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潮隐动(出书版)+番外 BY 七草
  发于:2013年08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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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扶桑。你诱使那个拥有改变之力的男人做了什么?」

「阁下指的是——」

「那个叫毕罗德的男人。」透明物体蠕动,挑明地说:「扶桑,虽然这个男人与你我之间的协议无关,但你的作为若影响到你我的协议,你知道,就算你是唯一一个勾起我对人族兴趣、目前对我尚有用处的男人,我也不会放过你。」

「这点我很清楚,阁下。以性命为担保的协议,扶桑无时无刻铭记在心,时时戒慎恐惧,不敢有一丝违逆。」

「少耍嘴皮子,扶桑。你我到目前为止利益仍趋一致——我要的是秩序的崩毁,你要的是绝对的破坏——目前为止,你的确朝着这方向进行——用你双手不染尘的做法,让这些人不自觉地中计,朝你所铺设的道路前进——你改变我对人族所拥有的智能的认知,提供我不少乐趣。」

扶桑朝墙角透明物体弯腰一鞠。「以区区人族之身能带给阁下娱乐,是扶桑莫大的荣幸。」

与其说是恭敬,倒不如说夹带更多不怕死的调侃,透明物体彷佛被激怒似地左右摆动,而后拉长又突然缩成一团,随着话语愈缩愈小——

「不要背叛协议,扶桑。我不希望双手染上你的血,别让我失望。」语毕的同时消失于无形。

「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在确认对方离去之后,扶桑合书放回架上,薄唇微启,轻喃道:「也许到时双手染血的人是我也不一定。双手不染尘只是现在的事,也或许——不染尘的双手最污秽,这点,恐怕只有人才能明白。」

金银双瞳垂视手掌,没有沾染脏污的掌心白净如常。

蓦然,一双较扶桑略小、掌心布满厚茧的手托住扶桑双掌,无言地掬至颊边,隔着纱巾摩蹭。

「干净的,你的手和过去一样干净,扶桑。」柔细却稍嫌平板、彷佛在诵经般的声音如是道。「过去、现在、未来——无论你的手沾染多少血腥,我都会为你拭净。扶桑,我承诺过,只要你一句话。」

「你来了。」

「是的,因为你需要我,所以我来了。」露在纱巾外的棕瞳凝视天述国公认的俊美男子。女人声调平板地问:「需要我为你杀了他吗?」

「那不是你所能涉足的领域,绚影。」扶桑抽手退了一步,眯眸凝望身着暗红劲装,以同样暗红纱巾覆面的女子。「别轻易涉险。」

绚影定定凝视。「我的命是你的。」

「所以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轻举妄动。」

「……是。」

「这个国家即将改变,绚影。」扶桑抬高视线凝视空中的某个点,又彷佛正注视着更远处的未来,清朗的声音在宽敞的书斋回响。「别枉送自己的性命,我希望你和我都能活着看见改变的过程与结果。」

「天述国的改变与我无关,你是我留在这里的唯一理由。」

「理由呐——」扶桑扬唇轻笑。「就算是祂也跳脱不了」理由「的包袱呵。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先架设一个能说明自己的理由,却不知道理由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种束缚,人总是在企图挣脱束缚的同时设下一道又一道束缚自己的理由,你也是。」

