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岚传(第二部)——鱼在渊
鱼在渊  发于:2013年08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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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觉得蹊跷。”岚荫低头想了半晌,这才说道:“但师父做事情总有他的道理,他现在不告诉我,也一定是有所安排。”

“……那倒是。”风邻雪望天一叹,说道:“反正我也是无所谓。”

岚荫忽的想起一事,便问风邻雪道:“你现在对回云支的事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风邻雪一怔:“我回去做什么?”

“我记得原来你说过,你父亲过世前曾要你一定要回去做云支王来着。”岚荫试探地望风邻雪道:“你当时也说你答应他了……”

“……我是答应他了。”风邻雪低头想了想,缓缓道:“这几年我也从没忘记过。”

“……那你打算怎么办?”岚荫小心地问道:“有什么办法没有?”

“办法?”风邻雪勾了勾嘴角:“要有办法我不早办了,还等到现在?”

岚荫看了看他,无奈地点点头道:“那倒也是,我也帮你想过,倒也真想不出什么办法。”他停了半晌,随即道:“但我担心你大伯……”

“我知道。”风邻雪望岚荫微微冷笑道:“他想打,我大小便是个筹码。我和他见面的日子不会太远。”

“若真有那一天,恐怕见面的情形不会太好看。”

“若真有那一天,我还在乎什么好看不好看?”风邻雪咬牙恶狠狠道:“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二人一路无言,回至王府,风邻雪牵了马便绕去了后院自己的卧房。岚荫看着迎上来的陈福,无奈叹口气,走去了书房。

他从书架上抽了本《诗》便看,过不多会,便听到门开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他也不抬眼,接了递过来的茶碗便喝。喝完了他放回去,似不经意地一抬眼,便见自己的王妃杜皙静静端着个木盘望着自己站着。

他心中叹息,便微笑道:“何必你亲自来呢?”

杜皙原是杜渊海的独生女儿,两年前岚荫十四岁嵘芝十二岁时恰逢宫中大选,杜皙与韩莹莹一道入宫候选,正巧与岚荫和岑嵘芝同岁。昌阳帝偶一兴起便给二人同时赐了婚,杜皙嫁了岚荫、韩莹莹便嫁了岑嵘芝。

赐婚之时岚荫便大惊,却是不能推辞;从赐婚到成婚前一日,近三个月间风邻雪跟他一句话都没说过,成婚前一日夜间,风邻雪竟向岚荫剖白了心意,岚荫虽羞赧,心中却也早知。二人都是抱着一腔“总不过一死”的心思成了第一次事,谁知情思竟一发不可收拾,岚荫含糊混过了洞房夜,之后却是和风邻雪在一道和与杜皙在一道的日子半开,若细算起来,他晚间倒还是在风邻雪处时间多些。

此刻他一个月未回王府了,心知躲不过去,便在书房思量对策,谁知杜皙还是自己来了。

“……王爷。”杜皙年纪虽不大,气质却和乃父杜渊海颇有相似之处,总是冷清傲然,周身一股说不出的正气,似乎一开口说的便是道理:“王爷舟车劳顿、忙于国事,方回府,我身为王妃,自然应该步趋侍候。”

7 小舟

(上)

青滦河上。

一叶扁舟,两个长得一模一样、一团可爱的小和尚一边划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一个黑衣的便道:“再有两日工夫,便要进仓州地界了。”

另一个青衣的满脸艳羡:“说是仓州夫子庙,有许多好吃的糕点。”

前一个斜了他一眼:“好吃的糕点都是荤油做的,你又不能吃。”

后一个便不高兴,想了想,哼了一声,笑得甚是邪恶:“说得好像你能吃似的。还不是老猫闻咸鱼,嗅香啊嗅香。”

前一个语塞,愤愤将浆一打水面,便打起几片水花,便溅在了从舱里正从舱里探出个脑袋来的青年和尚脸上。

三人一时都愣住了,过得半晌,又探出一个脑袋,却非和尚,而是一个清隽已极的看去二十五六的青年公子,此时眼见身边的和尚满头满脸的水,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落果,你这是怎么了?抢亲被人泼了洗脚水了?”

那和尚抽着脸干笑两声,随即一挺身钻出了船舱,望那两个小和尚冷笑不语。

这个和尚,便是那云支国师落果了——他面前的两个小和尚,青衣的无声,黑衣的无象一时便都扔了桨跪了,无象便苦着脸道:“师叔息怒,侄儿是不当心的……”一旁的无声抬起头来瞄了落果一眼,见他脸色冷得挂霜,不禁打了个寒噤,忙又低下头。

一旁的青年公子便是段斐容了。他看了一眼无声无象,便站起身来笑望落果:“你这两天脾气怎么这般大法。”

落果回头看了他半晌,这才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还不是烦你们家孔将军。”

“有什么可烦的。”段斐容一笑:“我还没烦,你就更不用烦了。”

“那是。”落果想了想,自嘲地一笑道:“我便是容易纠结。”说着低头看了无声无象一眼:“你们起来吧。”眼见两个小和尚战战兢兢站起来了,落果摇了摇头,笑道:“你师叔我这两日脾气不太好,你们别往心里去。”便道:“到什么地面了?”

