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我只是觉得，这样叫更加亲切一些……”卡尔走到门口的时候，空气里突然飘过来这样的声音。

亚拉伯罕双眸亮了亮，眼里突然泛出一丝水光。

每一个错误，都渴望宽恕。

这位皇帝，露出了今生很可能是最后一个，安详而宁静的微笑。

我其实很想知道，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那样对我吗？

目中突然映出几只鸟雀，卡尔回过神来，他抹抹脸，意外地触碰到湿润，他若无其事地擦了擦脸，下车。

宫殿的位置没有变，早先的时候，亚拉伯罕想要把他搬到宫殿密集处去，但是年少时出于出逃方便考虑，也就一直没搬。

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宫殿里摆设未变，眨眼恍惚间似乎就能看到一个小孩子在沙发间蹦跳，看到一个少年斜躺在上面睡觉。

“卡卡，你回来啦！”卡尔眨眨眼，一片干涩，他知道这只是自己的想象。

卡尔脱下披风，扔到沙发上，自己径直往房间走去——那里先前是伊西多的房间。

他打开门，里面的情景让他瞳孔骤然一缩，默然无语十秒后，他重新关上了门。

转身，兜住一手的鼻血……

32.亚萨

“哗哗——”卡尔面色阴沉地清洗着脸上的血迹。

脑海中盘绕着诸多烦扰苦楚，他猛然关上水抬起头，镜子里的男人看起来十分沉稳，同样意味着不复年轻。

“卡尔～～”一波三折，近乎腻毙人的童音从身后传来，“放心吧，你很帅的嘞！”

卡尔胸中翻腾，额头一痛，透过镜面果然看见门边大咧咧探出来地脑袋，那是一张跟伊西多完全一样的脸。

卡尔内里立刻纠结成九曲回肠。

“卡尔～～”又是一声，锲而不舍，紧跟着一副柔软的身体逼近过来，卡尔疾步后退三步，但他怎么比得上机器智能的速度？

卡尔寒毛直竖地感受着来自机器智能仿造皮肤冰冷的触感，浑身骨头犯疼。他眉头拧紧了，沉声道：“离我远点！”

“亚萨说真的哦！”

“……”我没兴趣听你溜须拍马！卡尔愤怒地想，但是他知道自己若是接过话茬就等于助纣为虐，但是不接也是自取灭亡，于是他道：“我已经警告过你数次，不准进那个房间，不准动里面的任何东西！”

亚萨眨眨眼，紫色的玻璃质眼珠中光芒流转，十分动人，他半掩面庞，如解语娇花：“亚萨刚刚摆的POSS你喜欢不啦？”

“……”卡尔自认修养不赖，他这两年性格愈发的沉稳，喜怒不显，但还是架不住此智能的精神暴击，他脸色十分难看，咬牙切齿道：“警告你不要顶着这张脸做任何奇怪的事情！”

“……”亚萨委委屈屈地蹲到地上画圈圈，“网上说，在家长亚历山大的时候，适当的做一个诱受么！”

“……”卡尔简直想抚额，关键是你不是我的那个受啊！

亚萨依旧在那里喋喋不休地抱怨：“亚萨卖萌你也不喜欢，亚萨诱受你也不喜欢，你到底喜欢什么又不告诉亚萨……”

“够了！”卡尔怒喝制止，又立马虚弱下来，“请不要自称亚萨，另外，做一个智能该有的本分。”他说着，脚步有些踉跄地往外走去。

亚萨眨眨眼，在身后喊了一声，欣喜欢快：“亚萨自己增添了一个暖床的功能！卡尔你什么时候有时间给我尽职尽责？！”

