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简直和没说一样！”散会后华音不满的抱怨，随后不满的看向唐奚，“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有啊，你说他就和什么都没说一样。”唐奚随口应对着，收回看着奥塔克的目光，他们教官仍旧坐在那张桌子上，以惯有的懒散姿势，用一种晦暗不明的目光看着他们散开。

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和对方的目光相遇了，下一秒他被证实这不是错觉。

“帕萨卡·莫利亚！”唐奚听见教官提高声音喊了一句，他本来毫无反应的依旧向前走，结果被格莱斯一把搭住肩膀。

“……是在叫你？”旁边的华音停了下来，一拍巴掌，“对哦！你自己都没有跟我们说过名字！”

“……”那是因为我也不知道这具身体叫什么……唐奚默然。

格莱斯轻轻推了他一下，于是唐奚冲华音有点尴尬的笑了笑，快步走向坐在原地没有动唤过的教官。

“你没和别人说过任何关于昨天的事。”奥塔克从桌子上跳下来，唐奚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发现对方对他这个颇有些深意的弯起一个笑容，于是赶紧开口，“昨天只是一个意外，我觉得还是不要……”

“不要告诉任何一个人。”奥塔克盯住他，他灰色的眼睛颜色比格莱斯的要深，最关键的是，在他收起那种懒洋洋困得要死的神色的时候，眼瞳深处像孕育着暴风雨的平静海面——格莱斯完全不具有的压迫感。

“好。”唐奚点头，他没问为什么，更没有因为对方没有提及任何一句关乎他人身安全或者基地防范不足之类的话而感到不满或者愤怒。

他完全理解，并且适应这种行事风格。

他是名军人，他曾经亲历过。

他们不说，并不意味着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并不意味失职的人没有受到惩罚或者漏洞与错误没有被弥补和挽救。

“难以想象的配合。”奥塔克的声音打断了唐奚的发散式思维，“最后给你一个忠告，自己小心点，这也许不是一次‘意外’。”

唐奚抬头看他。

“我一点也不希望自己在当预选教官的时候出太多的事情。”奥塔克打了个哈欠，偏了偏头示意他可以走了。

唐奚有些踌躇，他忽然意识到‘成功品’这个他被迫冠以的称号似乎还会为他带来除了军方以外的其他麻烦，可是奥塔克没有给他任何问问题的时机，挥着手像赶苍蝇一样，“快走快走吧，你的小朋友还在门外面等你。”

“……”

唐奚一走到门外果然就看见一边站在墙边等他的格莱斯，华音和玛尔连已经回去宿舍了，这个知道他身体曾经是什么人的青年，给予了对于他认识的这个唐奚一种珍贵的东西，友情。

对上对方平静的眼睛，唐奚觉得心里一暖。

“担心我被教官吃了？”唐奚笑着走过去。

“显然是多余的。”格莱斯平静的间接承认。

“我们刚认识四天。”唐奚看见对方挑起了眉毛，掰着手指又算了一遍，“对啊，我们刚认识四天，可是……”

“四天不短。”格莱斯笑了笑，幅度并不算大，“想要确定和你做朋友用这些时间足够了。”

“……我……”唐奚啊了一声，“我不知道怎么把这种对话继续下去……好吧，也许我应该说我也这么觉得？”

“嗯。”

“……你嗯是什么意思？！”

格莱斯看了眼似乎是有点恼羞成怒的某人，“也许你应该再少花几天确定这一点？”

“……”唐奚不忍目睹的扭过脸，“……真自信。”

他们回到宿舍，有些意外的发现华音和玛尔连都不在。

“我猜他们是赶紧自己训练去了。”唐奚坐到床上，看着格莱斯打开自己的联网仪调出一张训练计划表，前几天的时候唐奚曾有幸见过上面的训练项目，可惜的是那时候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学习操作机械机甲上，没有时间研究这些项目到底是什么，更没有时间去探索预选基地里那些各式各样的训练房。

现在也许有这个必要了，他想。

“对了，你是不是知道是怎么筛选？”他问正在检查修改训练计划的格莱斯。

格莱斯停下动作，“我希望自己猜测的不够正确。”

“什么？”

“这也是我需要‘盟友’的原因。”他皱着眉抬起了头。

“嘿……你们知道么？”晚饭的时候他们在餐厅里遇见了华音，对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据说下午的时候有一个人在训练完回到宿舍后发现自己的身份卡不见了，已经被迫退出预选了。”

玛尔连塞了一嘴据他说“一点也不好吃”的食物，嘟嘟囔囔的嚼着说，“对呀

对呀，所以你们要把身份卡放好哦，别到时候也找不到了。”说着他还指了指自己衬衣上的口袋，“我以后一定要把扣子系好省的它从里面掉出来……”

“哐当！”玛尔连的话被身后没多远发出的巨响打断了。

唐奚回过头，看见一个参选者面色铁青的站着，可能是因为站起来的太猛所以带倒了自己的椅子。他的手紧紧抓着另外一个人的手腕，被他抓着的人面色也十分难看，阴沉着脸眯着眼睛，唐奚看到这个人手里捏着一张漆黑的身份卡。

