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童配——Castro
Castro  发于:2013年08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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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忘了,是你害我撞在床沿上的吗?」

「我……」顾乐不知该说些什么,忽然阮小桃往前一跃,身体像鬼魅一样轻飘飘的,从火车站内跳到月台之上。

「你们跟我来吧!老爷子想见你们。」阮小桃说。

「追!」顾乐道。

陈才和赵田也跟着顾乐同走到月台,却见不到阮小桃的踪影,只剩下阵阵的凉风在月台上肆意地吹,雾霭水汽随着风,在月台上四处飘散,朦胧得几乎看不见,三人顿时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传到身体各处,忍不住打了个寒禁。

「怎么可能逃得那么快?」顾乐说。

「是鬼!」陈才和赵田异口同声说。

陈才和赵田在大宅找了阮小桃两天也是无功而回,加上她被顾乐污辱,早已觉得她可能躲起来自寻死路,只是一时之间还未找到她的尸首。

「我不相信!去找!」顾乐说。

陈才和赵田纵然心里害怕,也不敢逆顾乐的意思,忽然一把低沉的男声传了过来:「你们不用找了,阎王在此,赶快跟俺去地府受审!」

三人转头一看,一个身穿红袍、两脸发红、面目狰狞,留着长须,头戴帽子,手上拿起大刀的男子,正站在月台的尽头,再往旁一看,地府的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也在那里蓄势待发。黑白无相先发难,两个鬼差一胖一瘦,手执长长的脚镣手铐,分别往陈才和赵田一抛,直向两人头颅攻去,似是非取两人小命不可。

第八十八章

心里有鬼的陈才和赵田看到如此这般的攻势,更深信二人就是黑白无常,惊叫:「阎罗王,饶命呀!」

当时中国虽然摆脱了满清的义和团、妖言惑众的白莲教刀枪不入,但是无论是大城市,抑或是小乡镇对鬼神之说,依然非常迷信,寺院佛堂,求神问卜,趋吉避凶,赶鬼驱邪到处可见。陈才和赵田即使没见过鬼神,但在这种耳濡目染之下,马上便想到鬼神。

胆小如鼠的陈才和赵田立刻从月台跳下铁路,才避开了那势如破竹的攻势,然后便沿铁路狂奔出火车站。

「真没种,」顾乐骂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放马过来吧!」

「好大胆子,敢在阎王前,胡言乱语,等我来把你收拾!」阎王说罢,拿着大刀向顾乐冲去,冷冷的刀光在黑暗中,令人不寒而栗,顾乐也不甘示弱,从月台边捡起一枝木棍,准备与死神一拚。阎王大喊一声,先声夺人,气势非凡,往顾乐的头上斩下去,顾乐拿起木棍一挡,木棍立刻被削成两段,阎王再一个扫堂腿便踢中了顾乐的胸口。

「阎王注定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四名鬼差一同念道。

这时雨开始随着风落下,交杂着断断续续的雷电,顾乐顿时感到胸口一痛,一阵眩晕,便失去了知觉,倒在月台上。

阎王没有立即就地正法顾乐,反而放下刀来,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也一涌而上。

「昏了!」阎王先说。

旁边的牛头马面,忽然把头上的面俱脱了下来,露出了真面目,原来那牛头鬼差就是卢海声,马面鬼差和黑白无常又是另外几个年轻的武生扮成的。

卢海声摸一下顾乐的脖子,发现血脉还在,便说:「柳班主,我看他很快便会醒过来,我们快退吧!」

那扮成阎王模样的人,把脸上的假胡子一拉,便脱下来,露出柳霸天的一张脸,说:「开始下雨了,把他搬进火车站里,赶快去看看春喜。」

第八十九章

原来柳霸天和卢海声早想好,假扮成阎王、鬼卒,安排好一个女旦假装阮小桃,这样子就不用露出真面目,他们却始料不及,陈才和赵田真的以为有鬼,这种意料不到的结果,却令他们的计划事半功倍。

