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年坐在赵叔床旁边的沙发里,喝着茶聊天,手里面玩儿着赵叔给他的一个游戏机,说是一个客户送的。两人聊了很多过去的事情,原来赵叔是学金融的,后来迷上炒股,先是自己炒,后来有人拿钱找他炒。最大的一个客户就是张年的姥爷,这才认识了张年的妈妈。说到底,赵叔算是钻石宅男一枚。要是不说话就在哪儿看手机还挺有气势的,可一说话打交道就暴漏出严重的宅男气质。和钟重阳一样,只能看不能动。
张年很好奇,问他为啥不追他妈妈?
赵叔还是哦了一声。
张年好笑的说:来,我帮你打个电话。
赵叔左躲又躲,张年手快,直接拿赵叔的手机拨通他妈妈电话:妈,我,爸爸感冒了。你过来吧。说完就挂了电话。
赵叔被张年这一闹,彻底慌了,满屋乱转。张年安慰他,说就是一起吃顿饭没啥的。正说着,原来大学的一个同学电话约他到北极熊见面,张年回过短信,就要走。赵叔要疯了,拉住他不让他走。张年忍着笑说,你就躺床上,反正你就是感冒了嘛。我先走了,不会出事的。相信我。你帮我赚钱,我帮你赚人。
来到北极熊看到钟重阳还在老地方,北极熊的老板正跟他聊天,人坐在沙发上,胳膊搭在沙发背顺便用手支着脑袋,一条腿盘在沙发上,整个人侧向钟重阳,说的正起劲儿。钟重阳并没看他,手里面玩儿折纸,偶尔点头笑笑。老板看他过来打个招呼,起身忙别的去了。钟重阳看着他问道:怎么来了?张年说有个同学过来。张年把刚拿到的游戏机递给钟重阳。自己到约好的吧台坐着。原来那两个人已经来了,只是背对着他们,没看到。同学刚从英国回来,旁边还带来一个,说是从德国回来的,顺便认识一下。
张年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他同学回头看看钟重阳问旁边那个人,真是他?那人也回头看看,笑笑点点头。张年没说话打量着那人。他同学挺热情,跟张年说,他在德国呆了很多年,原来就知道钟重阳。张年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神秘的,说:这有什么。两人好像都知道什么相视笑着。
张年看他们笑,很不舒服,又不好问,等着他俩笑完。
那人开口了:真巧,还能看见他。在德国的时候,他比现在漂亮,不过脾气太差,没少吃亏。
那同学还是在问:那天晚上的事儿是真的?
那人因为只有自己知道而显得非常自大,夸张的表情:那当然,本来就老有人去逗他,后来那三个老外玩儿真的了,差点儿就……那人没说下去,只做了个很下流的手势。
同学好像因为恶性事件没发生有点儿惋惜,说:救他那人真是他男朋友。那人笑起来,那么大的事儿不成也成了。
两人又开始笑,张年默默喝着自己的东西,不再看他们。
那两人聊到兴头上,同学问道:后来呢?
那人说:后来还惊动了警察和附近的留学生,我当时还参加抗议了呢。现在才知道Y是美国人,你说我们这是闹什么啊。
他同学笑得把酒吐出来,那人接着说:不过当时他伤的挺严重的,听说肋骨断了,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他也够厉害的,那三个人楞是没得逞。
同学回头跟张年说:哎,你不也认识他吗?