「没有束缚,不必挣脱。绚影做事无须理由。」

扶桑垂目,笑望她。「方才是谁说我是你留在这里唯一的理由,言犹在耳,你不会忘记自己说过的话吧?」

「……」曝露在外的柳眉轻颦,沉默了半晌,终于找到一句话反驳:「我不认为是束缚,它就不是束缚。」

「诡辩的绚影。」优雅的薄唇扬起一抹轻笑。

「杀了刚才那个怪物对你有好处吗?」

「怪物?哈!哈哈哈哈哈……」

绚影恼怒地瞪他。「你笑什么。」

扶桑敛笑,十分有趣地打量绚影含怒又困惑的表情。「如果我说祂是你们所信仰的神祗之一,你还会用」怪物「这种字眼称呼它吗?」

「神祗?不可能,那种怪物绝对不是至高无上的火神。」

「虔诚的信仰能强化一个人的信念,但是,当藏在信仰背后的真实赤裸裸摊开在人们眼前,这份信仰是否还能坚持到最后?」

「我不懂。」

「不懂是幸运的,绚影。人的世界会变,神的世界也会。人们相信生命是由火神法尔司所创造。只是——举凡创造,无论其类型为何,创造者的性格都会诚实反映于作品当中,就算是生命的创造也不例外——」

「如此想来,人性与神性必有其关联性或相似处,甚至有时可能毫无差别——是的,总有一天,过往既定的印象会遭遇彻底的摧毁,美好的想象终将如泡影般幻灭。走到最后,人们会发现神与人的世界其实并无二致。」扶桑煞住口,目光落回一旁的绚影身上,发现对方双眸迷茫地望着自己。「呵,我似乎说了太多无关紧要的话。」

「不,我想知道更多。」素手搭上扶桑臂膀,绚影缓声道:「只要你想说,我会听。」

听和懂是两回事。扶桑侧身取书,顺势卸去隐含柔情的攀附,以一贯温和平静的声音说道:「忘了吧,那不是你该知道的事。」

「……是。」绚影颔首,纵然因他再一次的拒绝神伤,纱巾下的表情并不因扶桑不着痕迹的拒绝流露任何受窘神情。

她知道自己是最接近他的人,更是唯一能碰触到他的女人,所以——要她不提她就不提,要她忘记她就会忘记,只要是他的交代,她誓死达成。

扶桑踱步回书案后头落坐。「算算时间,安比杰如果活着,应该回去复命了。」

「是的。」

「那么你也该回去了,回到沙达亚身边,你是他不可或缺的胜利女神。」沉吟一会,又道:「带个消息回去,告诉他逆军据点。安比杰的失利必定会激怒天述帝,这一怒,极有可能促成天述帝准他出兵攻击逆军——」

