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移向床上的人。
面色由于失血而有些苍白,肩膀上则缠着厚厚的纱布。虽然已经经过了细心的处理,但仍旧看的出隐隐渗出的
一抹红。
穆寒卿心中有些隐痛。
他知道那一剑有多狠,多深。
然这个男人居然不仅不忙着止血,却还跟自己喋喋不休的废话了半天。直到个超乎意料的吻结束后,苍狼才失
去所有的力气倒在自己怀里。而自己,几乎是不要命的冲向了最近的医馆。
那时候他的心跳得很快,几乎要离开胸膛,没有别的想法,只是不希望这个人失去气息。
苍狼看着站在自己眼前面色忽明忽暗的穆寒卿,便知道他在乱想,于是开口打断道:“寒卿,我想,我们是不
是要好好谈一谈。”
穆寒卿唤回思绪,抬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确实,两人既然已经做了约定,那么现在共同的目的,便是找出灭境之瞳的真相,既然如此,交换双方所掌握
的消息则是必然。
他虽然不知道苍狼的来历,但是有着青竹伞,能灭妖,知道灭境之瞳甚至还能隐没明艳之蓝的男人,绝对不是
简简单单的人。
也许,他们真的能找到真相。
寒卿缓缓在床边坐下,道:“这些年的事,现在告诉你,也无妨了。”
从有记忆开始,生活,就充满了唾弃与残害。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是灭境之瞳,只是发现自己的父母永远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准外出,而且自己父母就
如看到魔鬼一样的看自己,别说亲吻拥抱,即便是一句话都不会多说。每次他的母亲看到他都是惧怕又阴毒的
骂着:“怪物,妖魔!为什么不去死,我怎么会生出这种东西!”甚至,还多次扑上来试图扼死他。
说来也奇怪,本来还算殷实的家族,真的在我的降临后,开始不停的败落,不禁生意失败,官场失意,还连接
发生了怪病。终于,所有的人都死了,带着对他深深的怨毒而死。
镇上碍于这家人的怪病,怕被传染而不敢进入,于是,宅子便荒芜了下拉。然两年过去后,当一切归于平静,
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了。
这么大的一座空宅,一直空着总是不好,虽说改作住宅有些骇人,但是修个祠堂倒是问题不大。
打定主意的人便一起进了宅院,却不想,刚进入后院,就看见了那个坐在一地已经成为枯骨的人中的孩子。
我那时头发杂乱不堪,衣服破旧,脸上全是污迹,身边还有些零星的动物残值。我默默注视这来的人,突然展
露了一个笑容。
我问:“你们是来接我的么?我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年仅七岁的穆寒卿真的守着家里的人话没有离开过宅院,所以他就自己住在空院子里,找不到吃的便吃那些误
入院子的老鼠和书上落下的果实,他就这样在一地尸骨里呆了两年。
他还以为终于有人来接他了,他还以为这一切都过去了,直到他看到那些人的眼中露出了与自己亲人一样的惧
怕与仇视。
来的人也没有想到宅子里还有人,更没想到竟然是一个有着灭境之瞳的男孩!
于是,为什么好好的一个家破败了,为什么这些年镇上连年灾荒,都有了解释——因为这里有一个传说中带来
不幸与灭世的妖魔!
然那个孩子居然还向着他们笑,看不清表情的脸上惟独一双眼眸亮的刺目,咧开的嘴中甚至看到血色斑斑的牙
齿。
所有的人都震惊了,整个院子静寂无声。
直到后来不知哪个人起了头,高喊着:杀了这个妖孽。这时所有的人才反应过来。
惧怕被愤怒代替,那些人扛着家伙,毫不留情的冲了上来。
没有任何人怜悯他,所有人都是照着死里打。
我已经记不得被打了多少下,身子已经痛的麻木,最后他被人卷着草席子胡乱仍在了后山——那个狼群长长出
没的地方。
满身的血污,全身骨头碎裂,伤口开始腐烂。
就这么躺在泥泞带着腐烂气息的泥地上,等死。
穆寒卿面不改色的叙述着,声音冷淡,冷淡的似乎这些事情与自己毫无关系。然,心底的寒气,还是一点一点
的溢满全身,毕竟,那时的他也不过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就这样没有理由的,就被所有人仇视与痛
恨。
当身体已经冰冷的开始使双手有些颤抖的时候,他又落入了那个不算温暖却安全温柔的怀抱。
苍狼紧紧的拥住了他,有些颤动的手臂死死的收紧,几乎把自己嵌入怀抱。
穆寒卿一时间有些好笑,连他自己都已经不会去心疼自己这些过往,这个人,却实实在在的在为自己心疼。
“苍狼,你先放开。”寒卿的语调有了几分缓和。
苍狼冷哼一声,不仅不放手,反而一个发力将穆寒卿拉上了床,接着一个反手,穆寒卿的身子一转,依上了苍
狼的胸膛。
穆寒卿能感觉到身后人因为拉扯伤口而出现的颤抖,但苍狼依旧固执的收着手臂,毫无放开的意思。
穆寒卿估计苍狼肩伤,也不敢挣扎,僵持了会,索性靠了上去。
就当是一次的放纵,让自己放肆的索取身后的温柔。
寒卿停了停,继续讲述。
在后山不知道躺了多久,意识也是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躺了多久,睁眼却发现眼前有个人站着。
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听他说:“你就要死了。”
我当时只觉得好笑,谁看到我,都看得出我是将死之人。
那人见我不答话,便继续问:“我只问一句,人生既然这么痛苦,你还想不想活?”
