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海倾震惊过后,不动声色地看了李大人一眼,心中冷笑。
——自作主张?若不是陛下默许,你个小小的李宝全又怎敢做主王爷的婚事?!两个男人居然也能说成天作之合,简直荒唐之极!
他早该料到的,功高震主,迟早要引起主子的警觉!
钟宰相愁眉苦脸焦急不安,几度想开口却不知以什么立场开口,只得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宁王,希望他能退掉这门可笑的亲事。
其他大臣也议论纷纷,不明白陛下怎么这般荒唐,竟将一个男子指给堂堂宁王,这无异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他难堪!
也有敏感者察觉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宁王在朝中的威信越来越高,这对于皇上来说是十分危险的。天下既定,看来皇上是打算采取对策阻止宁王扩大势力,以此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赵轩煜慢悠悠地敲了敲扶手,道:“孤知道让兄长娶男子为妻太过强人所难,可那玄星天命实在难得,又与兄长八字相合……唉,也罢,若兄长不愿意,孤便替兄长退掉这门亲事吧。”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宁王做出反应。
——皇帝亲自指的人,不娶就是折了帝君的面子;可若是娶了,他一介王爷、将军的颜面又置于何处?
赵轩煜瞟了大汗淋漓的钟宰相一眼,漫不经心地笑道:“听闻兄长与钟宰相私交甚笃,孤记得钟宰相有位千金还待字闺中,不如,就将钟小姐指给……”
就在此时,赵海倾却忽然出声,打断了赵轩煜的话。
“——既是天命,臣岂有不从之理?”
赵轩煜微微一愕,便听赵海倾继续道:“皇上挂念微臣,臣感激不已。古籍有云,玄星天命乃天降祥瑞之人,若能将他迎来龙腾,自然再好不过。”
钟宰相如同被闷雷劈中,瞠目结舌地看着宁王,似是不相信他竟会说出这种话——他若是娶那男子,又该将自己的女儿置于何处?!
赵海倾却仿佛没看见钟宰相的表情,对赵轩煜抱拳道:“一月之后,臣将于厚德门外亲迎凤翔皇子,尽心以待,修百年之好。”
宁王一席话,简直要震翻了现场包括皇帝和一干大臣在内的所有人。
之后大殿里沉默了良久,才响起一片不尴不尬的祝福之声。
那晚直到庆功宴结束,皇上躺在宠妃香软的怀里,还不明白自家哥哥打算如何跟一个带把儿的皇子“修百年之好”。
第六章:迎亲(上)
回到王府后,第一个破口大骂的便是魏振山。
“他奶奶的熊!老子活到这么大,没听说过哪个皇帝把男人指婚给大功臣!这不是摆明了让全天下都来瞧我龙腾骁骑将军的笑话!”
马辽心思伶俐,已隐隐猜出些眉目:“王爷这些年战功显赫,陛下会有嫌隙之心也是在所难免。”
“嫌隙?!他嫌个鸟蛋!要不是王爷在外头给他卖命,他能安安稳稳地坐在龙椅上?也不怕硌着屁股!”
魏振山气鼓鼓地往下一坐,椅子可怜兮兮地发出“吱呀”一声。他挥舞着铁锤般的拳头道:“咱们打了这么多仗,王爷无数次出生入死,还不是为了这毛头小儿做皇帝做得舒服些!现在倒好,媳妇还没娶着,就要先抱个男人回来!”
闫四并没去皇宫参加庆功宴,因此也不知道殿上发生的事,他端着茶水进来,发现众人都是一副愤愤的模样,立时讶然道:“魏兄,什么事发这么大的火?”
“闫老弟,来的正好,你评评理!”魏振山接过他手中的茶盘,啪地搁在桌上,“这皇帝小儿过河拆桥,今天给王爷指了一门亲事……”
闫四怔了怔,旋即笑道:“这不是很好么?王爷也是时候娶妻了。”
“好个屁!他给王爷指了个男人!凤翔败寇之子,什么什么云天……”
赵海倾淡淡道:“他叫中皇云天。”
马辽叹了口气:“王爷可以和钟宰相好好谈谈,虽然正妃之位是不能给钟小姐坐了,但那终究是个虚物,中皇云天身为男儿,又不可能给王爷生出子嗣来,日后将钟小姐的孩儿封为世子,也不算委屈了她。”
魏振山啐道:“钟小姐?她老子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会甘心让他那宝贝疙瘩似的闺女做侧妃?还比败寇的儿子低上一等,换你你乐意?”
马辽想了想,又道:“就算不是钟小姐,京中还有无数好人家的女子可以选择,王爷还愁纳不到妾?”
赵海倾摇摇头:“各位有所不知,得玄星天命者必须一心一意,如果再嫁或者再娶,都会招来灾厄。”
魏振山一愣,难以置信道:“就是说娶了他以后不能再娶小老婆?”