话一顿,扶桑伸手探进怀里,取出一个方向仪。「交给沙达亚,这能助他解除逆军阵营布下的结界。」

「他花了一年多的时间仍然找不到逆军据点,为什么你能——」

「别问你不该问的事,绚影。」

不过嗓音稍沉,绚影忽地打了哆嗦,连退三步,拉开彼此距离,不若方才汲于亲近扶桑的热切。

「是……是我逾越。」

「守住分际,别做多余之事,回去吧。」

「……是。」绚影应声,身形彷佛受到强光映照的黑影,逐渐消融,最后化为无形。

书斋再度回复静谧。

扶桑吐了口气,眼睑微合,遮住双色异瞳。

大凡常人,合上眼后所能见的就是一片漆黑。

人们藉由这样的黑暗将自己送入梦乡,让辛劳整日的肉体得到一夜的休憩,待翌日天明清醒,又是崭新一日。

然而,朝廷倚重、猜忌各半的天述右相闭上眼睛之后看见的世界并非如此。

与漆黑相反,他合眼后的视野充斥突兀的画面,就像镶嵌在黑暗中一格格鲜明亮眼的窗景,金银两色的瞳眸触及的是不同调的景象,彷佛拥有自己的意志,各自窥视感兴趣的一方。

是的,没有人知道,这双众人惊艳赞叹的金银双眸代表至死不得眠的诅咒。

等价对换——是世上唯一不变的法则,就算并非自愿……

金色的眸挑中已结束的血战,窥见一名昏迷的年轻男子,彷佛正陷入恶梦当中无法逃脱一般,俊秀的脸上流露痛苦的挣扎。

「做了选择就不能回头,毕罗德。用你的全心全身去验证换得力量的代价,现在的你还不够、还不够……」扶桑低喃。

之后,意识移至银瞳,探索其所欲见的一方地界,那是——红雾弥漫、模糊不清的光景。

金眸,喜好锁定既定的过去;银瞳,偏好蒙眬不明的未来。

对于现在——皆同样地,视而不见。

第二章:短暂的和平

「噗退噗退(不对不对)!噗素那羊,素相偶住羊(不是那样,是像我这样)——」小雾对旁边的人急嚷。「错了错了!」

「对、对不起……」

「结结泥好笨(姊姊你好笨)!笨!笨死了!」耐心向来不属于小孩子的范畴,就算一开始兴致勃勃,也不代表能持续。「噗交了(不教了)!小雾噗交了(小雾不教了)!」

「……」轩辕奉先低头,藏住自己涨红一片的脸。

「噗!嘻嘻嘻……咭咭咭……」

窃笑声杂沓传来,更让她觉得无地自容。

被小孩子看轻到这地步,还是轩辕奉先生平的头一遭,身周窃窃不停的嗤笑声,更让她倍感羞耻,直想一头钻进洞里。

「劝你还是早点放弃得好,在把我们的秧苗糟蹋光之前放弃吧!像你这种人怎么做得来这工作。对你来说这很苦的不是吗?整天要弯腰驼背不说、还得把手泡在烂泥里,放弃吧,你根本做不来。」

辛辣十足的话呛得轩辕奉先抬头,看见两个与自己年纪不相上下的女子,左边的女子一双凤眼锐利地盯着自己,轻掀的鼻翼充分表达不屑的情绪;右边的人一边拉扯说话酸呛的同伴,一边表情不安地探看轩辕奉先的反应,试图平息可能会有的争执。

「晴晓,不要这样说,大家都是同一个阵线的人啊——不好意思,别把她的话往心里去,她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嘴坏。对了,她是晴晓,我叫念柔,听说,你是尚隆最近带回来的人之一是吧?很高兴认识你,怎么称呼?」

「……」轩辕奉先抿唇。

「哈!你的好心被狗叼走了,善解人意的念柔姑娘,人家可是连让我们这种人知道她的名字都嫌脏哩。你看看她这副德性,念柔。」

「不要告诉我你看不出来她跟我们不一样——那双干不了粗活的手、丝布缎面的穿着打扮——不用想也知道她是个贵族,就算不报上她圣洁高雅的名字,大家也知道她绝不是平民百姓,她跟我们不一样!」

再笨的人都听得出晴晓口中的「不一样」夹带多少的鄙视与厌恶。

为什么她非得承受这样的羞辱?轩辕奉先问自己。

为什么她每天要面对的,不是排挤就是嘲笑?

她努力融入逆军的生活方式,也逼自己做这些不曾做过的事情——

她都这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得不到他们的认同与接受?这里的人根本不打算接纳她!就算她再怎么努力,到头来仍然只是个外人,倍受排挤的外人!

「排挤是两面的,轩辕鸿之女。」躺在她襟口下的石子,随着说话的声音,隐隐散发的七彩光芒。「是你被排挤,还是你排挤人,不妨冷静思考这其中的差别。」

她当然知道这两者的差别,但绝不是她排挤人,绝对不是。

「我试过了,瑶光。」轩辕奉先不服气地掐去眼角微渗的湿意。「你也看到了,我试着和他们做一样的工作——火神明鉴,我从来没有下过田、插过秧,但这些我都做了,事实证明,他们只当我是……什么都做不来、没用的千金大小姐。」

千金大小姐——她讨厌这五个字!

