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璟站在慕容猊面前,似乎有话要说,然而几次试图开口之后,他却转了身子,准备退下。
“重璟,有什么话,就问吧……”慕容猊找了靠窗的小榻坐下,望着窗外朝着他飞过的鸽子,开口。
“……只是……一些疑问……”重璟有些迟疑的说道。这个疑问,自他看见慕容猊和桓越两人开始就生了出来
,给慕容猊上药包扎的途中,他一直踟蹰着,不知道该不该开口询问,而当他最终选择了沉默时,慕容猊的开
口,在最后一刻,给了他开口的勇气。
他猛地转身,像下了什么决心,突然半跪在地:“主子知道重华现在不可过度动武,可为何下如此重手?!!
属下愚笨,不能理解主子这样做的意义!!”
鸽子飞进窗户,在房内绕飞了几圈后,最终停落在慕容猊的手上。慕容猊解下鸽子脚上的纸条,这才看向跪在
那里的人,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
“那个不是我做的。”
他悠悠开口,声音沉稳冷静。
重璟闻言,抬头:“嗯?”
“我是想用苦肉计换取重华的信任,但我绝不会做到这种地步,重璟。”
他展开手中的纸条,目光掠过上面的内容,同时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般的低喃:
“你不明白,不是你愚笨,只是因为……有人捷足先登了而已。”
第20章
桓越闭着眼睛,在黑暗中聚拢自己的意识。
腹部的伤口在隐隐作痛……以当时刺入的深度来看,这种程度的痛感,应该是用了上好的伤药……
他之所以能够知道,是因为不是很久前,他曾经受过差不多程度的伤,那也是剑伤,可当时所感受到的痛绝不
是眼下这种若有若无的隐痛……
即使没有睁眼,喷洒在他耳边的,缓慢悠长的呼吸,以及腰间的热度,也可以说明他眼下应该又被当作了抱枕
,被那个人搂着睡了。
心里猛地一颤,他想起那飞过视线的血珠,心里顿时有说不清的感情滑过。
暗卫,在贵族眼里,只是达成他们目的的手段和工具。没有做主子的会去问他们的心情,更别说替他们挡剑。
他们的身体是护卫主子的盾牌,从来都只有盾牌去承受伤害的道理,而没有主子为保护盾牌受伤的道理……
——皇上……果然是和王爷不同的人。他……几乎可以说得温柔……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在心底喃喃自语,下一瞬,却突然意识到,为那人的温柔所感触,对于他来说,是绝对不
允许的。
他是燕国瑞亲王慕容慬的暗卫。他的职责,就是保护主子的安全和生命,和完成主子所下的命令。
在脑中重复着这样的想法,仿佛在自我催眠,下意识的,他握了握拳,似是在压抑什么。
其实桓越刚刚醒过来,慕容猊就知道了。他虽然也躺在床上,却不是在睡觉,而是思考手头的事情。因此桓越
没有睁眼假装继续昏睡的事情,他并不想点出,只是继续睁着眼盯着怀里人线条分明的面孔沉思。
察觉到桓越身体微微的一颤,慕容猊在心里苦笑,视线却慢慢下移,落在那只放在外侧的手。
桓越的手慕容猊看过,也握过,也近距离观察过,他知道那是双和一般练武之人一样的手。指节突出,筋骨分
明,布满老茧。
此刻,那双手正紧紧握了,指节泛出白色。
……不知道这家伙又想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了。
慕容猊无奈,原本抱着桓越腰的手,慢慢的,温柔的覆了上去。不顾桓越突然的反应,他的手虽然缓慢,却坚
定的一根跟掰开那曲起的手指。
“重华,在想什么?”
慕容猊的声音低沉,带着几丝刚刚苏醒的慵懒。
桓越的眼睛刚刚睁开,就和慕容猊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他急忙移开目光,回答道:“属下……什么都没有想。”
“你啊……让朕说什么好呢……”慕容猊放开了桓越,无奈的轻轻摇头。从床上坐起,下了床,从一旁的衣架
上拉过一件衣服,散散批在了中衣之上。
“小云!”
慕容猊喊道,话音刚落,一个人影就推开门奔了进来,手里端着玉盘,上面放了几样小菜,以及两碗白粥。
“主子,先吃点东西垫垫,药马上就熬好。”
小云是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声音清亮,面容清秀,此刻一边和慕容猊说话,一边偷偷的瞄着床上的桓越,显
得很不安分。
慕容猊早见惯了这样的情形,在宫中谣言漫天飞的情况下,这小子一定也对桓越充满了好奇,想一探究竟,这
次得了这个机会,如果不好好瞄个够,他就不是小云了。于是他也就对那小子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
良久良久……
“小云,看够了没有?!”
