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自作多情!”郝连昱牙一愣,恼羞成怒,“冷得跟冰块一样,谁会想碰你!”
“不是就好,”苍岚的视线在郝连昱牙脸上停了一下,若有似无的幅度挂在嘴边,转了个身,仍是极为放松的平和口吻,“快看见陆地了。”
几乎被苍岚的安然搞到以为是跟着他来游玩的,半晌,郝连昱牙才记起自己应该惊诧,这远比他想象中的时间要短:“……已经到了?!”
“照这个速度大概要晚上能看到陆地。”苍岚恍惚的回答有点似是而非。
“这里应该……还没到北凌重地,你……”站直身盯着船队前进方向茫茫的海平线,犹豫了一下,郝连昱牙还是问了出来:“你打算怎么做?”
“是啊,该怎么办好?”
“别问我!”果然是预料中的答案,郝连昱牙大怒,怒自己偏偏要去问,“别给我装傻!”
郝连昱牙被气得跳脚也算是苍岚漫长航海中的消遣之一,不过察觉到甲板上的人竖起耳朵在听偷听着这边的动静,苍岚叹了口气:“好吧,那我问你……这里是哪里?”
“北凌边境。”只不过稍微带点纵容的口气就让郝连昱牙怎么也发不出火了。
“还没到。”苍岚用下巴指了下前面,“这里是晅和北凌之间的内海。”
顿了顿,见郝连昱牙很是专心地在听着,苍岚冲一直向这边张望的库克扎招了招手,示意他来解释。
天生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库克扎毫不犹豫地、屁颠颠就凑了过来:“北凌和晅之间的海虽然辽阔,但其实也有很窄的地方,若是用直线来计算,应该不到四百里。”
摸了摸头,见郝连昱牙嫌他多余的表情有所缓和,又咋着胆子继续道,“但是距离最近的这一带却也是最危险,风速并不稳定,而且船在进入无风地带的时候可能会碰到流向不定的暗流,而且很多浅滩和礁石,运气好的话可能只是在海上多耽搁些时日,运气不好的话,可能不能活着回去呢,所以比起跨过这片海域,所有人都比较喜欢绕远路走陆路。”
“了解得这么清楚?”郝连昱牙眯了下眼睛,最近他对海洋的认知比以前增加了不少,就像他深知的可怕沙漠,人类和大自然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他看着苍岚的脸,像要看出对方能有多么的任意妄为,“你是打算从这么危险的海上运送军队过去?”
“说对了。”苍岚倒是任意得干脆,而且明显是懒得解释的干脆。
“你!”
“放心吧,我可是把这附近的海图都画出来了。”库克扎忍不住又插了句。
郝连昱牙听是听了,眼睛还是钉在苍岚身上:“你……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计划的。”
“不小心路过这边的时候。”
“……这两年去了哪里?”
“什么地方都去了。”
“别告诉我你去周游四方了!”
“你又说对了。”
比起郝连昱牙越问越火大的口气,苍岚有问必答倒是很耐心,库克扎偷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就是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郝连大哥那么喜欢和狼神大人粘在一起,却又总是在生气。
不过听两人有一茬没一茬的磨嘴皮,库克扎还是很开心的,因为船上的娱乐实在太少——
只听郝连昱牙已经放弃追问苍岚这两年的行踪,他更关心的显然另一件事:“你……你应该已经算过了吧,就算你的船载满了人,一次最多不过两千人,你只打算让这么点人去敌人腹地送死不成。”
听到‘送死’这两个字,苍岚的眉心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仍是随口道:“兵贵精不是吗?”
“还不能包括战马器械,粮草辎重。”
“那我分作几次把他们运过去又如何?”苍岚笑了笑,有些懒惫地垂眸看着郝连昱牙等他的答案。
“我是不知道两岸相距有多远,”冷笑一声,郝连昱牙压根也不信苍岚的话,“不过若是极短距离的话,还用得着你这样煞费苦心……”
“其实也不远,也就四、五百里。”没等郝连昱牙说完,库克扎又接过了话头。
“那最快要一天能来回了。”不知道何时雷貄也听这边说得热闹,不甘寂寞凑了过来,没头没脑地插上一句,一听就知是另一个闲的发慌的人。
“不行呢,我说了这地方不能这么快的,来回的话,三四天吧。”库克扎又道。
“三四天算个鸟,咱家当年跟着大当家走陆路跑商时……”
“现在不是在说跑商!”
