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万年不变无悲无喜的眼中,是否会出现恐惧或者慌乱?
想到这里,嘴角挑起邪笑,伸手就去扯君落阳身上的单衣。
君落阳没有出声,甚至连动都没怎么动,只是仍在失力的手指微微像手心蜷了蜷,双眉朝着眉心聚了聚。
端王看着他没有丝毫畏惧的表情兴趣更甚,越发的想撕碎这无悲无喜的平淡。
君落阳的心中倒是坦然一片。虽说这事在他看来着实的怪异且不可理喻,但是他仍是不怕。
端王想要对他做的事他明白,可那事若是得手必定血脉流动加快,如此这般亦可迅速化解他体内的迷香,想必
那个时候,凭借他的功夫,拼得玉石俱焚同归于尽并不是什么难事。
端王满是志得意满的撕掉君落阳身上蔽体的单衣,一把将他的身子翻转过来,君落阳闭上眼静待那血脉流通的
时刻,却意外的听到端王倒抽一口气的声音,而后,是良久的沉默,没有丝毫的动静。
端王的手抚上他的肩背,缓缓的轻抚:“这是……”
君落阳皱眉,他的背上有一只展翅的鹰的纹身,他一直都知道。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有的,自他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在那里。
这么多年,纹身已经变得很淡,可那只雄鹰却依然栩栩如生,仿佛时刻都可能展翅而飞。
再次被转过身来的时候,他看到端王的神色颇为古怪,似喜似忧变换不定。
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何时,他警惕的看着缓缓站起身的端王不知他为何会有这般反应。
端王站在床前,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未做丝毫停留,转身离去。
端王走出去不久,就又有两个人走进来。一人走上近前,手起,只看得到他指间银光闪过,而后一根银针落下
,君落阳旋即失去了意识。
天朝北方,是辽国的土地。
世代狩猎维生,子民勇猛善战。多年来一直对中原的沃土虎视眈眈,只因土地贫瘠人烟稀少,长久以来没有足
够的军力南下。
不过近几年几代君主励精图治,国富民强,边疆已有不少挑衅的战事,当朝天子一直颇为头疼。
二十二年前,辽国国主携家眷南下游历,途中年仅五岁的辽国小王子耶律暮不幸走失,多年来辽国派遣了一批
又一批的死士前来找寻,始终不曾找到。
辽主一生有三个儿子,可惜两个均早夭,仅剩的幼子向来是疼在心尖上的肉,走失之后国主终日郁郁,没多久
便是撒手人寰,辽国现由三院共同治理,势均力敌已成鼎立。各方势力均衡牵制,反倒相安无事。只因辽本是
极为团结的民族,通国之力不可小觑可三院却都无法凭借自身之力而吞并另外两个。也正因如此,才始终只是
边疆寻衅却一直没有南下侵略。可时日渐久,辽人渐渐不满足现有的生存环境,大有联合南侵的势头。
端王在另一个看似书房的地方,看着有关辽国的记录,嘴角噙起一抹笑意。
辽国小王子的母亲是辽国一大宗族君氏的后代,而落阳,不就是日暮的意思?
大隐于朝堂,辽国人千算万算,哪里算得到天朝的将军,竟然会是他们苦寻多年的太子呢?
刚刚在君落阳背上的飞鹰纹身,正是辽国王族的象征。
这一点,怕是连当时年仅五岁的耶律暮都还不知晓,否则也不会任它留在那里,随时都有可能为他自己招来杀
身之祸。
皇兄啊,若是为你解决了辽国这一大祸患,我看你打算怎么谢我。
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君落阳皱着眉醒来,却是生生痛醒的。
身上有着不知名的痛楚,不知如何造成,不知伤处哪里,也不知为何而痛,他所知道的,只是周身全部都在叫
嚣着疼痛,仿佛在他失去意识之时已被人千敲万打,而全身的痛觉都在他清醒了之后逐个发作。
不过很快,这些疼痛就都不算什么了,因为他发现了一件更让他恐惧的事情。
身上几处大穴该是被人刺破,他下意识的提起真气,却发觉身子仿若一个黑洞,稍微凝聚丝毫的内力都会顷刻
间被反噬而尽。
那几处穴位,是习武者凝力的要害,如若损伤轻则武功尽废且永难再练,重则……损伤经脉终生残废。
君落阳的双眼,仿佛一下子就空了。
第二十一章
屋子里的香炉已经移走,但因地底长年无法通风,屋子里夹杂着长久的霉味和剩余的迷香味道。
君落阳缓缓的抬起手,已经不是中了迷香后的全身脱力,手却依然无法紧握。
他一身的功夫,已然废了。
猛的坐起身,却因着身上几大穴位损伤未愈而一阵剧痛又摔回床上。他不服气般的再次起身,于是再次摔下,
反复折腾了几次,直到他累了再没力气了,才妥协般的扶着床边,缓缓的靠坐到床头。
气血上涌,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又似催发了什么内伤,接连吐出许多。君落阳丝毫不在意,只盯着自己完全不
着力的双手,闭上眼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凝聚内力,就算是一点点也好,他不信他就这么简单的成了废人
。
猩红的液体接连不断的从他口中涌出,越是不服气,就为自身带来越大的伤害。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的无奈。
他撕心裂肺的咳着血,身上的痛抵不住心里逐渐的冰冷下去。直到最后,他咳到再也没有力气斜着直摔到床下
为止。
勉励爬起,却站不起来。他双脚瘫软,连站都站不起来。
曾经名噪一时的落阳公子,曾经一人一剑单挑京师八大武馆的英武少年,曾经硝烟战场上千军万马中轻取上将
首级的威猛将军,再也不存在了。
来不及悲伤,来不及愤怒,甚至来不及去想这代表了什么,君落阳的大脑一片空白,就那样呆坐在地上。头发
散乱,单衣在刚刚的挣扎中挣开,结实的胸膛暴露在地底阴冷的空气中,起起伏伏中全是冷汗。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有人自暗处走出径直来到君落阳的身前,蹲下身与他平视。
君落阳没有动,双眼空洞的看着前方,过了许久,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问:“为什么?”
