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以往做爱的过程中,比抓头发更痛的事情,林烟都能满面春风,毫无廉耻地承受住,所以,像现在这样狂暴
愤怒的他,倒是让夏昭时稍微有些好奇了。
他腾出另一只手将林烟紧紧按住,腿一横,便打疼了他。“呃……”林烟蹙眉,闷哼一声。“疯发够了吗?”
夏昭时放开他的头发,转而狠狠钳住他的下巴,逼近他的脸,“你是鸡,这是工作,我付给你钱,你当然要听
我的话。”“我呸!”
林烟扬起下巴,想也没想,就直接给了夏昭时一记响亮的耳光——当然,不是指真正的耳光。然而夏昭时抹了
一把脸,眉目阴沉着想,如果此刻林烟还有第三只手,那么他毫不意外,自己的脸会史无前例地被打肿起来。
“我是鸡,哈哈,对,我是鸡,”林烟面色苍白,却笑如春桃,“如此说来,那你也只不过是我的众多嫖客之
一而已,你在自恋什么?凭什么以为那句我爱你,就是我对你说的?”
夏昭时的脸色愈加阴鸷,但这反倒越发衬得林烟笑靥如花。他伸手抚上胸口,微微弯下腰,像是终于再也忍受
不住一般,重重咳了两声,嗓音撕心裂肺。等到他好不容易停下来,轻轻喘了几口气,然而一抬起头,却仍然
是毫不客气,极尽尖锐地冷笑:“都是一样的……你们这些所谓的上流人,都是一样的。”
夏昭时听得眉宇渐开,疑惑渐明。他眸光一泯,唇角一勾,微笑起来。
然而夏昭时这幅明朗了然的神情,却反而更让林烟深受刺激。他眉目一拧,喉咙一滚,竟忽然拼命挣扎,尖声
厉叫起来:“你们凭什么!凭什么都这么自恋!我没有爱你,我没有爱!”
夏昭时只是冷眼看他。忽而他猛的一个松手,林烟便仿佛一个被拽断了线的破娃娃一般,哗啦一声跌落在地上
。宽大的浴袍散开,露出的身体还是和往常一样,令人血脉喷张。
夏昭时站直身子弹了弹衣服,抬起脚掂了掂林烟的下巴。也许是因为斜向下的弧度,才让此刻的他看起来如此
冷酷。他抽回脚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蹲下来,伸手拍了拍林烟如死灰般惨白的脸,似笑非笑:“知道黎唯哲
为什么不要你吗?”
林烟听得一抖。他浑身冰凉,然而胸口却是热浪灼灼,气血翻腾。他抬起眼,毫不避闪地直直盯住夏昭时,那
眼神既狠烈又倔强,仿佛一弯染满血色的冷月,在沉沉夜幕之下,幽幽洒下一片寒光。
这眼神本足以吓倒很多人,然而此刻在他面前的人,毕竟是夏昭时。
夏昭时伸手覆上林烟的眼睛,缓缓抚摸。那动作轻柔得,就和他们往常成千上百次欢爱时一样,又或者将时间
往更久更久的以前推一点,那么,无论是此时的,还是过去的夏昭时的角色,都应该还位给他刚才口中的的那
个人。“为……为什么……”林烟的眼里蓦然闪过一抹凄楚之色,忍不住痛苦地低声开口。他自然聪明,也自
然知道自己不应该问这个愚蠢透顶的白痴问题。然而他毕竟还是逃不脱诱惑,在被夏昭时这么一问之后,他竟
然就满怀希望地想着,既然夏昭时和黎唯哲算得上是同一类人,那么他也许会比自己更加了解原因:黎唯哲为
什么宁愿要那根木头,也不愿意要他这个美人。
夏昭时暂且无言,他只是悠闲地卷起林烟散开的一缕黑发,绕在指尖一圈一圈地缠,就连唇角的微笑,也是一
点一个弧度地微绽:“不发狂还好,一发起狂来就和疯狗一样——他怎么敢要你呢。”
凝聚游走于胸口的热浪忽然膨胀,迅速上窜,“哇——”林烟眼前一黑,气血上涌,脑袋一歪,竟至于直直,
呕出一口血来。
夏昭时见状皱眉,随即甩开林烟站起来身来,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等他挂了电话再走回来,便看见此时的林
烟还真成了一个坏掉的娃娃。然而很美:雪白的皮肤,衬着胸前鲜红的血。
他微微弯腰,一把将林烟抱了起来,放回床上。而林烟也只是半合着眼,目光呆滞地看着天花板,不再挣扎。
他难得如此安静——不再癫疯,当然也不复艳色。