“你在干什么？”他一字一顿的说，伸出另一只手去拿身份卡，谁知对方手腕子一扭就从他的钳制中挣脱了。

“你！”他怒吼了一声就扑了上去，对方却身体灵活的躲开，动作滑溜的像一只泥鳅。

“他拿不回来了。”格莱斯压低声音对唐奚说，与一脸惊讶的大部分人不同，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抢卡的那个人我认识。”

“你认识？”唐奚看着被抢卡的人几次都碰不到对方的衣角，开始大声喊着让别人帮他把卡夺回来，然而大部分人都无动于衷的站在原地，甚至有的人自动自发的为抢卡的人让出退路。

“眼熟。”格莱斯说道，“应该也是莫里维尔军事学院的学生。”

“他，他们为什么都不帮忙？”华音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抢卡的人顺利的从人群中离开快速的消失在餐厅外。

“因为他们想明白了。”格莱斯面无表情的说，“这就是保证自己在三分之一不被淘汰的人中的办法。”

被抢卡的人显然也想明白了这件事，他愤愤的一跺脚，怨恨而恼怒的看了一眼周围的人，同样快速的离开了餐厅。

唐奚明白中午格莱斯那句话的意思了，他不希望周围面临的所有人都是需要被提防的敌人。唐奚忽然发现，他被给予友情的同时，获得了巨大的信任。

因为这一出事情，接下来的用餐时间都显得很沉默。唐奚敏锐的发现餐厅里的氛围与最开始是完全不同，在发生这件事之前，大家虽然互相竞争，但一个宿舍或是相熟的几个人大多抱着一起努力一起选入的心态，相当于是场上的对手场下的朋友。而这件事之后，他们隐隐不再确定他们是否是场下的朋友了。

“我……咳。”华音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下三个人的神色，咽下一口饭，“我不会做这种事的。”

“我也不会。”玛尔连立刻表态。

唐奚笑了笑，“嗯，我们也是。”

他只需要保住自己的身份卡就行了。

然而唐奚发现，他之前以为只是“抢卡游戏”的想法实在是太简单了。

最初两天，被抢卡的大多是能力不太高的非自愿报名者。但在第一次对战后很多人发现，对报名的参赛者，这并没有任何帮助，因为他们的对手是“自己人”。因此在第一场比赛后，被抢卡的非报名者人数反而降了下来，而且由于大家能力本来就是半斤八两，使出了的手段也十分有限，所以非报名者之间发生的冲突都十分温和，发展到最激烈的也不过是最后两个人在走道的地上毫无章法的扭打。

然而在报名者之间，战斗却要严重上许多。

第一个被送去医疗室的是一名抢卡者，他选定的目标是通过观察机甲对战认为实力并不算高并且输了的报名者，可能只是想找一个人试一下水。

他埋伏在对方虚拟训练室的门外，想衬对方训练完精神和身体都疲惫的时候下手。谁知道这个人虽然机甲操作不好，近身实力却比他自己强上太多，不但卡没抢到，两下就被人撂倒。这些军校的学生下手虽然不如真正的军人狠，但是受过真正的制敌训练，下手的地方都是人体的脆弱部位，因此这名抢卡者几乎是立刻被在走道上巡逻正好碰到这一幕的机器人送到了医疗室。

在战斗开始愈发升级的时候，玛尔连已经决定不到迫不得已不出宿舍了。而华音虽然还是会去虚拟室，但是一定要跟唐奚和格莱斯走在一起。

而事态的发展并不止于此。

“走不走？”正在又一次训练机甲操作的唐奚接到华音的通讯请求，他有些苦恼的看着自己还没完成的进度时间表，有些抱歉的看着对方明显已经不像再继续的脸色，“再等一等，我还没完成。”

华音一声不吭的挂断了通讯。

几乎只在1s之后，格莱斯的通讯就接了进来，“你还要多久？”

“……呃，1个小时？”

“2个小时。”格莱斯看了他一眼，“不需要让别人影响你。”

唐奚苦笑了一下，知道华音肯定也去问格莱斯了。

这件事情在这几天发生的绝对不算少，比起自己华音更加希望和格莱斯一起行动，而如果格莱斯同意现在就离开的话华音一定会一声不吭的把唐奚留在这，甚至在唐奚觉得不太好意思还是退出训练的时候发现华音在虚拟室门外等着格莱斯，并且很奇怪的问唐奚，“你不是还没有训练完？”

神情之间并没有什么不自然或者不满，唐奚却觉得并不舒服。

格莱斯并没有和他解释过什么，不过从此以后都不再接受华音的通讯，甚至在按断通讯后会来连接一次唐奚。

他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格莱斯给了他足够的信任，他毫不怀疑，并且不会怀疑。对于信任，怀疑就是辜负。