等到屠老三都来搅合,郝连昱牙终于不耐烦地打断了这越扯越远的发言,自然不理会大老粗张口结舌的样子,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苍岚继续道:“……这样在这边慢条斯理的,北凌万一有所察觉的话,难道你打算和他们正面硬碰硬?”加重了语气更是摆明不想再给人打断两人的谈话。
苍岚又笑了,这一次确是带着点赞赏,那丝笑意在眼底流动着,映着阳光,暖得生辉,郝连昱牙呼吸一窒,瞬也不瞬地盯着苍岚的脸。
察觉到郝连昱牙的变化,苍岚的笑忽又带出点玩味:“那我在这里造一座桥总可以了吧。”
“你不如叫北凌王把头送给你还快些。”没看到两人眉来眼去,雷貄大笑又把话头接了过去,终于招来郝连昱牙狠狠扫过来的凌厉目光:“别忘记现在无论他想做什么,你也会有份。”
于是雷貄的笑声戛然而止,随后又变成两声干笑。
通过这次教训雷貄已经知道,不能学库克扎在两人身边死乞白赖地转悠,自己可没库克扎那么刀枪不入。
等到再看不见测量还流的浮标,苍岚终于发出停船的命令。
“到了?我们可以上岸了?”这一次雷貄是真的大喜过望。他终于可以不用呆在这只有男人的船上,也不用担心打搅人家的好事。
好在郝连昱牙也不是时刻想着干好事,至少还有工夫回答雷貄,“这里明明还在外海,你要怎么上岸。”
“原来郝连大人也有在留意。”苍岚一点没有要说明的意思,漫不经心地打发雷貄,“没上岸的必要,明天开始会很忙碌,早点休息吧。”
“……今晚不航行,我还以为终于到了呢。”雷貄只能失望了。
“这片海域的夜晚最好不要行船。”
夜晚又至。
比起近几天已有所回暖,却依旧冷得刺骨的夜晚。天空不见一颗星,连远处隐约可以见的地平线也慢慢没入墨色,黑暗中只有大海的摇曳发出连绵的声响,似乎世间的一切都被包容其中,深沉危险却又宁静而安详。
直到第二天重新启程,郝连昱牙才确定苍岚真的是想造一座桥。只不过这座桥和他认知的相差太多,船队一路航行,一路放下小艇,再把船上用绳索困扎好的稻草和皮革链接着铺在海面。
如此前进四天后,终于,这座‘浮桥’链接到海岸。
岸边还未融化的冰雪让靠近岸边的水面都隐约浮着一层薄冰,大大小小的冰块随着浪涛游移,尽管说是春天,却比南国的隆冬还要寒冷数倍。
看了看似乎早已在岸边集结的军队,又看了看忙碌的众人,雷貄终于忍不住小声嘀咕,“就这样搭一座浮桥让军队过去?这样的东西太危险了吧!”
“别问我,又不知我造的。”
郝连昱牙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却是看着又在靠着船舷、微嗑双眼的苍岚,他总觉得他似乎有点异样,但又看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半晌,他还是走了过去:“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这里虽然是北国,但据说海水是不会结冰的。”
听到郝连昱牙突兀的话,苍岚半垂的睫毛动了一下,微微回头对上郝连昱牙的视线,片刻之后,却是漫不经心地伸手抚上郝连昱牙的脸,“……郝连,你真的很聪明,长得也不错,真的是得天独厚。”
郝连昱牙一怔,他怎么都想不到苍岚的话会比他更突兀,刹那的不知所措后,已经强自镇定下来,抓住苍岚的手腕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若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话,我会更喜欢你。”
“你……”郝连昱牙又怔住了,按捺不住的喜悦让他的红眸发光般亮起来,“什么意思?”
“我是说做什么事都要有点耐心。”苍岚促狭地眨了眨眼,似乎预见对方气急败坏的样子。
“这样你就喜欢我?”
这一次,郝连昱牙却好像没听出苍岚的揶揄,一反常态的认真起来。反倒是苍岚愕然忘记了说话,郝连昱牙就那样仔细而执拗地看着他,忽然靠了过来,嘴唇轻轻地、近乎小心地碰了碰苍岚唇:“是不是这样?”
“……以你来说算是不错。”迟疑了片刻,苍岚还是笑了,侧头回吻的动作似引导似诱惑,也是极其轻柔,从旁看去,两人仿若一对情深不渝恋人。
不过这种温柔只有那么一瞬,苍岚忽然停了下来,越过郝连昱牙的肩头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对面的人。
褐色卷曲的头发,湛蓝的双眼,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一头硕大的白狼同样无声无息地跟在身后——看上去就像是被什么隔在了另一个世界,以至于失落了声音。
苍岚心头掠过一丝异样,笑容却是没有变,淡淡道:“熠岩,你来了。”
“岚殿下。”看到苍岚望过来,熠岩迅速低下头,没发现郝连昱牙闪烁不定的目光,“我已经把人马全部带到,随时可以出发。”
“约定时间还没到,你不用这么急。”
“……我本想比岚殿下早赶到的。”熠岩话中不无沮丧。
“……”苍岚沉默了一下,在微妙的静默气氛漫开前,笑道,“你就为了赶这点时间也不跟我见面就出发了?”
