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都是以风情需求为第一行事要素的无痕,纵然再无礼再惊世骇俗,只要是风情想要的,无痕就会为
他做到。
“你什么意思?心疼那个长得俊俏的黄毛小子?还是你今天突然觉着黄发比黑发耐看?!”心下本有些打退堂
鼓的风情,想到什么,咬咬牙,决计暂不停止计划,顺带发表下对泉那头扎眼发色的不满。
反讽言语一出,抬眼他遂瞧见无痕颇为得意的笑颜,暗恼怒道:“干嘛?我又没有吃醋,不过是不想那两个老
头子看戏看一半不开心而已。你笑什么笑?!再笑我一掌拍死你!”
如此言语,若是旁人对着衣无痕说了,定是无缘再见明日朝阳,明年此刻坟头草堪比人头高。但经风情口而出
,则只会引得无痕轻笑出声,再无其他。
没对手的架怎样也吵不起来,抿抿嘴,风情敛住心神,丢了个眼刀给无痕后,转头继续专心为炉火煽风点火。
觉得风情那眼刀飞得很有味道,无痕忍住笑,抄手往一侧榆树上斜斜靠去,也不多说什么。
若旁人见了,纵不疑两人关系,也会质疑江湖排名第一的衣无痕是否功力尽失、脾气全无。否则单凭一个小小
风情,怎可能在对衣大教主不敬后,还有命活到寿终正寝?
这不,认得两人的江湖八卦人士,早已笔墨伺候,唾沫飞溅,开始渲染此等怪事来。
一时间,看双方大厨刀起刀落忙个不停的众人,这会儿纷纷热议起此种新兴八卦,不亦悦乎。
“扑通——”一声重物倒地声,让吃茶畅谈聊八卦等晚膳的众宾客看傻了眼,也吸引去了众人对风情与无痕关
切后的新一轮注意力。
话说,刚刚明明还不停往嘴巴里塞着好料的风月居新任头牌,为何这会儿就这么直挺挺躺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了
呢?莫不是……那和大厨的手艺……或者是那些烹饪原料有问题?
吃了好些日子的饕客们,这会儿可慌了神。风月居头牌都能吃到问题食物,他们这些待宰肥羊,岂不是小命休
矣?颇有些紧张的宾客们,纷纷放下茶盏碗筷,郑重的凝视着和大厨那厢的一举一动。
哇咧!和大厨竟然抱着头牌飞也似的跑掉了,简直就是做贼心虚的典范嘛!
顷刻,赛事已被众人抛诸九霄云外,闹哄哄的风月居院落中,再没了对美食的期待。更多的,是一干江湖人士
对自个儿小命安稳与否的忧虑。
诚然,和雷搂着泉疾行狂奔,只是直觉的想尽快寻求医治,并非其他缘由。
之前就猜测这小子撑不了多久,没想到死神会来得如此之快,快得让他措手不及。
不及细想更多,和雷只顾着往风月居二楼厢房跑去,心中唯一念想便是寻来师父珍藏,为这小子续命:“泉…
…你忍忍,我去寻师父的灵药……”
一面喘息,一面沉声呼唤,和雷生怕尚未到达目的地就发生不测。
可越是急,越是怕,那令人惊恐的事便越是容易发生。
那被紧搂在怀中的轻盈身躯,分明随着时间推移而渐凉了下去。一头柔软金发,毫无生息地婆娑在胳膊上。一
股深幽的疼痛直直撞入和雷心扉。
奔跑间,和雷额际汗滴滚落,顺着眉眼滑下,似又捎带着另一种更具咸味的水珠一路南下溅在泉身上。粗布衣
衫上,一点点明晰水迹,宛如夏日树荫下的斑驳,印入心头,挥之不去。
心中的疼蔓延扩张着,也像是动力,促使着他做出近乎直觉般的挽救举动。
找!脑海里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声音在不断催促他,轻放下已然面色惨白的怀中人,和雷疯狂的在师父师伯的厢