这样的乖巧配上此等的姿色,倒实在是令人咋舌。夏昭时探出手指滑过他的皮肤,轻叹道:“看,你这样多乖
……我倒也突然好奇,黎唯哲究竟是那根儿筋不对了,竟然会不要你。”就像他自己也说不清,江臻为什么会
忽略他这个陪伴身边多年的哥哥,而竟然喜欢上那个不知道从哪儿横空冒出来的蠢货。严迦祈是被左小腿肚子
的一阵抽筋给活生生疼醒的。说是“活生生”,倒还一点儿不夸张,因为等他艰难地睁开眼,抱住左小腿在床
上左右打滚的时候,他是真的觉得,自己仿佛是从地狱里,被这阵真实无比的疼痛,给硬生生拽了出来。他活
了过来,可是现在,他却宁愿一辈子,都烂在那腐朽的死亡里:再不看这红尘一眼,再不听这人世一语。严迦
祈疼得龇牙咧嘴倒抽气,不知不觉,泪就湿了满脸。他不明白,他的记忆力明明一向都很差的,学生时代人家
花个早自习的时间就能背下的古文古诗,他却要花上好几个小时甚至好几天,可是现在,他恨,恨自己的记忆
,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如此清晰。【昭时……我爱你。】
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他脆弱的耳边。“唔……”就像是实验室里被强电流猛然击中的小白鼠一般,
严迦祈痛苦地闭上眼,沉沉呜咽一声,将湿凉的脸,深深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江臻喜欢夏昭时:这难道不该是他从一开始就认定的事实吗?在一片湿润的黑暗里,严迦祈死死拽住被角,咬
紧双唇,无比绝望地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他早该接受的残酷事实。
其实他们都没有变,变的只是他。所以他们都没有错,错的只有他。
左小腿漫长的痉挛终于过去,严迦祈隐隐感觉到其中某根筋正在伸张和重展,就好像此刻,他也必须要做出某
些改变,来适应这个残酷的事实一般。尽管这会让他痛得像刚才那样毫无颜面地满床打滚,可是或许,等这阵
儿痛结束了,他便也就真正地活过来了。
他咬着牙艰难地爬起来,然而每动一次,私处撕裂般地剧痛便残忍地提醒他一次,他昨晚巨大的羞耻——直到
他终于坐起来,直到他终于把那个罪恶而淫荡的地方,完完全全地掩盖在身体之下时,他才隐约有了那么一点
点,当然也仅仅只是那么一点点,终于被救赎的恍惚感。他拉过被子盖上身体,尽管这房间里除了他之外,根
本再没有别人,不过他还是稍显畏缩地往后退了退,眨眨干涩的眼眶,想,既然没有人能理解他的伤口,那他
就把它藏起来吧。对于不了解的人来说,这只是一个耻辱,和一个笑话。
然而最大的笑话还不止如此。
严迦祈惨白着一张脸,往右转过了脑袋。复古繁丽的红木柜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张薄弱的纸片。他愣了片刻
,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古怪——好像是已经猜到些什么,但终究还是不肯相信,那竟然就会是那个什么。
他缓慢地吞咽了一口,只是喉结滚动之处,却尽是干涩而焦灼的剧痛。愣神片刻之后,他终于下定决心,颤巍
巍地伸出了手,伸向桌上的那张纸片。他轻轻将它拿起来,极其爱惜地放到眼前,然后像个老人家一般地,微
微眯起了眼。这时正是清晨,冬日阳光暖而懒地斜进窗,整个房间,在流动的空气,甚至在漂浮的尘埃里,都
无可救药地充满了,一种令人微醺的荡漾。
于是当严迦祈终于看清那张纸上的内容之后,他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就在这一刻死去,死在,这一片漂浮的朦
