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只逢五来,开始是些卖皮子的猎户来我这里治外伤,时间久了倒有些是专门来找我的,一来是这里收费便
宜,再有就是大家顺路到这里换些东西。
大婶喜欢热闹,也常过来这里参加市集,每次都是莫大赶车把她接来。
大婶卖的是家里做好的点心,莫大媳妇则是带些农副产品支了个饭摊子,两人的摊子就摆在我医棚旁边。
这天,还不到中午就见天色阴暗,莫大赶了车过来,说下午有雨,要大家都收拾东西早些回去。
大婶的点心没卖完不肯走,我反正回去也没事,就自愿留下陪着大婶,
莫大只得先把孩子和他媳妇送回家。
其他人也看出要下雨,已经开始忙着往自家棚子里搬东西。
大婶把点心收进医棚,又热心地招呼旁边几个没走的散摊子一起进来躲雨。
这棚子原本就是临时用一下,所以地方不大,而且大半的地儿都被我用来堆草药了。
看着进来的人越来越多,我就把草药堆起来给大家腾空位。
整理完毕,回身看棚里已经挤满了人。
有些是站着,也有些直接坐地上。
还有位老者搬了我的椅子坐在门口,他身旁站了两个人,有意将他和众人隔开,另有个站门口替他挡住吹进来
的雨水。
这种身份的人出门,要么骑马要么坐车,怎么也被这雨拦在这里了?
雨下个没完,想是一时半会儿不会停。
这些没离开的人都是要把东西卖光才肯回去的,就象大婶。
我走到大婶旁边,对大家道:“雨越下越大,估计等停下外面的人也走光了,不如你们现在自己看看,谁有需
要的东西,或买或换,把手里剩的东西处理了,好过那么远路再带回去。”
众人心想不错,纷纷打开自己的包袱,吆喝着就开始换东西。
“我这里有鞋。”
“我的是腊肉,是用我男人去年上山打的野猪肉做的,可香着呢。”那口气透着十二分的得意。
“谁要鸡蛋?就剩几个了,要的便宜给。”
……
棚子里立刻热闹起来,叫卖声中夹杂着轻松的聊天。
那个霸占了我椅子的老者抚着胡须笑道:“你这医馆倒可当集市了。”
我正要接话,那边有三家换东西的算不过来正在争执,大婶喊我帮他们算。
棚里其它声音渐渐停下,只听那三家在说着他们的连环交易。
听完他们的诉说,这里的人大都是一脸茫然,还有的直接摇头道:“你们各换各的,这样绞到一起可怎么分得
清。”
来这里的人大多不带现钱,有些准备把手里东西卖了买需要的东西,有些是拿自己的东西跟人换。
这三家就是手里没现银的,可他们相互间对对方的要价都能接受,自己的货物又正好是另一个需要的,就想了
这个“换”的办法。
我问了他们各自东西的数量和价格,从怀里取出羽毛笔在纸上算了会儿。
算完先直接说了结果,然后将交换的实物按照他们给的价格折成银钱数量,给他们讲解。
可能因为我并未参与这场交换,他们觉得我不会包庇任何一方,所以虽然听了半天依然不甚明白,最后还是选
择了相信我,按照我说的数量各自换了需要的东西。
看着皆大欢喜的画面,大婶十分高兴。
一旁那老者奇道:“你这大夫还懂算帐。”
我道:“这种简单的算算还行。”
要连这都整不明白,我的数学老师——小学的——铁定会被我气得跳出来骂娘。
“哦?这还简单?而且你算得很快嘛,难些的也会吧?”
我仔细看了看他,“不会了,别的算不了。”
大婶对我的否定非常不认同,插话道:“老先生别听这话,皇甫这孩子本事着呢,我们这一大家子庄稼人都只
知道种地,亏得他帮着给盘算才能把日子过殷实了。”
“噢?”老者不知道是太闲还是真感兴趣,问大婶:“种地选好了种子,再求老天爷给个风调雨顺,这一年下
来就能吃饱穿暖,难道这也能盘算,那不成了半仙?”
