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依言说了一遍,同凤歌所说的大同小异。我在心里暗暗思量着,不时扫过凤歌的脸。
他依旧很平静,还听得很认真的样子,看不出任何异常。
这就是境界啊!
“司马青城,你对这份证据有何解释?”修兰得霖低头转着手上的绿宝石戒指,猛然射来一道凌厉的目光,吓得我不禁一抖。
不过我也不是吃素的,镇定后继续伏拜:“请皇上出示第三份证据。”
修兰得霖扬起一抹微笑,衬着那张清秀的脸,带出一种傲视天下的气势。
“好!”
“第三份证据,来人,传刘府家丁刘四!”
一个面目委琐的人神色闪烁的上了堂。
古人有云,相由心生,从这家伙的面相来看,不会是什么好鸟。
“草、草民刘四,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四,”修兰得霖皱眉道,看来他也不喜欢此人,“把你在案发当日所看到的事情复述一遍。如有欺瞒,立斩不赦!”
“草民不敢,皇上!”刘四紧张的答道。
“那日老爷是同这位大人一、一同到府的,”刘四偷偷的看我,被我瞪了回去,“这位大人喊累,然后老爷就领他到客房休息。当日草民正从客房窗下走过,看到,看到这位大人正背对着老爷,将毒药倒进茶壶里,给老爷喝了。草民吓坏了,就,就跑掉了。几天后老爷就死了。”
“毒药,”修兰得霖沉吟道,“你如何断定当日司马青城下的就是毒药?”
“我,我……”刘四语词不清,眼睛还一个劲的往丞相的方向瞟。
“丞相,您的眼睛没事吧!怎么老眨个不停啊!”
一直默不做声的凤歌突然给了老狐狸一个温和的问候,问得老狐狸当场脸色一僵,尴尬的笑了笑,狂眨眼的毛病不药而愈。
“真的没事吗?丞相劳苦功高,还要多保重身体啊!”
修兰得霖给了老狐狸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又转回刘四,“说啊,你如何断定?”
“是,是草民猜测的。”
“那就是说,你并不知道司马青城望茶壶里倒的是什么了?”
“小,小人,不知。”
“那么他用的是不是这个瓶子?”修兰得霖让人把碎花收腰瓶拿给刘四看。
“是,是!”刘四如获大赦的猛点头,激动的让人怀疑。
“下去吧!”
修兰得霖很明显不想再多看刘四一眼,厌恶的像在撵一只苍蝇。
第二十一章:御审(中)
“司马青城,你还有什么话说?”
“微臣没有毒害前户部侍郎刘方予。”顺从而坚定的答复,连话尾都没有抖一下。
想用心理战术?老子可学过反侦察的。
修兰得霖沉默了。
老狐狸简直是恰到时候的跳了出来。
“皇上,看来此人不用大刑是不会招的,不如……”
修兰得霖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只是饶有深意的直望进我的眼睛。那样几分玩弄又几分猜疑的眼神,像玩耍着老鼠的猫。若即若离的束紧了老鼠,掌握它的一切,让他从心里慢慢崩溃掉。
“莫非真要朕用刑?”
我依旧紧抿着唇,沉默。
“皇上,”凤歌缓缓起身跪拜,绛红色的朝服徐徐下降,在光洁的地面上铺成一朵怒放的红花。
“爱卿何事?”修兰得霖终于移开了目光望向凤歌,神情里带着一丝……不悦?
“臣在偶然间也查到了一些关于此案的证据,但结论是司马青城……无罪。”
众人中起了一阵骚动。
修兰得霖有些危险的眯眼看着凤歌,“爱卿说的可是真的?”
“不敢欺瞒。”
“说来听听。”
“是,皇上,”凤歌从宽大的袍袖里拿出一张纸,“这是臣的第一份证据,是臣找到的一位世外高人写出的曼珠的配方。”
“呈上来。”
凤歌把配方放在差吏的手中,由他呈上去。
修兰得霖瞄了一眼,就让人递给了下位的一个紫服老头。
呵,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居然是上次午门被我狂吼一气的那个倔老头。
我几乎是直勾勾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他搞什么小动作。他到是很正经的看了看,就拱手道:“启禀皇上,确实无误!”
修兰得霖点点头,又看向凤歌。
“爱卿对这份证据要如何解释?”
“还需要解释吗?”凤歌笑得一脸的自信和骄傲,“这曼珠中,有一味药是青城碰不得的,试问他又怎么会用这种药去杀人呢?”
