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飓风从山洞中盘旋而出，瞬间远去，其后不久，山洞轰然垮塌，将那个「恨」字掩埋。

第八章

修真联盟整个营地都乱了，惊慌的弟子们像没头的苍蝇四处乱窜，所有金丹期以上的修士，在几大巨头的带领下，全部向域外战场赶去。

就在刚才，封域之门垮塌了。

强烈的震动，将地面撕开了几条巨大的裂缝，其中一条裂缝，正好穿过修真联盟的营地，将大半个营地全部陷了进去。

「救命……」

谷一一花容失色，她还是筑基期，只能短距离飞行，地面的裂缝，正好从她的脚下裂开，几乎没有任何防备，她就摔了下去，等她意识到要飞起来逃跑时，已经迟了，裂缝深不见底，她落下的高度，已经超过了她能飞行的高度。

正当她以为死定的时候，一道旋风呼啸而过，将她卷入了高空。

「有没有看到洛奈何？」

一个充满了愤怒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谷一一被旋风转得头晕目眩，下意识地答道：「洛师叔？啊……先前看到他往域外战场去了……」

砰！

下一刻，她被挂在一棵树上，身上撞得疼痛无比，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她只觉得天旋地转，好想呕吐，才一张嘴，就听到身边传来无数的呕吐声。

呃……树上有好多人……全部都在干呕，显然跟她一样，是被旋风卷上来的。

等等……刚才那个声音好耳熟，好像是景阳师叔？

「不能去啊，首座说……大天魔王快要苏醒了……危险……让我们赶紧离开……」

谷一一高声喊了起来，但入目所及，哪里还有那阵旋风的踪影。

封域之门垮塌了，整个域外战场，从一口密封状态的锅，变成了四处漏气的蒸笼，所有的金丹修士各自守住一个漏气口，正在拚命地扑杀从里面冲出来的域外天魔，三大巨头各据一方，拚命地掏老底，扔宝贝，试图重铸封域之门。

旋风从一处破口呼啸而过。

「又一个。」一个巨头翻着白眼儿。

「妈的，还是罗浮剑门的小家伙。」另一个巨头爆了粗口。

这一眨眼的工夫，他们已经看到四个罗浮剑门的剑修冲进去了。

「什么，又进去一个？」小石峰首座的胡子直翘，「是不是我小石峰的？」

其它门派的金丹修士们忙里偷闲，大翻白眼，这个王八蛋关心错方向了吧。四个门下弟子跑进域外战场，这个时候难道不是该担心他们的死活吗？

「呸，明明是我明月峰的。」明月峰首座不甘示弱。

一对二货，怪不得教出来的弟子都是闯祸精，以后修真联盟再也不发任务给罗浮剑门了，这哪是罗浮剑门呀，分明是二货闯祸门。

三大巨头同时愤怒地瞪了两位首座一眼。

「洛奈何！」

景阳冲进域外战场不久，就看到前方一道人影，他怒吼一声，扑了过去。那人转过身来，容颜精致，目露怆惶，却是女儿红。

「怎么是你？」

景阳没工夫理会他，起身欲走，却听到女儿红唤了一声：「苏乐……」

「我不是苏乐！」

心头莫名火起，景阳嘶吼着。他不是苏乐，他是景阳，就是景阳，苏乐是他，但他绝不是苏乐。

「苏乐……」

女儿红呆呆地望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怯生生地退后一步，但又忍不住上前，伸手想摸一摸景阳的脸。

啪！

景阳狠狠挥开他的手。

「我是景阳，不是苏乐，你听明白了，苏乐死了，死了，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苏乐，他就是个死人……一千年后的死人……他从来就不存在……你明不明白？没有苏乐，从来就没有什么苏乐……他是假的……你不明白，你们都不明白，我才是真的……我才是活生生的……」

女儿红被吓了一跳，手一缩，向后退去，一脸的茫然无措。

「我明白。」

一个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竹叶青负着双手站在不远处。

「你明白？」

景阳怔怔地望着他，忽觉不对，竹叶青的身上，黑气缠绕，魔气冲天。

「你……你不是竹叶青，你是谁？」

竹叶青望着他，忽地笑了，道：「你们的胆子都很大，明知道我将从沉睡中苏醒，竟然还敢闯进来。」

景阳手一颤，身体忽地绷紧了，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大天魔王？」

「我是大天魔王，也是竹叶青。这小子杀了我太多的子民，我只夺了他的身体，不为过。」竹叶青依然笑着，风轻云淡的表情，与他身上的魔气截然相反。

景阳缓缓扬起剑，身后，飓风剑意一分为五，发出了尖锐的呼啸声。

「洛奈何呢？」

竹叶青也好，大天魔王也好，他只关心一个人，只要那个人没事，他什么也不管，但那个人若有事，不管是谁，都要偿命。

「他？」竹叶青微微耸肩，「刚才碰上了，他一心要求死，我看他挺坚决的，索性就成全了他，不用感谢我，我这辈子就做了一件好事，大概也是唯一的一件，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好心情了，毕竟刚刚脱困，我需要有人分享我的喜悦。」