卡尔猛然一个趔趄：我什么时候都没时间！

亚萨笑意吟吟地目送他，视线的里的人一消失，他眼珠一转，琉璃般的玻璃中泄露出冷光，他轻哼一声：又想把我送去回收！每次又都舍不得这张脸被销毁！哼！虚张声势！

他却是不知，这次是直接联系了他的开发人——卡尔怀疑他中了某种未知的强效病毒，怀疑了好几天了！

卡尔镇定地走到伊西多的房间里，把自己扔进了柔软的被窝里，揉着眉心，想把亚萨送过去回收，但是一想到伊西多的脸会被冰冷的机器毁灭，他就心寒，他打心眼里无法接受。他想了想，还是接通了与克拉伦斯的通讯，他此刻面对克拉伦斯时心绪已经不再如以往般沸腾，平静到：“克拉伦斯。”

“卡尔？”克拉伦斯打着哈欠，他这些日子很忙，G7的调整升级、旧机型的回收，还有其他科研问题，都需要他关注、参与。大殿下班杰明看着他才给爱人养上的肉回头就掉光了，急得直上火！

少年时萌生的仰慕在此时淡去，只剩下平常的佩服，卡尔道：“你一年前送给我的智能中毒了。”

克拉伦斯刚刚从休息中缓过来，迷迷糊糊地消化了他的意思，顿时瞪大了眼，好一阵惊诧：“什么？亚萨可是有着十分先进的防火墙和杀毒软件的！”

“不知道！”卡尔皱着眉，“他这些天常常有些奇怪的举动。”

克拉伦斯打起精神：“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卡尔道：“一周前，不，应该是两周前开始的，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没太在意，不过他做的许多事情显然已经超出了智能管家的职责了。”

克拉伦斯沉吟了一会儿，道：“你说他有奇怪的举动，恩，你给我具体描述一下。”

卡尔略微一顿，嘴角抽搐了一阵，道：“最开始的时候，出现了一段时间的罢工，我出去三天，我的宫殿就有三天没有打扫。后来我检查了一下，然后他又恢复了工作。但是，一周前，他开始明显的跳脱躁动起来。”

“怎么个躁动法？”克拉伦斯问。

卡尔一噎，干咳了两声，皱眉道：“比如说，他天天粘着我，而且，总是到网上浏览一些奇怪的东西。咳咳……”卡尔顿了一下，缓缓道，“他带着仿真毛绒玩具……卖萌？今天还脱光衣服，在床上摆出了……一些奇怪的姿势……”

“哦……”克拉伦斯一脸了然，道，“可能是你无意中安装什么程序的时候没注意到。现在有一种慰藉类型的机器人，可以通过五花八门的方式帮主人缓解压力。虽然这种机器人最好是特制的身体，但不排除有些商人还是把相关程序绑定贩卖的。”

“……”卡尔一阵无语，他道，“那有办法把它删除吗？”

克拉伦斯刚要说话，班杰明的大脸挤进了屏幕，他也是刚从会议上下来不久，迷迷糊糊间就听到小弟在跟伴侣通讯，话题还提到什么“慰藉”……

“卡尔你是要购买那种类型的智能吗？”他睡眼朦胧，满脑子混沌，信口就道，“我看直接给亚萨的身体改造一下就好了，正好他不是跟……哎哟，亲爱的干嘛打我？！”他话说了一半，脑袋上就被克拉伦斯赏了一个爆栗，他无辜地瞪着眼睛问。

克拉伦斯无奈得冲他使了个眼色，班杰明揉揉眼睛，果然看到屏幕另一端，卡尔的脸色铁青。

班杰明迟钝了三秒这才意识到自己踩了卡尔的痛处，歉意道：“抱歉卡尔，我不是故意的，我的脑子被会议给搅得一片混乱了。”

卡尔冷笑一声，面色显得格外刻薄绝情，他尽量柔和了语气，道：“我送克拉伦斯一个跟你一样的慰藉智能，”他转向克拉伦斯，“克拉伦斯你要不要？！”

克拉伦斯暗叹一声：“卡尔你……”

“那能一样吗？！”班杰明愤慨不满道。他这个正版在这里，克拉伦斯才不需要那种东西！那是给缺爱又空虚又寂寞的人用的好吧！

卡尔嗤笑，从齿缝中挤出声来，轻佻道：“怎么不一样了？礼尚往来呀！”

