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儿,我很在意你……”
倏的背过身,吴默淡淡的道:“上一辈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不是禄充轩,我的吴默!你的歉意,我无法接受
。我也不会……再来这里。”
面前闪烁着点点阴暗的光亮,吴默挺直腰板,一步步坚定的向着光亮处走去。
山洞内,禄充茹半透明的身体一点点的变淡、变浅,美丽的脸庞渐渐变得祥和,一如初时那美丽的屠浮教副教
主。
“轩儿,用我这即将消逝的灵魂,还你的所爱……”
山洞外的天空已经转暗,深蓝色的天空如冰凉的海水,压的人喘不过起来。马蹄急速的狂奔,迎面吹来的狂风
打乱了衣摆,“呼呼”作响。
仍记得那人死之前,如雪的脸庞复杂的看着自己,轻轻的喊着:“默儿”
用力甩了甩头,吴默高高举起马鞭,快速的落下,马儿嘶吼着如脱缰的野马。所到之处,扬起一片的风沙。
回到住所,吴默牵着马走进院里,飞镖看见灰头土脸双目赤红的吴默心陡然一挑,咽了口唾液,问道:“怎么
了?发生了什么事?”
吴泠淡漠的拄着拐着,站在屋门口,无声的凝视的吴默。
清清嗓子,吴默一字一句的将今天的事情都说了出来。飞镖不了解段千浪,但吴默所说的段千浪与他知道的相
差十万八千里。
吴泠的瞳孔蓦然睁大,摇摇欲坠的身子靠在木门上,一时间的心情无法言说。
“……就是这样,所以,我要回屠浮教一趟。”吴默坚定的说道。
飞镖不赞成的喊道:“你疯了不成,虽说冥渊答应段千浪不杀你,但是你也知道,他这个人狡诈阴险,什么卑
鄙龌龊的事情做不出来?”
“即使是这样,我也要回去……看一看他。”
飞镖觉得吴默是着了魔了,正打算劝阻,吴泠用力将拐杖拄到地面,发出“咚”的一声声响,使吴默和飞镖均
看向他。
紧抿的嘴唇动了动,眼中清冷的闪烁:“你去吧,我在家等你。”
吴默凝视吴泠半响,点点头,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妈的,吴默疯了,你也跟着发疯!我不管你们了,爱咋咋地!吴忌呢?该喝米粥了!”飞镖愤恨的咒骂,抱
起屋内的吴忌,絮絮叨叨的诉苦:“小吴忌,你看看,你爹连你都不管就跑了,这是什么爹爹?是不是?”
吴忌惺忪的睡眼眨了眨,粉嫩嫩的小脸上无意识的动了动,狭长的丹凤眼眯开一条缝,嘴角微微翘起。
吴忌下意识的微笑让飞镖打了一个寒颤。
真是……太像了。
吴默沿途买了两袋水和一些干粮,不言不语,没日没夜的赶着路,一路上,想了很多,以前许多疑惑地方,都
找到了最终的答案。
吴泠腿断了之后,怎么能那么容易找到吴默的店铺,怎么能顺利的出了浪城,如果段千浪执意要置他于死地的
话,他早死了。
就连当初他和豆子的一言一行,暗渡陈仓,肯定也在他的算计之中。
把死亡当作解脱的时候,他就已经走上了死亡的道路。明知道他恨冥渊,却故意要保护冥渊,是为了确保自己
会动手?
在他的生辰宴上,所有人都惊慌失措的时候,只有他在漫不经心的笑着。那时,他在想着什么?
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是否会想着自己?