“你是说……”
“皇上忘了半年前龙体违和的事了吗?青城为了给皇上配药,碰了那味药,结果全身起疹,养了数月才好……”
凤歌话音未落,紫服老头忙又把配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抬头时正对上修兰得霖询问的眼神。
“曼珠中确实有司马青城不能触碰的那味药。”倔老头虽不甘却还算有良心的据实以告。
修兰得霖的脸色有些沈暗。
“众所周知曼珠的制法复杂,只有用药高超的人才配得出来,而青城恰好是其中一个,再加上那个其他人也可以轻易拿到的青城常用的药瓶,就让人忽略了青城不可能制作曼珠来杀人的事实。世上可以杀人于无形的毒药何止千万,又何必用曼珠这种伤己又会留下明显证据的毒药呢?更何况青城身上并未起疹。如此一来毒药曼珠一说就不成立了。”凤歌继续说道,“下一个证据,臣恳请皇上允许将刘方予的尸体抬上堂来。”
“什么?”
修兰得霖吃了一惊,其余官员更是吵成了一窝蜂。
“国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微臣知道,”凤歌坚定的答,“因为臣接下来要证明的,是刘方予并非被毒害致死!”
凤歌的话又引起了一阵剧烈的骚动。
“皇上,万不可答应国师的荒谬请求,让尸体的污浊之气冒犯龙体啊!”老狐狸慌忙劝阻,还怒视凤歌道:“国师,你如此行为到底是何用意?你还将皇上放在眼里吗?皇上面前岂容你胡来!你可知这是大不敬之罪!”
“皇上,审刑断案,本就是要给死者一个公道,还冤者一份清白,若只因尸体为污浊之物就拒绝察看,那冤者何其冤,天道公理又何在。再者,这刑部大堂千古以来断案无数,进过的尸体又何止千万,若按丞相的说法,这刑部大堂岂不也是肮脏之地了!何况吾皇洪福齐天,气势昌盛,又怎会被小小污浊给冲撞了去!”
“越凤歌,你……”
“住口!”修兰得霖大吼一声,众人顿时禁声。
他皱了皱眉头:“将刘方予的尸体抬上来!”
很快,刘方予的尸体被抬了起来,老远就闻到了一股股强烈的尸臭味。我毫不客气的捂住鼻子伸长勃颈瞅了瞅。
乖乖,全都烂了,血水脓水糊了一身,部分裸露未腐的皮肤上还有青紫的尸斑,恶!
我还算好的,有些脆弱的官员当场就吐了出来,被差吏扶了出去。
修兰得霖兰色苍白,估计他没想到这尸体腐烂程度有这么严重吧;老狐狸也好不到哪去,几乎是瘫坐在椅子上。全场最正常的大概只有凤歌了。
“皇上,”他郑重的说,“假如人活着的时候喝下毒药,那么毒药会流到他的腹部;相反,如果是人死后再灌下毒药,那毒药就只能流至他的喉部。只要银针试过就一目了然了。”
他叫差吏拿来两根半尺长的银针,右手持针左手小心的扶住宽袖。
“我们先看喉部。”
一针下去,拔出来,插进的部分银针已经黑掉了。
“这说明他的喉部有毒,”凤歌径自说道,“我们再来看看腹部。”
如法炮制,但拔出的银针仍是雪亮的。
众人哗然。
“这说明……”凤歌的话还没说完,修兰得霖一脸凝重的接道:“说明刘方予是死后才被人灌毒的!”
“皇上英明!”
“那刘方予终究是怎么死的?”
凤歌轻笑了一下:“皇上,此事可请滕御医来作答,只要撇开毒药,忘却那些伪装的七窍流血,一切都很简单。”
那个姓滕的紫服老头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惊道:“花柳病!他是死于花柳病!”
满堂哗然。
“是这样吗?”修兰得霖将信将疑的看着凤歌,“但那个人证……”
“皇上!”
从骚动的声音中抖然飞出一个清脆的声音。不用想,就是我啦!
“请皇上允许微臣与人证对质。对质过后,真相自然分晓。”
修兰得霖又是那种猫抓老鼠的眼神,让人发毛。
我故意偏开脸,忽视他咄咄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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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古代银针验毒,主要验的是砒霜。因为砒霜中含有硫,与银接触会出现化学反应,产生黑色的硫化银。在这里为了写作需要,所以假设那个侍郎喉咙被灌入的是砒霜。
第二十二章:御审(下)
“带刘四!”
刘四一路哆嗦着来到堂上,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拼命的把自己缩成一团。
“开始吧!”他低低的说。
我危险的眯起眼睛,盯着刘四。
“是你看到我下毒的?”
“……是!”刘四瑟缩了一下。
“那天是什么时候?”
“五月十三。”
“我到刘府是什么时候?”
“午时。”
“我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
“是……”
“是不是蓝色?”
“对,对,是蓝色。”
“我下的毒药是什么形状?粉末还是丸状?”
“是……丸状……不,是粉末!”
“我倒入了什么样的茶壶里?是不是白色的茶壶?”
“是,是……”
“皇上!”