端王看着面前的人,心下有几许不忍闪过,却很快毫不在意的笑了。他挑起君落阳的下巴让他面对自己,然后
似是惋惜似是感叹的道:“要那一身功夫做什么,太子殿下日后自是锦衣玉食富贵荣华,身旁大批的护卫死士
,还愁有人能对你不利么?”
然后,他感觉到面前的人似乎是僵了一下,然后缓缓转动双眼,过了好久才视线才聚在他的身上,似乎是没有
听懂他的话:“你说什么?”
端王笑语嫣然,眸中却闪着嗜血的光芒:“我说,耶律暮王子,你可真是会躲,天子皇城竟然让你平平稳稳的
过了二十多年,你也合该感激一下我皇兄治下的太平盛世吧。”
君落阳脸色比刚刚更要惨白:“你……你怎么会……”
端王笑意更浓:“你背上的刺青,你不会不知道吧,那是辽国皇室的标志。”
君落阳一怔,他真的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他因着害怕做出奇怪的举动引人注目所以从来都不去翻阅关于辽国的
任何文献,年幼时在辽国都城生活的那段日子也早就印象模糊。
不想过了这么多年,他的身份……也还是要被人翻了出来。
闭上了眼,苍白的眼睫在烛火的照映下微微颤动显出几分脆弱。刚刚那个即便受辱在即都仍旧平静无波的人仿
佛从未存在:“你要如何?”
端王胜利的微笑,面前这个人能保天朝江山自此再不受辽国侵扰,能将那一群虎视眈眈的狼彻底的赶回冰天雪
地去,他如何不开怀?
“也不如何,只请太子殿下帮个小忙,天朝也算没白招待您这么多年。”
君落阳睁开眼睛,淡淡的看着他。
端王轻拍手,候在门外的人立即走了进来,其中有一人手中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黑色汤药,显然是一直放在
火上热着的,只等端王的号令才端进来。
端王站起身,对他们打了个眼色,立即有人走上来将君落阳扶回床上。
而后,端着药碗的人走上前来。
君落阳冷冷的看着端王:“你如此辱我,就不怕我寻死觅活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么。”
端王挑起嘴角:“你会么?我高傲的落阳公子,我废你武功毁你身份,你没找我报仇之前,会死么?”
辽人世代流传的骁勇个性,他们是奔跑于雪地中的苍狼,他们是翱翔天际的雄鹰。他们奉行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他们恩怨分明有仇必报。
身体中流着辽国人的血,就永远不会懦弱永远不会被打败。他们的眼中只分得意与失意,从来没有失败的绝望
。
已经有人捏开君落阳的嘴给他灌入那漆黑的汤药,汤药入口奇苦,转而火辣辣的一路燎着嗓子喉管滑下。君落
阳没有丝毫反抗的任他们灌着,只不过一双眼睛出了奇的亮,死死的盯着端王。
仿佛是暗夜里狼的眼神,狠辣与戾气,现在被仇恨点燃疯狂的火焰,身旁制着他的人都暗自心惊,端王却毫不
在意的微笑:“想知道这是什么么?”
