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客 下+番外——priest
priest  发于:2012年06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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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晓峰怒极,可论嘴皮子,他可耍不过顾湘,嘴里刚蹦出一个“你”字,顾湘那边便好像蹦豆子一样地蹦出了一堆话,那小姑娘双手叉腰,一脸刁蛮,指着封晓峰道:“我什么我,我家主人将那小鬼交给我照顾,姑奶奶带着他还嫌麻烦咧,以为别人都和你们一样,不要脸得天下皆知,你……还有那个不知是姓‘鱼’还是姓‘龟’的,谁知道你们都是哪庙的?好人坏人脸上也没贴条,我瞧你就不像什么好东西,你急扯白脸地找张成岭有什么企图?跟姓于的是一路货色,哼!”

她两眼一翻,活似小孩子耍脾气,三言两语将于丘烽也牵扯进来——眼下于丘烽可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别管是真是假是栽赃还是陷害,反正推到他头上是没问题。

封晓峰一怔,他气昏了头,竟没想到这层。

果然,顾湘此言一出,不少人瞧着他的目光不善起来,叶白衣冷哼一声道:“像你这样,先天就不是练功的料子,真拿到六合心法也没什么用,争个什么?”

叶白衣开口,哪还有好听的话?当场有人笑了出来,高山奴大喝一声,踩碎了一块石头,可他现在只是个瞎子,有几分蛮力又能怎么样呢?曹蔚宁看着他们这对主仆,忽然觉得他们可怜起来。

也许是因为受伤,他觉得特别疲惫,看着眼前一个个,好像都不是人,是一棵棵墙头草,听风就是雨,捧高踩低——反正什么都不管,踩不到自己头上,乐得瞧个热闹。

他便伸手拉了拉顾湘,说道:“阿湘,咱们走吧,话我带到了。”

顾湘这回不多话了,老老实实地被他拉着走。曹蔚宁又回头对莫怀阳说道:“师父,徒弟不孝,不能孝顺您啦,我这辈子也没什么大出息,折腾不出名堂,干脆趁年轻换条路走,说不定当个老农民,凭几把子力气,还能比别人多种出点东西来呢,到时候,每年必定让您先尝鲜。”

莫怀阳脸上神色稍霁,看了看顾湘,却还是皱皱眉,觉着这女孩子虽然看着不错,可身上总有种说不出的邪气,不像正经人家的女孩,才要说话,莫怀空却大着嗓门嚷嚷了起来:“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这小子是个没出息的,以后跟你的小媳妇生个胖儿子,我就给人家当师叔祖啦!得请我喝满月酒!”

曹蔚宁干笑了两声,心说师叔你想得可真是太远了。顾湘虽然脸上有些发烫,却还是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他们才要离开,就在这时候,人群中忽然有人开了口——正是那一直站在赵敬身边,在毒蝎袭击的时候亮了兵器的男人,他脸上有一道斜斜拉下来的刀疤,一直险险地拉到颈子上。

这刀疤男人开口道:“这位姑娘请留步,在下有个疑问。”

顾湘回过头去,只听这男人慢悠悠地问道:“诸位难道没有留意到,这位姑娘方才出来的方向,其实已经是风崖山鬼谷的地方了么?她擅闯了鬼谷,为何到了现在恶鬼们还没有动静?”

顾湘脸上的血色一瞬间退下去了,只听这男人说道:“我想着呢,有两个可能,一来是这位姑娘的身份……很有些意思,二来么,是这位姑娘进去的时候,没有人发现她,可风崖山这样的地方,她一个小姑娘进去而不被发现,又是为什么呢?”

他的话说得再明白不过,连曹蔚宁也听明白了,他愕然地回过头去,怔怔地看着顾湘,竟言语不能。

顾湘放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赵敬眯了一下眼睛,故意拍着那刀疤男人的肩膀,大声说道:“哎,这是怎么说的呢,她才多大的年纪,还能是个什么人物不成?”