赵海倾颔首。
魏振山觉得十分荒唐可笑:“这是什么狗屁道理?还祥瑞呢,分明是个灾星!他要是女人也就罢了,可他是个男的,不能生不能养,王爷的香火谁来传?这人娶不得!”
马辽犹豫道:“命理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王爷又何必……”
赵海倾笑了笑:“我一人不信又能如何?本王若再娶他人,陛下必定会觉得本王不遵天道,到时恐怕又有麻烦。”
几人沉默片刻,闫四忽然抬头,冷冷地说:“陛下莫非是打算断了王爷的香火,让宁王后继无人?”
魏振山一听这话,登时从鼻孔里喘着粗气又要发火,被马辽连忙拦了下来,“魏兄,你生气也没有用处,朝中早有小人说王爷拥兵自重,王爷若忤逆陛下的意思,只怕又是一场风波。”
赵海倾并没有不快,反倒面露赞许:“不错,本王不但得娶,还得风风光光的娶。诸位,一月之后本王成婚,还请来喝杯喜酒。好了,时候不早,弟兄们都歇着吧,此事本王自有计较。”
众人又七嘴八舌地说了几句,便愤愤不平地散了,留下赵海倾和闫四沉默不语地坐在房里。
微风拂进,宁王英挺俊逸的侧脸在摇曳的烛火映照下忽明忽暗。
闫四看了看他,突然咬牙道:“王爷。”
“怎么?”
“……属下可以替您娶一位夫人,为王爷留下子嗣。”
宁王失笑:“这种主意你也想得出来,真是糊涂了,你的夫人你自己留着,不用让给我。”
“王爷,闫四并不是……”他着急地站起来走过去,脚下没注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赵海倾见状连忙扶住他,无奈道:“王爷在沙场上死都不怕,何况只是娶个男妻?听说那四皇子丰神俊秀,倒也不算辱了本王面子。闫四,你明日一早叫张总管尽快准备迎亲队伍,务必办得……越盛大越好。”
闫四望着赵海倾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怔然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又是一月过去,园里牡丹已开得极盛。
这天太子和太子妃叫云天去赏花,说是四弟快要成亲了,以后没什么机会见面了,好趁现在多看几眼。
云天听了这话只想笑,当初是谁迫不及待要把傻弟弟“嫁人”的?现在倒摆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这戏演得也太假了吧!
太子倒也不是小气的人,给云天送了一些珍玩做“嫁妆”,太子妃则把一只会说话的鹦鹉给了他,温温柔柔地道:“这一路要走一月有余,也没人陪四弟解闷,这牲畜模样好看,又会说许多好话,四弟带着不嫌无聊。”
云天心想自己家以前那鹦鹉比你这只厉害多了,什么草泥马法克鱿说得可顺溜啦,谁稀罕这只傻鸟!
他笑着将鹦鹉接过来,礼貌地说:“多谢大嫂!”
鹦鹉分明从云天眼中察觉到了不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多时,几人得到消息,说龙腾的迎亲队伍到了。
云天怔了怔,有点茫然地看向正殿的方向。
——迎亲?他这就要“嫁人”了?跟一个面都没见过的男人在一起?都说穿越人个个混得风生水起,怎么轮到他的时候就这么搞笑?他现在最好祈祷那个将军没有什么不良倾向,他也不求人家待见他,只要不故意刁难他,什么都好说!
否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整死他大爷的!
太子愕然道:“四弟的表情怎么略显狰狞?”
太子妃惴惴道:“大约是……要成亲了,太激动了吧……”
太子:“……”
迎亲队伍的首领正是闫四,他此刻站在正殿前的广场上,心情有些复杂地看着那即将成为宁王妃的少年从殿门里走出来。
……那就是要陪伴王爷的人?呵,模样确实不错,也不知品行如何,能不能担待王妃的位子?他年纪还小,又是皇家出身,指不定身娇肉贵的难伺候,希望他别添麻烦才好。
云天走到闫四面前,打量他一眼,习惯性地脱口而出:“哟,帅哥!”
闫四:“……”
云天连忙挠头发:“……呃,不好意思,我没忍住。”
闫四冷冷地撩起帘子:“王妃,请。”
云天被“王妃”这个词狠狠噎到了,他做梦也没想过有人会这么称呼自己。
他上了马车,赔着笑脸对这个冷面神道:“帅哥……不,兄台,咱们打个商量,你叫我公子成不?……不成?那就叫我的名字吧,别王妃来王妃去的,大男人也不嫌寒碜。”
闫四没理他,直接飞身上马,喝令队伍出发。
云天碰了个钉子,尴尬地想:完了,下人都这么讨厌我,估计主子更讨厌我,看来以后的日子难过啦!
