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不是。”肖陌白看了他一眼，调出联络屏幕，在隐私保护状态下打开通讯频道。

“舒曼华？”

“在。”通讯快速接通，屏幕后出现的男人一头浅棕色头发末端微卷，眼睛的颜色黑中圈着一环碧绿，带着份说不明的光华和妖异。那双眼的黑色极深，碧绿色苍翠欲滴，让唐奚想起瞳孔没有竖成一条线的猫眼。这人穿着件白衬衫黑西裤，倒是生生把这份妖异压成了一股子洒然懒散，他微微勾了一下唇角，“被你联系我简直受宠若惊。”

“C·莫卡的情况有所变化。”肖陌白说道，“你最好联系所有进入C·莫卡的组别了解最新情况。”

“嗯，看到了你们刚刚的空间跳跃数据了。”舒曼华毫不担心的往后靠在椅背上，“你想做什么？所有的预选组放弃考核？要我说，奥塔克会哭给你看的，果然什么事摊到他头上都会出一堆差错。”

“不用。”唐奚听见肖陌白说，“只是要你注意点。C·莫卡绝对不是一座空城。”

通讯切断，银发的男人转过头看唐奚，在他刚刚通讯的时候，旁边黑发黑眼的青年正在做一件他刚刚起飞时没有做的事情——浏览飞行器的所有基础数据以及武器配备。从对方脸上越来越多的惊讶可以看出来，这架飞行器的属性让青年极其吃惊。

一般来讲，特定型号飞行器的属性是固定的，唐奚的举动有一大半是出于百无聊赖，但是没想到一个百无聊赖，他发现这架飞行器根本不是他以为的最基础配备。

高敏捷低防御高输出，怪不得刚刚在躲避空气炮的时候有那么恐怖的速度。

“你接下来的计划？”在唐奚惊讶的又一次核对数据的时候他听见肖陌白冰冰冷冷的问，于是他从一排排的数据中抬起头。唐奚歪了歪头，有些小心翼翼的问，“呃，你刚才，是把情况告诉了外面的人？……”

银发的男人目光冰冷，不置可否。

“那我想……如果我能通过ψ型杀伤类武器，我是想把任务继续下去的。但是我没有什么办法……”

银发的男人冷冷的看着他，看到唐奚觉得自己都快成北风里大雪下的丰碑了，男人才移开目光，然后淡淡的说了一句，“这里有一个很简单的办法。”

“……！”

肖陌白打开自己身侧的武器箱，从里面拿出一个豆腐块大小的盒子，盒子中间标着一个花写的字母“零”。唐奚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是什么，在学习ψ武器的时候必须会涉及到的一种东西——共振破坏器。ψ武器最大的一个缺点是由于材料等原因，它的固有振动频率可由机械模拟且与其他大部分的钢铁、武器等频率有极大差别，因此应用共振破坏是可行且有效的。但破坏器的应用有两个难点，其中一个难点是，尽管所有的ψ武器的固有频率都在已知范围内，但每一批出产的ψ武器共振频率却有不完全相同，使用者必须快速准确的将频率调整完毕——否则ψ武器在察觉到空气中非常规波动后就会对准波源发射，这正是它的工作方式。第二个难点就是，共振破坏器其实是一种并不成熟的武器，也就是说，它不能够全部依靠机械完成——共振破坏器包括两大部分，数据收集与能量转化，数据收集可以比较准确的测量出破坏器发出的波动对ψ武器的影响程度从而能让使用者对波的频率进行调整，而能量转化部分是将使用者输入的能量转化为相应的波动。也就是说，对于波动的控制，是靠使用者本身调节的，靠使用者本身输入的一种“能”。

这种“能”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得到的东西。

在这个未来世界普遍受到公认的理论是，一切的存在都具有能量，只不过在平常状态下很多东西都处在未激发态，而人类，或者说生物体本身也是一样的。在这个世界，区分一个人武力高低的一个重要的分水岭就是能不能激发出自己的“能”。而成功激发后对其的控制度、利用率等等，更是一个个关键性的问题。

以上者两点，使得共振破坏器成为无法大批量普及成为应用武器的重要原因。

“三秒钟。”肖陌白打开盒盖，“你要保证飞行器不受到伤害。”

“我……”

“如果你做得到。”肖陌白说，“你就可以继续你的任务。”

唐奚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我尽力”三个字在嘴里打了个转，然后他说，“好。”

唐奚盯着屏幕。灰色度代表着ψ武器的攻击力、攻击范围等，不同等的灰色度是对ψ武器本身能力的一种度量，但具体是什么情况也只有等ψ武器发射时才真正知道。

只有半吊子驾驶水平的唐小奚觉得自己有些紧张，但是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脑海中模拟着受到攻击的形式、情况，试图寻找出能够躲避的路线。肖陌白似乎完全不在乎他是否有能力，银发的男人轻轻巧巧的掀起盒盖，屏幕上的灰色猛然蹿红，飞行器里想起嘶鸣般的报警声。唐奚早就已经往后猛拉操纵杆了，早在肖陌白手中的盒子还没有打开之前。