刀疤男人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赵敬拍拍脑袋,想了想,说道:“哎呀,这不是很方便吗?鬼谷中人后腰上都有个明显的标记,若是咱们都是大老爷们儿,就没办法了,可不是还有峨眉的众女侠在场嘛,你们女人家不用避嫌,去那边没人的地方鉴别一下,峨眉女侠说话,我们还是信得过的。”

一边的峨眉掌门闻言点点头,并没有反对。

曹蔚宁充耳不闻,只是望着顾湘,他一看见顾湘的表情,就什么都明白了——在他印象里,顾湘一直是没心没肺、快快乐乐、了无心机的一个姑娘,脸上从未出现过这样苍白、惨淡、阴郁的模样。

她没了笑容,灵动的大眼睛里好像失了神采,只有一种漠然的狠毒,并不看他,只是望着那脸上有刀疤的男人,竟真的像个女鬼了。

曹蔚宁想起温客行那天夜里对他说过的话——纵然她可能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纵然……你会发现自己其实并不认识她。

自己又是怎么回答的呢?那一刻曹蔚宁微微有些恍惚,他当时……信誓旦旦地对温客行说“你放心,我自然知道她。”

就在这时,顾湘动了,她身形极快,人影只一闪,便越过了曹蔚宁到了众人面前,那脸上有刀疤的男人首当其冲,谁也没想到她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当着所有人的面当场发难。

男人见来者不善,下意识地往后退去,顾湘冷笑一声,忽然一抬手,袖子中竟有两条铁链子直直地射向他面门,男人往后一弯腰躲了过去,谁知那链子像是有魂一样,径直缠上了他的脖子,顾湘阴森森地低声道:“地狱无门你闯进来,要怪就怪……”

随后,她便用力将那链子往后扯去,竟是当场要将那脸上有刀疤的男人的脑袋给搅下来。

赵敬怒喝一声,拔剑向顾湘刺去,顾湘竟不躲不闪,一副要拼命地架势,门户大开地等着他捅,一把暗器甩了出去。

曹蔚宁叫道:“阿湘!”

他便再不管不顾,飞身上前,“当啷”一声挡开赵敬的剑,一把抓住少女拉着链子的手,喝道:“放手,咱们回家!阿湘,你快放开他!”

顾湘一怔,竟不由自主地撒了手,铁链子落在地上,她整个人无意识一样地被曹蔚宁拉着撤了好几步,才讷讷地问道:“回家?”

曹蔚宁深吸一口气:“回家。”

赵敬冷笑道:“好哇,既然是鬼谷的小妖女,就不用狡辩了,咱们也不是让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他话音未落,身后一道劲风袭来,赵敬慌忙躲开,回头一看,竟是叶白衣——叶白衣手中抱着龙背,并没有出鞘,可只是这样一扫,竟就逼开了赵敬。

叶白衣看也不看他,只是对曹蔚宁说道:“你方才说过的朋友,是姓周的小子吧,你带我去找他,我就送你们离开。”

众人被他出手震撼,竟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马也不下,便要将顾湘和曹蔚宁带走。

莫怀阳终于开口了,他只说道:“曹蔚宁,你敢走?”

曹蔚宁脊背一僵,站住了,转过身去,张张嘴,说道:“师父……”

莫怀阳冷冷地说道:“你跟他们走了,从今往后,我清风剑派,没你这个人,你堕入邪道,以后……我派自当同所有武林同道一路,与你势、不、两、立!”

曹蔚宁身体好像晃了晃,顾湘忙伸手扶住他。莫怀阳说道:“你想好了,莫要一失足成千古恨。”

曹蔚宁呆呆地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顾湘觉着他握住自己的手一刹那间,松了下来,随后却握得更紧,只听他说道:“师父,我对一个朋友发过誓,说我这一辈子,从那时候到死,一时一刻都算上,绝不会有片刻做出辜负阿湘的事——您从小教我言必行、行必果,我不能对一个姑娘家食言而肥。”

莫怀阳脸色铁青,咬牙半晌,才冷冷地笑出声来,连说了三个“好”,猛地转过身去,好像不想再看到他了似的。曹蔚宁跪下来,顾湘皱着眉,迟疑了一下,也跟着他跪了下来。曹蔚宁对着莫怀阳的方向连磕了三个响头,每一下都落地有声,额头上立刻见了血,他眼圈通红,失声道:“徒弟不孝!”