张年点点头,说:没听他说过。
那人好奇的看看张年,没说话。
同学和那人要去吃点儿东西,张年没跟他们一起去。等他们走了,张年回到大沙发上,钟重阳还专注的打着游戏,张年靠在沙发上看着他。钟重阳还低着头说:这星期归我。张年不置可否的笑笑,摆摆手,没理他。突然想起晓东的话:跟过去的事情计较是傻帽都不干的事。那是劝他不要再问他爸爸时说的。
二十九
就这样,张年在没有晓东的日子里混了一年。10年初,长城培训决定在商场里开个少儿培训的分支。张年靠着华联4楼的玻璃栏杆上,看着周围的小店,一个念头慢慢冒出头来。他和长城的总监聊了一下午,说明自己的意思:投资这个项目。这个小店将来会变成长城的一个连锁店,长城提供师资和课程,张年来经营管理,年终上交利润,自负盈亏。总监对张年的提议有些惊讶,提醒他想好再做。张年点点头。
张年卖掉小屋,因为小屋后来变成了学区房,所以卖了个好数目。这笔钱变成了张年创业的第一笔资金。
和长城签完协议,张年发现自己突然从一个长城的工作人员变成了合作者。
店面租下来,装修招人,张年忙得每天只能睡4个多小时。小店不大,做了两个教室一个接待室一个办公室,前面又做出个小前台。2个外教在长城接受培训,好上岗。新招来的3名员工一个接待,另外两个在收拾教室里面的玩具。张年一个人把接待室的图书归架。前台小姑娘喊他,钟重阳来找他。两人往后退退,看店门前的标志。
很久没见面,钟重阳又把头发剪短了。和他柔和的五官相当犯冲,这人总能用非常手段摧残本来美好的事物。张年发现他手上的戒指还在。钟重阳随意靠在旁边的柱子上,说起晓东,晓东在海南干的不错,经常跟他打听张年,知道张年这次投资的事情,怕他资金不够用,想把上次买股票的钱再打过来。张年皱眉头摇摇手,不想再听晓东的事情。钟重阳看着他,没再说下去。钟重阳拉张年到1层的咖啡厅,有事情跟他说。
两人坐下来,张年问:什么事
钟重阳手里面玩儿着餐巾纸,说:我辞职了。要回德国一段时间。
张年惊讶的看着他,问:是要去找他吗?
钟重阳点点头,笑笑说:他病了,很长时间了,我才知道。
张年点点头,问:严重吗?
钟重阳说:过去看了才知道。
两人等一会儿,钟重阳接着说:我把北极熊的股份卖掉了,可是对方要过几月再给钱,你到时候帮我收一下。
张年点点头,突然有点儿失落,说:晚上去吃海底捞吧。
钟重阳笑笑,说:好啊。
钟重阳把北京的事情整理好。张年看着钟重阳很仔细的安排这些事情,心里知道这次钟重阳真决定不回来了,亦或者很长时间吧。
钟重阳的飞机在早晨,张年去送他。晨光中的机场让张年有些眩晕。陪着钟重阳办了行李,两人往出境方向走。张年发现钟重阳穿的黑色外套是那年他求他为晓东公司录音时,靠在玻璃边的那件。那时候他安静的样子和现在很像。
看到海关的小战士,钟重阳停下来伸出胳膊,对张年说:来,抱一下。
张年头磕在钟重阳的肩膀上,闻到一股青草的味道。
钟重阳笑着说:回去吧,还有好多事情忙呢。
张年没说话,就是看着他,说:到了给我电话,好不好都给我电话。
钟重阳被他说笑了,用那机票和护照的手扶住下巴,冲他点点头。
看着钟重阳过了海关,回过头来冲他招招手,离开安检,消失在晨光中。
三十
钟重阳果真按时跟他联系,可每次都是不错,挺好的这样的话。张年对他在德国那边的情况无从知道。
培训中心的事情非常忙,这让张年暗自幸运,能把他累的什么都来不及想。年末,大家把小孩子们约在一起来个聚会,做游戏猜盒子里的礼物,能说出英文的,就可以把礼物拿走。大家弄到很晚才结束。张年等大家走了,把里外又看了一圈,关门走人。
白天在商场时,有人塞给他旅游展的宣传单。一般看到宣传单张年都是直接扔掉,但看到是旅游不由多看了几眼。这是一张旅游展览会的门票,各家的旅行社在国贸做一个展销。张年想着周末可以去一趟,要是真碰上去德国的打折团倒是件好事情。