唐奚对自己的技术有充分的认识，而他想到的唯一的方法就是拉高——飞快的爬升，就像肖陌白刚刚做的，利用极细微的一个时间差，只要在ψ武器发射到到达之间的这段时间内让飞行器爬升足够的高度，那他说不定还这能撑够三秒钟。

这架飞行器的速度是顶尖级的，其加速时间也同样很短暂，但尽管如此唐奚还是提前拉起操纵杆保证在ψ武器发射后飞行器的爬升速度已经达到最高速。

二维分析屏幕上ψ武器光束的轨道紧随在飞行器之后，唐奚紧张的盯着二者之间的距离，虽然飞行器速度很快，但由于ψ武器转向的速度显然比最开始发射的速度要快，所以二者之间的距离正在快速的接近着。

唐奚咬着嘴唇，高速下对飞行器的操作要求极其细微否则便会失速，他自问在系统最高速下做不到适当的变向、躲避，但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再去拉动操作杆，刚要使力却觉得手上一凉，被一股力带着，握着操纵杆转了一个完美的弧度，将飞机毫无抖动的拉平，没有失控。

是肖陌白。

三秒钟已经过了。

“轰轰轰！！”

巨大的爆炸声就算在高空的飞行器中仍然能够听见，唐奚看向全景视图仪，下面已经是一片火海。肖陌白并没有减速，拉平后仍旧飞快的向前飞行，飞行器里的警报声也并没有停止，反而想的愈发凄厉。

“！！”某一瞬间，唐奚觉得周围的景物都狠狠的震荡了一下。

不是被空气炮攻击时那种气浪的感觉，而是所有的一切都似乎震动了，比如他存在的本身，这个世界存在的本身。

“一级警报——飞行器后方出现空间断层——稳定度13%——25%——56%——34%——请快速离开此区域——请不要使用跳跃功能——一级警报——飞行器后方出现空间断层……”

飞行器中的电子音将唐奚从恍惚的状态中拉了回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在短短的时间里惊出了一身冷汗。唐奚默默呼了一口气，刚刚那种感觉很奇怪，有些像，如果你是一座房屋，你感觉自己的地基正在碎裂。

唐奚快速的调整完自己的情绪，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被肖陌白握着。因为之前飞行器的主操作权并没有调换回来，所以唐奚拉操纵杆的时候拉的是肖陌白座位那一侧的，而现在肖陌白既然要驾驶飞行器，自然是要握操纵杆的。

肖陌白似乎并没有注意这些，他淡淡的看着二维分析屏幕，屏幕上显示出他们身后的时空断层，一片巨大的白色虚空。肖陌白放缓飞行器的速度，再次开启了生命搜索模式向市中心前进。

“这里的空间不够稳定。”肖陌白将操纵杆交还给唐奚，“注意一点。”

视野里已经不再只是平直的飞行器道标、下方的悬空轨道和零零散散的几栋小房屋。远方在笔直的地平线上，慢慢出现了些灰黑色的建筑物，他们快速的行进着，逐渐来到了C·莫卡的中心城市边缘。

阴灰色天空的尽头，现出城市的形态。高大的建筑物鳞次栉比，巨大的虚拟动态广告牌闪着各色的彩光，空中行道繁复交错，漂浮的空客站台仍然尽责的亮着电子屏，显示出附近的交通路线与邻近的站名。地面上露天停靠站里也停着各种民用飞行器，旁边的商铺亮着白色的灯，里面整洁干净，货物码放也依然井井有条。

这里的景象与刚刚空间跳跃点外的萧条几乎完全不符。

肖陌白只是坐在旁边浏览数据，眉头微皱，唐奚降低飞行器的高度，让自己离附近最高的建筑物只高上几卡罗，既能够保持视野的开阔，又能够看到建筑群中的景象。

“下去。”在他缓慢的飞行过城市建筑群时，旁边的男人发话了。

唐奚降低高度进入建筑群中最高的那一条悬空轨道。

“再低。”他听见肖陌白说，“最底层。”

唐奚犹豫了一下，对他来说，进入建筑群是极为危险的，视野的限制与低空飞行技巧的拙略都可能会将他陷入险境。不过他只是犹豫了不到1秒钟，就缓慢而小心翼翼的下调着飞行高度，最后终于进入了贴近地面的最底层悬空轨道。

“滴——”一直没有响动的生命搜索仪上慢慢出现了红点，唐奚正想降落，却被肖陌白阻止了，“你的任务是什么？”

男人冰蓝色的眼睛真的很冷，极深，唐奚愣了一下。

“你所探测到的所有数据会被自动传送给上一层指挥官。”肖陌白说道，唐奚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他现在就像是一台扫描仪，他要做的事情是把这座城市的数据扫描完毕，传给主机电脑。至于怎么处理，自然会有另外的人进行安排。

想明白的唐奚开始小心翼翼的一条街道挨着一条街道的搜索，控制着飞行器不在错综复杂的未来都市里一头撞上前面的摩天大楼，在拐过一个急转角差点发生惨剧以后，唐奚转入了C·莫卡中心城区的商业街道。

