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风第一美人？”龙恩重复着，薄唇不自觉的弯成一抹上扬的美弧，“还以为那个敢私调国库急拨军饷魄力过人的尚书大人，至少也该是个儒雅文士，却不想会是这么个漂亮的孩子……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今晚的接风宴，又会有惊喜了吧！”

第三章：夜宴

“司马大人，这边请！”

面对着点头哈腰的领路太监，我只是微微颔首，随他进入了宴会场所。

空旷的场地，两排席案整齐的摆放在两旁，案上已经简单的备好了淡酒和果品；上位，修兰得霖的龙椅在通明的烛火的照耀下闪着刺目的光。不远处，大片似开未开的红梅，泛着点点莹润的色泽。

入座后，冲小太监点点头，他便乖巧的后退几步，而后转身去招呼其他官员。

默默看了那小太监一会，我这才开始注意起在场的官员们。

离宴会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偌大的宴席上零星的或站或坐着几个官员，朝中主要的几个一品大员都还没露面，不过探出了几个虾兵蟹将探探风声。

远远的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寻声望去，武扬正站在远处的一个双座的席案间向领路的小太监询问着什么，恰时回头，对上我沉静的眼。

他只是快如闪电的微点下颔，与小太监的对话都不曾间断，细微的让人难以察觉。

回他一个同样轻微的点头，漫无目的的视线随意的投向其他地方。

说实话，其实一点都不想来参加这盛大的宴会的，一想起那些丑恶垂涎的嘴脸，再好的心情也会立刻垮下去。

可我却不得不来，身为人臣，一切由不得我说不……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这朝堂，我已开始倦了，应付的倦了。总有一天，要摆脱了这牢笼，恣意人生，纵马江湖才是我的本心啊！

现在，我终究还是舍不得凤歌……况且对朝风，我还有未完的责任。

至少，得安排好我接手的户部和刑部；至少，兑现了我对修兰得霖的承诺；至少，在我还能做点什么的时候，为他……再做些什么……

凤歌，爱你，我爱的好苦；恨你，我恨的好痛……最终还是败给自己。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我们之间的一切，太复杂太困难了，但渐渐明晰了一件事——尽我所能为你做一切我能做的。结果如何，不重要了，只是想要你好，想要对这段情有些付出。

胡思乱想着，希望今晚不会有什么事端。好在今晚宴会的主角是龙恩，我只管自己安分的呆着，丞相他们想必也不会来找我的麻烦。

宴会的时间越来越近，大大小小的官员也陆陆续续的到场了。

我百无聊赖的四处张望着，视线突然定格在了一个从不远处越走越近的身影——凤歌！

今晚的他仍是那一身温蓝如水的儒衫，在冬日凄冷的月光下透着幽幽的白，如同一枝清冷孤傲的白梅，在整片泛白的月下梅林前似仙子般踏香而来。

我见过那件衣裳，以前他在国师府门前接我时穿的，就是这一件。

还记得自己当时难堪的样子……衣衫不整，身上还残留着别的男人的味道……可他还是抱紧了我，温柔的低语言犹在耳。

“我再也不会放手了……这一次，是你生受折辱，下一次，我不知道会不会是生离死别……”

我们没有历尽生死，但你却已经放手……原来你的“再也不会”，竟是如此短暂……

就这样几近痴迷的静望着他，看他优雅从容的迈步走来，水蓝的下摆像浮游的薄云一样飘啊飘。

“国师大人！”“国师大人！”

两边已就座的官员们纷纷起身接迎，寒暄作揖，唯独我在最末安稳的坐着看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动一下，如夜的瞳闪着点点碎芒，忘记了眨眼。