众人把顾乐抬进火车站之后,同看躺在牛车上的蔡春喜,他两脸泛白,双眼微微张开,看着在旁两眼哭红的阮小桃。

柳霸天把蔡春喜的衣袖和裤管都拉起,一双前臂又瘀又肿,两个膝盖更肿得连裤管也拉不过去。

「陈才、赵田真是狠毒!关节都胀起来,而且骨头断了以后,都没有用什么药,也没有把断骨接回,现在断掉的手脚都充了血,全身发热,必须赶快找大夫。」柳霸天。

「现在雨还下得不大,我们赶快走吧!」卢海声说。

卢海声和柳霸天也早安排好,船在高提外的水道等着,那时候风虽然大,天上依然闪着电,可是雨势不算是很强,大家用布盖好李春福后,合众人之力,便把车子又推上了高堤。戏班里的管事早到镇上,雇了一条机动的运货船,船正好停在高堤外的码头。

众人又将蔡春喜抬下船,放在停货的小舱子里,那时候风雨刚停,可是云还遮蔽着天上的明星,水道也只有漆黑一遍,只有船头的一盏小灯挂在船桅上,随波浪在空气摇摆不定。经过一夜的劳累,大家都安静地坐在夹板上,只有阮小桃和柳霸天在船舱看着蔡春喜,李春福和卢海声则在船尾靠在一起。

「船为什么向内陆走,我们不是去上海吗?」李春福问。

「不。我们去苏州!」卢海声说。

「你们不去上海吗?干嘛要往内陆去?」李春福问。

「这里到苏州只要一个晚上的航程,比去上海近很多,我和柳班主都觉得,那么快回上海有点危险,不如先去苏州歇几天,其实是你们最好能够先待在苏州,而且春喜的伤也不能劳顿太多。」卢海声解释道。

「待在苏州?你们不会上海吗?」

「咱们过几天就先回上海,苏州是个好地方,我们戏班也在那里唱过戏,风景是不错的。」

「我们不是说地方好不好?为什么我们要在苏州?」

第九十章

「顾乐可能会猜到咱们是从中帮忙的,而且除了那一箱留在火车站的大烟以外,其他的大烟他都没拿到手,早晚他会找到上海来,我们怕你们会有危险,所以想你们暂时避一下。你是舍不得离开咱们,是不是?」

「嗯。」

「傻孩子,不用舍不得咱们,苏州离上海才半天的火车,而且咱们常常都有戏在苏州唱,我会把一些钱留给你们,然后常来看你们的,等事情淡了之后,我再把你接到上海。我就是怕你们知道要暂别,不肯跟我和柳班主一齐走,所以昨天都没有告诉你们。我知道我说过以后,咱们都在一起,不过这只是一个暂别,你们不会怪我不守信吧?」

「不会,我相信你,你已经把春喜和小桃都救出来,我们也不要什么钱,你们已经帮我们太多了,再要你们的钱,实在说不过去,我只要看到你就高兴了,这几天是我一辈子都会记得!我只是觉得对不起太太,明年你再来的时候,太太会不会不欢迎你们。」

「我早跟顾太太说过晚上必须离开,顾乐一定也不会跟顾太太说出什么真相,顶多就是说你们跟戏班的人走了,只要没人看见你们在戏班出现,咱们又来个死口不认,顾太太是懂事的人,她也很了解我,不会轻易相信流言绯语的。」

「对了!大烟都在哪里?」

卢海声说:「都丢掉了!」

「丢掉了?」

「柳班主那天知道顾乐在卖大烟,气得七孔生烟。他以前有一个儿子天天在抽大烟,结果中毒,一双眸子都瞎掉,最后更是毒害肝脏,死的时候才二十岁。我找他帮忙的那天,他就问我可以丢掉那些大烟吗?」

「那你就答应他了。」

「是的,害人的东西,就是多值钱也该丢掉!他是班主,我们亦师亦友,他是很值得人尊敬的,很多重要的事,我都跟他讲。他说想把大烟毁掉,我就赞成了。」

第九十一章

李春福和卢海声一同凝视着黑夜中的水道,船一直往前走,暗淡的水面从船尾泛出阵阵的浪花,一直往后退,令人有一种匆匆忙忙,停不过来的感觉。

李春福想了一会,道:「柳班主好惨啊!没想到天天对着我们,呵呵大笑的人,原来是死了一个儿子。」

「他以前是个老武生,大家都是戏子,天天对着不同的人,台上、台下都得演戏,面面俱到,大家来戏院,找的就是欢乐、嘻笑,谁会想看到一张哭丧的脸。戏子只有在自己人面前才是真的,不过柳班主也懂得隐藏!」

