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要的，臣已经做到了，那么，是否真的君无戏言？”龙恩神色木然的淡淡回道，满身的沙场萧索还未完全退去。

修兰得霖没有说话，只是略微不满的扬眉。

“那是自然，你想要什么？”

“青城的遗体，还给我。”

龙恩线条分明的菱唇苍白的抿动了几下，只是缓缓抬起右手，低头亲吻着手腕上溅了少量血迹的白手帕。

“龙恩，你这是什么意思？朝风还没有灭亡，你居然在朝堂之上公然缟素！你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修兰得霖由喜转怒，清秀的脸被气得发白。

“哼！因为这次战役，死了那么多人，难道臣连祭奠的资格都没有吗？皇上不是问臣想要什么？臣最想要的，是青城能回来！要他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会对我哭、对我笑、对我温柔……您，可以做到吗？如果做不到，还请皇上准了臣的请辞，放臣离去吧！”

朝堂上一下子骚乱了起来。众人这才发觉金銮殿上少了司马青城的身影。

“怎么回事？司马大人……去了？”

“怎么会去得那么突然？”

“司马大人还那么年轻，前途光明一片……可惜了……”

朝堂上的官员们议论纷纷，而真正知情的人，却只是冷眼旁观着他人无足轻重的言行，独自伤痛。

修兰得霖呆愣了会儿，仿佛受到了重大的打击，神色黯然，有些不甘的开口。

“众亲家听令！刑部尚书兼户部尚书司马青城几日前被奸人掳掠，在逃亡途中失足落崖，不幸罹难，现追封为……”

“你胡说！”听到这黑白颠倒的官方辞令，龙恩顿时热血直往头上涌，虎躯莽然就要朝那高高在上的真龙天子冲去，被身边几位副将死死拖住了，“修兰得霖，你还可以更卑劣一点吗？青城为了朝风，为了你的天下，殚精竭虑，死而后已，可你都干了些什么？你是君王啊！难道连这么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吗？”

几个本来压制住龙恩的副将听到此话后不由得心头一冷，手下稍微松了，便很快被龙恩挣脱了。压抑了数日悲痛的龙恩正要发作，却被一只修长骨干的手按住了肩膀，他扭过头，看到的是凤歌同自己一样苍白而严肃的面孔。

“悬崖在哪？”

修兰得霖没有立即回话，呆愣了会儿，仿佛受到了重大的打击，神色黯然。

“朕可以让人带你们去。”

司马青城……我还是输了……虽然赢了这次战役，却输掉了两个朝风的重臣……

他瞥眼看到满眼冷漠得有些残忍的越凤歌，在春日里感觉到了秋天的萧索。

“就是这里了。”

云枭将修兰得霖等人带到了一处陡峭的悬崖边处停下，转过身来平淡说道，胸前还悬挂着不能动弹的右手。

“就这里？”龙恩眼神犀利的扫视空无一物的四周，声音比崖上呼啸的风声还要阴冷，“为什么把青城带到这种地方？”

“国师大人追得太紧了，”云枭完全不在乎龙恩几欲喷火的双目，平静诉述道，“我对附近的路况不熟，情急之下慌不择路的逃至此地，人困马乏之下差点滑落崖下，我救下了自己，却没有保住司马青城的躯体。我只有一只手能用。”

龙恩闻言四处搜寻，找到了崖边明显的痕迹，地上疯长的野草被重物压出了一道平坦的路途。

“青城……”

龙恩痛苦的闭上双眼，眼泪顺着眼睑如泉水般潺潺流下。他只觉得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柔软的草地上，抱着头深深的蜷成一团，像只孤独的受伤野兽般低低嘶吼起来。

“青城……是我没用，是我害死了你啊……”

凤歌也不比龙恩好到哪去，当他压抑着心中的狂乱不安又仔细在周围搜寻了一遍后，实在找不出云枭的话语有何漏洞时，终于当场崩溃了，毫无形象的瘫坐在地，狭长的凤目里只有一片铺天盖地的绝望死灰。

青城死了，而且死无葬身之地，他和龙恩空有一身权势，却丝毫不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这就是命运拙劣的玩笑啊！拙劣得无比残酷……

冷静的夜，冷清的风，冷漠的物是人非只会让人更加的心痛。

凤歌一个人坐在以前青城住过的园子里喝酒，手中的酒坛不住的往嘴里倒着清冽的酒水。

我要醉，我要醉……为什么我喝了那么多酒还不醉，反倒还越喝越清醒？青城……我想见你……我知道自己只有在不清醒的时候才能见到你，可为什么……青城，是你不愿意见我吗？

青城，我对不起你……是我让你受尽了委屈和伤害，甚至在最后一刻，也是让你含着泪离去……我好恨，我恨……如果当初我没有那么冲动的话，你也许就不会走……也许就不会死……