君落阳目光丝毫不变,一碗药顷刻下肚,全身都似烧了起来,那滋味仿佛烧红的利刃在身上不停的肆虐。
他再也支撑不住,痛苦的在床上蜷缩了起来。
旁人都退下了,端王最后看了一眼几乎已经失去意识的君落阳,也退出了房间。
那是一种慢性毒,发作很慢,却无方可解。
喝下的人不会马上死去,却会被它蚕食着元气,直至油尽灯枯。
而无论是中毒者本人,还是其周遭的人,都只能看着这人一点一点的慢慢死去,完全没有任何办法。
从此刻开始,君落阳会慢慢的衰弱下去。他的身体会变得奇差,但纵是天下名医汇聚也无法说出这个原因。他
的生命力会像一个漏掉的桶子中的水,虽缓慢,却丝毫不作停留的流逝下去。
这个时候,辽国的使节应该已经到了皇宫。三天之前发出的信笺,看来这个太子在辽人的眼中还是十分重要。
刚好合了他的意。
三权分立,分久必合。待到他们凝成一体之时,定是合力南侵之日。
然而在这个时候,给他们送去一个体弱多病的太子,用以换得辽国最为肥沃丰美的草原。
辽国会陷入混乱的争权,耶律暮的身体到了那时根本不可能掌权。届时三院都会想要拉拢他来以使自己名正言
顺的大权在握。内忧外患之下,必定会使耶律暮的生命更加迅速的流逝。
用来换太子的草场财物会使辽国元气大伤,在这种情况下已是无力外侵,何况,辽人为表诚意,在带来版图的
同时还带来了一份百年之内不与天朝为敌的契约。
无论三院对耶律暮是否拉拢成功,无论日后辽国掌权的到底是哪一方,在一番内乱平定过后,辽国的内政也必
定是更加千疮百孔。到那个时候,若是再加上太子——哦,那个时候也该是国主了——逝世的消息,想必天朝
想要将其一举拿下,也并非难事。
端王的眼中尽是志得意满,只在回身看那间紧闭的房门的时候,眼中闪过几丝遗憾,却是稍纵即逝。
只可惜了落阳公子,就这么毁了。
第二十二章
因为君落阳是在走进端王卧房后失去的联系,言离又说这间房子从不让外人进很有古怪,也就因此几乎每天都
会有人到这里试探是否有暗室之类可以藏人的地方。
而今天的暗卫一进到这里,就发现床里面的一面墙向两边分开,里面是一个通道。暗卫没有多想,直接走了进
去。
通道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暗卫毫无阻拦的走到了最里面。推开一扇门,昏暗的灯光下只有若有似无的呻吟声传
出来。
多年跟着君落阳出生入死,这点默契自然还是有的。暗卫一眼便认出了里面床上的,正是失踪多日的落阳少爷
。
赶忙上去将人扶起,只感觉手上的身子轻了许多。昏迷中的君落阳眉心紧蹙,梦中都在挣扎。
微微动了动,君落阳轻咳几声缓缓睁开双眼,过了好久眼中才凝起微光,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出来:
“你……怎么进来的?”
暗卫们全都是自小跟君落阳一起长大的,感情自是亲厚,此刻见他变成这个样子,也不免微红了眼睛:“落阳
少爷,先别说话,属下这就带你离开这里。老将军和言公子都在等着你呢。”说完便要背起君落阳。
君落阳深吸口气按住他的手,“等等……听我说句话。”
暗卫焦急,他怕随时有人过来,“此地不宜久留……”
君落阳拽下颈上的一条金链塞到暗卫手里,栓在上面的坠子是一枚小巧的钥匙:“听我说……我怕我熬不到出
去……”他缓缓的说,“言公子,就是静儿……我知道你不明白,去找紫玉,一切就都明了……静儿的遗体我
一直保护着……京城西面山下的寒潭底有个山洞,我三年前找人封了那里,这个钥匙可以打开……交给言公子
,我若不测,他自有办法……”
话说到这里,便又是几大口的鲜血涌出来,暗卫一下子慌了手脚,连忙替他顺入内力,却只觉君落阳此刻的身
子仿若一个无底洞,内力输进去全然起不了任何的反应。
君落阳唇边还带着血迹,他惨然一笑:“别白费力气了……我不行了……刚告诉你的话,一定切记。”
暗卫伸手抹了抹眼睛,“少爷放心,属下必定保你安然。”
君落阳淡淡笑了笑,还未等再说什么,就又失去了意识。
在君落阳失去踪迹的第十天,终于传来了暗卫的消息说人找到了。
言离腿一软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老将军松了口气,阴沉了几天的脸色也终于缓和了下来。
多日以来老将军坐镇落阳府,派出去的所有人均由他运筹帷幄。言离不时在旁提醒些细节,一来二去,两人配
合的倒也默契。
老将军笑:“公子若是我的孩儿,老夫必定要将你培养成个将军。”
言离也笑:“将军怎就那么偏向自己的孩儿?”多日下来,他们之间也熟稔了许多,老将军待人极为和善,话
语间都是玩笑的意味。
老将军长长一叹:“不是偏向,只不过那条路不好走,若是别人的孩子,没这担子,何苦受那份罪?”
言离一怔,继而眼中闪过几抹暖色:“做将军的孩儿,真幸运。”
老将军不言,只是苦笑。
君落阳被人背回来的时候言离一看到就眼前一黑。伏在安慰身上的人脸色灰白身形瘦削,脸上、衣服上还有明
显的干涸之后的血迹。
老将军显然也是一愣,赶忙命人去请大夫。
没过多久大夫来了,把脉诊断开药一直忙到深夜。
大夫说君落阳身上没有什么外伤,一些擦伤淤青之类的都是小事。可这内伤和毒……
老将军不明就里,言离点点头,命人送大夫回去。
大夫总归不是江湖上的人,内伤和毒经由内力这么一搅和,再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大夫能应付得了的。
可眼下,哪里找得到江湖中的医者?
焦虑间,救君落阳的暗卫走到他身旁,低低的唤了一声“静少爷。”
言离下意识的低喝:“下去,我什么也不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