慕容猊头上青筋冒起,咬着牙,口气不善的吼道。
“……看不清嘛……”小云抱怨,这才收回目光,把盘子上的东西放到了桌子上,“那主子就先吃吧,等会我
再来送药。”说罢行了个礼,转身就出去了。
看到小云出去,慕容猊叹了口气,拿起一碗粥,用勺子搅了搅,端起来,坐到床边:“先喝点粥。”
刚坐起来准备下床的桓越,只得止了动作,看了一眼递到眼前的勺子,张了口。
慕容猊很自然的一勺一勺喂着:“吃点东西,免得等会喝药恶心。”
待粥喝完,慕容猊起身向桌子走去,扫到桓越想要下床的动作,他又补了一句:“给朕乖乖靠在那里,不准乱
动。”
果然,有了这话,床上的人再也不乱动了。
“主子,药熬好了。”
慕容猊把空碗放到桌子上,小云在门外喊道。
小云转着一双大眼睛,端着药,满面笑容。
只一眼,慕容猊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想到接下来的事,慕容猊口气不善道:“把药给我,两个时辰内再让
我看到你,你就到宫里御膳房去打杂!!”
本来兴高采烈笑容满满的面孔在听到这话后只保持了短短几秒,眨眼间就变成了可怜兮兮的表情:“可是……
主子,我真的没看清嘛~~让我再看一次,好不好?只一次啦,主子你就算吃醋,也不能到这种地步嘛……”
小云依旧做着最后的挣扎,直到慕容猊受不了再次开口:“闭嘴!!药给我,你消失。快!!”
他本来就不是个十分有耐性的人,更是对清秀的男孩子装可怜没兴趣,懒得再和小云费口水,接过小云不情不
愿递过的药,转身就啪的一声关上门,把药放到桌上。
趁着从门口到桌前的短短时间,他已调整好了情绪和面部表情,走到桓越面前坐下。
“这几天你就在这里养伤,国事繁忙,朕就不陪你了。”慕容猊的语气里有着微微的不舍,“重璟重黎他们都
住在这里,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自会给你解释。”
“朕知道朕的寝宫你住不习惯,可是,朕舍不得你,因此才勉强你几天……”
慕容猊微微皱眉,漂亮的黑眸里充满了温柔,温柔的背后,又藏了几分不舍和依恋。桓越被那样的目光看得浑
身不自在,面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听着听着,觉得眼前的人话为什么越说越古怪?
“等你喝了药,朕就要离开这里了……”
“陛下?!……”
他忽然抬头,有些惊愕。离开这里,那是什么意思?
“重华,还记得朕说过的话么?”
慕容猊浅笑:“等你伤好了,就做朕的暗卫。”
他顿了顿,目光直直看向桓越的双眼。
“你忘了?”
桓越愕然,一时间竟然忘了回答。他没忘,可是……
“……果然……”慕容猊叹气,浅笑变成了苦笑,“重华,这些天来,你是不是,根本就没相信过朕?”
响起在空中的声音含着对于慕容猊来说不常见的寂寞,整个人身上,更是瞬间染上了一层箫疏寂凉的气质。他
长长黑发有几缕散下,有些苍白的面容俊美如初,却掩饰不住神情里的落寞,半垂的睫毛颤动了几下,高挺的
鼻下,是弯起却苦涩之意遍布的嘴角。
往常,遇到这种情况,他都以沉默来应对,可现下,他发现那沉寂已久的心竟在轻轻颤动,他竟想做些什么,
来安慰眼前的人……
像是着了魔般,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最终,桓越的手颤微微的,举了起来,然而这对他来说是如此陌生的动
作,他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只能停留在慕容猊的脸前。
下一刻,他就察觉了自己的举动是多么不合规矩,后悔之意油然而生。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句,他就想动作,却
被突然凑过来的慕容猊紧紧抱住。
“朕是真的喜欢你啊,重华!!”慕容猊的声音变了音调,明明是在诉说爱语,却是悲凉苦涩的声音,“朕知
道朕做的那件事很难让你原谅,可你能不能再给朕一次机会?”
他急切而慌乱,全身都在颤抖,燕国的明宣帝,那总是冷静无比冷酷无比的面容此刻竟惶恐如斯,像是失去了
对情绪的控制能力。
桓越被紧紧搂着,几乎透不过气来,感受着慕容猊的颤抖,那应该平静沉稳的内心深处,意外的,泛起了一圈
圈涟漪。
他完全没有对应这种情况类似经验的桓越,瞬间慌了神,匆忙间开了口:
“……属下早就不介意那件事了……陛下,不必如此……”
第21章
慕容猊叹气,苦恼,突然停了手上的动作,起身,凑到桓越脸前,开口:“……朕又勉强你了……”
他接着闭眼,面上完全一副苦涩凄凉:“明明说过不再勉强你的。朕真是……”
原本都做好了准备的人,听着慕容猊的话,当下睁开了眼,带着明显的庆幸和一些迷惑看向眼前的人。
失去了身体上的刺激,意识快速的回归聚拢,几次不稳的喘气之后,他已明白了眼前的状况。
皇上,听那话语,竟是要放过他的意思?!!