不知道哪根葱跳出来打断了我的质话。
“司马青城说的根本与本案没有关系,请皇上制止他这种无聊的举动!”
“只有你才会认为这种问题是无聊的举动!”我不满的瞪着那根跳出来的葱。
“我问你,今天丞相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
“红色。”他有些莫名其妙。
“那么国师又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
“哦……”他不自觉的望向凤歌,被我劈头盖脸的吼道:“不用看了,也是红色的!”
“国师与丞相同为一品大员,为何你知道丞相的穿着却记不住国师的穿着?”
“是因为他一直注意着丞相,所以记得关于丞相的细节。”
修兰得霖阴阴的接道,无视丞相渐白的脸。
还不算笨嘛。我习惯的抛了个得意的眼神过去,却突然发现弄错了对象,马上硬生生的截断。好险!
“确是。同理,如果当日他有注意到我下毒,那么与之相关的细节,他也应该会记得。但刘四的回答显然漏洞百出。”
“那天确实是十三,从皇宫到刘府也差不多午时。”凤歌说道。
我赞许的看着他。“那天我是穿着朝服去的,所以我的衣服颜色是……”
“紫色。”我居然在凤歌的眼睛里看到了隐隐笑意。
“而曼珠的形状……”
“水状。”修兰得霖接道。
“而那个茶壶,”我忍不住笑出来,“谁不知道刘侍郎酷爱青瓷而讨厌白瓷,他家怎么会有白瓷的茶壶嘛!”
“所以说,他根本就没有亲眼看见我下毒,这人证又从何证起?”下了一个完美的结论,我纵观全场,眼里带着成功的倨傲。
刘四的脸一下子惨白到了极点。
“大胆刘四,居然敢做伪证陷害朝廷命官,论罪当诛!”老狐狸突然插了进来,义愤填膺好象比谁都愤慨。
刘四呆楞着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只知道呼喊着“小的冤枉,皇上!小人冤枉啊……”
“是啊,”我斜了丞相一眼,“要是说真话你就是做伪证,死的是你一个。但要是说假话,那可是欺君大罪,你家九族都跑不掉哦!”哼,想先下手为强,杀人灭口!
那样娇媚酥软的声音说出这样的狠话,还真有点寒人呢。
刘四像被雷击中了一样,突然大哭起来,不断的磕头。
“我说,我说……其实那天我们就是听到了老爷的惨叫,然后冲了进去,看到老爷拉着自己的裤子往里看,那位大人不着一缕的被老爷压在床上……他没有下毒……”
不着一缕?
忽然感到背脊发凉,回头看到一双哀怨悲伤又自责的凤眸。
该死的刘四……没事那么多话干什么!
“皇上,即便如此,司马大人仍然有很大的嫌疑,”老狐狸阴阴的说道,“他完全可能因为不堪凌辱而痛下杀手,或许刘侍郎的花柳病就是拜司马大人所赐呢!”
众人开始蠢蠢欲动,我仿佛看到他们在一点点向老狐狸靠拢。
冷冷的扫过在座所有人的脸,声音犹如勾魂使者般凄利。
“不堪凌辱?在场的大人们有几个敢指着心口说没与我有过肌肤之亲?痛下杀手?只怕在场的大人们要死一半才够我报仇的吧!花柳病?哼,若是我过给刘方予的,我还可能正常的站在这吗?刘侍郎的品性,相信各位大人都十分清楚,这花柳病的由来,也不用我多说了吧!丞相大人,在栽赃之前,麻烦您老人家还是事先推敲一翻的好!免得闹出什么笑话来!”
我并不知道与青城有过肌肤之亲的人有多少,但我相信真实的数据比我估计的只多不少。以前的青城就像是虎狼窝中一只肥美的羔羊,能忍住不吃的,不是力不从心,就是自制力超强。
修兰得霖顺着我的眼神看去,不少大臣惭愧的低下头来。丞相更是气得一张老脸青了白,白了红,煞是好看。
“朕还不知道朕的一品御医有如此雄辩之才,区区御医之职,还真是屈才了!”
修兰得霖阴阳莫辩的话语让我顿时警觉太过锋芒了。
“皇上,”我仰头直视他,“臣并非有什么雄辩的才能,不过是危在旦夕时的放手一搏。御医一职已经足够微臣施展才华抱负了,而这种时刻下的‘雄辩’,微臣倒宁愿没有。”
修兰得霖毫不回避的对上我清冷的眸子,薄唇微动像是在品味我所说的话。
“众人听判:司马青城毒害前户部侍郎刘方予一案经审,并无罪证可证明乃司马青城所为,故朕宣布司马青城无罪,当堂释放,官复原职。”
我高兴的向凤歌看去,正好迎上他媚如月牙的笑眼。
第二十三章:酒不醉人人自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