无声无象对视一眼,无象便道:“回师叔,刚到空州,还两日便能到仓州了。”

“哦……”落果想了想,便对段斐容笑道:“你们江南人取地名倒是有意思,仓州空州,一边空了,一边却是个粮仓。”

段斐容刚想说话,便看到河面上开来一艘大船,远望便见廊柱尽皆是雕画的,看去极为庞大奢华。日光下船头熠熠生辉,竟似是镀了金。他一怔,回头看了一眼落果,只见他也是一脸莫名,那船却直朝着二人驶来。他想了想,对无声无象道:“往边上划划,别撞上了。”

无声无象答应了一声,拾起桨便往一边划去。四人的船本就甚小,转圜甚是轻便,一会便换了个方向划得远了。谁知刚划开了,那大船竟也慢慢调头,便朝着四人方向而来。

这一来便很明显了,段斐容和落果对视一眼,落果长叹一声道:“你又哪里认识了这般了不得的有钱朋友?”

“……我倒是也想告诉你。”段斐容无奈道:“这次我是真不知道。”

“……看吧。”落果想了想,便一笑:“见招拆招就是了。”

段斐容点了点头,二人便站在船头等着。

那大船虽大,航速倒是颇快,不到一会便驶到了小舟前。但见舟头上站着一个身着灰色布衣的男子,那船头太高也瞧不清他的样子,只听他遥遥对几人道:“请问可是南柯伯段斐容段大人和云支国师落果师父?”

段斐容与落果对视一眼,落果便抬头提气道:“正是。敢问尊驾?”

“不敢,在下青滦河上商人石敬笙。”

他这家门一报,落果便忍不住一惊。

段斐容眼见他神色不对,便轻声道:“怎么?”

落果回过头看他一眼,说道:“石敬笙你没听过?”

段斐容一哂:“听过啊。”

“……你认识他?”落果扬了扬眉。

“……有点交情。”段斐容眯着眼睛笑笑:“怎么?”

“厉害!”落果一怔,随即嘿嘿笑了两声:“江南第一富商你都有交情,这辈子跟着你吃喝无忧。”

段斐容一笑,却道:“我跟他乃是神交,早年用他的船运过盐。倒是没见过本人。”

落果“唔”了一声,想了想,便提声对那石敬笙道:“石先生可有什么贵干?”

“不敢。在下这几日正在空州做生意,听说段大人和落果师父此地界泛舟游玩,想尽一尽地主之谊。”

落果忍不住便笑——这石敬笙沿着青滦河一路下去在哪没有生意,若要尽地主之谊,只怕要一路包吃包住了——想着他看了眼段斐容,后者却默默摇了摇头,他便道:“多谢石先生,只是我四人兴之所至,只想四处逛逛,却不必劳烦石先生了。”

那石敬笙略顿了顿,便道:“在下一番心意,还请段大人和落果师父万勿推辞。”

落果不禁一愣,回头见段斐容眉毛蹙起,便轻声道:“怕是得上去了。”

段斐容看了看他,思量一刻,便道:“也罢。上去看看他什么意思。”

落果点点头,便抬头道:“那便叨扰了。”

那石敬笙点点头,便从船头走了回去。不一会,便见船舱边靠近小舟之处缓缓打了开来,从上降下一个三四丈宽的梨花木大梯,直接到小舟边上。大梯上面尽是雕的精巧花样。无声无象便惊叹起来,只听“噗”的一声,从上一路滚落一张红丝毯子,将梯子一级一级都覆上了,却是一丝灰土都不曾扬起。

落果心内感慨,转过头来望段斐容愁眉苦脸道:“这般有钱法,一下子便将我比了下去。你莫要跟他走了,不理我了。”

段斐容嘴角抽了抽,无语状低头拍拍他肩道:“上去罢。”

落果便一笑,挑头踏着那大梯走了上去。

走到了半截,他估摸着梯子上该是无甚古怪,回头看了段斐容一眼。河面上一阵风吹过,段斐容一个激灵,无声忙替他罩上貂子毛斗篷,他自己则拢起袖子,便也走了上去。

(下)

上得船上,便见船舱边上极为开阔,搭着的花棚金碧辉煌。段斐容定睛看去,柱子竟是四根两人合抱粗的金丝楠木;绕着甲板摆了十二只古香斑驳的博山炉,袅袅的香烟气缭绕般氤氲着。花棚边植着两排腊梅,枝干虬蟠煞是动人。花棚外两边各一溜排开十八名侍女,尽皆十七八岁模样,捧着各色酒壶露瓶之类,均长得颇有姿色,一水儿都是葱绿袄子露出水粉色的撒边裙子,寒风中俏生生的生机逼人。

落果心中不禁默念了一声色不异空,便向正坐在当中白玉大案后的男子合十道:“阿弥陀佛,石先生好。”