自己留给他的,只有一个选去的背影……
重新踏上浪城熟悉的土地,吴默下了马。却不敢走近那熟悉的门槛,拐了个弯,牵着马走进一家客栈。
看到小二捂鼻皱眉的表情,吴默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多天没有洗澡了。
小二将热水一桶桶提进屋,将水温调好,吴默随手给了点赏钱,小二退出了屋子。
温热的水滋润着肌肤,吴默舒服的叹了一口气,蒸腾的雾气弥漫在小小的屋子里,遮挡住了视线,连眼前都变
得模糊……
第二天中午,吴默穿上新买的黑衣,收拾妥当,照了照铜镜。
原本就小的脸如今不及巴掌大,上挑的眼角勾勒出淡淡的妖娆与疲倦,黑色的衣衫套在身上就就像麻袋一般,
空荡荡的。
走出客栈门,秋末的天空,爽淡无云。
曾几何时,有一个人,轻轻吻着他的薄唇,问,怎么这么凉。
屠浮教把门的侍卫是两幅生面孔,上下打量了吴默一番,左边的教徒一怔,颤巍巍的问道:“可。可是吴默?
”
“正是在下。”
两个教徒听了均后退一步,向院内奔去。
不久,一个中年男人兴冲冲的走了出来,无毛的头顶增亮,脖颈上带着一串狰狞的骷髅头,看到吴默后,先是
惊喜,再来是疑惑,慢慢的归于平静。
吴默笑吟吟的走上前,说道:“师公,小的千里迢迢回来看你,赏点酒菜吃可好?”
姜长老宽宽的衣袖一甩,豪爽的搂着吴默的肩膀:“使得。咱们里面走!”
离中午还有一段时间,因此厨房只有点下酒的凉菜,姜长老和吴默一人捧了一坛烈酒对喝起来。
一年的时间,屠浮教里发生了很多事。
事情发生后,屠浮教里乱成一团,反倒是冥渊帮着姜长老打理了屠浮教的大部分事务,呆了两三个月才走。如
今,屠浮教的教主是姜长老,云长老为第一长老。吴默走后,加上姜长老继位,屠浮教只剩六位长老,又提升
上四位长老。
其中有三个吴默都认识,豆子、虎子、星儿。
吃了一口金针磨拌黄瓜,姜长老说道:“冥渊真帮了挺大的忙,但最近听说他病了。”
“病了?什么病?”
“不太清楚,挺重的,冥渊教里也乱哄哄的了。对了,吴默,那天跟你走的人,是叫飞镖吧?”
吴默喝口酒,点点头。
“要是方便的话,我是说可以的话,让他回冥渊教一趟吧,冥渊找不到你,留话跟我说,他想见那个叫飞镖的
。”
吴默愣了愣,飞镖和冥渊的事情他问过一次,飞镖左躲右躲的把话题岔开了,他也就没再问。
“我回去跟他说一下吧。”
姜长老应了声,举起酒坛,吴默也举起酒坛,碰了一下,仰脖“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满满的一坛酒,就剩
小半坛了。
辛辣的液体刺激着多日来营养不良的胃肠道,火辣辣的筋挛者。脆弱的胃粘膜快速的吸收了酒精,头脑微醺的
混沌。
“当初那事发生后,我挺自责的,作为你的师公,一点都没发现这些事,唉。也是你小子,心思太沉了,一点
没露出来。啧啧,说这些干什么,喝多了,喝多咯。”姜长老摇摇头,眼角的皱折好像又增加了些。苍老了许
多,不禁让人感到唏嘘。
唏嘘这易逝去的脆弱年华。
“他……在哪?”吴默眨了眨长长的睫毛,他不愿意说“墓碑”,仿佛不提起,这个人就活着,自欺欺人的行
为,往常的吴默是不屑的。
姜长老定定的看了吴默半响,开口道:“他……现在应该在柔浪阁。”
“哐当”沉重的酒坛掉到了地毯上,琥珀色的液体从檀口涌出,洇湿了毛绒绒的毛毯。
现在?这说明什么?
第三十二章:刀光默影
吴默双手猛按太阳穴,大脑因为这个突入其来的讯息突突的跳跃着。
现在,说明平时不一定在柔浪阁,说明他能动,不是一个冰冷的墓碑,说明,他,还活着!