周末跑到国贸去看,发现参展单位还真多,晓东原来的公司也在其中,展位上忙碌着几个不认识的人,正要走突然听见有人叫他,居然是小童。变化很大,不再蹦蹦跳跳的,很干练的样子,上来就递出名片,上面写着经理。张年笑了。小童很高兴看到张年,说了几句近况的话,突然说:你是来找晓东哥的吧。他就在中厅偏左的展位上。我们前天就见面了,我还怕他不理我,结果他还派人帮我们看东西呢。张年的笑容还在脸上,看着小童,问:晓东也在?小童点点头,说:是啊,就在那边。说完顺手指左前方的位置。
张年绕过许许多多的人影,小心翼翼的向前走,看到小童说的海南飞翔旅行社的展位,里面有几个人在忙着,都穿着黑色西服,他一时分辨不出来。但很快,就看到了。晓东正站在电脑前看着什么,手里面玩儿着一根水笔,另一只手翻看着堆在桌面上的资料,神情专注。展位边上的几个圆桌都坐着咨询的人问着什么。张年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也看不到周围的人,被人流撞了几下也没感觉,只看到晓东黑色西服衬得他很瘦,脖子上挂着胸牌偶尔会随着他的动作从里面飘出来一下。晓东思考着什么咬一下手指头,在电脑前打字。张年就这么看着,圆桌空出来,工作人员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听见。晓东也听到工作人员反复叫,抬起头来看,看到张年,动作也停住了。晓东直起身来,看着他,跟刚才叫他的人说,刘,我来。那人很奇怪的看看张年,让开圆桌。
晓东低低头,拉过张年身边一把凳子,说:坐。
张年坐下来,胳膊放在桌子上,手插在一起。有人给张年倒了一杯水,晓东看看,拿到一边说:别喝,说完又走过去倒了一杯热水放在张年手前。
两个人半天没说话,张年也只是默默的看着杯子边冒出的热气。其他的人也觉得气氛不对,都好奇的看着他们。刚才的人过来,跟晓东说:头儿,这个。晓东看看,指指前面,说:那儿。对了别忘带个标识牌回来。那人哎了一声,走出去。
张年努力不让自己声音发颤,说:你多会儿回来的?
晓东说:2天前,来参展的。
张年看着他,说:然后呢。
晓东慢慢把水笔盖上盖子,笑笑说:明天最后一天,然后就回去了。
张年突然有一种悲凉的感觉,他突然用一只手扶住下巴,尽量不让自己发抖。平静的说:挺好。那我先走了。说完站起身来。
晓东也跟着他站起来,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没说出口。
张年快步找到洗手间,拉开门进去,背靠在门前,用手狠狠的揉着眼睛,顶住脑门等着自己不再发抖。这是门外有人喊,兄弟怎么上厕所呢?不是走错门了吧。张年突然打开门,猛一推把那人推到台子上,力气过大,人直接从台子上摔下来,脑袋嘭的磕在地上。疼的只叫,一时又冲不上来,周围的人赶快把他们拉开,张年喘着气甩开人群,快步离开。
三十一
张年因为感冒发烧,几天没去店里。躺在家里发呆,想起学姐的话,不喜欢就说什么都没感觉了。晓东是不是就是这样呢?看到他那么冷静,不动声色。
晚上去买点儿菜回来,边走变跟店员打电话,安排这几天的事情。走到楼道门口,灯没亮起来,他一手电话,一手菜,非常为难用那个去摸亮灯。突然听到近处有人呵呵一笑,吓得张年猛地往后一跳。笑的人帮他摸亮了灯,一手插兜里,一手接过他的菜,看着他。
张年对晓东的突然出现,心里漏半拍。问道: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晓东按电梯,看着上面跳的数字,说:我给阿姨打电话来着。
张年沉默。
两人进屋,晓东打量着房间,回头对张年说:这里比以前的是大很多。
张年还是站在门边,没有动。
晓东看着他,突然上前一步,一把抱住张年,就这么抱着,没有一丝缝隙。头埋在张年脖颈里,呼出的气直接传到张年的身体里,压抑的说:我想你。
张年泪如雨下。
这个早晨,张年起的很晚,晓东在旁边还没醒。张年观察着晓东的睫毛,鼻子,嘴巴。晓东呼吸均匀,似乎没什么变化。那天的见面,张年还是知道晓东变了,比以前更懂得克制自己,对很多事情的反应都是淡淡的。他不确定是不是因为他变成了外人。
晓东醒来看见张年在打量他,侧过头不让看。两人都偷笑起来。张年给店员打了个电话,说他下午过去。