狭长柔美的凤目只在经过的时候轻轻扫了我一眼，密长的睫毛深夜梅影般垂下来，遮住了眼里的流光。

他缓缓走过，绕到了我对面的桌案后，闲适优雅的启袍落座，疏离得体的淡定，给人一种如鲠在喉的寒心。

我直勾勾的盯着凤歌完美的侧脸，顾盼间无可挑剔的风情同我的记忆慢慢重叠。天牢，御审，醉酒……一双灵眸不断的明了又暗，黑瞳里渐渐聚起依稀的水光。

好几次的目光交会，他总能似毫无知觉般的错开眼去，或是透过我看着远处的什么般，温文有礼的同身边的官员们客套着，温柔的笑容像夏日里绽放的昙花一样美到极致。

我也如风过涟漪般浅浅笑着，但心中已是被针扎似的千疮百孔，流血不止。

凤歌，明明就在眼前，可为什么我竟觉得你已经离我越来越远？

人，依旧是那个人，却已经隔山横海了。

哪怕只如现在这般默默看你，以后，也要变成奢望了吧？

动了动搁在席案上的右手，却不小心触到了一只青瓷的玲珑小杯。

醉吧，醉了，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烦心的事了……

斟酒入杯，举杯默饮。

冰凉的酒缓缓侵入唇舌，顺着喉管一路滑下，仿佛要流进心脏般，片刻间就在经过的地方引出阵阵暖意，带着些许酥麻散向四肢。

仰头将整杯酒倒入口中，唇齿间都是那种淡淡的酒香，却总觉得识不尽这其中滋味。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寡，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不知道陆游离了唐婉的几年是怎么过来的？我只知道，在离开凤歌的这几个月，我已经心力交瘁，就快撑不下去。

可是……

余光扫过凤歌，那绝美的容颜，只顾着绽放令人艳羡的笑意。

再斟一杯，看着优美的鹅颈壶里倒出的酒如情人的眼泪般清亮而凄美。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即使再看一眼他惊为天人的风姿和神韵，也不过是在痛得麻木的心上再刺一刀。

杯中荡影，荡不出昨日的温情和感动。

垂首间，长睫轻合，唇边酒涟轻荡的青瓷杯里，绝美的容颜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浓淡有致的眉轻皱了一下。

为什么会这样？这几个月来的冷落和漠然，不是都已经习惯了吗？

李青遥，你还真是没用啊！

假装没看见似的一饮而尽，让那苍白的倒影同清酒一齐融进灼热的心。

世间的声音好像突然间都消失了，安静得能听到酒从壶中流出的哗哗声。清冽的酒很快装满了杯，我一杯杯的喝着，冷眼对着这场不属于我的盛宴。

事实上，我的眼里只剩一片迷蒙的光，什么也看不见……

良久，待我回过神来，只见凤歌笑得一脸温柔看不出情绪，对面的丞相也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而今天的主角——右侧首位的龙恩将军，正襟危坐好似一座大山般巍峨不动。

他今晚换了一件暗红色的织锦长袍，气宇轩昂中带着几分难得的儒雅风流，宽厚的肩膀在红袍的掩盖下并不突兀，倒将颀长匀称的完美身材展露无遗，比起白天重铠加身的样子，多了一份内敛的睿智。

大概过了一刻钟，总管太监手持拂尘站在宴席的入口处，尖声唱诺着：“皇上驾到！”

连忙起身抖落细密的衣褶，右跨一步启袍缓缓跪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原本飘渺的丝竹声转眼近在耳边了，宫人手持着瑞兽香炉缓缓走过，兽嘴里吐出的嫋嫋青烟，熏得人一阵清醒一阵发晕。头昏脑胀之际，一袭明黄的衣袍撞入眼帘，轻摆的衣袍微微一顿似乎在我面前停了下来，茫然着正想抬头，那袭明黄又迈开了步子走过了，我有些莫名其妙的重新低下头去，不明白修兰得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待到修兰得霖和他的一众妃子们全部入席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等了又等终于盼到了修兰得霖金口一开“众卿平身”，我暗自扶着桌案想要起身，却发现早就跪得麻木到失去知觉的双膝颤抖得直不起来了。