但最近——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如他们所言,是个毫无用处、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

她没有强大的力量、没有足够的能力,什么事也做不了,她的存在毫无用处,一点价值都没有。正因她如此无用无能,所以连家人都救不了,只能逃,不断地逃。

瑶光无机质的嗓音发出轻笑声。「每个人都有适合他的位置,现在的你,就像个笨拙的小女孩,焦急地四处摸索、寻求一个容身之地,站在不是自己该站的位置上,做着不适合你的事。」

「瑶光!」她不是笨拙的小女孩,不是!「我有我的想法。」

「哦?瑶光愿闻其详,轩辕鸿之女。」

「……」秀致的俏颜不服气又无法自制地泛红。她答不上来,这段时间光是学习农事就几乎花费她所有精力,没有多余的心神思考太多。

一切都已远扬,她再也回不到过去在维新城的生活,双亲、兄姊、族人……

「——承认自己无家可归真的好难,瑶光……真的好难……」

「你无家可归吗?」

「谁?」轩辕奉先猛然转身,扫见躲在树后的身影。「——念柔?」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窥探,只是不放心你……我很抱歉,晴晓之前说的那些话——你别怪她,她、她憎恨贵族是有原因的。」

「她以前住的地方,统辖的贵族是个很可怕的人,因为缴不出税金,她的母亲被强行带走抵税,她的父亲试着留人,却死在贵族骑兵的剑下。上山摘菜的她回到家,看见的就是倒在地上的父亲,就连她母亲——听说被掳去没多久,也死在对方的淫虐下,从那之后她就恨透贵族。」

轩辕奉先愣了会,回神:「那是迁怒。虽然她的遭遇令人同情,但不是我——」

「能够这么说吗?」

「咦?」

「看得出来你是贵族,也受过良好的教育,不像我们,只能在田里日复一日地工作,除了种田,我们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但是——你能这么说吗?说让晴晓家破人亡的不是你和你的家人,而是其他的贵族,所以与你无关,你能这么说吗?」

「平民的我们种田上缴税金,贵族则负起保护平民的责任,这个国家的运作应该是这样的没错吧。然而,应该保护我们的贵族到头来却是造成我们不幸的最大元凶,比魔兽更可怕的怪物——过去,当你还是贵族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所享用的东西全都来自于民间?或者,你可曾为我们做过什么?」

「……」

「同罪的,就算你没有直接加害任何像我这样平凡的老百姓,但你也没有为我们想过什么或做过什么——在我或其他人看来,你和那些贵族没什么两样,同罪的。」

受辱的红火再度辣痛地烧上轩辕奉先耳根。

在维新城,她能用学理驳倒教导她的老师,也能用论理与父兄进行不相上下的辩论,但是——此时此刻,她找不到任何一句话来反驳念柔毫无逻辑的言论与指控,除了羞耻,她找不到第二个字眼形容自己的情绪。

她更无法——无法理直气壮地告诉站在面前的念柔,说晴晓的遭遇与她无关!

「啊——」一声尖叫忽然杀到。

「真是的!」念柔杏目圆瞪一身狼狈的姊妹淘。「竟然掉进大伙为了捉野狼设下的陷阱,说出去不丢死人了你。」

「你敢说出去我就揍你——嘶,好痛!」咬牙撂狠话的晴晓痛得掀脸,不见方才高张的气焰。「我的手……」

「你受伤了。」轩辕奉先拉开晴晓破损的裤管审视伤口,立刻撕下丝缎的衣袖充当扎伤的布巾,缠绕晴晓右腿止血。

「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感谢你。」

「我没想过要得到你的感谢,晴晓。」轩辕奉先攒眉,露出痛苦的表情。「我只是想赎点罪而已——」

「你——」一旁的念柔攒眉。「如果是因为我刚说的话——」

「你是对的,念柔。」轩辕奉先定定望着眼前两张久经日晒,呈深麦肤色的脸。「就像你说的,我犯了同样的罪,不知情并不能当作无罪的理由——伤口我已经先做临时的处理,等回到村子里再请懂医术的人帮你治疗吧。」

语毕,她起身,朝晴晓伸手。「如你所猜想的一样,我曾经拥有你最厌恶的身分,但是你应该也知道,念柔是没办法独自扶你回村子里的,所以请你先抛开我让你厌恶的身分,请让我帮忙扶你回去。」

「……我最讨厌你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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