细雨，天空阴沉得像失恋的宙斯，接着瞄了一眼时钟，居然已经超过早餐供应的时间，不禁发出一声懊恼的呻吟，他万万没想到昨晚自己会睡得这么沉。

“来点烤土豆皮。”站在咖啡厅里，里欧指着桌上的菜单说。

“真抱歉，受飓风的影响，土豆用光了。”

“那要一份炸薯条。”他心不在焉地挥舞着手指说。

“真抱歉，先生，土豆用光了。”

“那咖喱……咖喱……”里欧抬起头瞪大眼睛。

“真抱歉，没有土豆就做不成咖喱。”

“什么？！土豆真的没有了？”里欧把拳头攥紧放在桌上，“哦，没有土豆，真是太难想象了！”

服务生摊开手，表情很无奈。

“好吧，给我一个龙虾汉堡。”他只好皱着眉头。

“OK。”

“啊，等等，我讨厌汉堡！不要汉堡！那让我想起一些讨厌的事……”里欧摆摆手说，“让我想想……我要三明治，啊，不，三明治没有薯条多难吃啊……我想吃点清淡的。”

“先生，可以来点沙拉。”

“不！我不想吃沙拉。”里欧的手指在菜单上搜寻着，一边小声嘀咕，“今天我可不想吃得跟卡拉肯教授一模一样……算了，没什么可吃的，还是龙虾汉堡吧！”他说完，抬起头，露出职业的微笑。

“好的，先生。”服务生微笑了一下，一边收拾菜单一边说，“给您一个私人的建议，我的祖父总告诉我凡事不能太认真，迟钝点过生活，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说不定会更加快乐呢？”

里欧楞了一下，低头想了想，“是这样吗？”

难道做事认真也有错？他不过只是想对自己的生活负责，不让宝贵的生命浪费在无用的事物上，所以，他一向很慎重。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里欧就这么一个人坐在饭店的咖啡厅，只是打开手提电脑收了几封无聊的邮件，这个时候除了情侣几乎没有人会待在这儿，更多的人都兴奋勃勃地冲向了飓风侵袭后的海滩，那儿有各种各样的贝壳和流木，幸运的话还能捡到大海星。

听见一阵喧闹声，里欧抬起头，一眼看见卡拉肯教授领着他的学生们穿过大堂，正往外面走去，像一只慈祥的鸭爸爸带着他叽叽喳喳的孩子们，他戴着墨镜，在白衬衫的领口上系着一条蓝色的小丝巾，看起来很帅气，教授向咖啡厅里看了一眼，那儿很空旷，他的目光理所当然地一下就落到了里欧有些不知所措的脸上，下一秒里欧飞快地低下头，让自己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自己的电脑屏幕上，直到那些吵闹的声音逐渐变小，最后消失，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可不太愿意跟教授打招呼。

里欧重新抬起头看着变得冷清的大厅，吐了一口气。

他想他真的很久没有这样一个人静静地思考了。

然而在紧张的行程安排下，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整理内心的种种小状况。

等到他采访完一个曾被洪堡乌贼袭击过的退伍海军上校和几个渔民，享受完一顿美味的洪堡乌贼大餐，回到酒店房间的时候，已经是下午1点半了。

推开门，里欧听见一阵有规律的喘息，空调闲置着，房间里充满了飓风后的海洋气息，裸着上身的卡拉肯教授正趴在床边的地板上做俯卧撑，闪闪发亮的汗水顺着他的发根流淌到指尖，但看起来更像是正在炫耀他强壮的肱三头肌。

“……天气可真热！”里欧关上门，抹了一下鼻子，坐在床上，看着他从地上站起，“你一口气能做几下？”

“150个。”教授站在窗边看着外面逐渐变得晴朗的天空，双手插着腰。

“哦……”里欧毫无创意地张大了嘴巴，发出了一声惊叹式的回应，他原以为自己一口气能做50个已经很了不起了。

“我在大学的时候可以一口气做200个。”教授回头看了他一眼，“身体就是本钱，过了30岁的男人总是担心自己有一天会老去，变得连水下50米都没办法下潜，甚至连游泳都变得吃力，最糟糕的是变得不举，没有力气把你压在地板上，哦，但愿在我死之前还能有力气抱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