一具尸体落在了景阳的面前。软绵绵的身体，全身没有任何伤痕，面色安详，彷佛只是睡着了一样。

「废物！」

景阳眼前阵阵发黑，心里彷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抱起洛奈何的身体，体温犹在，就在不久之前，他就是这样抱过这具身体，甚至连触感也没有变化。

怎么会这样？

才分开了一会儿而已，为什么再见面，这个废物就变成了一具尸体。什么都没有变化，只是少了一口气。

一心求死，为什么要一心求死。他承诺过的，以后，他就是师兄，他可以取代苏乐的……不对，明明苏乐篡走了他在洛奈何心中的地位，如果没有苏乐……洛奈何爱的就是他……

为什么？

景阳一拳捶在地上，仰头向天，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

「大天魔王，我要你死！」

他挥剑，却已不见了半个人影。

「他已经走了。」

一个冷冷的声音在景阳的耳边响起。

景阳蓦然睁大眼，望着眼前半虚半幻的身影，全身微微发颤。

「苏乐……你……你……」

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他一拳挥出。

「你为什么不死，你早就该死了……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你还要出来……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洛奈何爱的人就是我，如果不是你，他就不会落到现在的下场，如果不是你，他依然是那个混吃等死的家伙，绝对不会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

「如果不是我，就没有现在的洛奈何。」

苏乐的眼神变得悲哀起来，景阳的一拳，穿透了他的身体，却没有造成任何伤害，他只是一缕残魂而已。

「我告诉过你，他有一个死劫。」

「我告诉过你，让你保护他。」

「我本来已经决定不会再醒来，所以我把他交托给你。」

「但是你都干了什么？他为什么还是死了？为什么？」

苏乐愤怒了，他逆天而行，宁可拚个道消魂散，为的是什么？当初在猴儿山，他有机会夺了景阳的身体，又为什么要放弃，他想成全景阳，他想补偿曾经犯下的错误，结果呢？

事与愿违，他最重视的人，最终还是死在了他的面前。

「景阳，你就是个混蛋，你比曾经的我还要混蛋。」

「住口……」

「你给我滚……」

「咳咳……好吵……我好困，让我睡一会儿……」

正在苏乐和景阳怒目而视的时候，突然插进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苏乐：「……」

景阳：「……」

洛奈何竟然还活着，虽然看上去很虚弱，但是眼睛已经睁了开来，彷佛呼吸有些困难，他张开了嘴，像离了水的鱼，用力地吸着气，一不留神，呛到了，便咳了起来。

「咦？两个景阳……」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然后伸手揉了揉眼睛，「咳……一定是伤得太重，看东西都重影儿了……」

揉了揉眼睛再看，还是两个，见鬼了？

洛奈何傻傻地瞪着他们，两只眼珠子一个向左，一个向右，瞄来瞄去，终于看出不同来，一个是实体，一个虚影，开始还以为是重影儿，现在看清楚了，才发现不对，那个虚影儿看上去比实体成熟，面色也比实体苍白些，最重要的是，虚影儿眼底深处的眷恋和宠溺，是那么的熟悉。

「师、师兄？」

不、不对，师兄怎么长成景阳的样子了？两只眼珠子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又看了一会儿，他才嗫嚅着，一副不太敢问、又不得不问的样子，道：「师兄，你易容了？其实，我还是觉得眯眯眼好看，你不用因为觉得长相配不上我而特地去易容的，这张脸还不如你原来那张脸看得顺眼……」

苏乐：「……」

「还不如死了好。」景阳气得扭头就走，走出两步，又不甘心，退了回来，一把扯起洛奈何，「跟我走。」

洛奈何本来已经从地上半坐起来，可是一直没能站起身，被他这一拉，蓦然喷出一口血来，苍白的脸色迅速变得灰白。

「不要动他。」苏乐一惊，「大天魔王摧毁了他大半的魂魄，奇怪，他的魂魄不知道为什么，比正常人强得多，即使魂魄被打散，但依然有小半的魂魄在支撑，不好……撑不住了，他的魂魄正在消散！」

景阳的身体僵住了。

「救他……我知道你有办法……快救他……」

苏乐抬头看了看头顶，神色黯然。

「没有时间了……」他闭了闭眼，然后苦笑，「天道已经发现我……」

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乌云密布，一道道电蛇在云层中窜来窜去，正在积蓄力量，显然顷刻间就要劈下来。

「你……」景阳心里一抽，「躲到我的识海里去。」

「没用的，天道已经锁定了我，两个同样的魂魄不能共存，有你没我，有我没你……」苏乐依旧苦笑，从他感觉到洛奈何的气息消失而从沉睡中惊醒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天道锁定，死亡他并不怕，却始终舍不得洛奈何啊，本来以为，当残魂慢慢地和景阳彻底融合以后，他能以另一种方式永远留在这个世界陪着洛奈何，可是事情总不会永远按他所希望的那样去发展。

