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刘李氏的脸又白了几分,望了望躺在地上直哼哼的刘侍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你个不要脸的死鬼,把这小贱货弄回来气我……你……我不活了……不活了……”
“夫人……”刘侍郎哆嗦着憋出了个完整的词,“快……快去请大夫……我的命根子……烂了……”
“烂了好,都是你那惹祸的东西……”刘李氏的哭声戛然而止,“你说什么?烂了?”
刘侍郎继续抱着他的命根,重重的点头。
这下,刘李氏有些慌了,而刘家的家丁也乱了起来。
“老爷的命根烂了!”
“怎么可能?刚才不是还压着那个美人做得兴奋吗?”
“是老爷说的,他的命根烂了……”
“你们这群乌龟王八蛋!”刘李氏的泼劲又出来了,“在这种时候还敢编排老爷!活腻了是不是?还不快去请大夫,请大夫!”
她回去小心翼翼的将刘侍郎扶起,一边抹泪一边说:“以后在收拾你……”
看着刘侍郎混合着尘土和臭汗的上身,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侍郎夫人,你不觉得应该带刘侍郎先去沐浴吗?威风八面、气度不凡的侍郎大人被夫人打成这个狼狈样子,传出去,倒也是茶余饭后的又一个话题。”
“呜……都是我下手太重了!老爷……来人,扶老爷去沐浴!”
刘侍郎被搀扶着跌跌撞撞的走着,到我身边的时候,很不甘心的瞪了我一眼:“我一定要吃到你!”
我淡淡的举杯轻啜,回敬道:“等你病好了再说吧!”
第十一章:病
我侧身立在刘侍郎的卧房外面,正做着件天下君子所不齿的事情——偷听。
不过话说回来,我这也算不得什么偷听——而是光明正大的听。刘李氏嫌家丁们人多口杂,把他们全赶出去了。现在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除了我就只有花鸟鱼虫。
里面是刘李氏请来的民间大夫在为刘侍郎诊治。
“刘夫人,大人这病……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很苍老沉稳的声音,看来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大夫。
“……老爷,你说啊,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今天。”
“之前可曾有过痒症?”
“有。”
“……大人可曾去过花柳巷?”
“大夫,您……您这是说我们老爷去狎妓?我们老爷可是正经人……”
正经人?他趴我身上的时候怎么没人说?
“刘夫人,”老大夫的声音提高了几分,“我们行医治病讲的是‘望闻问切’,您要是不据实回答,这病,不看也罢!”
话落间就听见有东西被提起的声音。
还是个正直严谨的大夫呢,值得尊敬。
“大夫……大夫,您别走啊,这,这对我们家大人的病真的很重要吗?”
“当然,”老大夫中气十足,略有怒气,“您可知道大人这是什么病吗?这可是花柳病,是会致命的!若不清楚病症情况,叫我等如何下药?”
房里沉寂了一会儿。
刘李氏的哭声像炸弹一样炸开了房中的死寂。
“哇!你这死鬼,都是你!惹谁不好偏惹那个小贱货!这回好了……呜……你死了,我可怎么活啊……”
“不知刘夫人说的是谁?”
“那个小贱货,他,他……”
是时候该我出场了。
玉指夹住两边耳后的长发往身后扬去,两缕青丝滑出柔美的弧。我一个官步跨进门去。
“侍郎夫人指的可是在下?”
静。静到连针掉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我瞥了瞥惊呆的几人。嗯,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刘李氏坐在床头边,正拿着白色手帕抹泪抹到一半;床沿边站着一位灰布长衫,背着药箱欲走的老者,想必他就是那位老大夫了。
“侍郎夫人见到我,是惊艳得说不出话了吗?”我轻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只是直直的望着发愣的刘李氏。
一口一个小贱货,当我死了还是聋了?这帐我先记下了,该报的时候会一分不少的还你的。
“锦绣紫衫,王城司马,妙手回春,凝月风华。”
听到老大夫用他沧桑的声音念着这段民谣,我有些吃惊。
这段民谣是当年司马青城初到王城,治好公主被钦点为一品御医后民间对他的评价,而我也是在很偶然的机遇下听到的。妙手回春,凝月风华,可见他当年的意气风发、惊鸿绝艳。只是后来青城与朝风多位官员暧昧不清,各种流言蜚语不断,百姓渐渐对这位绝世御医失了崇敬,这段诉尽青城绝代风华的民谣,也随之淡出了百姓的记忆。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多少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来去匆匆,不见英雄。
良久之后,当再从人们口中听得这段民谣往事时,其中滋味,却是难以言说。
“你可是半年前圣上御封的司马御医司马青城?”