胧日光里。严迦祈将纸片收好,像是对待绝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他的眼睛眯得更小,神情是
些微的迷惑:就这么一张薄薄的纸片,竟然无数次地承担了“恩断义绝,从此两清,老死不相往来,离我远一
点”等等,残酷而血腥的任务。纸片让他的手心微微发痒。严迦祈恍惚了一下,想着,没想到自己这辈子,竟
然也能有幸见到它的庐山真面目。他本来应该兴奋或者新奇的不是吗,不过或许是因为阳光太好,眼神太差,
所以他也并没能看清什么。他只是看到了,在某个数字之后,那多到令人眼花缭乱的零,和最后某个龙飞凤舞
,如同那个人本身一样的,漂亮签名。如果他真的就在这一刻,带着这东西死去了,那么所有人都会以为,他
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幸运馅饼,给砸得心脏病暴发了。不过那也挺好,他恍惚地想。他一个人,带着很多很多的
钱,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长久的漂泊,远大的梦想,路上或许黄沙漫漫,或许风雪茫茫——总之,他这辈
子没能过上的人生,都会在那个梦里了。
而至于江臻——严迦祈眨了眨泛着水光的眼睛,颤巍巍地抬起手,抚上那张纸上的,生命中难得真实过一次的
温暖名字——没错,至于江臻,他根本就不该是和自己一个世界的人。
严迦祈爬下床,先去浴室洗了个澡,然后慢慢穿好衣服。他站在雾气缭绕的洗漱池边,微微向前倾过身子,伸
出手对着满是白霜的镜子抹了抹。下一秒,某张面色苍白,双颊浮肿,外加满目血丝的脸便出现在眼前。严迦
祈神色茫然地看着,从眉目一直勾勒到下巴,最后竟忽然憨憨一笑。就像是好多年前,他在被那个叫做陈臻的
机灵小孩儿给耍了之后,露出的无辜表情一般。那时候,陈臻就像国王,被他的狂热拥护者欢呼着拥簇着送进
座位里,只留下他一个人,站在冷清的办公室,无人问津。偶尔会有进来补交作业的孩子,看见他缩在墙角,
便也就极其顺便地赏给他一个嘲弄的眼神。其实那时候的小孩子是不太能明白谁该巴结谁该轻贱的,可是大概
人的气质,都是天生注定,很难改变的。
他愤恨却又畏缩地站在那里,眼神不甘却又闪躲——没骨气又有闷气,这怎能叫人不鄙夷。
所以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镜子上的雾气终于完全散去,严迦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小时候的自己完全重
叠,嘴角处的笑容便又加深了一分。真的没什么,这一次,他只是又被那个家伙给耍了而已。
陈臻变成江臻,身份高了,地位升了,家世好了,财富有了,那么他耍人的功力也该理所当然地更上一个台阶
了——这又有什么不对呢。
只有他依然还是那么傻,无论过多久,都辨不清真假。那时候他是站在办公室的墙角,十多年后过去了,他毫
无进步,反而被硬生生地,给被逼到了社会的暗角。
雾气飘进了眼睛。
江臻存在于他全部的生命里,但却不会出现在他的任何一个梦里——无论是曾经没有钱的,还是现在怀揣好多
好多钱的。
欺负和被欺负,欺骗和被欺骗——原来这样的相处模式,他们早已玩过了那么多遍。不过这一次,江臻腻了。
他终于腻了。
严迦祈转身走出浴室,轻轻拿起那一张薄弱的纸片,那动作珍重得,仿佛是捧起了自己日后全部的光阴。他步
伐难看地走出宾馆。坐在前台的老女人看着他,嘴角一歪,脸上露出了和曾经的小学同学一样,嘲讽而又鄙夷
的神情。不过严迦祈不在乎,他现在有钱,也有阳光。
第四十六章
惨白一片的大厅,尽是一派肃穆沉静。江臻斜靠在二楼的栏柱上,冷眼看着台下拥挤密麻的人群:他们个个都
身穿黑西装,胸口别着小白花,甚至就连表情,也都好像是被统一安排过似的,全是夸张到好笑的悲痛和伤心
。
每个人都走上前去对着夏老爷子的遗像深深鞠躬,然后便转过身子,和立在一旁的夏夫人握握手,半真不假,