姜长老像没看见吴默的失常一般,淡淡的说着:“当初好不容易将他救活,但武功是全没了,他仇家还多,所
以对外宣布他死了,不过现在他也不好,疯疯癫癫的,让人看着都心疼的慌。”
喝了一口酒,姜长老悠闲的吃了口凉菜,看着吴默飞奔出去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畅快了许多:“默儿,缘
分这东西本就是一个圆,你无论怎么走,还是会被套回来的。”
“咕咕——”尖锐的啼鸣在屋外响起,姜长老往窗外看了两眼。红彤彤的依然鸪站在高高的树杈上,展翅欲飞
。
姜长老摇头晃脑,思索了半天。
不知是哪本书上写的,依然鸪,代表的不是姻缘,而是宿命。
是宿命将两个南辕北辙的人捆绑到了一起,是宿命演绎出了一段段的姻缘与孽缘。
“这一切,都是命啊……”
吴默悄悄的走进柔浪阁,蹑手蹑脚的不敢惊动一草一木,柔浪阁里很安静,走了半天都没遇到一个人。
秋天的花园百花凋零,满眼所及均是一片枯黄色。
渐渐的,吴默听到了一个人的说话声。深吸了几口气,压抑住胸腔的跳动,吴默一步一步的向花园的凉亭中踱
步,躲在一处浓密的枯花圃后,向亭中望去。
一个人,穿着黑底白浪袍,原本白皙精壮的胸膛如今都能看出突兀的骨头,黑色的浪花也失去了黑曜石般的色
泽。
深深的黑眼圈显得整张脸都憔悴不堪,双颊微陷,狭长的丹凤眼显得大了几分。
段千浪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纸牌,纸牌已经很旧了,边角泛黄,微微的翘起。骨节分明的十指上,带满了五
颜六色的琥珀戒指,莹润的琥珀表面雾蒙蒙的,显然带了很久,表面摩擦的已经不光滑。
“默儿,该你出牌了。”段千浪嘴角含笑的说着。
他的对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教主,吴长老,已经走了。”男仆一脸要哭的表情,喃喃的说着。
段千浪不为所动,仿佛没听见一般,继续说着:“默儿,你怎么不说话?是生气了吗?”
“教主,正午了,该回去用餐了。”
段千浪皱皱眉,将纸牌一张张整理好,重新摆成两份,依旧笑着,背部微微弯曲,身形消瘦的不成样子,腰部
仿佛一握就会折断。
“默儿,我重新发牌了,你别生气了,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我带你去西方,给你买山腰和山尖,带你去喝
奶酪酒。”
“你不喜欢吗?不喜欢,我带你去吃素菜,新请的厨子,手艺很好。”
“默儿,你说过的,你是鱼,你不会离开我的是不是,在我死之前,你都不会离开我的。”
……
男仆在一旁嘤嘤的抽泣,哽咽的说道:“教主,您别这样,吴长老,吴长老已经走了。”
“没有走!默儿不会离开我!他现在就在这里!在这里!”段千浪猛地站起,冲男仆厉声嘶吼着。
转过身,又重新收拾纸牌,讨好的说着:“默儿吓到了是不是,都是他的错,我们重新玩。”
“教主,您别这样。”男仆双手捂着眼睛,呜呜的哭着。
段千浪修长的手指细心的摆着纸牌,臻首低垂。
摆着摆着,手指停顿了下来。
“嘀嗒、嘀嗒”一滴一滴,晶莹的泪水垂落着冰冷的石桌上,迸溅起一个个水花。
身子一松,段千浪蓦地跌坐在地上,泪水顺着眼角滑下,无声的啜泣着。
吴默将脸上的湿润抹掉,从花圃中站起身,向亭中走去。
男仆看见吴默时睁大了眼睛,呆呆的立在一边。
“起来,像什么样子,你还是段千浪吗?”