那男子微微一笑,站起身来。

落果拿眼打量,却见他正是方才在船头说话之人,身着一套颇寒酸的灰色布衣,只三十出头样子,身形在江南人之中颇算得高挑,长得却颇斯文,眉宇间不见一丝铜臭之气,倒似是个世家里吟诗作对调琴弄鹤的公子。

他对落果也是一合十:“落果大师好。”随即便望落果身后段斐容笑道:“段大人,老相识了,第一次见。”

段斐容一笑,也道:“是老相识。还未亲自谢过石先生当日借船相助之恩。”

石敬笙一哂:“有何可谢,段大人给了在下手底下人不少好处,还替在下打开了川北的生意。”

“……如此算是两清?”段斐容轻笑望他。

便见石敬笙一怔,随即笑道:“是两清。今日是在下想要结交段大人与落果师父,绝无他意。”见段斐容点了点头,石敬笙便道:“二位请上座。”三人推了一番,便仍是石敬笙坐了那大案,段斐容坐了左席,落果坐了右席。

一众侍女莺莺燕燕袅袅娜娜便上来奉酒奉茶。落果看也不看,低头敛目道:“阿弥陀佛。贫僧自幼戒荤戒腥。”

段斐容见他满脸严肃端穆眼观鼻鼻观心、眼前皆是红粉骷髅的神情便不禁好笑,一边石敬笙便赞叹道:“大师这般自律,真是难得。可惜我这船上男子皆是苦力,却不会伺候人。”

落果抬起头望石敬笙肃然道:“不碍。在贫僧眼里男女原无差别。”

石敬笙啧啧两声,眼见酒茶已奉毕,段斐容落果二人皆是端着热气腾腾的茶杯在品,自己和段斐容身旁都是挂着精巧的小炉子烫着蔘酒。他便淡淡向一名侍女吩咐:“奉果品。”那侍女躬身轻柔答一声“是”,便退了下去。不一会间,众侍女便端着各色精巧果品上来了——点心如何精致便也罢了,虽是初春,却是一应各时令水果俱全,且各色大小都几乎一样,极为玲珑可爱,红红绿绿将三人面前的案头摆满——这一来段斐容心中也忍不住感叹了声:如此手笔,便是禁宫中也难见到。

三人一时无语,石敬笙身后的内舱里却传来细细几缕箫笛琴瑟之声,飘飘渺渺甚为动人。

石敬笙握着一只墨玉小酒杯,轻轻在手中转了两转,忽的一笑:“二位必是在心中鄙我这商人,这般炫富露财,浑身铜臭。”

落果一笑,看了微笑不语的段斐容一眼,便道:“非也。商人做到了石先生这个地步,这就已经不是炫耀了——露财原是韬晦。”

石敬笙一怔。

“石先生,若要说起来,天下何人不识君?”落果拿手指扣了扣面前的青玉大案,笑笑开言:“不怕隔墙有耳,到这地步的,无非天子而已。所以贫僧说了,您是在韬晦。”

石敬笙神色一时肃然,良久方长叹一声道:“两位真知。”说完便对侍立一旁的侍女们道:“你们退下。过三刻时再来奉茶饭。”三十六名侍女齐齐躬身,一声不吭便退了下去,将花棚露着的三面都放下了两层水红蝉翼纱,外面罩着金丝绣牡丹内外三十二层的织锦缎,内外声音霎时一丝不漏,花棚内通着暖龙,很快便暖和了。

石敬笙默然良久,落果便笑道:“石先生莫不是有什么事不好开口?”

石敬笙抬起头望二人一眼,无奈地一笑道:“我本想,做个本色奸商,只管漫天开价。谁知一上来就给二位点出了底牌,这便有些麻烦。”

“石先生说笑了。”落果念了声佛,笑道:“石先生若不是自己‘点’,我二人怎能知您的‘牌’在哪?”

石敬笙又是一笑,说道:“落果师父见识卓着,无怪如此青年便能任得云支国师一职。”

“……知道我这身份的,天下人寥寥。”落果满脸笑容,却道:“石先生得知此事,该不是与宫闱内有关?”

石敬笙又是一怔,随即点头笑道:“正是。”

段斐容眼睛眯了眯。

“……不会是宁王,不会是云王,更不会是还不满十岁的五皇子六皇子……”落果卖关子似的顿了顿,笑道:“石先生和川北军盐有过往来,该不会是孔将军和太子的线吧。”

良久。

石敬笙笑道:“所以如今在下打算弃暗投明,不知段大人和落果师父可能接纳?”

“何谓暗?何谓明?”一直缄口的段斐容忽的开言:“何谓弃?何谓投?”

8 富商

(上)

石敬笙微皱起眉,许久方一笑道:“段大人问得好。”

段斐容只静静微笑望他。

“……若说在下想与段大人心照,不知段大人可肯不宣?”石敬笙晃了晃酒杯,笑问。

“不行。”段斐容轻笑摇头:“我既问,就是没听懂——何谓暗,何谓明?何谓弃,何谓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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