当时那一句话出口,看着慕容猊瞬间浮上的喜色,他说不清心里那股陌生的快速飞过的波动是什么。不过短短
一会,他所经历的感受,竟都是些过去十几年他所没有的。
任慕容猊凑了湿热的呼吸过来,任他亲吻自己的嘴唇,任他顺着下颚来到脖子,任他扯开衣襟……
他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习惯性的选择了静默和等待,习惯性的忍耐慕容猊的那些暧昧的举动。
慕容猊看着桓越幽黑的眸子里反应不过来的茫然,勉强的笑了笑,然后低头,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视线胶着
在上面:“……这个……你拿着吧。”
话罢,将东西一把塞到了桓越手里,也不管对方接下来的反应,顺势替刚刚才被他压在身下的人弄好了凌乱的
衣服,掖了被角,然后逃也似的朝门口走去,开了门,他又回了头。
“……那个,药……别忘了……”
话尾的余音消逝在从门外洒进的秋水般明净的夕照里,有着些许不安和试探。
桓越对着门楞了好长一会,直到手中那冰凉滑润的感觉唤回了他的注意。
他张开手掌,出现在视线里的,是一只耳玦。
那上面雕刻着精细的龙纹,却是异与中原的风格,粗犷之气倒有些像是西北异国那边传来的。
虽是通透的碧绿色,从触感等方面来看,桓越可以肯定这是黑曜石。
目光渐渐凝重,桓越拿着耳玦,一时有些困惑起来。
——这东西,为什么要给他呢?
慕容猊出了门,顺着回廊,出了桓越所在的院子,那副悲苦凄凉的表情已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
“主子。”
重黎站在不远处,出声叫道。
“剩下的就看你们的了,切记我说过的话。把我的意思传达给其他人。”
“属下明白。”
重黎点头,依旧的一张冰山脸。
慕容猊冷着一张脸,面色不是太好,少了血色:“还有,接下来这两天该谁跟在我身边了?”
“是重印。”
“我好久没见到重严了,让他们两交换吧。好了,你下去吧。”
虽然那天专门对重印说了那样的话,不过,还是多给他几天时间调整,免得到时候他见了自己尴尬。慕容猊想
到,没有去注意重黎有些古怪的神色,转身挥袖离去。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慕容猊都没有见到桓越。不过他倒不怕没人可以消遣,毕竟重严的个性也足够他在闲暇时
间捉弄一番。可惜的是,这闲暇时间也没有多少。
林谦自尽在狱中的消息一时之间成了朝堂内外最惹人注意的话题。当然他清楚的知道这只不过是个开始,随着
内乱罪名的证实,各种或真或假的罪名,也都一股脑的被套到了那位昔日为高权重的尚书左仆射的头上。反正
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怎么说怎么弄,全在别人手里。大理寺以前所未有的超高效率办理这件案子的同时,
天子脚下的百姓也以高度的热情持续关注着。虽然,平民百姓的关注,从某方面来说,更多的是以饭后的谈资
形势表现出来的。这点,不提也罢。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先不提别的事情,眼下,当务之急,就是提拔一批官员来填补因为大
清洗运动而空缺的职位。
大清洗运动,慕容猊是这么叫由林谦引起的这场历时弥久,贯穿明宣一朝的大案的。他借此神不知鬼不觉的消
灭了一部分慕容渊留下的暗桩,又适当消减了瑞亲王慕容慬的一部分势力,最终的目的,他还是要扶植他的人
,去最大程度的掌控朝廷的实权。不过,这其中所遇到的障碍,却需要他细细斟酌着,去一一化解。
慕容猊看着手中的情报,轻轻的笑着。
眼前是一份名单,他一边瞟着那些名字,一边在脑海中思索着合适的职位,时不时,用朱笔在一些名字上圈上
圈。
良久,他放下笔,细细看了看那张纸后,他将纸凑到桌上的火烛前。
红色的火焰瞬间吞没了白纸,最末角的唐时两字也不例外,最终变成了一堆灰烬。
“呼,搞阴谋,真费脑子……”
慕容猊仰头,靠在椅子上,望着那堆灰烬,喃喃出声。
第22章
22
这天,慕容猊处理完眼前的政务,得了一小会空闲,屏退所有下人,一个人在竹搭的回廊里,漫无目的的散步
。
走着走着,等到他意识到时,他已经来到上书房附近了。此时,皇子们都在院子里练习弓马功夫。慕容猊远远
的便看见了那熟悉的小小身影在场中活跃。
其实严格意义来说,上书房说是皇子,倒不如说是皇弟们读书习武的地方更来得准确恰当。当年那场帝位的争
夺惨烈无比,三十多个兄弟,到最后活下来的,成年的竟然只剩下慕容猊和慕容慬,未成年的除了慕容殷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