第七章:迎亲(下)
路上果然如云天预料的那样,十分无聊。无聊得他快要长蘑菇了。
大漠黄沙,一望无际。送嫁的队伍走在其中,远远望去犹如一条缓缓移动的长线。
在这种炎热干燥的地方,连鹦鹉也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蹲在云天肩膀上扯着嗓子直喊:“噶……吉祥如意……万事平安……噶……”
云天靠在角落里奄奄一息道:“你再喊一声,我待会儿就拿你当晚饭,正好很久没吃过肉了。”
鹦鹉沉默了。
云天发现这畜生很通人性,不由来了兴趣。
“成天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我教你说点别的!来,跟我念,法克鱿——”
“法克鱿——”
云天乐不可支地捶着桌子:“对!就是这样,继续继续~”
鹦鹉得到鼓励,越发欢迎鼓舞:“法克鱿——法克鱿——”
马车外的侍卫听见了,好奇地问:“王妃的鸟喊的什么话?”
闫四漠然道:“谁晓得,怪里怪气的一个人,养的鸟也不正常。”
“我倒觉得王妃挺亲切……长得也不错,好像比钟小姐还好看几分。”
“他才一十六岁,还是少年模样,再过几年成了人高马大的汉子,还怎么能和钟小姐相比?”
侍卫想了想,赞同道:“也对,女人毕竟是女人,又香又软,还能给你生个一儿半女的,男人嘛……唉……”
所有人看到云天都是一副纠结的表情,好像很不能接受他成为宁王府的另一个主人。在这些人的观念里,王妃就应该是才貌双全的官家千金,男人做了王妃未免不伦不类,还让宁王成了笑柄,因此大家对云天实在喜欢不起来。
云天穿越以前处处受人欢迎,过生日收礼物都能收到手软,又何时遭受过这种冷漠待遇?
如今他吃饭没人陪,想聊天没人陪,就跟住在与世隔绝的牢笼里似地,终于有一天,他受不了了。
——云天决定去骚扰闫四,直到对方开口。(……)
闫四正拿着水袋喝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响动,接着那古怪的小子就把头探了出来,大喊着:“闫四,闫大侠,陪兄弟说说话吧!”
“……”闫四回他一个沉默的背影。
“你就叫闫四?有大名儿吗?
闫四继续无视他。
云天再接再厉:“没大名儿?要不要我给你起一个?”
闫四终于忍不住道:“不必,王妃请回马车,外面风沙大。”
云天把脑袋伸回去两秒,复而又探出来,道:“闫四,我想跟你换换,你坐马车,我骑马行不?”
闫四果断道:“不行,王妃身子金贵,不容半点闪失。”
他话音刚落,就看见云天已经从马车里跳了下来,利索地在地上打了个滚,朝自己跑来。
闫四连忙喝令队伍停止,回头看向云天,气愤地说:“中皇公子请不要给大家添这些无谓的麻烦!”
云天堆着笑脸:“别,闫大侠别生气,我小时候在山上摸爬滚打的,什么没见识过……”
“中皇公子勿要说笑,您贵为皇子,怎么可能做这些事!”
“我真的想骑马,马车里又热又闷,快憋死了,咱俩换吧。”云天以前家境还算优渥,节假日的时候跟老爸去马场玩过好几次,虽然不能随心所欲地驾驭它,不过走平坦路不在话下。
闫四看着这小孩恳切的表情,最终还是妥协了:“王妃若不介意与属下同乘,就上来吧。”
云天飞快地点点头,拉住缰绳跳了上去,顺手环住闫四的腰,叹道:“闫大侠,腰好结实啊!”
“……”闫四实在对这家伙无语了,“出发!”
就这样走了半个月,送嫁队伍过了两国交界处的大玉山。
下山后便是龙腾的官道,只见面前路途平坦,沿路处处是商贩驿站,田野间绿树繁花、风景秀美,来往行人络绎不绝。虽然离都城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已经能明显感受到大国的繁华气息。
此时已进入夏季,正午时分太阳烤得正热,闫四见队伍里的家丁仆役还有随行的军人都十分疲累了,便提出找个驿站先歇歇脚。
云天在马车里虽然比他们舒服得多,但他到底是现代人,没受过这种苦,颠簸了一路也实在够呛,于是车一停便迫不及待地跳了下来,朝店里大喊:“店家,给咱们每人上碗面!”
闫四不悦地摇了摇头,觉得云天说话行事就像街头的泼皮,没有半点皇族出身的高贵气质,跟赵海倾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忍不住替赵海倾深深惋惜起来。
云天咕咚咕咚地灌了两碗茶,笑眯眯地接过饭碗,开始哧溜哧溜地吃面条,其他人见状却没有坐下来,而是站在云天旁边看着他吃。
云天吃了几口便察觉到不对劲,疑惑地问:“各位怎么不坐啊?”
闫四淡漠道:“主子上桌,下人自然不得落座,王妃请慢用,我们待会再吃。”
“……”他这么一说,云天哪里还吃得下去,“可你们都看着,我觉得别扭。”
云天话音才落,众人便齐刷刷转过身。
“……”云天无语道,“我是说你们也坐下来吃!谁让你们转身了!”
闫四意外地看了看他,考虑片刻,安排众人坐下,又吩咐店家添茶添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