房中翻找了起来。
然而,最终的结果是失望的,什么都没有,药瓶药罐之类的什么都没有。
突而想到什么,又跑去风情的客房查看,却仍是未果。
希望的细线瞬间断裂,接着怀中益发冰凉的身体,原本刚毅的心志越发软弱起来。
从未如现下般,如此惧怕失去。
本是昏迷不醒的金发人儿,被滴落于面颊的点滴冰凉给惊醒了。悲戚中的和雷未曾发觉,泉一直试图抬手,却
总是差那么一点点就能够碰到他面庞,又因体力不支而垂落下去。
胸腹间传来的阵阵剧痛,让泉无法聚集力气。每每含恨垂手后,在心底又似生出股更剧烈的疼痛来,促使他再
度尝试。
直到,又一滴晶莹从和雷眼眶滑落,瘦弱人儿的骨子里,被这滴剔透水滴给激发了气力。深吸一口气,鼓足浑
身力量,略显颤抖的手,终归是触到了和雷面颊。
“饿饿……不哭……”
当泉抬起手来触碰和雷的刹那,那略寒的体温顺着指尖蔓延至他心窝,直至整个跳动的心房。
一瞬间,和雷就像被什么死死捏住一般,疼得钻筋透骨,连呼吸都静止了。炎夏应有的燥热,被这沁入心脾的
冰凉所取代,在和雷不自觉的情况下,整个身子都开始不住颤抖。
可揽住泉的一双胳膊,却紧得像铁钳,几乎快箍进他肉里。
胸腹中的疼痛,都抵不了环住身体的紧窒,泉想要挣扎,无力感却替代了所有,仅能张眼,看到一双熟悉眸子
似红非红,点滴水气混着体温落到他脸上。
一滴,又一滴,竟似传到了泉那不懂情为何物的心底,抑住了身体疼痛,暖暖的包围着他。
合上眼,和雷相貌却还未曾退出目帘,就像是印刻在脑海中一般,清晰非凡。总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就像是想要进食的念头,却又多了几分眷恋。无力支撑的手,顺着和雷面颊滑落到胸口,就像是他即将陨落
的生命,把和雷的心给重重压到了谷底。
咬紧牙关,和雷不肯相信命运对他的不公。
他总觉得,也许东西藏在其他地方。他小时候分明听师父们说过,是有师祖传下来的续命圣药的。话说当年,
风情也是为了想拿那个药来做什么,被师父制止后才气急离开,还闹得满城风雨不是吗?
对!肯定是有希望的!刚刚泉触碰他,与他对视的眼神,是那么的……再找找!一定可以找到!
甩甩头,不愿轻言放弃的和雷,抱着泉满怀希望的遍寻于二楼各间厢房,却一次次失望而出。但凡是桌子上,
柜子里,床褥端头,一通翻找寻觅,可却统统没有。
怎么会这样?他不相信没有,事实却一次次狠狠打击着他引以为豪的记忆。
怀中瘦弱的身子开始发出濒危的冰凉,和雷努力仰着头,不敢与那双蓝色眸子对视。刚刚他还大言不惭的说可
以找到药,可现下却绝望的发现根本没有半点药影子。厢房里部空得很,除了那些客人的行李外,连瓶止血的
金创药都没有。
摇摇晃晃地踏入最里端的那间厢房,把泉放在床上之后,和雷不敢再看他,只半仰着头径直朝着门边踱去。
行了几步,他脚下莫名一抖,整个身子都软了,一下子重重跪倒在地。膝上传来一阵剧痛,伴着身后近乎不可
闻的浅浅呼痛呻吟,和雷胸口深处剧烈一抽,生生嚎哭出声来。
过往的影像如一出鲜活大戏,反覆在他脑海演绎。
初见时,宛如天神下凡,火红背景中走出的金发人儿,至今仍历历在目。
再见时,那小子牛嚼牡丹的吞食许多补身上品,让他明白这小子只是外貌看似神秘,实则性格白痴。尔后,因
厨师天性使然,无法忍受其浪费粮食,开始了你烹我食的日子……现下,泉竟生命垂危了,许是因为久未治愈
的顽疾,抑或是他一直没有给那小子好脸色过。
为何,人总会是在失去后方才懊恼?
