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叫嚣着,咒骂着,拿起一切能伤害自己的东西,冲着自己而来。
他突然觉得很累,无比的累,他甚至有些后悔当年选择了活下来。
或者,就这么死了,也罢了。
既然活着如此的痛苦,我还执念着什么?
放弃了所有的希望,放弃了所有的抵抗,他甚至卸去全身的内力,在原地,等死。
那些棍棒,终究还是没能落在自己身上。
等回过神来,他已经置身在苍狼的怀中,苍狼抱着他,身形翩然的越过所有的人群而去,带着他,离开那些人
世的咒骂与伤害。
当两人离开相思城,站在城外高山的时候,苍狼与穆寒卿一前一后,默然无言。
突然,站在前方的苍狼转过了身来,几步走上前,接着,竟是狠狠的一掌打在了穆寒卿的脸上。
穆寒卿无力倒在地上,抬首,正看到那一张溢满暴怒的脸。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苍狼生气。
那个即便是自己冷嘲热讽甚至刀剑相向都不会恼怒的人现在却浑身散发着令人恐惧的怒气。
“穆寒卿,你居然会想寻死!”苍狼声音里的怒气压抑不住。
的确,苍狼的怒气不仅是来自嫦婉的步步相逼、不是那些人不明就里的就要杀人,更重要的是穆寒卿居然会在
关键时刻做出放弃生命的举动。
穆寒卿那种听天由命的神情他永远不想再看见第二次。
苍狼是怒,怒极,也是怕,怕极!
他的手几乎还在颤抖,如果他没有在他身边,穆寒卿会不会就这样任凭自己被人活活打死?
穆寒卿脸上一阵灼痛,嘴中也隐隐感觉一丝腥甜,被折断的手无力的低垂着已经痛的麻木,而心里,却泛起了
温暖。
他只是那样看着眼前的人,他知道,那个人在为自己担心。
为自己放弃了希望而恐惧。
那个人,是真的在乎自己的生死!
“苍狼……”穆寒卿突然开口,缓缓的,像是誓言般的道:“对不起……我……不会再这样了……”
话毕,下一秒,人已经被拉入一个微冷的怀抱。
一个还有些颤抖的怀抱。
穆寒卿心底微动,有生命危险的是自己,然真正恐惧了的人,是他。
半晌,苍狼放开穆寒卿,指端抚上微肿的面颊,又低头查看那被断的手臂,心疼的问:“还痛么?”
寒卿看着眼前人眼底泄露掩饰的关心之色,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苍狼长叹一口气,道:“对不起,我说过要守护你,却没能好好保护你,还动手打了你……”接着,话锋一转
,带起十分的坚定:“但是,断臂之事我责无旁贷,可那一掌,我不会道歉!寒卿,你要记住,即便是全天下
都放弃了你,你都不能就这样放弃自己!”
“不能放弃自己?哈哈哈哈哈……”穆寒卿一边是感动,一边却是苦笑。
目光移向城中还在骚乱的人群,咒骂的声音还隐约能闻。
“如果全天下都放弃了我,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三界不容!三界不容,我还有什么呢?我还能去哪?我还能
怎么办?”
苍狼听罢,却笑了,那一笑,带着无怨无悔的坚定,带着睥睨三界的霸气。
“我告诉你,即便全天下都放弃了你,我也会对你不离不弃!你能栖息的地方,就是我身边!你活着的意义,
就是跟我在一起!”
第八章:墨色云霄 玄殇之音
从相思城中安全脱离后,两人的路途很是狼狈艰难。
毕竟相思城的位置过于偏僻,离着下一城还有不少距离,一时之间找不到落脚之处,更要命的是,两人的马匹
都落在了城中,此时显然不可能再取回,加之穆寒卿手臂受伤,草草处理后,行动依然颇为不便。
两人只能尽量选择小路离开,尽快的离开相思城的范围。
毕竟,死了一个身居六殿的妖多少也不算件小事,很可能已经有其他妖在追寻他们了,而且,穆寒卿的手臂也
急需细致医治。
然两人走了大半天,直到月色迷离之时,依旧还未走出山林范围。
无奈之下,两人正想要就地先休息,却突见前方不远的摇曳灯火。
想到当下的情况,自知即便住在那的人是妖是魔,都只能去试一试了。
月色落在屋前竹林上,投下斑驳阴影。
简易的篱笆内,种满了些草药与奇花异草。屋门口,手札的灯笼跳跃着淡淡的光辉。屋内,琴歌渺渺,仔细听
来,正是一首《秋风辞》。
吟、猱、绰、注,急缓合宜,意味幽远深长,技法纯熟无双。而这伴随的歌声,也是清澈动人,韵味十足。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依,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想人生能几何哉?