段千浪一点点,慢慢的抬起头,眼角微红,愣愣的看着那个梦中才会出现的身影。
吴默伸出手,嘴角牵强的扯出笑容,鼻尖发酸。
段千浪的姿势没有变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吴默。
蹲下身,吴默拉起段千浪冰凉的手,缓缓的拉他站起,再坐到石凳上。
段千浪的视线随着吴默的脸移动,手指颤巍巍的缩紧,牢牢的、用力的,将吴默的手扣在掌心中。
手微微吃痛,吴默没有收回手,抬起左手拭去段千浪脸上的泪痕。
冰凉的脸颊感受到了吴默手心的温度,依恋的用脸颊摩擦着吴默的手掌,泪水却无声的再一次奔涌而出,打湿
了吴默的手背,凉凉的液体让他的心随着落泪的频率抽痛着。
原来,是你隐瞒了事实,让我活在自以为是的幸福中,如今,该我给你,你想要的幸福。
你的本性是善良的,即使你犯过错,但缘由并不是因你而起。所以,你理所应当得到解脱。
对不起,我错了。解脱,并不是死亡。
这句话,我会用一生,来诠释给你看。
“你不会再离开了是不是?不会,再离开我了,对不对?”段千浪小心翼翼的询问着,原本的狂妄嚣张,没有
一丝残留的影子。
吴默紧紧的抱住这个男人,轻轻说着:“不会,再也不会,我会带你走。”
他深深的了解,这个男人已经孤单了五百年,他是段千浪生命中的阳光,一旦拥有过,再逝去的话,人便会被
黑暗所吞噬,寂寞的无所遁形。
他有很多的缺点,冷血、自私,这世界上,有两个人愿意倾尽所有的爱去包容他,他是何其幸运。
吴默又想起了那个梦,梦中,段千浪老了许多,笑吟吟的跟在吴忌的身后。段泠抱着一个小娃娃,淡淡的笑着
。
当段千浪破解了永生不死的魔咒后,是不是他的异能便会回归。
禄充一族,可以预示过去与未来。
那个梦,是他们的未来吗?
隐约中,吴默似乎看到了禄充茹,他欣慰的看着自己,转瞬即逝。
七年后
夏日的阳光异常毒辣,炙热的散发着光芒。
一男子赤身裸体,嗯,不算裸体,穿着一条沙滩裤,躺在自制的躺椅上,享受着免费的日光浴,左手端着一杯
现榨的橙汁,只是装橙汁的是容器是古典瓷杯。
橙汁表面漂浮着几块碎冰,凉爽宜人。
男子喝了一口,沉淀在杯底果肉涌入口齿间,嚼一嚼,唇齿留香。
陶醉的咂咂嘴,妖娆的双眸微眯,一副妖孽的摸样。七年的岁月一点都没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一如既往的年
轻。
吴默不禁深感《净绞真经》的好处。
“小美人,干什么呢?”一个小娃娃身穿红色纱衣,狭长的丹凤眼稚嫩的邪佞,一副小大人的调侃样。
听听,听听,小美人?这都是随谁啊?
吴默叹口气,无奈的摇摇头,飞镖当初真说对了,这孩子应该叫吴奈!他真让人感到无奈!
“吴忌!叫我父亲!”
吴默以“父亲”自居,反正骗小孩的事儿,谁没做过啊。
吴忌伸出右手食指,很优雅的摇摇,“NO!NO!NO!真正的绅士是不会吝啬于赞美的。”
“这他奶奶的都是谁教你的?”吴默咬牙切齿。
眉骨微挑,一个不太成型的媚眼,这神情与某人妖娆的如出一辙:“是飞镖叔叔。”
“他、、他母亲的!好好个孩子都让那厮教坏了!”
相隔几万里的飞镖打了个打喷嚏,后背凉嗖嗖的。
七年前吴默告诉飞镖冥渊重病的消息后,飞镖就把店铺托付给了吴默,单枪匹马回了冥渊教。
一个月后就来了一封信,内容让吴默啧啧称奇。冥渊重病临死才发现,他所爱的人早已不再是段千浪,而是飞
镖。
于是,一桩狗血的因虐生爱事件大白于天下。
飞镖可怜他要死了,就留下照顾她,打算陪他度过人生最后一段路。
俗话说,爱的力量是伟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