随后又转向莫怀空,也是三个落地有声的响头,咬着牙,却一个字也说不出了。莫怀空眼巴巴地瞅着他,想说点什么,却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错,只能愤愤地骂道:“他娘的,这是什么事?”

顾湘这才将曹蔚宁扶起来,叶白衣在旁边等着他们,莫怀阳忽然回过头来,眼神闪了闪,声音放软了,竟显得有几分脆弱,叫道:“蔚宁。”

曹蔚宁心跳一顿:“师父……”

莫怀阳深吸一口气,迟疑半晌,才招手道:“你过来,我有几句话和你说。”

叶白衣一皱眉,嫌这师徒两个麻烦,可看着曹蔚宁已经走过去了,便将头转到一边去——反正这生离死别的也不关他的事。

曹蔚宁走了两步,就跪了下来,用膝盖蹭到了他面前,莫怀阳百感交集地看着他,半晌,闭了闭眼,将手放在他头上,就像他还是个很小的孩子似的,叹道:“你们这一辈人,我是最疼你的。”

曹蔚宁哽咽道:“师父,我……”

他没能再说下去,这温情脉脉的一幕陡然变了调子,谁也没想到,莫怀阳说完那句话以后,那抚着曹蔚宁头顶的手竟突然发力,猝不及防间将万钧的掌力压在了曹蔚宁的天灵盖上。

曹蔚宁的七窍登时喷出血来,顾湘撕声尖叫起来,血溅到了莫怀空身上,莫怀空竟有些反应不过来,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依然跪着的人——然后莫怀阳松开手,曹蔚宁一声不吭地往一边倒去。

莫怀阳垂下眼,低声道:“我清风剑派,自祖师爷创派以降,从来以匡扶正义为己任,忠孝仁义以持身,未曾出过一个叛徒,莫某惭愧,教导无方,竟出了如此离经叛道的不孝之徒,只得……清理门户,以谢天下,叫诸位……”

莫怀空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怒吼道:“我操/你大爷!”

莫怀阳顿了片刻,随后面不改色地将自己剩下的话说完:“……见笑了。”

顾湘猛地向他扑过去,形似疯狂,那一瞬间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杀——她尖声道:“我杀了你们,我杀光你们所有人!”

叶白衣眼疾手快地飞身而至,伸手在她后颈上轻轻砍了一下,顾湘的身体便软软地倒下了,叶白衣接住她,冷冷地抬眼扫向眼前的人,最后定在了莫怀阳身上,说道:“她说的话,你们听见了。”

没有人回答他。

叶白衣径自点点头,抱着顾湘上了马,撂下一句:“在下长了见识。”便绝尘而去。

顾湘神志不清,眼角却落下一滴泪。

原来……这世道上,正邪不两立,不是说说玩的。他是正道,她是邪道,便注定不能在一起,这就是规矩。规矩是世上大多数人定下,并且遵从的,想要违抗,便非得有能耐,豁出去,和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舍生忘死地较量一番不可。

胜了,便跳出去了,负了,便……

老孟还不知道他准备的东西用不到了,他居然真的将温客行说的“嫁妆”准备了,满满地放了一个院子,有点“十里红妆”的意思,子孙宝桶、子孙对碗、红木箱柜乃至各种妆奁宝盒、金银器具一应俱全,连凤冠霞帔都给准备了好几套。

温客行长到这个岁数,从未遇见过什么喜事,也没喝过一滴喜酒,头一回知道,原来新娘子嫁人,也是有不少讲究的,竟还颇有兴致地一样一样地翻看起来,还特意将“嫁妆画”捧起来,站在那仔细研读了一会,得出结论说道:“画工倒是不错,不过比不得我一位朋友画的别具一格。”

老孟卑躬屈膝地跟在他身后,闻言忙问道:“谷主的意思是换一套么?”