两人细细听着歌声,一时不忍打扰。待到歌声停息后,才轻轻敲了敲门。
屋内,悦耳恬淡的声音飘然入耳:“夜色清寒,道路难行,两位既来之,不如请入一叙,几杯温酒,祛祛寒意
。”
苍狼与穆寒卿听罢,知道屋主有意留宿,便也不在客气,推门便走了进去。
屋内烛火跳跃,青铜镂空香炉里缓缓升起一缕青烟,淡淡的紫檀香味浮在空气中,令人心神安定平静。
在看那抚琴人,一身月白长衫,长发随意的束在身后,如玉的面容浅笑着对着两个狼狈的来客。
“叨扰了。”苍狼颔首示意。
白衣公子依旧浅笑,开口道:“无妨,倒是看二位,似乎有些狼狈之色。”
“嗯,路上遇到些匪徒,抢了马匹和些盘缠,才落得这番地步,还得谢谢公子收留,在下穆寒卿,这是我朋友
苍狼,还请敢问公子尊姓大名。”穆寒卿一向温文尔雅,说起话来礼数周全。
白衣人将琴抱起收好,道:“在下墨霄,不过是山野村夫隐居此地罢了,不过既然遇见,便是缘分,二位不必
拘礼,叫我名字便好。”
苍狼点头道:“多谢墨霄,还请问公子可通医术?”
“医术?”墨霄目光移向了穆寒卿,随即点点头,道:“二位随我来吧,寒卿公子的手臂是需要好好医治下。
”
墨霄的医术确实不凡,很是熟练的便将苍狼包的乱七八糟的伤口重新处理得当。由于天色已晚,墨霄看两人神
色疲惫,便也不再打扰,安排下住处,就让二人安歇了。
苍、穆两人经过白天苦战也耗费不少心神,便也各自早早休息。
接下来的数日,两人一直留在墨霄的隐居之处。并不是二人不想走,主要是穆寒卿的手臂还需诊疗。
虽然心下一直有怀疑,但是这个墨霄公子确实没有任何怪异的举动。
每日都是打理花草,弹琴,写字,看书,饮酒,完全一副隐士的样子。三人在一起的时候,多是对饮作诗,兴
致来了会下几盘棋,不过两人都不是墨霄的对手。
墨霄从不问他们的来历,也不问任何关于他们的私事。苍狼寒卿两人自然也不会随便过问墨霄的私事,直到—
—
那一日,林间起风,风起时,苍狼突然听到一生叮当脆响,抬首时,竟发觉这临水小榭的轩窗边,挂了一串白
釉描花风铃!
苍狼心中暗叹不好,一把拿下了风铃,急忙找到穆寒卿,不加解释便拉着他去见墨霄。
当墨霄看着一脸阴寒站在自己面前的苍狼时,还有几分惊讶,不过当视线转到那串风铃的时候,反倒是释然了
。
墨霄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你问吧,想知道什么?”
苍狼将手中风铃一把掷到墨霄面前的桌子上,道:“那便请你解释下为什么会有玄殇风铃?”
“玄殇风铃?”穆寒卿目露惊讶,目光也转向那个看似很不起眼的白釉风铃。
玄殇风铃,穆寒卿野只是听自己的师父提起。
那是妖界特有的一种风铃,而且是身处六殿之妖才能拥有的法器。
玄殇风铃的用处到不是什么攻击防御,而是——传信。
用特定的方式,能使风铃发出不同的声响,从而进行联络。
而现在,一个只有上等妖才会有的玄殇风铃,竟会出现在墨霄的手中!
难道这依旧只是骗局?
难道他们只是从一个迷局进了另一个迷局而已?
墨霄看的出两人复杂怀疑的神色,然他自己倒是依旧一副淡然的模样,转身泡了壶清茶,悠悠道:“你们不用
紧张,这不是我的东西,是家师的。”
“你师父是妖?”苍狼依旧怀疑道。
“不是……”墨霄沉默片刻,淡然道:“我师父不是妖,不过却跟妖有关系,那串风铃,算是师父的定情物。
”
墨霄娓娓道来,竟是如此神奇的一段奇缘。
原来墨霄只是被他师父收养的孩子,有记忆起,便已经在这隐居之地了。
他并没有听过他师父讲起所有,但是从零星中他大致能推出,他的师父爱上的,是一个妖界男子,这串风铃便
是两人定情信物。
当然,人妖毕竟殊途,两人大概最终还是因为什么事情分开了,墨霄师父没仔细提过,自然墨霄也不清楚具体
缘由,当然,也就从来未见过师父口中一直思恋的那个妖。
不过他知道,他的师父一直都没有忘记过那个人。
再后来,他的师父仙逝了,是病死的。
至死,不忘那人。
墨霄淡淡的笑着:“我知道你们会怀疑,但是我确实不是妖,想想以你们的能力,如果我是,你们不会毫无察
觉,毕竟,即便是最上等的妖,也不可能这么长时间的掩盖妖气。”
穆寒卿不得不说墨霄一语中的。
然苍狼依旧不依不饶,道:“那你为何一字不提?”
墨霄淡定自若应道:“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懂,我不也看出二位的不同,却不也是什么都没提起?”