悄悄伸手揉弄着饱受摧残的膝盖，我在心里暗暗叫苦。今早的跪迎已是跪得双膝红肿，又经刚才那么一折腾，只怕是伤上加伤。早知如此，我也去弄副“小燕子牌跪的容易”带带。

突然感觉到一道强烈的视线投射在身上，抬头望去，恰好对上龙恩亮如辰星的眸子。

淡然一笑，随意的收回了视线，心里却如擂鼓般响个不停。

这个龙恩，着实危险……每次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牵制得我很被动……崇敬归崇敬，也不得不防啊。

只听得总管太监又一声尖细的唱诺：“开——宴！”

第四章：开席

训练有素的盛装宫女们鱼贯而入，取走了桌案上的清酒和果品点心。一道道精致的御膳摆满了桌案，清纯甜香的桂花酿被放置在了案角上。

看着眼前不断往返穿梭着的宫女们，不由暗叹到：这便是皇家气派啊！以前，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有置身其中的一天。

得了修兰得霖的批示，这场接风庆功的晚宴终于开场了，伴着再次响起的丝竹，艳丽的舞姬们在场中舞动着属于夜的奢靡，觥筹交错间恍惚着，感觉竟是那么的不真实。

手持玉箸细细品味着这难得的美味，观赏着眼前旋舞的丽人，思绪却早已飘离。

龙恩回朝，这朝野怕是又要不太平了。如今朝野中已隐隐显现三足鼎立的局势，龙恩的回朝无疑是打破了这种平衡，凤歌和丞相那老狐狸定不会放过这个翻本的好机会的，可以说得到了龙恩的支持就得到了绝对的胜券。但若一个不小心，便会给修兰得霖以拥兵谋反的感觉，到时候惹来的就不仅仅是杀身之祸了，动辄便是株连九族！

这龙恩将军看来也不似那般无谋的人，应该能参透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罢了，我在这胡乱猜测也猜不出什么结果，得找个机会探探他的口风。我不求一定要得到他的支持，只要他能保持中立隔岸观火就好，剩下的，凭我自己还应付得来。

一阵熟悉的乐曲把我从沉思中惊醒。

怔了一下便很快反应了过来，这曲子明明是当时迎接宛月国君的那支藏舞里我独舞的那一段，怎么会在今天的宴席上演奏？

连忙向场中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红衣的舞姬正仿若流水般舞动柔美的腰身，但那动作……实在是太熟悉了……

……是哪个混蛋专门掐了那一段舞献上来的？

掐了就掐了吧，姿态舞姿相似也就算了，最可恨的是将有着厚重质感的棉袍换成轻薄的半透明的红纱，添了妖媚艳俗，失了清纯的狂烈，丢了这支舞的精魂，看来真如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东施效颦，不过贻笑大方罢了！

缓缓饮下杯中的美酒，冷眼轻扫众人，粉润的唇上浮着嘲讽的笑。

上座的修兰得霖一双剑眉都快锁成川字了，满脸不悦；凤歌更是玩味似的带着几分尖锐的冷笑；不少官员都暗自摇头叹气后向我望来，又被我满眼的冷冽冰霜震了回去。

风华绝代，岂是那么容易模仿得去的？

倒霉的舞姬在众人遗憾的眼光中慌了神，越跳越僵，甚至错了舞步，一支舞舞得极其艰难。好不容易挨到了乐曲结束，那舞姬几乎是落荒而逃，连叩跪谢礼都忘了。

总管太监看着修兰得霖渐黑的脸，带着哆嗦的喊道：“下，下一个！”

接下来美轮美奂的表演冲淡了刚才意外的不快，宴会如预期般逐渐走向高潮。

修兰得霖一声清咳之后，百官纷纷停杯止箸，凝神屏气静待着修兰得霖。

静，仿佛能听见冬梅凝霜的声响。

“朝风开国至今已有百年，先祖开疆扩土金戈铁马多年，方有如此江山。朕不敢妄言天下，却誓要守住这朝风的一草一木。朝风九十八年，花纤贼子举兵进犯我东临关，侵我国土，杀我子民，幸得龙恩将军率我朝风数万热血男儿北上奋勇抗敌，历时两年终将花纤贼子逐出东临关百里之外，凯旋回朝。朝风有如此良将，实乃百姓之福、国家之福啊！”