温客行偏过头去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将那“嫁妆图”放了回去,随意地在旁边的一口红木箱子上坐了下来,看着老孟说道:“你知道我想起了一句什么话么?”

老孟心里一跳,直觉不是好话。

只听温客行道:“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老孟抬起头,目光与温客行对上,片刻,又重新低下头,说道:“属下……不明白谷主这是什么意思。”

第七十四章:大战

温客行不声不响地看着他,目光像锥子,好像要捅到他的心窝里,老孟心里忽然有些慌张,脑子里情不自禁地将自己所有的计划从头到尾过了一遍。

造反——这件事并不是他才刚开始策划的,很久以前,早在孙鼎和薛方两派人开始明争暗斗的时候,老孟就已经开始筹划准备,吊死鬼薛方盗走钥匙叛谷而出,简直是老天给他的机会。

他至今记得八年前眼前这个男人是如何得到谷主之位的,原本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老孟一度不曾注意过他,只觉得这眉清目秀的年轻人竟能在这种地方带着他的小姑娘活下来,其实也是件颇为了不起的事。

那时候的老谷主和现在这个不一样,很讲究排场,阎王殿也并不像现在这样冷寂,常常是歌舞升平的。

老谷主似乎颇为赏识他,怎么个赏识法呢?老孟也说不清,这些年来,没人敢说,反正调了他做阎王殿的近侍,心情好了,偶尔还会指点他功夫。温客行便时时只是出现在老谷主身后,站在一个固定的位子上,从不多嘴,也从不逾矩,像个不言不动的木头人。

就是这个木头人,叫那一宿,阎王殿里火光冲天,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仿佛绕梁三日都不散去。

隐忍三年,老谷主的近侍竟有一半跟着他,凡是反对的,当天都被开膛破肚,扔进了大火里生生烤熟。这样一来,杀了几个人,旁人便是再傻,也没有异议了。

薛方每个月要吃一颗少女的心,孙鼎喜欢将人血合着酒喝,可他们都觉得那一夜是一场噩梦。阎王殿里的血好像将整个大殿都涂抹了一遍,老谷主的哀嚎了足足有两个多时辰,有人说是温客行将老谷主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一遍割还一边止血,然后逼着他吃下去,也有人说他是在活剥人皮,剥下来一整张,人还是活的。

这男人从里面出来的时候,身上穿着一件鲜红的袍子,那一瞬间,竟让人分辨不出,是本来颜色,还是被鲜血染就,他那张从来不动声色的木讷的脸,第一回在所有人面前露出一个笑容来。

他出来,只说了两句话:“他死了,我做掉的。有不服气的,可以来杀我,否则就老实点,以后听我的。”

然后是大乱、混战、屠杀——最终尘埃落定。

没有什么阴谋阳谋,反正这就是鬼谷的生存方式——强者为尊,简单得很。温客行除了从小养在身边的那个小丫头,谁也不相信,他当上谷主之后的第二天,便立刻下了一个命令,将阎王殿中所有闲杂人等清空,这谷中,除了顾湘之外的任何活物,没有特许,不得靠近他三尺之内。

他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行踪成迷。

八年来愈加讳莫如深,有时候老孟甚至有种错觉,觉着这男人从头发丝到手指甲,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透着骇人的血腥味,这就是个为杀戮而生的、彻头彻尾的疯子。所以薛方他们宁可先内斗,也不愿意在羽翼未丰满、还不能一击必杀的时候去触怒这个疯子。

直到今日——老孟想,他已经准备好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谷中这一动荡,鬼主在外游荡不归,老孟并没有闲着,眼下他有把握调动谷中七成的人,哪怕这男人真的有三头六臂,哪怕他真的是神功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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