一来一回中,不知不觉,气氛已经有所缓和。
“墨霄,对不起,我们只是不能不小心应对。”穆寒卿诚恳的道歉。
“我明白,毕竟,人心险恶。”墨霄轻轻摆手:“好了,既然解除了怀疑,你们也不要站在门口,进来吧,我
们喝杯酒,如果所料不错,你们本就想这几日动身吧?”
苍狼与寒卿不得不佩服眼前的这个墨霄,云淡风轻似乎什么都不在乎,却把一切都看的清明。
墨霄并未怪罪两人的突然责难,反倒是颇有关心。
酒间,墨霄问:“那么两位是有什么打算不成?”
苍狼望了穆寒卿一眼,接话道:“我们想去妖城。”
“妖城?呵呵”墨霄露出个不出所料的表情:“果然像是你苍狼干的事情。只不过”话锋一转:“妖界的主城
,凭你们两个,可有把握?”
“不试试如何知道?”苍狼毫不在意:“再说我讨厌绕圈子,简单明了的办法搞不好最有效。”
“你呢?”目光移向穆寒卿:“他发疯,你难道陪着他一起去送死?”
听到送死二字,苍狼面色一寒,不待穆寒卿开口,直接打断道:“鹿死谁手还不一定,而且,只要有我在,寒
卿便不会死!”
“你……”穆寒卿一脸无奈。
这景色看到墨霄眼里,活像是一对小夫妻的吵闹,不禁一个不小心笑出声来。
“哈哈,”墨霄难得露出一脸调笑之色,道:“穆寒卿,苍狼看来对你一往情深。”
穆寒卿听到这话,尤其是从一向恬淡的墨霄嘴里说出来,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有些不知所措的低着=下
了头,死死的握着手中的杯子。
墨霄看这穆寒卿的样子,也不忍再欺负下去,于是转了个话题,道:“好了好了,不与你们开玩笑,我倒有个
正事跟你们说。”
话说着,墨霄起身,走到书架前,从最高层取出一个锦盒,打开锦盒的锁后,从中拿出一卷羊皮纸递到苍狼手
中。
苍狼挑眉望了墨霄一眼,打开了羊皮纸,不禁愣住。
“这……”
图纸上,竟是妖城的大略布局结构地图!
“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穆寒卿不解的问,而苍狼的目光又带起了强烈的怀疑。
墨霄无奈道:“我就知道拿出来你们又会怀疑,不过我还是那句话,这不是我的东西,是家师的。”
两人听罢低头仔细看这羊皮卷,斑驳泛黄,墨色也有些褪了,确实是近百年前的遗留。
“这也算是我师父的遗物了,我也是看到这个图才更加确定师父爱的是妖,你们可以翻过图来,卷背有你们初
遇我那天唱的那曲秋风辞。”
苍狼将地图翻转,果然看到几行镌绣的行楷。
墨霄笑道:“反正留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了,不如你们拿去好了,如果能帮上忙,倒也是桩美事。”
苍狼静静将羊皮纸收近怀里,道:“既然如此,先谢过墨霄公子,等事情了解,我会归还。”
墨霄转身,沉默了片刻,道:“地图还不还倒是其次,倒是你们自己,千万多加小心,如果事情了解的话,记
得来我这喝一杯,我……等你们。”
这一晚,三人各自不眠。
墨霄心里有自己的担心与打算。
苍狼是在仔细规划下一步计划。
而相比起两个心怀大事的人,穆寒卿失眠的原因反而有些好笑。
因为墨霄那一句调笑的话。
穆寒卿,苍狼看来对你一往情深呢……
一往情深……
穆寒卿反复回味着这句话,越是想,越是心烦意乱睡不着。
这是他心底一直回避不想提及的问题。
对这个来路不明的人逐渐放松警惕甚至开始信赖,已经是超过了自己的底线,而现在,他越来越不能忽视苍狼
对自己毫不避讳的感情。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那个男人总是既霸道,却有小心翼翼的保护自己。
他莫名其妙的出现,便命令般的说要守护自己。
他总是在自己无助的时候将自己拉近怀抱,让自己沉溺在温柔中不能自拔。
他会因为自己放弃自己的生命而气急甚至动手打了自己。
他会在自己四面楚歌时坚定的告诉自己,与他在一起,就是生命的意义。
他甚至——
穆寒卿的心不禁有些急促——他甚至还吻过他。
那一吻甚至不带任何的情欲之感,是心疼,是誓言,是保护。
可那一吻,唇齿间温柔的触觉,却久久挥之不去!
然而温柔的反面,他有不停的想起嫦婉死前破碎的语句——你以为他是谁,你不会有好下场……
显然,嫦婉看的出苍狼的身份。
他知道苍狼必然身份不简单,他也知道也许那句话不过是嫦婉故意说得,可是,他还是会在意,还是会恐惧。
他不想被一次一次的伤害,一次又一次的背叛。
他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苍狼,他不知道改如何面对如此强烈的感情,他真的在相信与不信中挣扎的很是辛苦,
很是无奈。
思来想去,思绪万千终是抵不过疲惫,终于在天将晓时,才慢慢睡去。
第二天清早,两人与墨霄告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