我明明知道……你跟霭是不一样的……

自从霭的事情过后，以为自己已经没有心再去爱其他人了，但此刻，却清楚的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喀喇。

很清脆的声音。很心碎的声音。

氤氲的泪水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里漫延了，混同着酒水一齐被他痛苦的吞咽入喉。模糊的眼前，仿佛闪过一个熟悉的人影。

“青城……”

他仰着已被泪水打湿的脸，醉眼迷离，痴痴的笑，朝着那个眼中的人影扑了过去，终于扑空了，毫无形象的摔到了地上。

一双穿着青白高靴的大脚站在了他面前。

“大人！”

“巽风？”他擦干脸上的泪痕，恢复了平时的冰冷神色，“有事？”

巽风停了一下。“我要离开了。”

直觉让他感觉到事情的异样，他这才注意到巽风身上的包袱，“为什么？”

“事到如今，我就告诉你吧。我是花纤派来的奸细，原名青湖，是为了协助青城盗取御龙图的。”

“你？”他心中暗暗一惊，打量了巽风一番，“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告诉我？”

“青城在死前为我求得了自由身。本来我是要跟着他的，可是现在，他去了，我留在这里也没意思。你要抓我就抓，不然，就让我走吧！”

他抿紧了唇，不自觉手下用力的抓挠着地面。

“他为你求到了自由，那……他呢？”

“他……”巽风的眼睛眨了几下，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的记忆，“有没有自由对他一点也不重要……真正的青城在那次落水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另一个魂魄附在了青城的身上，就是后来的青城，他跟花纤一点关系也没有……那时他对你说的，全都是真的……他没有骗你……”

仿佛遭遇到了一个晴天霹雳，他愣愣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青城不是奸细……青城没有骗我……青城不是奸细……青城没有骗我……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真正的青城？”

他还是不肯相信，企图可以找到理由推翻巽风的言论。

“我同青城一起长大，整整生活了十年，他本来是什么样，还有谁比我更清楚？原来的青城对你不过是诱鱼上钩的虚情假意，后来的青城却是真正毫无保留的深爱着你，想不到，你竟因为一个对你无心的人的身份，放弃了深爱自己的人……”

“你只知道青城离开了你，转身投入了龙恩的怀抱，却看不到青城的无奈和悲伤……除夕那夜如果你能在他身边，他一定不会随龙恩去军营，那件事，也不会发生了……他只能这样悲伤无助的接受了龙恩的身体，接受了龙恩的感情，接受了龙恩给他的一切……他一直都渴望着你能回头看到他眼里的伤痛，愿意再把他带回身边……可惜，你始终没有回头……”

他怔怔的坐在原地没有说话，眼泪却是一个劲的往下流。

是我……没有回头吗？

青城一直在等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原来，害死青城的罪魁祸首不是花纤，也不是修兰得霖，是我……是我害了你啊……是我害了你……青城……

“那个，是什么？”他轻声问道，哽咽的喉咙说话有些不流畅。

巽风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小坛子。

“是青城穿过的衣服的灰。青城在世的时候，我答应过他要陪他到处游历的，现在，也终于有机会了！”

没有错过巽风眼中一闪而过的温情。

“难道你也对青城……”

“以前是我不懂得珍惜，白白浪费了同他在一起生活的十年光阴，等到终于意识到的时候，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却已经飘散在风中了……越凤歌，你自己保重吧……”

他看着巽风离去时萧瑟的背影，仿佛站在了自己的对面。

失去了青城，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呢？徒留一个人伤痛罢了……不过，在他离开人世之前，他还有事要做……

青城，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走，我要让所有伤害过你的人，都为你陪葬……包括我……

——第二部·龙腾九霄·完——

番外：巽风

我是个孤儿，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流浪乞讨的生活。

也许是因为我长得比较好吧，和同龄的乞儿一起出去乞讨，我得到的东西总会比他们多得多，因此他们很不喜欢我，总是抢我的东西，还老是打哭我。不过我都习惯了，只要还能活下去，辛苦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这样辛苦而自由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

在我八岁那年，我被人贩子抓住了，说要把我卖到小倌院里。一同被抓去的还有很多好看的男孩子，青城，便是其中的一个。

那时的他还只有六岁，却已经隐隐展露了那副身躯的绝色，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好像会说话似的，粉嫩的皮肤，让人只想好好的亲他疼他。

他很镇定，更或者是一种安静。当我随着其他孩子不知所措的大哭起来的时候，他只是慢慢的靠过来拉了拉我的手，滑嫩的小手轻轻擦着我脸上的泪水。

他很少说话，更多时候只是一种肢体的语言。优雅的举止，散发着一种贵族的华丽气质，像是迷毒似的吸引着周围的人。那些人贩子好几次都对着他咽口水，但对金钱的渴求超过了欲望，青城也暂时保得了一时的清白。