“正是在下。”回话的时候侧身垂目,以示尊敬。
老者的眼里发出奇异的光彩。是敬重,是仰慕,是欣喜,是惋叹。
也许,他对青城,有不一样的看法吧。
悄悄抹去了眼中的思虑,独留一双清冷隔世的眸子。
刘李氏清醒过来,指着我喊道:“大夫,他……他就是那个害我们家老爷的小贱货……是他勾引我们老爷的……”
一缕精光在老者的眼里一闪而过。他上前几步,问道:“司马大人,能否让老朽为你把把脉?”
“不必了!”我断言拒绝。
要是这么早就揭穿了,这戏就不好玩了!
老者没有生气,只是左手捋须笑了几声。
“呵呵,不要逞强,有病就要治!年轻虽好,但终究不够稳重。”
冷不防的他的右手突然伸过来抓住我的左手,然后左手配合着掀开我的袖子搭脉。
腕上,一圈宛如墨玉的淤青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老者明显一震,花白的胡子抖了好几下,唇间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一会儿,他转头对刘李氏说:“不是他,要是他,不可能自己没病,看来应是侍郎大人在别处染上了此病,今次恰好病症急发!”
我略低头轻笑,扬手轻轻摔开老者的手。
“老人家,病若看得差不多了就请您对症下药吧!也好洗去青城的冤屈啊!”
“不过现在就是仙丹灵药也救不了他,自作孽不可活!哎,可惜了,白白浪费药材。”我在心中暗道。
戏该收场了。
我声音一高,恭手道:“侍郎夫人,今日府上叨扰已久,在下也是时候告辞了!”
“不准走!”刘李氏叉腰过来,“老爷患病危在旦夕,你个小贱货想跑?门都没有!”
“哈,哈哈哈,”我毫不客气的放声大笑,“你有什么理由留我?扣留朝廷命官,动用私刑?”
看着刘李氏涂白的脸硬是憋出了绯红色,我心里爽到了极点。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我拂袖而去,背影清寂,只剩余音缭绕。
第十二章:怅然若失
出了侍郎府,我像一抹游魂似的在街上飘荡,脑子空空的,仿佛什么都不记得了,像一片羽毛,或是一片落叶,那样飘啊飘啊,没有目标。
古代的天空真蓝啊!是那种没有污染过的蓝色,干净、单纯、匀净的一大片,像一匹巨大的精染缎子,从远远的地方铺开,然后在天边的角落处剪断。那样精致细腻的缎子,可以透过它看到西山红红的太阳,好象伸手拉下那层缎,就能摸到整个苍穹。
夸父追日,也不过如此。
执着没有错,但假如执着的最后只是伤人伤己,倒不如放手。
有时候,放手比执着有着更惊心动魄的魅力。
脑海中出现了夸父手持木杖执着追日的身影,在无尽的奔跑中渐渐化成了一只火红的蝴蝶。
庄周酣梦,见一蝴蝶于梦中翩翩,醒后不禁问道,“究竟是我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我?”
当我也如庄周般自问时,我茫然了。
我是谁?
李青遥,还是司马青城?
这次穿越,是李青遥变成了司马青城,还是司马青城变成了李青遥?
我还是我吗?没有变吗?
我在追求的东西,是青城想要的,还是我想要的?
想起了十八岁生日时许下的愿望。
愿一辈子自由自在,潇潇洒洒做个凡尘散人。
而青城则注定要被束死在朝野。
我该怎么办?青城又该怎么办?
一阵马蹄声和!辘声由远及近,最后竟在我身边停住了。
我诧异的回过头,看到一辆俭朴的马车窗户里探出了一个老者的脑袋。
是侍郎府里那个老大夫。
“司马大人,你是要上哪去?老朽送你一程吧。”
老者的眼睛亮亮的,有些抑制不住的欣喜。
去哪?
回家?我苦笑了一下。只怕是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回国师府?那我又该如何面对凤歌?
老者看到我一会儿苦笑,一会儿沉思,以为我想到了其他事情,表情有些尴尬,但也仅仅是一闪而过。
“呵呵,司马大人,老朽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顺路送大人一程,顺便讨教一下药理!”
看到老者忙不迭的解释,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都一大把年纪了,难道还能对我做什么?那样真诚而期盼的眼神,让人不忍拒绝。
我细思了会,答应了。
通过跟他交谈,我了解到,老者名方恒,是王城圣王堂的名医,从十四岁开始坐堂,至今已五十余载,可谓是资深人士,对我这等黄口小儿,本可不必理会。但他偏认定了我是医界奇才,尽管个人作风上不甚严谨,但瑕不掩瑜,在他心里,我还是个不错的孩子。
他还提到半年前青城被钦点为一品御医时的场景。我仿佛通过他的描述,看到了半年前,青城站在高高的城楼上,紫袍翻飞,青丝缭绕,抬眼间惊艳全城的绝世风采。那样浅淡的笑,宛若青莲,飞扬、傲气,带着少年特有的率真和单纯。岁月仿佛停在了那一刻,而人们的记忆也留在了那个风华绝代的瞬间。
也许只有那一刻的青城,才是真正的青城。
他活在了那一刻,也死在了那一刻。
我与方恒相谈甚欢,最后彼此的称呼也从老人家变成方爷爷,司马大人变成了青城。就像是在自家的小区里散步时偶遇了一位志趣相投的老爷爷,几番交流后终成了忘年交。
时间在我们的谈话中一点一滴的过去,听得一声“吁”,国师府到了。
“方爷爷,若有机会,青城定会登门造访,请教您有关经络的事。”
我冲方恒笑道,伸手去掀布帘。
“青城!”