这是明晃晃地挑战自己跟克拉伦斯之间的感情！

“你的情况能跟克拉伦斯比嘛？！”事关爱情与尊严，班杰明想都没想，立马愤怒地回击过去。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这是明显的“炫富”的行径了，因此他刚说完，又被克拉伦斯赏了一个更加恶狠狠的爆栗，克拉伦斯抿抿唇，对卡尔道：“抱歉，这家伙还没睡醒，关于亚萨的事情，我有时间会去亲自去看看的。”

他的情况当然不能跟克拉伦斯比了。一个正是比翼双飞，一个却是形影相吊。他只恨不能穿越时空到达那个时间点让一切得以挽回，但事实只能是，他耗尽心力，却一直一直找不到他认定的、思念的、渴望的那个人！

卡尔一声不吭，内心扭曲，面色难看，他周身气势越发的压抑阴沉，抓着光脑的手爆出狰狞的青筋，颤抖的幅度愈发的剧烈，机器承受着庞大的压力，几乎快发出咔咔的碎裂声。

“嘭——”

亚萨正在外面自顾自地在网络上遨游，突然被一声突兀的巨响拽了出来，他歪了歪头，觉得那声音就跟什么机械炸裂了一样，他的耿耿忠心立刻跟遇到干草的火苗般蹭地燃烧起来。

他迅速地把面部表情调换成焦急担忧，同时从语音库里调出醇厚可靠的声音，三步并作两步急切地奔到了门口，“深情”呼喊道：“卡尔～～你没事吧！你不要怕！我来救你！”

房间里的卡尔死死盯着粉身碎骨的光脑，还没从刚才蒸腾的恼怒和伤痛中平复下来，听到这个变相的罪魁祸首虚伪而不着调的喊叫，登时余怒未消、新火又现，他咆哮着怒吼：“你他妈的给我自己滚到机器人回收站里去！滚！给我滚！”

热情的亚萨只觉三伏天兜头一盆凉水泼下，他站在门口，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愤怒。

谁都能对他愤怒咆哮、冷嘲热讽、辱骂羞辱，但是他怎么能这样说？！亚萨脑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

奇怪？亚萨摸摸自己的胸口，按道理智能不是没有痛感的吗？为什么他觉得难受呢？而且刚刚那个念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亚萨又痛又纠结，他困惑地爬上了网络，然而上面海量的信息让他兴致缺缺。他烦躁不已地迅速刷着数据库里的内容，却在愤愤地想：你叫我滚是吧？那我就回自己的“小窝”中去，再也不出来见你这个不识好歹的臭家伙！

但是转念一想，凭什么他说滚自己就得滚蛋啊？！

亚萨觉得不甘，觉得憋屈，觉得有气没处发！他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了CPU超负荷运转的窘境中，面临着随时可能冒烟烧毁的境地！

凭什么呀？！他怨念地想，刷新的动作倏然一顿。他一眼瞄过去：哼！一个菜单！哼！才不要做东西给那个不识好歹的家伙吃！哼！

哼！一定不能让他好过！

亚萨死死盯着那份虚拟的菜单，恨不得用眼神把他烧出个洞来。半晌，机器智能的玻璃质眼珠中流出不怀好意的奸诈光芒……

33.笑声

亚萨每天在网络里转悠闲逛，自然不会总是琢磨着怎么讨好愉悦卡尔，给这位家长减压，他大部分的时间，除了偶尔去虚拟竞技游戏中跟别人进行机甲对抗赛，就是在进行高效的学习，他又不会觉得累，因此自从两周前的觉醒，已经充实了很多。说起来那些乱七八糟的内容，还是他在学习过程中无意中翻找到的。

简单的修改个程序，对他来说，还算得上信手拈来。

那份令他驻足的菜单，原本是用在浪漫的烛光晚餐上的，如果能够做出来应该是格外的可口的。但是，只可惜亚萨此次并无意于让卡尔舒坦……

卡尔瞪着眼，无比纠结地看着餐桌上摆放着的餐具，嘴角抽搐了几下：“这些都是什么？”他的语调中泛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的颤抖。