谁知就在半路上，我们被人截下了。一个眼神锐利的男人揭开了马车的帘子，一眼就看中了坐在角落里却还是像太阳一样散发光芒的青城。他躬身钻了进来，一把抱住了青城要带他走，可青城拉着我的手不肯放。

男人眼神复杂的闪了一下，终于把青城和我都买下来了。这个男人，就是醍醐老师。

从此以后我就过上了稳定的生活，和青城，还有醍醐老师住在一个幽静的竹楼里。醍醐老师每天都要教我练功，很辛苦也很苛刻，可要是比起以前，我还是希望能保持现状。青城的身体不是很好，练不了武功，只能修炼些强身健体的内力，可他对药理很感兴趣，醍醐老师不擅药理毒物，却为青城请来了当时花纤第一毒王教导青城。

醍醐老师对青城真的很好。

可是好景不长，随着青城一天天长大，愈发出落得绝世倾城，终于出事了。

在青城十岁那年，有一次醍醐老师带我去苦行，检查我的武学能力，只留下青城一个人在竹楼里等着向毒王学习药理。那天回来的很晚，但醍醐老师对我的成绩很满意，我开心的在到达竹楼门口时就大声喊着青城的名字，但喊了好几次也没见有人答应或者出来。

竹楼里静得可怕。我忽然变得害怕起来，醍醐老师也嗅到空气中不好的味道，两个人屋前屋后的找了起来。

当我冲到屋后的那片柔软干净的草地的时候，我怔住了，顷刻间害怕得哭了起来，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

青城不省人事的躺在青绿的草地上，身上的衣服被人撕碎了扔在一旁，那娇嫩的肌肤上满是青青紫紫的伤痕，说不出是被什么伤到的，身下隐隐留着一小摊血。他像一个被人撕碎的布娃娃，那样残破不堪的被人遗弃在了草地上，旁边，是一盆被摔破的红得仿佛要滴血的花。

后来我才知道，那株花叫血色陀罗，开花时的花粉有使人晕眩的作用。毒王正是用它来引诱还在学习中的青城，在青城晕倒后残忍的强暴了他。

醍醐老师在听到我的哭声赶来看到这样残酷的一幕，他好像发疯了似的把青城抱进了屋里。清洗，上药……醍醐老师瞪着一双被恨意染红的眸子将青城安置好后，一个人连夜赶到毒王家里灭了他家二十三口人。

我从来没有看过如此暴躁的醍醐老师，就在我最令他失望的时候都没有。

青城是醍醐老师的软肋。

青城是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才醒来的。当醍醐老师告诉他被毒王那个混蛋侮辱了，他没有哭，却在我送药给他的时候，抱着我默默流泪。

我也很难过，看到本来就娇弱的青城被伤得更加弱不禁风，心里一揪一揪的疼，可又不能替他痛，那种伤痛的无助感，成就了日后我学武的信念。

我要保护青城，再也不让人伤害他。

从那以后，我更加用心习武，而青城，则是看着醍醐老师从毒王家里搬来的医书自学。

十六岁的时候，我学有所成，连醍醐老师都夸我有天赋。可当我正期盼着以后可以保护青城的时候，醍醐老师带我去了一个密室。

在那里，我才知道醍醐老师为什么要细心栽培我那么久。他只是按照主上的命令为他训练一个绝色杀手而已。

当主上压下来撕扯着我的衣服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只剩下青城的眼泪。

我大哭起来，尽管当时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只是觉得主上这样做让我很难受很伤心。

在这个时候，偷偷尾随而来的青城现身了，不顾醍醐老师当时惊恐的眼神，用他美丽的身体，换下了我的性命。

看着他在主上身下痛苦呻吟，我比自己被主上强迫还难受。我恨，恨自己没用，不然青城就不会又一次遭遇这种痛苦……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才是青城悲惨命运的开始。

青城成了主上的侍宠，几乎夜夜都要到主上的寝宫里，任他蹂躏。每天他都很晚回竹楼，拖着衣衫不整的沉重身体，一路上还要被主上寝宫的侍卫轻薄调戏。我只能默默地躲在暗处，看着青城的眼泪暗暗伤心。

直到有一次几个胆大的侍卫按下了青城眼看就要侵犯他时，我忍不住出了手。青城愣愣的呆在那，眼泪却是簌簌的往下掉。

那天过后，我就每天陪着青城去主上的寝宫，然后等着他出来。醍醐老师也不管我，只要我如期完成他交给我的任务。

那样的日子，平淡而感伤，我们尽量忽略那些痛苦的事，让生活变得不那么难熬。

某天晚上，青城刚进主上的寝宫没多久，我就看到主上匆匆忙忙的走出了寝宫，想必是遇上了什么急事。考虑着主上今晚可能不会再回寝宫，我便悄悄的潜了进去，想找到青城让他早一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