“我临行那晚去见过岚殿下……!”猛地抬起头,熠岩满脸的风尘仆仆,只有一双蓝色的眼睛清澈得让人不敢直视,一眼就能看出他生怕被误会的急切。
不觉微错开眼,苍岚还没说什么,突觉郝连昱牙环住他的腰,头也贴上了的颈项,他微微皱眉,却只是对熠岩道:“你一定很累了,先去休息吧。”
熠岩应了声是,也没理会一致在打量他的郝连昱牙,退了两步又看了看苍岚,转身走了开去。一旁的狼王立刻跟了上去,用鼻子拱了拱熠岩的手,颇为惬意地眯着眼睛享受着熠岩用手顺着后颈的毛。
一直到熠岩消失在视线中,郝连昱牙才语气古怪地出声道:“居然毫无反应,是你管教得好还是这个‘鬼族’已经失宠了?我没记错的话,他就是两年前……”
“别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想做我的男宠。”
之前的兴致早已经全无,苍岚说完拉开腰上的手,转身进了舱房,只留下郝连昱牙怔了一怔后眼中更是红芒大盛。
第四十八章:逆春寒
连接几天,灰色的阴云遮蔽整个天空,透不下一隙蓝天,不仅是阳光,甚至太阳都被厚厚的云层裹得严严实实,天地间似乎完全失去了生气甚至颜色,与北国苍白的冻土相别的只有黑沉沉的大海。
随着萧索的旷野一天比一天阴暗,天气突然开始剧变。狂风驾临了大地,怒吼着,卷起地上的冰屑一层层涌动着,海洋也躁动起来,怒涛狠狠地拍向海岸。
帆船早已收了帆拖到岸上,就是营帐也是扎得格外的低矮结实。
钻出营帐门,熠岩准备巡营前习惯性地看了一眼苍岚所正在的旗舰,稍转脸,就感到吹在脸上的风刀刮般,让他一下想起苍岚最是畏寒,不自觉地停了脚步望着舰队的方向出神。
直挺挺等在旁边的几个兵士见主帅突然动也不动,心下都是狐疑,却是半点不敢表现出来,正茫然间,忽然看见面前的将军变了脸色疾步而去。
一干人愕然向他疾走的方向望去,却更加惊讶地发现另一个人影冒着狂风、缓缓行来。
风扬起素色的披风,白襟银发飞扬飘舞,会有着那样一头银丝的人不是声名显赫的熠亲王又是谁?
“岚殿下,你怎么来了?”熠岩慌慌张张地迎了上去,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惊讶和担心更盖不住眼底闪动着的欣喜。
“你不来找我,只好我来找你了。”那显而易见的喜悦让苍岚不觉一笑,“先让我进去啊,我的族长。”
熠岩愣了一下,已经发现苍岚的脸色白得一丝血色也没有,忙紧走了几步拉开帐门让他进了营帐,又连接着把毯子都裹到苍岚身上,加了盆篝火,这才停下:“岚殿下,暖和点没?”
某人倒很是悠然地坐着看人忙活,听问,摇了摇头,轻笑着伸手道:“好冷,过来我这里。”刻意压低的声音一听就知道别有用心。
熠岩的的脸飞快地红了红,还是靠了过去。
伸手环住熠岩让他坐到自己身前,苍岚不自觉地浮起一个笑容,还没说话,熠岩呐呐道:“……岚殿下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很容易就从对方闷声不吭的后背感到他的雀跃,苍岚嘴边的笑扩大了一点,道:“我来看看你是不是生气不理我了。”
“我为什么会生气……”吃惊地回头,熠岩忽然又记起之前见面的情形,有些惶惑地道,“岚大人以为我在生气吗?我并没有,只是……”他迟疑了一下,眼中闪过忧色:“岚殿下不要太相信郝连……”
“……唔,”将熠岩担心的神色看在眼里,苍岚却是含混地应了一声,岔开了话题,“见过库克扎了吗?”
“我刚刚到他就来军中找我,比在绿海的时候还要胡来,居然擅闯军营……”
说着,如此这般,一条条列出库克扎不少毛病。静听着熠岩皱眉数落库克扎,苍岚已是变换了数种神色,他当然听得出熠岩虽然对这个弟弟求全责备,其实很是放心不下。这次出征本是个让熠岩更加巩固军中地位的机会,但自己是不是太过逼迫于他,如此想着,他有些犹豫了:“这次你就随船管教下他如何?”
熠岩似乎能没领会这句话的意思,满脸的疑惑,苍岚又道:“我来带军前进,船队就交给你……”
“不可以,”熠岩想都没想就急切地打断了苍岚,“北国太冷了,你以前受伤的时候没能调养好……”
“那些旧伤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知道熠岩想起他旧伤发作时的情形,苍岚笑了笑,实际上最深的几处刀伤还是会因为严寒和天气变化影响他的睡眠,不过比起最初的那次高烧不退,这种程度实在算不得什么——还待说话,熠岩注视着他若有所思的脸,忽然道:“我什么都会做,只要岚殿下需要我。”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苍岚脑中转过的念头都截在了嘴边,沉默了很久,他仍是笑了,轻声道:“你也该为自己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