亚萨这次是最初正常的声音，一板一眼，格外尽职地介绍道：“殿下，这是葡萄酒，这是水果拼盘，这是尖椒牛扒，这是……”

葡萄酒？有那么鲜红到浑浊的葡萄酒吗？水果拼盘、尖椒牛扒？还有那些看起来应该是点心的东西，质感看来为什么松软，而且为什么都覆盖着一层诡异的红？卡尔一脸黑线，腹内似有预感般的翻滚起来，他犹豫着举起了刀叉，竟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请尽情享用！”亚萨躬身道，为他斟上了半杯“酒”，态度是让人十分有食欲的殷切。

卡尔扫了他一眼，觉得他好像变得正常了。又忍不住皱皱眉，觉得自己这种迟疑的心境实在有些不像话，心道或许是这两天太累了才导致疑神疑鬼，这样想着便逐渐坦然放松下来。

躲在自己“小窝”里的等着看戏的家伙迫不及待地从里面钻出来，重新掌控了这副的躯体，眼神殷切地看着卡尔把食物送进嘴里，若是机器人的眼珠可以随着情绪调整亮度，只怕亚萨的眼睛此时能亮得戳瞎人的眼睛。

啊——他内心里随着卡尔张口的动作发出了长长的声音，深刻地觉得要是自己的身体不是机械，而是真正的人类的肉体的话，应该会不可抗拒地张大了嘴巴。

眼看着牛扒就要进入卡尔的口腔范围。

“卡尔！”一道声音骤然在宫殿内炸响，卡尔在亚萨失望的目光下停下动作，并放下了即将到口的食物。

如果可以的话，亚萨真想跳脚给他看！急死他了！他心中恨恨，看向罪魁阿尔杰的目光也就格外的冷，甚至从表情库里调出了“我很不爽”和“你是灯泡”的综合表情。

阿尔杰也没在意他这个机器智能，自顾自地说道：“还没有消息。”他摇头摊手，然后自己找了个座椅坐下，“我只是听说你好像已经两天没睡了，来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阿尔杰这两年被卡尔外派奔波，通过诸多渠道打探伊西多的消息，他最初看见阿尔杰回来的时候还会激动得欣喜若狂，但现在已经习惯了平静地听，再平静地接受事实。

“哦，这样啊……”他呼吸平稳，语调温和，却不知道他捏着刀叉微颤的手，还是泄露了心中的失望——就算一再无果，他内心还是带着侥幸一般的期冀。

阿尔杰内心也是十分遗憾，但这种事情希望本来就不大，根本急躁不得。一时间就连亚萨都感觉到了气氛的沉闷，但这不是他现在关心的事情，他想开口，但他模仿不来这个机器人本身说话时中规中矩、近乎刻板的方式，他下意识地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特殊，阿尔杰不是卡尔，真的可能把他送到回收站去的！

于是他沉默着杵在那里，宛若标枪。

阿尔杰受不了这氛围，他飞扬起声音，试图缓解压抑感：“这些是什么，看起来很美味的样子，不介意我一起吧！”

卡尔做了一个随意的姿势，阿尔杰立刻兴冲冲地扑过来拿走了那瓶“葡萄酒”，自己斟了满满当当一杯，几乎都要溢出来。

卡尔微笑：“你还是这么喜欢喝酒。”一看见酒就两眼发光，两手发痒。

阿尔杰一扬眉，摇头晃脑道：“要是你愿意请我去蓝夜酒店喝一杯我会更高兴！”蓝夜酒店中有着全圣浮最齐全的酒水。

阿尔杰说完，仰头一饮而尽，姿态风流，潇洒尽显。

卡尔摇头不屑：“牛饮，浪费。”

亚萨抿着唇，眨眨眼……再眨眨眼。空气一时间有些凝滞。

卡尔刚要继续进食，莫名地发现阿尔杰已经保持着仰头的姿势大约三秒，一直一动不动。

卡尔奇怪道：“阿尔杰，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