大婶连忙澄清着:“不是这么回事,种地也有种粮食的,也有种果子的,还有种豆子的,怎么能一样?他给算
的是收成,哎呀,这我也说不明白,皇甫,还是你来说。”
大婶说的是我叫莫大种草药前给他们算的一笔账。
不过这个时代使用的是天然肥料,粮食产量有限,朝廷并不鼓励大家种别的东西。
这里人员复杂,谁知道都是做什么的,要是把今天的话传出去,难保不会有衙门的说我们煽动农人不务正业,
所以我不能说实情。
可棚子里大半都是看天吃饭的庄稼户,对这个问题很有兴趣,纷纷催促我快讲。
大婶拿我当亲儿子疼,也拿我当亲儿子一样骄傲着,我不能在众人面前弗她心意,想了想,我简单答道:“粮
食一年收两季,其他时间大家就闲了,不如分出小片地种些别的东西,平常收的勤些也有事情做,不过最好种
自己熟悉的,要是种坏了可就赔钱了。”
大婶连连道:“就是,就是,像我们家那个大小子,他种……”
说话间,外面突然驶来一辆马车,一阵马蹄踏地声后,车停在棚子门口,马匹在雨中几声长嘶,打断了大婶接
下来的话,我暗暗长出一口气。
车夫利落地跳下车,来到棚子口对那老者道:“爷,人送走了。”
“恩,我们也该回去了。”话虽这么说,可老者并不急着走,反而转过头对我道:“你是大夫,种地的事情不
了解,还是不要乱说这些事情,以后就好好给人看病吧。”
这口气分明在教训我,大婶不服气道:“皇甫给人看病当然是没得说,种地的事情可也没说错。”
旁边有找我看过病的也帮着说话:“是啊,皇甫先生看病很好,要的钱也少,是个好人。”
大婶被她这么一说,竟想起伤心事:“唉,只是这孩子太可怜。”
众人好奇,纷纷问道:“怎么了?”
我连忙制止大婶说下去,自己回答着:“没什么,谁还不碰到点难过事儿,过了就好了。”
“是啊,是啊!想开些,没有过不了的坎。”大家很有同感的唏嘘着。
老者点点头,站起来道:“本分做事,难关总会过去的。”
说罢,他出门上车,带着一众人等扬长而去。
44.十三细数天伦事
老九通常是下午过来,清晨离开,
这天到了傍晚他还没来,我以为不来了,哪知夜里还是出现了。
看他情绪不对,我跟着一言不发的他进了内院,待他坐定后开口问:“怎么了?”
他摇摇头不肯说,只敷衍道:“没事儿。”
既然不肯说我就不问下去了,他来这里始终只是暂住,我不需要过多接触他的生活圈子,那里有太多事情是我
这种身份不能碰触的。
他靠过来抱着我的腰,将脸埋在我颈项处低声道:“我不会让你离开,明尘,你说,说你不离开。”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在某一天莫名消失,所以不能告诉他“我不会离开”,只是安慰地在他脸亲了口。
显然,他并不在意我的答案是什么,他不停地重复着:“我不会让你离开。”
仿佛要确定我的存在,他的双手急切地揽在我身上摩挲着,最后抬起头狠狠咬上我的唇,一面含糊着:“明…
…”
每次我进京都是匆匆来去,没想到这么巧,才去了两次就碰到十三。
十三跟老十听我说书的次数远没十四多,我站在路旁往人堆里钻,准备等他走远再从人群中出来。
可他显然认出了我,径直朝我走来,抬手开口道:“真巧,在这里碰到先生。”
我只得行了礼,反正他穿的是常服,我回平礼不算罪。
他打完招呼并不急着走,反而拉着我话家常,貌似今天是有话要说,我顺着他意思进了一家酒楼。
不等上菜,他就把屋里的人全打发乐出去,直奔正题道:“你现在和九哥在一起?”
“恩。”
十三叹气。
他叹气的原因我只能猜出几分,深层的东西并不想去追究,于是就挑明了事实摊开和他讲:“他是皇子,我这
种平民百姓如何能拒绝皇子的要求?”
——即使那些要求是无理的、荒唐的、违背自己意愿的!
后面这些话不能对同是皇子的十三直说,不过我相信他能明白。
十三果然点头,喝着茶道:“其实这种事……以前也有过,后来四哥说了九哥,九哥就把人放了。”
看来老九对老四还是有几分顾忌的。
“四哥知道这事以后说了九哥几次,九哥一点都听不进去,前几天还和四哥吵了起来,”看看我,十三道:“
本来我劝四哥先放放,也许过段时间九哥自己就会放你走。可是四哥根本不肯等,九哥也不松口,两人吵得实
在太厉害,我担心……四哥已经说了,这事他要管到底,至于你,自己多留些小心。四哥很讨厌这些事情,现
在九哥那边不肯让步,四哥可能会在你这里想办法。”
原来老九心情不好是因为和老四吵架。
“谢谢您提醒,我会注意。”不熟悉的十三能来提醒我,我真的很感谢。
十三道:“他们两个我劝不住,不过你要是碰到什么难题可以来找我。”
这是暗示我主动退出他会帮我吗?
我倒是想退出啊,可他也不想想,我一介平民,连一般的七品官员都不敢对抗,更别说是皇子了,这次还一下
两个,哪里有我决定的余地?
十三这种和事佬摆明了不能防患于未然,最多也就是收拾下烂摊子,可这种事后援手对于有生命之忧的我实在
帮助不大。
心里有些乱,不想再说下去,我主动换了话题:“怎么你四哥会这么紧张老九?”