「你们回到上海不怕少爷吗?」

「怕不了那么多!顾乐就是知道咱们暗中相助,也不敢太过份的,我们在上海也算是有份量的戏班。」

「你们回上海之后,记得一定要来苏州!」李春福求道。

「一言为定。」

二人相觑而笑,突然从船舱里传来阵阵的呼叫声,阮小桃很快便冲出船舱,又哭又喊,把夹板上睡着的人都叫醒了。

「春福,春福!你在哪?春喜在吐,快来吧!柳班主在救人呀!」阮小桃站在船舱的门叫道。

船舱里一阵荒乱,蔡春喜吐得满身、满地都是,阵阵酸嗅味从呕吐物传出来,李春福和柳霸天走进船舱的时候,蔡春喜已经昏倒在地上,两眼反白,很费劲才吸进一口气。

阮小桃红着眼,说:「柳班主,求求你,救救春喜吧!」

柳霸天正帮蔡春喜把脉,愁眉不展,道:「我从来都没看过黑褐色的呕吐物,而且味道不是一般的味道,脸色、两眼都发黄,似乎是中了肝毒,心脉也都散慢,真是神仙难救。」

「怎么会这样的?」阮小桃说。

「一定是顾乐下的毒手!」卢海声说。

「能引起肝毒的,一定是慢性毒,他这人好狠呀!一定是每天给春喜吃毒药,然后让他慢慢折腾而死!」柳霸天说。

第九十二章

阮小桃听了柳霸天的话,知道爱人已经快要离开,心里既是难过,又是不舍,两行眼泪再也忍不住,如泉水一样直涌出来。

他们经过几天的努力,终于把蔡春喜救出来,可是此时一种斗不过顾乐的感觉,却在心内泛起阵阵的回响,李春福守在蔡春喜的身旁,看着这个与他朝夕共处的好朋友,献上最后的祝福。他以为离开乌宁的顾家大宅,他们的正义之战便会成功,可是事情往往未如人意,而且到了两败俱伤的地步,他们失去蔡春喜;顾乐也失去了大烟,可恨的是,人命是一去不复返,留下的,只有永恒的损失和伤痛。

李春福为了爱情,离开一个生活许了多年的地方,这倒合情合理;可是他也为了朋友,却失去朋友,这实在太令人难以接受。

本来与世无争的小家丁,今天却面对前所未有的转变,他一直追求的,只是摆脱命运对他的不平等,然而无论他们如何摆脱命运,残酷的命运,却一直没有让他们有喘息的机会。李春福终于明白要改变命运,原来是要付出代价的。

阮小桃抱起垂死的蔡春喜,喊说:「春喜,我们今生能够认识,却没有缘份成为夫妻,我看你那么辛苦,连喘一口气都那么费劲,你就放心的去吧!我曾经答应过你,我们俩谁先死,另外一个人就把他葬好,然后天天在墓前陪他,直到两人都死了,才同葬一穴,这些我都会为你做到的!」

阮小桃的话从船舱一直传到船外,伴着「噗嗵、噗嗵」河水打在船身的声音,就似是诉说一个凄美、动人的故事一样,显得额外的刻骨铭心。

李春福再也按捺不住悲痛不已的思绪,冲出船舱,向着滔滔的河水,低声地饮泣起来。

这时天刚泛蓝,清晨将到,忽然几声敲鼓的声音,从附近的寺庙传出来,蔡春喜的生命也跟随低沉的鼓声消失在苏州的河上。

第九十三章

「月落呜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李春福对着寺院旁的一副石刻上念道:「这是『张继』的《枫桥夜泊》,对吗?」

「没见到你一个多月,学问长进了!」卢海声说。

「是老师教的,他说寒山寺里有一块石碑文,刻上了《枫桥夜泊》。我现在每天早上跟老师上学,到市场买买菜、煮饭、洗衣服,然后陪小桃刚生下来的宝贝玩玩,除了上学以外,干的和以前在乌宁没有很大的分别!」李春福说。