结果那天,张年下午也没去成。
晓东让同事先回海南,他跟公司请了一周的假。两人说起钟重阳回德国后知道的甚少,晓东笑着说钟重阳就是个要脸不要命的人。张年心事重重,他很想问晓东在海南怎么样,很想问晓东的打算,可没有问得胆量。他暗自嘲笑自己一场爱恋最终变成个胆小鬼。
他没问,晓东也没提。
晓东和张年去看店面。看见小孩子们上课,指着玻璃哈哈的笑。张年才猛然有看到了旧时的晓东,这几天他都是心不在焉的样子,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两个人在一起时间过得很快,晓东耳朵上带着蓝牙跟同事说公司的事情,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张年坐在那里看上午长城发过来的新课本,在上面圈圈点点。
晓东放下行李箱,突然说:我们给钟重阳打个电话吧。我有个长途业务,打国际免费。张年停下手里的活儿,看晓东拨钟重阳的电话。通了,张年凝神听着,晓东听见钟重阳那边的声音,立刻把手机给张年。张年拿着电话,听见钟重阳的声音:喂?晓东?
张年答道:是我。
钟重阳笑了,说:你们见面了。
张年说:嗯。
钟重阳调侃道:没打架?
张年说:没。
张年问道:你那边怎么样。
钟重阳说:挺好的。
两边无话,张年问不出什么来,看见晓东跟他比划,问道:你,朋友这么样了?
钟重阳没回答,含糊了一声。
张年冲着晓东摇摇头,很怕钟重阳就此挂了电话,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晓东接过电话,说:什么时候回来。
看着晓东又把电话还给张年,说钟重阳有话说,张年拿着电话,听到钟重阳说:张年,跟晓东去海南吧。
张年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该接那句。
钟重阳笑笑说:我还有事儿,回头聊。
说完挂掉电话。晓东扶住额头,很无奈的摇摇头。收起电话,接着收拾他的东西。张年坐在床上看着晓东的侧脸,偶尔皱眉,嘴里叨叨着东西放在那里。
张年说:晓东。
晓东抬起头来,看着他,说:怎么了?
张年说:我想去德国。
晓东没动,低头思考着什么,边打电话边说:我来办。
有晓东帮忙,张年的签证机票旅店都被安排的好好的。临走前一天,张年看见桌子上有两张票,问晓东。晓东没事儿人一样,说:我跟你一起去。
张年突然非常烦躁,把票摔在桌子上,说:王晓东,你以后有什么事情能不能提前说。
晓东笑着圈住他,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是办到一半儿才决定的。没有下次,我保证。
张年问:你工作怎么办。
晓东说:先请假,回来再说吧。
三十二
冬天,德国,科隆
晓东嘱咐着张年把大衣扣好,收拾行李,先到酒店把行李放下。两人买了份地图,查钟重阳说过那间医院的位置。他们没告诉钟重阳来德国,因为实在摸不准他的反应。决定先见面再说。
倒了两趟车,走错一次路,磕磕碰碰来到医院。两人也不知道怎么找。晓东到前台问着什么,因为语言障碍两人交流起来连带了很多肢体语言。张年站在后面看着来往的人群,希望能找到钟重阳的影子。晓东终于从前台过来,拿着两张卡,给他一张,说:是这件医院。
张年问道:你怎么问的。
晓东说:我没问病人,就问他有没有个中国人过来照顾病人的。他就知道了,那病人在这里时间有点儿长了,钟重阳又比较好认。
两人根据前台说的病房,走到三楼去,三楼住院的地方明显安静了很多。晓东给三楼的护士看了自己刚办的探视卡,那护士给他们指了指前面的房间。两人走过去,那是一间单人病房,果真钟重阳的德国男友躺在里面,虽然上次只打个照面。这次他睡在那里,身上有很多管子,可还是能看出来。钟重阳不在,两人没进去,隔着玻璃看着。张年不忍再看。回头跟晓东说找地方喝杯水,正说着,听见有人叫他: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