2个小时以后，唐奚告诉百无聊赖想走又不敢走的华音他们打算去餐厅吃饭了。

“真不知道你们干嘛这么晚才结束……”华音嘟嘟囔囔的小声说着，唐奚看了眼时间，确实很晚，已经过了正常的饭点。

他擦了把汗走出虚拟室，刚打开门，就听见隔壁因为早就收拾好要走所以早一步打开门的华音发出一声尖锐而短促的惊叫。

“什么？”唐奚转过脸，一片鲜红映入了眼帘。他越过站在原地似乎是吓呆了无法动唤的华音冲了过去。

年轻的参选者胸口上插着一把银灰色的金属刀具，样式很熟悉，正是餐厅里常备的那一种。

“他还没死。”唐奚将手放到对方鼻子底下，而后转身对同样刚出门走过来的格莱斯说，后者熟练的在墙壁上翻出了一排通讯按钮，按下了代表医疗室的那一个圆键。

因为虚拟室中可能会出现训练过度发生的受伤或意外事件，所以这个通讯键的设置确实出于必要，也可能不止在今天救过一个人一命。

唐奚看着快速赶来的医疗人员和医疗机器人把伤者抬走，留下清洁机器人处理地上的一滩血迹。

餐厅的刀并没有锋利到能够轻松的刺穿一个人的胸膛，唯一的解释是它被处理过，但是……

“这种金属只要经过打磨很容易就能变得锋利。”格莱斯看出了唐奚的疑惑，“如果是不间断的打磨，只要十几个小时就能达到这种程度。”他看着清洁机器人快速的处理完现场，光滑的地板就像在嘲笑他们刚刚看到的事情实际是一场幻觉。

“你们……”好像被吓呆了一直没有说话的华音有些难以置信的差了进来，说话的声音还有些颤抖，“你们怎么这么……怎么能这么镇定？”

“你们不觉得很可怕么？！！”华音低声叫道，“这个人可是差点！差点就死了！！就在我面前……”

“只是差一点。”格莱斯皱起眉看他。唐奚在旁边拉了格莱斯一下，刚想张口安慰华音，对方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了格莱斯一眼。

“差一点？你就在意只是差一点？”他声音陡然扬高，随后忽然就想被按了启动键一样快速的向门外窜去。

格莱斯一把拉住打算追过去的唐奚。

“没事。”他皱着眉头说，“没人想对他下手。”

唐奚知道他的没人是指华音在第一次对战时表现不佳，会让相当一部分人觉得他没有威胁性。

“我只是有点担心……”唐奚停下脚步，随后他笑了笑没有说下去。

第九章

他猜华音并不想现在见到他，更不要说好好谈一谈了。他说不上是看惯了死亡，准确的说，因为想要抢夺对方的身份卡而进行的争斗造成的死亡，让他很不舒服，并且愤怒。

他见过很多人在自己面前死去，敌人、战友、普通的陌生人，他也杀过人，在特殊部队的那几年他当然杀过人，可是直至今天，他也许还记得第一个人死在枪下时自己心中那种不真实的恍惚。

但他见过的死亡都是“被迫的”，是无法更改的。

敌人因为罪孽深重要被清除，战友因为任务的胜利完成牺牲，无辜人，他救了所有自己力所能及的，而为自己无法挽回的生命常怀愧疚。

他是名军人，手沾鲜血，拥抱死亡，就是为了更多人活。

他愤怒，一个受过训练的军校的学生，一个将来要成为军人的学生，怎么能为了这样微小的事情随便结束一个生命，哪怕这件事关系到前途与未来。

“他是第一个，不是最后一个。”格莱斯看着唐奚，这个黑发黑眼的青年刚刚还冲他笑了笑，虽然笑容十分勉强，他眼睛里的黑色很深很浓，压抑着不会爆发的怒火。

“也许……”唐奚盯着已经被清理的地面，抿了抿嘴唇。

他们仍然去了餐厅，唐奚看着桌上的餐具，第一次发现它们这么危险，他扯动了一下嘴角，“也许他们应该换些安全点的餐具。”

“是故意的。懂得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东西，所有生活周边的物品。第一个想出这个主意的人无疑会被加上不少分数。”

唐奚皱起眉。

“不过我想，如果随便利用不知轻重的话，他不会有通过的机会。”格莱斯把后半句说完，看着唐奚脸上的表情慢慢放松下来，随后又再次绷紧。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这么想。”唐奚扯出一个有些冰冷的笑容，似乎好像明白了什么，“这就是目的？为了这个目的就能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如果这次他们再晚出来一会儿，那个年轻的军校学生的生命也许就会这样毫无价值的消失。

格莱斯也皱起了眉，他显然想到了和唐奚一样的事，“这次很奇怪。往届的选拔虽然有很多人受伤却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个死亡案例。预选基地的所有地方都装了监控，如果发生冲突警报会报响，第一时间就会有人监控，并且在适当的时间做出干预或者急救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