又或者半假不真地轻声说一句“请节哀”。就这样演戏似地,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少个人之后,江臻脚底一斜
,终于再也看不下去,忍不住低头冷笑起来。
这哪是灵堂,这分明就是一个汇聚了无数影帝影后戏骨戏精的大剧场。江臻一边如此想着,唇角的弧度,也一
边愈发上扬。先不说那句“请节哀”是出自真心的究竟有多少,就单说夏伯父的死,都指不定是由这下面的哪
个,又或者是哪几个,给幕后策划的。
这时正好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嗒嗒传来,最后安然静止在他的身旁。两人之间静默了片刻,气氛略微有些僵硬
,直到几分钟后,江臻打破沉默:“虽然不想和下面那群人一样,不过在这种场合,想来想去,其实也只有这
一句话可以说,”他停下来,慢慢抬起头,将手按上了夏昭时的肩膀,轻轻用力,“请节哀。”
夏昭时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江臻看他一会儿,然后轻叹口气,站直了身子走上前,给了他一个属于兄
弟和挚友的温暖拥抱。
这不禁让夏昭时蓦然一愣。而当江臻的手臂慢慢环住他的肩背,并且渐渐收紧时,这样的出神便越发不受控制
起来。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似地,在一片恍惚的神色中半眯起了眼,然后默默伸出手,像他们曾经有过的,那些
无数次的纯洁拥抱一样,轻轻拍了拍这个弟弟的肩膀。
依然还是弟弟,却早已无法当成弟弟——夏昭时有些贪婪地来回抚摸着江臻健美宽阔的肩膀,努力压抑住心底
想要将那只手继续往下滑的冲动莽撞,却又同时在心里忍不住诧异,这么多年,他明明一直都陪在江臻的身边
,可为什么现在的他却无论如何都回想不起,这孩子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出落成了这般模样。
再不需要高高扬起小脸仰视他,再不需要做什么事都先请教他,再不需要在被欺负时委屈地搬出他——呵,一
想到这里,夏昭时倒还先一时禁不住微笑起来了。欺负?现在,还有人敢欺负他吗?那都是多久以前的历史名
词了,至少,是他在高中时将某个凶恶壮硕,并且还有着严重种族歧视的白人小孩给摔成了轻微脑震荡之前吧
。
他长大了,是真的长大了。夏昭时默默攥紧了拳头,略感苦涩地吞咽着这个已经长久了很多年,并且很明显地
,还将要继续长久更多年的残酷事实。其实长大本身并不坏,可是江臻的这一份成长和成熟代表的却是,他不
再需要他。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也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少秒之后,江臻才往后一步,退出了这个拥抱。他皱
着眉,细细看着夏昭时,虽然眸色复杂,但其中很明显是夹杂着些许的担心:“……你抖什么?这可不是我所
认识对夏昭时呢。”说完他停下来,转头遥望那个正站在灵堂中央的女人——尽管神色悲痛,但却依然高贵优
雅。“别担心,伯母是一个强悍的女人,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江臻轻声开口。
夏昭时闻言缓缓一笑。他转过脸看了看他的母亲,然后轻轻点了点头,表示承认。“那走吧,哀悼会就快要结
束了,我们回车上等她。”江臻刚说完这句话,就一个跨步走上前揽住了夏昭时的肩膀,然后微微使力,拖着
他往前走去。而夏昭时在短短半秒的愣怔之后,便也十分顺从地跟着他的脚步往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