历史中的老四残酷冷漠,这番作为怎么都不象视亲情手足如无物的冷面王会做的事。
“因为宜妃。”十三的回答很简单,摆明了不想细说。
我是近期才知道老九的亲娘已经走了,似乎和我印象里的历史有些出入。
十三又喝了几杯,话也变得多起来,自顾自说起他们兄弟们的事情:“我们这些兄弟里四哥最重感情,可是偏
偏被人说他不近人情,其实他做那些得罪人的事还不是为了太子。四哥对阿玛孝顺,按照阿玛的意思帮太子办
差事儿,还依照阿玛教导的敬长爱幼的心思行事。
四哥只是不爱在人前表露,背地里他做了那么多有哪个能明白?还有人误会他别有用心,再有些人故意在外面
乱嚼舌根,到了最后倒把四哥传成了一个冷血的。”
这话十三放心里一定很久了,也许是那些兄弟们都不爱听,他也没机会说,趁着酒意和我这个局外人一口气全
讲了出来。
不过十三和老四一向亲近,他说的这些是否属实我无从判断,这也不是我们老百姓可以关心的。
十三摇着头为老四报不平:“四哥为人是严肃些,你见他的时候想必也是这印象,你跟他不熟悉有这想法不奇
怪,可我们那些同为兄弟、自小一起长大的却故意在人前人后误会四哥,实在让人心寒。”
这就是生在天家的悲哀。
我象征性地说着安慰的话:“老九迟早会了解你四哥的好意,到时自然是感激他的。”
唉,本来打算随意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怎么却说出这种立场不明的话?
这分明就是为老九辩解兼铺路说好话。
好在十三不在意,摇头道:“自古忠言逆耳!有几个能听进去的?”
“九爷不过是一时新鲜,现在一切已经如他愿,等时间长些,他自己腻了自然会放了我。”作为此事的当事人
,说这种话对自己实在残忍,可更残酷的皇家争斗血淋淋地摆在眼前,我没理由对自己的境遇抱太大幻想。
十三被我这么直白的说法吓了一跳,笑道:“先生倒是个明白的,我回去把这话跟四哥说说,好让他歇歇火。
”
他今天找上我,分明是要我表态,说了这么久,我不好再装糊涂,“过段时间我会离开,离远些就慢慢淡了,
你们趁这段时间找老九好好说说,或者给他找些事情忙,说不定等我回来他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了。”
十三听了这话眼睛一亮。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老九果然来得不勤了,应该是十三和老四那边有了动作。
告诉莫大我要出去采草药离开一段日子,又在这边院子里留了句话准备出发,可老九的人一定要去请示。
请示的人很快就带了话回来:“爷说他知道了,嘱咐先生路上小心些”。
收拾了一些日用品出门,我向西走了半个月到达浮云岭,先是在一户农家住了几天,向这户人家打听明白山里
的情况,又从他们手里买了小型捕兽夹这才上山。
在山腰处看到一种非常罕见的草药,就在附近找了个山洞,准备在这里住段时间,反正我现在时间多的很。
一面观察那草药的长势和生长环境,一面采了些草药,食物除了自己带的其它的都用捕兽夹解决。
住了才半个月,山里开始下大雨,有个路过的猎户来山洞躲雨,告诉我这个时节山里的雨会下上十多天,他劝
我下山,去山下较近的曲硷小镇。
如果总是下雨,我的粮食就不够了,这几日捕兽夹捕到的动物数量也在直线下降,看来这里真的不能待了,我
只好下山离开。
45.窑场里的成海
下山的路因为连日的雨变得泥泞难行,我摸索着走了大半天还是没见到小镇,路过一个烧瓷器的窑场,找人一
问才知道走偏了方向。
天色已暗,今天怕是很难赶到那小镇,窑场管事同意了我借宿一晚的要求。
看到带我去厨房的人明显精神不济,我问了一句,他果然不舒服。
生了病还被叫来帮我打饭,我感激之余主动提出给他看病,诊脉后我拿了背篓里现成的草药给他开方煎药,又
嘱咐他喝完药回房好好休息。
第二天清早我吃过饭准备告辞离开,却见管事带着几个人急急赶过来。
原来我是昨天医德那个病人好了许多,今早被管事得知了,就想要我给这里的长工们治病,他们有的已经病了
好几天。
窑场里没大夫,他们看病都要出去,最近的镇子一来一回也要半天,极不方便。
这几天正好下雨,要一下子送出去这么多人实在困难,管事的本来想去镇里请个大夫,现在知道我能看病,自
然不肯轻易放我离开。
我得人恩惠在先,现在有机会回报当然不会拒绝。
放下背篓,我给跟着来的这几个一一诊了脉,背篓里的草药数量品种有限,不够的就开了方子让管事派人出去
买。
其实他们只是伤风,却因为住在一起引起传染,一下子病了这么多人,大家难免慌张,生怕是什么了不得的传
染病症。
现在这个季节正是阴天,晒被子消毒的方法不能用,我拿草药熬了药汁给他们洗手洗脸,带着他们将住处擦拭
打扫一遍,将生病的另搬出去住,又给生病的单独备了用具,嘱咐大家不要混着使用。
那几个生病的只要按时吃药很快就能恢复,我本想离开,可管事的和大家坚持要我多住几天,说是等大家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