不过，刚才明明感觉不到洛奈何气息，为什么突然又有了？还有他的魂魄，为什么这么强？彷佛两个魂魄融合在一起……难道是……苏乐突然醒悟过来，没错，是两个魂魄，原以为当初被他送到千年之前的那个洛奈何的魂魄，已经被天道所灭，现在看来，那个魂魄不但没有消散，反而不知什么原因，跟现在的洛奈何的融合了……幸好，幸好是这样，否则这次洛奈何就死定了。只要魂魄还没有完全消散，他就还有办法。谁又能从他手里抢走这个家伙的命，千年以后，他能让一切重新开始，现在就一样能让洛奈何活下去。

是的，他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只是这样做，就真的再也不能见到这个让他牵挂了一生的家伙。

缓缓蹲下身，他伸出虚幻的手，轻轻地抚着那张颜色灰白的面孔。

「师弟，要快乐的活着。」他露出浅浅的微笑，就像回转千年，他以苏乐的身分，第一次在罗浮剑门见到洛奈何时一样，「我再也不逼你修炼了。」

「师兄……」

洛奈何又咳出一口血，脸色已经不止是灰白，根本就彷佛死人一般，他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消散，时间不多了。

「师兄，易了容也没关系，不管你易成什么样子，我一样喜欢……」他试图睁大眼睛看清楚，但视线里却只有一张越来越模糊的脸。

「师兄，你别走，我找了你好久好久……别走……」

眼泪落下，他的视线变得更加模糊。

「我是景阳……」

苏乐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轻轻地回荡。

「小笨蛋，记住了，我是景阳……一直都是，没有苏乐……只有景阳……从前是，以后也是……你好好睡一觉，等醒过来，就一切都好了。也许现在的我还不够成熟，也许现在的我还太别扭，也许现在的我让你很不喜欢，但是相信我，我对你……从来没变过……一直没有……小笨蛋，你性子好，要包容一点，总有一天，等我成熟了，等我懂得怎么去爱了，你就会发现，其实我一直没有离开过你……」

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他的唇角，然后，一声雷霆轰鸣，将洛奈何震得晕死过去。

「要救他，只有一个办法，献祭另一个魂魄，以补足他缺失的魂魄。天道以雷灭我，我就以雷祭魂，雷霆会将我的残魂洗练成纯净无瑕的魂力，这是唯一的机会，景阳，你抓住机会，在我祭魂完成的那一刻，将我打入他的识海之内，不能早，早了雷霆之力会连他的魂魄一起洗练，也不能迟，迟了魂力消散就救不了他。」

苏乐抬起头，习惯性地眯起眼睛，估算着雷霆劈下来的时间，倒数着数儿。

「五……四……三……二……准备……」

轰隆隆隆……终于积蓄了足够的力量，一道水桶粗的雷电从云层中陡然钻出，向着下方猛劈下来。

正在苏乐迎面向着落下的雷霆扑去，他的身体蓦然受到一股强大力道的牵扯，身不由己地向后退去，几乎同时，一个与他完全一模一样的魂影与他擦肩而过，向雷霆扑去。

「能为他死的，不是只有你……一道残魂，能洗练出多少魂力？」

景阳的声音在空中回荡，话音未落，魂魄已经与雷霆相撞到一起。

苏乐脸色大变，来不及做出反应，他的残魂就已经被吸入了景阳的身体里，这本就是他的身体，当景阳的魂魄还占据着这具身体时，他属于多余，天道不容，可是当景阳的魂魄离开身体，他这一缕残魂根本就无法抵抗来自身体的吸引力。

重新回到自己的躯体里后，苏乐想也不想，双手交织变化出无数光影。

「乾坤挪移，魂魄互转……景阳你这个白痴，你现在死了，我一样不能活，还不快给我回来。」

光影迅速伸长，在苏乐的残魂和景阳的魂魄之间，搭起了一座光影之桥，两个魂魄在光影之桥中互相调换位置。

轰隆隆隆……

雷声瞬间大振，彷佛两个魂魄之间的干扰行为，挑衅了天道的尊严，又一道雷光从云层中钻出，直直地向着光影搭成的桥梁劈下。

巨响传来，光影之桥连同正在转换位置的两个魂魄，一起被劈中，刹那间，两个魂魄各自消失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竟然在雷光中被强行融合，然后被来自肉身的强大吸力给吸回了身体之中，光影之桥居中而断，雷光继续下击，在地面上打出一片焦土。

「噗……」

景阳喷出一大口血，却看到在雷光中，一团已经洗练完成的魂力飘浮在那里。

「飓风……」

他勉强放出一道飓风剑意，卷住那团魂力，用力弹入洛奈何的识海。这一个动作，彷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

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