我回过头去,看到方恒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方爷爷,还有事吗?”
“你……手上的淤青是他弄的吗?”
我表情一僵,飞快低头把脸藏进灰色的阴影里。
“为什么你……”
“方爷爷,”我沉重的说道,“官场上的事,由不得我选择,只有做与不做,却没有愿不愿意。您帮不了我,还是算了吧。”
“可是……”
我没再多说什么,沉默着径自掀开布帘纵身跃下。
但立刻,我后悔了,恨不得再钻回马车里。就像在放了一个快乐的大假回来遇到突击考,连临阵磨枪的工夫都没有就被直接推上了战场。
第十三章:思归思归,胡不归?
绯色的夕阳下,凤歌静静的站在国师府门前,一身水蓝色的长袍在冰蓝的傍晚里泛着迷蒙的白光。肤白如雪,发垂如瀑,身后是巨大的灰色影子,隐藏着他无处可藏的悲伤和灰暗。晚风忽起,他的袍子里灌满了风,衣袂逐风起舞,周身萦绕着丝丝忧郁的气质,绝美而寂寞。
“青城,你回来啦!”
那样温婉的语气和眼神,带着些许颤抖的心疼,仿佛守望着此生的挚爱。只要能平安回来,一切都无所谓了。
我怔怔的站在那,任晚风牵起我长长的黑发飘洒。浓紫的朝服有些紫得发黑,团花上的丝线在深蓝的夜幕中闪着细碎的光。
“你……为什么在这?”
晚风淡淡,柔柔细细的长发在清风中散成一丝丝的忧伤。
我们彼此站立,中间隔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却仿佛谁都迈不开沉重的步子。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树与树的距离而是同根生长的枝叶却无法在风中相依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树枝无法相依而是相互眺望的星星却没有交汇的轨迹
“我担心你找不到回家的路。”
终于,他优雅而缓慢的向我走来。一双飞扬的凤眼里点点滴滴满是温情,满到再也容不下其他情绪。唇角微翘,弯弯浅浅的一轮,如同初上柳梢的新月,清丽而柔美。
我愣了,半晌没能反应过来。
回家。
这里我还可能有家吗?还会有人等我回家吗?
记忆铺天盖地而来,停留在一段回忆的转弯……
我忘不了十三岁那次年少气盛的离家出走,忘不了那一个个恐怖的晚上、冰冷的水泥管、整夜整夜的噩梦和公园里不时窜出的黑猫。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对家人疯狂的思念。那种思念就像一只饿疯了的猫,贪婪的吞噬着撕咬着我疲惫的心,带起血丝挂着碎肉的爪子毫不留情的抓下,划出一道道鲜血淋漓的伤痕。那段时间,我可笑的骄傲和日益增长的思念时刻折磨着我,我几欲崩溃了。
终于,在一个大雨倾盆的日子里,我发了疯似的往家的方向跑。冰冷的雨不断地由上而下冲刷着我的发,我的脸,我的身,仿佛要将一切都冲走。
可是后来却迷了路。我怔怔的站在雨里,不知所措。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白蒙蒙的雨幕中撑起了一把蓝白相间的伞,那是妈妈的伞!我压抑着心中扑腾的欢呼,张大嘴巴叫着妈妈,任雨水顺着脸流进嘴巴里,向那把伞扑去。
伞下,妈妈的脸上也如同被雨水冲过一样湿淋淋的。她抱着我,亲着我脏兮兮的小脸。我哭着用手去擦妈妈的脸,却弄得更湿了。
“妈妈……都是青遥不好……让妈妈担心了……下那么大雨,妈妈在这做什么……呜……”
“妈妈知道青遥不太识路,担心青遥找不到回家的路……”
妈妈那张挂满泪水的美丽脸庞在记忆中逐渐模糊,逐渐清晰的是眼前凤歌温柔而忧伤的脸。
他们都有着同样的眼神,眼眸里满满写着“思归”二字。
思归思归,胡不归?
不知何时,马车已走,凤歌也走到了我面前。
“青城,回家吧!”
玉臂轻抬,要替我撩起额前的长发。
我猛然向后退去,让凤歌的手落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