然后他看到一台机甲站在他前进的道路中央。

那是一架紫绿色的机甲，和他接触过的A-81机械机甲不同，这台机甲有近十几层楼高，莹绿色的机械眼闪着光，明显是有人驾驶状态。奇怪的是，这么近的距离，生命扫描仪上却没有给出这个机甲驾驶者的红点。

“嘟嘟——”陌生的通讯请求响起，肖陌白伸手接通。

“两位，上午好。”他有些惊讶的看着肖陌白，“呦~你真在啊，我就说黑风的运气一向不好。”随后他也不等肖陌白说话就又转向唐奚，“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黑风派来回收‘成功品’的，你知道，有些人总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啊。安可拉凯因基地戒备太森严了，这次是黑风最后一次抢回你的机会了嘛。”

“……”不知道为什么唐奚怎么觉得这次他一点危机感也没有。

“不过我个人嘛，你知道，人在放假的时候就算给三倍的加班费也不想干事啊……”

“所以……？”唐奚眨了眨眼，“你是说，你现在可以让开然后让我过去吗？”

“啊……这个……”那人也学着唐奚眨了眨眼，话刚说到一半就被肖陌白切断了通讯。银发的男人略皱着眉，快速的敲击着操作键盘，唐奚感觉到飞行器被猛地拉升，飞快的蹿出楼群。

“舒曼华。让所有人撤出C·莫卡。1分钟以内。”肖陌白一边通知舒曼华，一边快速的驶向3号宇宙港口，唐奚这才注意到在刚刚他们与那个奇怪的人通讯的时间里，飞行器数据屏幕上的数据正在飞快的变化着，空间稳定性像蹦极一样飞速下滑，前方的道路上开始出现白色的空间断层。

“我真该庆幸这回来监考的都是精英。”由于同步传送数据，舒曼华几乎是立刻就知道这里在发生什么，“放心。有将近一半的人在刚进入C·莫卡觉得不对劲的时候就选择了返回报告消息，现在在里面的预选者，只有你们离宇宙港口距离最远……”

“警报——飞行器后所处空间极度不稳，请尽快离开——警报——”

“刷——”飞行器滑过漂亮的C形弧度，驶入了宇宙港口的出口通道。

“轰！”

几乎在他们冲出宇宙港口的那一刻，身后的空间陡然崩塌。真空的宇宙中的爆炸听不见声响，也没有冲击出的气浪，在屏幕上，只有后方的一片空白。

归于虚无。

第十四章

“出来啦？”舒曼华似乎毫不担心的挑了挑眉，而后转向从出来后看了一眼背后爆炸区域就一直死死盯着他，目光急切却克制，他挑了挑眉，一勾唇角，“帕萨卡·莫利亚，你想问什么？”

“所有人……都安全回来了，是么？”

“哈。”舒曼华轻轻笑了一声，笑容有些冷，但随后似乎想到什么，又慢慢转向柔和，他的目光颇有些兴味盎然，“对，没错，都安全。”

唐奚于是退到一边默不作声了。

他这才有心情看这个宽阔辽广的宇宙，暗黑幕布上远处闪耀的点光，构建出若非亲临无法感觉到的虚幻。

现在的人类已经可以触及他们当初无法触及的远端，走出他们当时永远也走不出去的星系，唐奚忽然想，在这无法触及边界的宇宙中的一处，离他此时此刻的位置，也许几千几万光年以外，是那颗海蓝色的地球。

在他有点发呆的时候，肖陌白已经结束通话，操作着飞行器与宇宙航舰相接，通过金属通道，先进入杀菌消毒房间，然后再进入停泊室。机舱的门打开，肖陌白率先跨步走了出去。

停泊室的门向两侧打开，几乎是同时，对面停泊室的门也打开。

“格莱斯！”唐奚立刻冲着对面叫道，他几乎是立刻就冲到对方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然后笑道，“你没事吧？”

格莱斯抬眼看他，唐奚看见对方灰色的眼睛里滑过明显的笑意，对方平稳而缓慢的吐出一个反问句，“连你的没事，我会有什么危险？”

“……”

“咳……”站在格莱斯旁边的穿银蓝色军服的军人不知道为什么干咳了一声，用眼神飞快的扫了眼唐奚的背后，“我想，你们应该等会再聊……一会儿通过名单公布的时候……”

他这么一说唐奚觉得已经被他遗忘的那种近乎绝望的忐忑感又回来了。他觉得自己的心开始往下沉，他完全清楚自己的表现只能用糟糕两个字来形容。

格莱斯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他说，语气平稳笃定。

“……”唐奚瞥了他一眼，吞下嘴里那句条件反射性冒出来的是不是他爸说的这句问话。

……也许他以后再也没有机会用这种事情跟格莱斯开玩笑了？

他转过身，他身后站着肖陌白。这个男人的目光冷漠而疏离，唐奚将自己的负面心情牢牢的收在心里，他觉得他必须站的笔直，平静且安然的接受这场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