现下的和雷,脑中反覆上演着与泉曾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再寻常不过的叫饿声,那些他近日来都瞧腻歪了的
垂涎眼神,那些间或不经意就透露出来的几多少年风情,那些……那些……统统都没有了吗?已融入生活细枝
末筋里的泉,那亮眼金发,呢喃叫饿,无辜撒娇,竟就这样没了。
“泉……你醒醒,我给你做好吃的……”屏住呼吸,想要用泉最在意的吃食来唤醒其意识,可没胆面对失败的
和雷,等了好久都未能等到身后出现半点动静。刚还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硬生生沉入了最低点,重重砸在胸间
。
是不是,无论怎么呼唤,再怎样努力,那声“饿饿”再也不会响起了?那双蓝色眼眸再也不会与他对视了?那
些他曾经幻想过的未来,那些准备烹煮的美味佳肴,想要喂饱那个无底洞似瘦小子胃袋的梦想……统统都化为
乌有了。
“泉……我爱你……”
哀伤的思绪,促使声线哽咽,和雷紧握双拳,狠狠捶了捶胸口,不敢转身回望此刻躺在床上正奄奄一息的人儿
,只能跪倒在地,不住倾吐着多日来积存的爱恋之情。那些看似平淡,却被人需要着的日子,在这一刻似乎被
无限放大,占满他心胸深出。
揪紧的心房,在这个夏日的午后,被疼痛撕扯出一抹让人永生无法忘怀的裂痕。宛如晴空中突然飘来一片云彩
,遮挡住晴朗日光。
“诸位无须担心,泉儿身子弱,刚晒多了太阳,现下有些中暑。今日比赛且告一段落……”那厢,已多少有些
明白事有蹊跷的月影,赶紧出来向众宾客解释。可惜一时间没法安抚下众人,月影难得的无计可施。
被风情一脚踢飞到场中的衣无痕,虽然很想在风月居老大们面前留点好印象,不想乱来,可自己亲亲爱人的话
他也不敢不听,得罪了二老,指不定人家大人有大量不会介怀,两相其害取其轻,最后妥协的结果便是硬着头
皮冲上去。
“既然和大厨弃甲而逃,那么,此次大赛,应算作是我方获胜才是。”
听到无痕的话,风行二人先是一愣,瞧见风情那颇为得意的神情,心下顿时了然几分。
风行月影彼此对视一眼后,由月影就顺水推舟,甩过去一个“虚晃”奖品:“也罢,此一役,且算作是风情少
侠获胜,风月居头牌就赠予你们了。”
满意瞧见衣无痕与风情双双露出惊愕不已的表情后,月影抿嘴偷笑着牵起风行的手,招呼了下宾客,赶至后方
厢房处探视泉的情形。
“师父,师伯,求求你们救救泉。”月影风行刚到房门口,就瞧见和雷一脸悲戚的跪在那里,脸上分明有着眼
泪滑过的痕迹。
风行有些着急上前,为泉把脉诊治一番后,惊异道:“这孩子……竟连脉搏都快没了,气息也弱得紧,小雷…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准备什么,自不必说。
“我看看我们的奖品怎样了?”
躲过一群宾客的围攻后,风情与无痕也跟着来了。瞧见如此阵仗,两人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惊异不已。
特别是当风情瞧见躺在床上,面如土灰的泉时,眉头不由一紧,“这形貌,像是被下了剧毒砒霜。”
“咦?这么说,之前我闻到泉小子口中的蒜臭味儿,是砒霜遇过所致?想来是之前我们见到他的时候,已被下
了毒……”闻言,风情也把事情缘由经过给大致串了起来,立刻明白这金毛小子是何时吃进毒药。
不过,当风情这句话一出口后,即觉得有几分不对。
未待风情多想,一旁跪了半响的和雷便冲了过来,捉住他襟口一阵低吼,“你多少年不回来,一回来就想害死
泉,然后呢?也想害死我吗?你说啊!你说啊!”