其实这个问题,从我被扔到后山,就一直在想。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被仇视,我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对我赶尽杀绝,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我不甘心就这么死去,我一点也不甘心,我并不想报什么仇,也不恨那些人,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
被如此对待的,偏偏是我?
所以,我用最后的力气,吐出了一个几乎听不出人声的字——“想。”
这个字说完,我就失去了意识。
当我再醒来之时,人已经躺在了舒服的被褥之上。
我知道这一觉一定睡了很久,因为全身断掉的骨头已经全都接好,昏迷前的痛楚早就不见,我试着动了动手,
发现身体果然已经恢复如初。
起身后,我推开屋门。
院子里,我看到今生第一个对我笑对我好的人——我师父。
他正在摆弄院子里的药草,听到动静回头,看到我第一句话竟是:“小兔崽子,你终于醒了,再不醒估计真的
要长蘑菇了。”
话至此,穆寒卿脸上带出一丝笑意。
我师父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很多时候更像个纨绔子弟,一副不务正业的样子,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自己的名字
,也从来不跟我说关于自己的事情,甚至经常性的不再隐居地,但是他还是悉心教我读书写字,教我一些降妖
法术和武功,还有易容术。
我们的相处很简单,却也很平面,一切都只是师父与学生的关系。但那还是我过的最快活的日子。
过了五年,有一次,师父归来,却突然要跟我喝酒。那一晚,初次碰酒单的我,醉的一塌糊涂。
朦胧里,听到一向玩世不恭的师父竟然默默的说:“对不起,以后,只能靠你自己了。”
我有了不祥的预感,但是已经无力起身。
第二天清晨,果然。
床依旧很是舒服,但是绝不是我睡了五年的床铺。
我翻身下床,开窗,才发现自己所住的客栈之下就是繁华的街道。桌子上是自己的那些降妖器具与易容装扮,
还有简单的行囊盘缠。
看到这些,我便已经知道了,师父走了。
第一个对我好对我笑的人,也离开我了……
从十三岁到现在,已经十二年了。我一直在寻找,却再也没见过师父,即便是那个隐居之地,也没有找到。
我不知道师父为何会离开。
我在隐居之处,虽然师父没跟我提过灭境之瞳,但是还是说过要我注意隐藏眼睛,所以,我在离开客栈时,为
自己挑了一副能盖住眼睛的易容。
此后,我一直在探查,我明白了自己被仇视是因为灭境之瞳,可是我还是不甘心!紧紧因为一双眸子么?
我回到过曾经的家,后来证明我的家人是死于瘟疫。而饥荒也不仅仅光是我在的城,那段时间大部分地方都在
饥荒。而且,易容下的我,无论在哪里住,都没有什么所谓的灭顶之灾出现。
我藉此确定,我不是灭世之妖。
我一度以为这样我就能安心,大不了一辈子易容,或者找个地方隐居,也不是坏事。却不想,阴差阳错,我却
遇见了一个小妖,木槿。
那时我只是顺手救下了被另一个降妖师打成重伤的小妖。我虽然是降妖师,但是不喜欢对所有的妖赶尽杀绝。
木槿没有做坏事,只是被意外牵扯而已。
我跟木槿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日子,我不介意她是妖,她也不介意我那让人看了就惧怕的丑陋面容,久而久之
,我甚至把木槿当成自己妹妹看。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我意外没有易容被木槿看去真面目。
我没想过后果那么严重,严重要木槿连一句解释都没有的冲上来要杀我。
这一切,还是因为灭境之瞳。
她说我是落月,我杀了千华,他们的大宗主。
两人打斗间,她性命相逼,我一再留情,然还是失手没控制住手下法术杀了木槿,木槿到死都恨恨的看着我,
她的眼睛跟其他人一样,甚至恨的更深,她用最怨毒的话咒骂我,她拒绝我救她,我眼睁睁看着她消散,看着
她最后的意念与记忆传回了妖界。
此后,我开始被妖界追杀。
穆寒卿一顿,长长吐了一口气,道:“剩下的事,你就知道了。”
从头到尾的叙述,穆寒卿语调几乎没什么变化,但仍是说的越来越快。苍狼知道,这些都是他深藏心中不想再
被提起的事情,然而现在却又不得不重新把本就愈合的不好的伤口一点一点划开,早一秒说完,就早一秒解脱
。
他止不住的心疼。
他甚至有些恨自己恢复记忆后在黄泉的十八年。
如果他能从开始就守护穆寒卿,又如何会走到现在?
苍狼陷入深思,沉默许久,穆寒卿终是有些不耐的问,:“你是不是也该坦诚交代?”