修兰得霖很是激动，醇厚清爽的嗓音有些微微的颤抖，一双漆黑的眸子确是亮眼夺目。

“龙爱卿，”他举起金盏起身对着龙恩敬道“朕代表朝风的千万子民敬你一杯，贺你凯旋归来！”

百官纷纷起身，把盏齐声喝道：“恭贺龙将军凯旋归来！”

昂扬而立的大将军带着豪迈和欣慰举盏，仰头一饮而尽。

“谢皇上！”

修兰得霖哈哈大笑着，很是高兴，也是一仰头饮尽了杯中酒。

“爱卿多礼了！众卿落座吧！”

拂了拂纹龙的衣袖，修兰得霖缓缓开口进入了正题：“龙爱卿，此次破敌守关爱卿实在是功不可没，理当论功行赏。爱卿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来，朕自当尽力满足！”

一双英眸在明灭的烛火下闪动着，龙恩正身恭敬的拜谢道：“御敌保国乃臣本分天职，能受得国泰民安便是对臣最好的嘉奖，实不敢寻求什么赏赐。东临关一役能够得胜，也是全体将士挥洒豪情，浴血奋战换来的，非臣一人之功。皇上有心赏赐，不如就犒赏三军吧，如此便是对臣的赏赐了！”

修兰得霖似乎很满意龙恩的回答，语气愈加温和：“三军将士保家卫国杀敌有功，朕自有犒赏，爱卿也不必过谦。这样吧，朕就许你一个承诺，若将军日后但有所求，朕无不应允，如何？”

什么？这不相当于开了一张空头支票？真是好大的赏赐啊……

只见龙恩明显的身体一震，连忙叩谢道：“谢主隆恩！”

“哈哈，好好，朕再赐你黄金千两，良田万亩。爱卿平身吧！”修兰得霖满脸的笑意，透着一个帝王运筹帷幄睥睨天下的自信从容。

“众位爱卿，今日乃龙爱卿得胜回朝的大喜之日，众卿不必拘礼，我们君臣共饮，不醉无归！”

“臣等遵旨！恭祝将军凯旋，我主万福！”

第五章：酒与诗（上）

酒到酣时，宴席上的气氛也变得活跃起来。不少大臣都离开了自己的座位，端着酒杯四处向同僚们敬酒，无论是平日对盘的不对盘的，在此刻一个个全都笑脸相迎，气氛十分融洽。

我没心情跟这群虚伪的家伙虚与委蛇，而是坐在座位上独自饮酒，痴痴的望着凤歌与其他官员谈笑风生，看着那双漂亮凤眼眯成两弯温柔的月牙发呆。

这辈子，大概再也不能看到那双温柔的凤目对自己笑了吧？

有些东西失去了，无论怎么努力也很难再回到当初，比如感情，比如信任。一旦失去了，便是一生一世的遗憾。

“青城！”

武扬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我面前，手里还端着一小杯酒。我苦笑的扯了扯嘴角，缓缓起身拿起酒杯回敬。

“武大哥！”

“开心点，别想那么多！”

武扬满脸担忧瞥了瞥凤歌的方向，径自用酒杯往我手中的杯子碰了碰，然后一饮而尽。我低头轻笑了笑，也举杯饮尽杯中的酒。

“我会的！”

武扬满意的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往别的方向去了，我抬手拢了拢颊边的碎发，不动声色的擦掉眼角湿润的泪水。

“司马大人！”“司马大人！”

武扬前脚刚走，翰林院的几个官员后脚就端着酒杯跟过来了。我仔细打量眼前这些笑容虚伪的家伙，光洁的眉心微微皱出了细褶。

翰林院向来是在丞相的掌控之下，里面绝大部分的官员都是丞相的门生或亲戚，也只有丞相那种死老头才受得了这些酸到不行的书呆子。书呆子的手段，不是玩文字游戏，就是斗诗斗文，想我李青遥枕着中华上下五千年的辉煌文明，难道还斗不过几个腐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