「你习惯上学读书吗?」卢海声问。

「都上了半年,早就习惯!老师说会慢慢教我们唐诗、宋词、元曲,我听到有曲子可以听,就兴奋起来!」

「我以为现在学校教的,都是四书五经之类,原来也会教唐诗、宋词。老师教的曲子,大概都不会唱出来的,就是能唱大概也不会有我唱得那么好听,哈哈……」

李春福听了,也忍不住笑起来,道:「那我还是听你唱戏吧!」

「好呀!你搬来上海就可以天天听到了!」

「我真的可以去上海?」李春福反问。

「都过了那么久?顾乐也没来过戏班,只有顾不凡来过一次?」

「老爷去了?有说什么吗?」

「没说什么?跟以前一样,只是来看戏而已。」

「那就是我们安全了?」

「大概吧!不过还是得小心!顾乐这人不好惹的,他连卖私烟的事都能干出来,还有啥事干不出来,咱们不幸的遇上他,可能是个无底深陷。」卢海声叹道。

「少爷的大烟店,是不是都给我们毁?」

「不知道!就是毁了,顾家那么有钱,也不会有什么大影响,不像普通老百姓,生意给毁,就一无所有。不过有钱人,做事情不一定为钱,有时候也为面子、为出名。你不要那么妇人之仁,也不要怕得罪别人,顾乐的大烟是该毁掉的。」

「我只是怕像『四郎探母』中的杨延辉一样。」

第九十四章

京剧里的《四郎探母》是讲杨家将的故事,四郎杨延辉与契丹大战之后,被俘成为契丹驸马,后来杨家将再战契丹,杨延辉与母亲佘太君在战场重遇。

「哈哈,你真是个典型的戏迷,什么事情都联想起京剧,」卢海声又细细地咀嚼李春福所说的:「你是怕忠义两难全?」

李春福点了一下头。

「有时候咱们做事情不应该太多顾虑,凭着良心去做,凭着机遇去做!」

「那我们去上海,小桃怎么办?」

「我知道你们不喜欢大城市,不过我可以替你们在市郊找个地方住下来,不用真的住在戏班里,我每隔几天来看你们,这样子我们就不用一个月才见面一次。」

李春福早向往跟卢海声住在一起,卢海声的浓情蜜意,真摰关爱,完全溶化在他的话里。

「我回去问问小桃吧!她才刚生了个孩子!」

蔡春喜死后,卢海声和柳霸天便把阮小桃和李春福安顿在苏州,阮小桃一直痛心欲绝,本来就想了结此生,和蔡春喜共赴黄泉,却居然怀了顾乐的孩子,也就不忍心毁掉这个小生命,十月怀胎之后,终于诞下一个男孩。

在民国初年,未婚生子依然是社会禁忌,被视作有违妇道、不道德的事,但蒋妮的女权思想早已在阮小桃的心内根深柢固。

「男人既然可以愚辱妇女,女人独揽半边天,身兼父职也无不可。」她想。

阮小桃虽然痛恨顾乐,可是每当她想到堂堂一个顾乐少爷的孩子,本来可以享一辈子的荣华富贵,现在却沦为一般平民百姓,心里就有一份报了仇的感觉。

「小桃的儿子改了名字没有?」卢海声这时问。

「叫『天涯』!」李春福回道。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很有意思的名字,孩子姓什么?」

「都跟小桃姓『阮』,她说这小孩没有爸,只有她一个人,小孩管得好不好,都是她的责任,绝对不能跟顾家有什么关系,她还千叮万嘱我们不能告诉小孩爸爸是谁。」

第九十五章

「看来小桃这一次是很坚定的了!」

「是呀!那个来接生的邻居以为我是孩子的爸呢!对着我说小桃生孩子的时候,都不哼一声,换了别人生头一胎的,说不定已经又叫又喊。」

「真是苦了小桃,便宜了你,无缘无故就当爸爸!」

「我也觉得不好意思,所以跟小桃讲好,天涯一定要当我的干儿子。我今天来寒山寺就是来替他们两母子求福的,然后……」李春福说。

「然后什么?」卢海声问。

「然后,」李春福轻轻地说:「就和你一块在菩萨面前许下诺言。」

「你要我菩萨面许什么愿?」

「我希望可以天天跟你在一起,不用像牛郎、织女一样,一年才见面一次,我以前以为一年见一次面是最美丽的,可是这几个月来,心里总是不安,天天都想念你,恨不得天天都可以在你的身边,就是听不到你的戏,听着你的呼吸声,我也心满意足,不过现在也可以说是愿望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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