苍狼回神,道:“自然。”
其实苍狼能说的并不多,毕竟,关于落月公子,他也并不很熟。他只能告诉穆寒卿鬼界普遍知道的情况,与穆
寒卿知道的大致无异。
两人相互说完,蜡烛,已经接近熄灭。
“那么,下一步,你想如何?”苍狼温和的问着怀中人:“你知道的,落月公子与宗主是个线索。”
“我知道是,可这么多年的努力,我却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线索。”穆寒卿多少有些无奈:“我本来是想知道自
己为什么会被人仇视,现在更可笑,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
呢喃的自语被坚定的声音打断:“你就是穆寒卿,不要多想。”
“虽然我无法跟解释缘由,但是我确定,你绝对不是落月,不是什么灭境之妖,你就是穆寒卿,就是我苍狼要
守护的人。”
“你……”穆寒卿想反驳,却都不知该如何说起。
“不要再胡思乱想”苍狼低沉的声音却莫名的让人安心:“既然你查了那么久也不见线索,不如我们用最直接
的方式好了。”
穆寒卿目光一闪,道:“你难道想闯妖界?”
苍狼一丝冷笑挑起:“为什么不?比起总是被动被人追,不如直接问个明白,不如,我们就去妖城。”
穆寒卿听着身后人几乎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回答,一时有些无奈。
苍狼看穆寒卿表情便已明白了他的想法,轻轻将头放在怀中人肩膀上,温柔道:“不用担心,之前你一个人难
以抵挡妖界,但是有了我,你便不用再担心,我说过,我会守护你。”
我会守护你这句话,穆寒卿已经不是头一次听到,甚至说已经听到过了数次,已经说到他都懒得去反驳。
身后的温度比之前要温暖,穆寒卿突然很舍不得这种感觉。
即便比起之前他们之间关系已经由素不相识到交易关系,虽然心底还是告诉自己这个人不可尽信,但是,至少
这一刻,他不想离开。
身后的温暖不断传来,眼皮开始有些重,终于,渐渐的阖上,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洒下一片柔和的阴影。
第六章:千帆云浪换过 轻剪云瞳
郊外小道,一青一玄两个身影悠然在马,并肩而去。
抬首,一直阴霾的天终于有些晴朗之色。阳光倾泻的浅金色落在苍白的脸上,染了些许温柔和红晕。
自从有了遮盖明艳之蓝的丹药,苍狼便执意不让穆寒卿再易容,穆寒卿也没多说什么,虽然一时之间还不习惯
真面目示人,虽然多年来早就习惯了遮掩与黑暗,但是阳光的温暖,依旧是每个人心中所向,穆寒卿也不例外
。
“寒卿,前面便是相思城,你我几天连夜赶路颇为辛苦,不如晌午到了稍作歇息可好?”苍狼悦耳的声音传来
。
穆寒卿目光一转,看了看身边的人,微微颔首,算是同意,接着又继续赶路,也不再多言。
苍狼苦笑。
想那一日,穆寒卿身心疲惫,竟就在苍狼的塌上睡了过去。苍狼看着明灭烛火下脱去冷漠的清秀面容,心里说
不出的复杂。
毕竟,这是一千年的思恋,苍狼没再第一次见面时就扑上去就算是很强的自控力了,而现在,他一边是欣喜,
一边又有些恼怒——这个穆寒卿,就这么毫不防备的躺在自己怀里,这要自己如何是好?
小心的拉开些二人的距离,想趁机消消火,却不想穆寒卿却本能的向着温暖,又靠向了自己怀中。
看着深埋在自己胸口的人,苍狼无奈的叹了口气,强压下欲望,忍着肩伤,伸手将人搂住。
本以为两人的感情的能有些转机,然第二天早晨醒来,怀中的人已经起身,半字不提昨日之事,而且别说态度
缓和,甚至还有些比之前更加冷淡。
这种冷淡贯穿了一路。
其实穆寒卿心中也很是摇摆,那日他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个与自己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容时,着实心漏跳了一
拍,他甚至还能感觉到自己略有急促的呼吸之声。
小心离开了那个怀抱,穆寒卿迅速的冷静了自己的思考。
两人此时已经定下约定,但是苍狼此人还是有太多的疑点。
他虽然渴望温暖,但是更多的过往在告诫自己,这会是不是早就布置好的陷阱?但更重要的是,他能感觉到自
己内心的触动。
这种触动不同于对师傅的感激和对木槿的怜爱。
他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情感,但是过往的一切已经在不停的提醒自己——不能再放纵下去。
所以,他才会比之前更加冷淡,用冷淡来保护自己。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言。当到达相思城不远处,两人却不约而同勒住手中马缰。
相视一眼,便了然于心。
此城有异!
“这城的死气很重。”苍狼的声音压的很低。
“或者是瘟疫。”穆寒卿声音如一贯的平淡道:“我暂时还没感觉到妖气,不过,也不一定。”
穆寒卿与妖打了很多年交道,已经很容易的就感触到妖的存在,但是他也不是不知道,如果是六殿等级以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