“啪——”一声响亮皮肉碰撞声,把这屋中所有清醒的人都惊了一跳。其中,当然也包括那个甩出巴掌的人—
—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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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我?”皱紧眉头,和雷不敢置信的瞧着出手的人,“你凭什么打我?当年你抛弃了我,现在还有立场回
来打我吗?”
这番话一说出口,风情的双眼瞬间暗淡了下来,而一旁审视泉状况的无痕却极度不满的冲了过来。
“你以为若不是你,风情需要为皇家卖命那么多年吗?你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还这般不知轻重?你真以
为仅凭你师父师伯的名号就恐吓得了那个人?”牢牢把风情护在怀中,无痕说出了这番发人深省的话,随后见
怀中人神色不对。
无痕还没来得及安抚,一身白衫的风情就晃了晃身子,抿抿双唇,突地拔高身子冲出了天窗。
“小雷,你可知道,师父曾有过两粒续命圣药?”见事情已经闹成了这样,风行与月影对视一眼后,决定把当
年的事情好好摊开来说清楚。如今两个孩子的年龄已到了足以分辨是非曲直的地步,趁这机会就出来也是好的
。
“两粒?!”
本还沉浸在轮番打击及悲伤中的和雷,听到风行的话后,顿时眼前一亮,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记忆中的一粒
丹药,变成了两粒,也就是说,纵然当年风情搞出过什么浪费掉了一粒,泉都还有得救。
“是,当年你父亲撒手离开人世,并未告知你的身体情况,待到你成长到七岁,外貌却还跟一般三、四岁娃儿
无二时,我们探访名医后才明白,你体内从很小的时候起就被种下了几种剧毒药物,那些毒药让你无法成长,
还会引得你早夭。
“我与你师伯一商议,自然是把师承的圣药给了你一粒。仅存的那粒,按照师门的规矩是必须留下来,传予下
一代掌门的。”
说到这儿,风行顿了顿,整理了下心绪,这才继续道:“哪知当今圣上因派系争斗,被不知名的西域毒药所害
,生命垂危之时寻到了我们这里。我们骗他说圣药只有一粒,已被你服下了,那些官兵竟欲用你肉身做药……
我们既不能把你交出去,又无法解释自己的欺骗,两难之际,风情便站出来,说他家传也有一粒神药,比我们
师门的更有用。”
听到这儿,和雷自是明白当年事情的始末:“师父的意思是说,风情当年背叛师门、偷拿圣药的事,真相其实
是想护我周全?”
有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的和雷,瞧着风行郑重点头,心下顿时五味杂陈。从小自诩苦大仇深憎恨着的人,事实
上却是一直想要保护他的,可是……刚刚一眼即瞧出砒霜之毒,总让和雷无法释怀,究竟会不会是风情的一次
任性作为。
从小,风情就不喜欢人靠近自己,连两位师父都得用好玩的好吃的来逗哄,才能近身教他武功。
似乎在风情眼中,他便是个私人财物,旁人得不到允许不能轻易碰触。
这会儿,瞧见泉与他几乎是日日形影不离,很难保证爱吃醋的风情会做出什么事来。小时候他曾养过一条小狗
,宠爱到不行,后来却被风情以耽误学武为缘由而斩杀。
思及此,和雷紧了紧眉头,不知刚刚对风情的揣测到底是对还是错。
不过,因风行的解释,也隐隐让他对刚刚自己的行为有了些许自责。过去的总归是过去了,人是会变的,这么
多年,自己都改变如此之大,难保风情不会变得豁达大度。
“而且,他为了使你性命不受到威胁,还自愿投身官家为役,保你从小到大用药无缺。”
月影补充的这句话,偏又使得和雷对风情的怀疑心又添了起来。不为别的,单就那“用药”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