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竟然又出了这样的事情。”

“你是算计好了要让他当盟主。”

“你们一个个，都当我是傻子，什么都看不出来么？”

锦儿一拳打到树上，鲜血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兰君先是在原地，好一会儿没说话，看到他指头流了血，形态似是疯癫，才慌了神。

兰君几步迈了上去，将他抱在怀里。

锦儿用力挣扎，他用一分力挣，兰君就用两分力抱住他。

锦儿挣不开，心里不知想到了什么，苦的厉害，嘤嘤的哭了出来。

兰君将他头埋在自己怀里，像对待婴孩似的轻拍着他的背。

两个人，都不说话。

只有林子里的树叶子像是听懂了人心。

哗啦啦的响着，随着人哭泣。

已经到了夜间，月亮露了脸。

月光不知因为什么，碎了一地。

第四十六章

什么武林大会，什么石青泉，兰君都不再提。

他这几天专心地。一心一意的。讨好着锦儿。

锦儿反应只是淡淡。

从前兰君买了街边捏的泥偶，锦儿会喜得笑出右边脸的酒涡。

可现在，锦儿说：“谢谢。”

且表情僵硬。

从前兰君寻到了一本好的教功夫的书籍，锦儿会高兴的在没人的地方亲上他一口。

可现在锦儿说：“劳烦。”

兰君顿时就忧愁了。

从前总盼着他懂事。

谁知他竟然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懂尽了所有事。

这日，兰君买了酒楼里不常做的云片糕。

喜滋滋地捧了回来，揣在怀里，怕街边的尘土坏了香软。

回来时，锦儿正看着掉了几片叶子的树，发呆。

到秋天了。

兰君堆着笑道：“天转凉了，怎么穿的这样少就出来了。”

锦儿没看他，依旧是看着树叶，道：“我今天想了一天。”

兰君笑道：“你就爱胡思乱想。”

锦儿摸了摸袖子，道：“咱们还是散了吧。”

兰君笑容没变，道：“你猜不到我今天买了什么。”

说着，就去怀里摸那云片糕，不知为何，手哆嗦的厉害，摸了几次也没摸到衣角。

锦儿说：“我够了。”

兰君说：“我今天买了云片糕。”

锦儿闭上眼道：“我够了，今日一个石青泉，明天一个李青泉，这一日日的，我够了。”

兰君笑着说：“那酒楼的老板说这东西不常做的，也就是与我相熟，才分了我几块……”

锦儿还要说话，兰君捂住他嘴道：“我记得上次买了回来，你说你爱吃……你说你爱吃……”

说的七零八落，尾音绕了三四个调。

兰君缓缓蹲到锦儿脚边。

锦儿嘴边少了他的手，又重复道：“咱们，散了吧。”

兰君抱住他腿，喊道：“锦儿！锦儿，到了如今！你也不要我了吗？！”

他埋头低着，可锦儿就算看不到他的脸，听着声音也知道他哭了。

锦儿咬着牙，脸边的血管一条条狰狞的突了出来。

锦儿一使力，将兰君的衣领子拽了起来。

将兰君拽的一个退步，锦儿将他提到与自己平视，瞪着他眼睛一字一顿道。

“苏兰君，我厌了你，听到没有，我，厌，了，你。”

兰君被他拽着，来不及低头，锦儿看到了那张，哭的扭曲了的脸。

眼睛鼻子，都拧到了一块。

像是山川上汹涌淌着的河流，破了堤。

然后一发不可收。

他是真难受。

他也是。

第四十七章

兰君听到此处，不想他看到自己再失态。

推开他，踉跄着跑开了。

跑的急，却忘了用轻功，右脚扭了几次，锦儿看着都疼。

等到没了影。

锦儿扑倒在地，双手捂着眼，眼泪不一会就涌了出来。

兰君，兰君。

你答应过我，春天同我去种桑树。

夏天去陪我扑萤火。

秋天与我采了熟的棉桃。

还没实现，还没实现。

你答应我的许许多多，还没实现。

我不是真的想与你分别，那剜肉似的痛苦。

千万句的承诺，都给了我。

再加一句，又何妨？

我做这许多，只想你在这树下，笑着与我说一句。

锦儿，锦儿，我只要你一人。

同生共死，只你这一句，赴汤蹈火，我也再不惧。

锦儿将手上前几天结了迦的伤口一点点的撕开，血留了出来。

血与泪，落到地上，和了泥。

锦儿望着兰君离开的方向。

按着喉咙，不让自己哭的太大声。

只这一句。

你为什么，不说？

番外：前程似锦

十几年后的锦儿，肌肤赛雪。

十几年前的锦儿，黑的像炭。

穷人家的孩子，又是最小，连个正经名字也没有。

家里人叫他：“小黑！小黑！”

锦儿就应着，揽着活干。

日子虽穷，小黑只要吃饱了，也能高兴的露出一口白白的牙。

后来闹了饥荒。

那年饥荒闹的多大，没经历过的人都不能想到。

死的人都扔到沟里。

除了食死人的秃鹫，那几年，没有一个人吃的饱。

小黑没见过那么多的死人。

有的人家死了人，家里活着的人用车拉着，去埋了。

拉着拉着，就倒了地，再不起来。

小黑原来爱玩泥巴。

可是他后来不再玩。

那泥巴都透着尸臭味。

还有就是，小黑，饿的起不来床。

他眼见着家里的小三小四小五，一个个都没回来。

先是女孩，后是男孩。

小黑看见过有的人，饿急了，吃死人。

吃完了肚皮，肠子就那么冒着，小黑看着回家干呕了几天。

没吃什么，只能干呕。

再想起不见了的小三小四小五，锦儿把棉被捂在头顶，一阵阵的哆嗦。

经年的棉被露着棉絮，跟着他一阵阵的颤抖。

这一天，终于轮到小黑。

父母将他最好的一件衣服拿了出来，套在身上。

母亲一直在哭，父亲一直在叹气。

小黑一直在傻笑。

将他领到了地方，小黑才知道父母是要将自己卖掉。

很好，这已经比自己想的，要好上许多。

小黑在卖人的地方，认识了小船。

小船与他的傻气不同，小船是聪明且伶俐的，是干净而漂亮的。

但他没有家。

小船喜欢与小黑说话，唧唧喳喳，就说走了所有的不愉快。

两人快乐的说了许久，直到有买家来。

来的是几个富家公子。

为首的那位遍体生香，青丝高高的束起，长的不像人，倒比那救人苦难的仙人，还要好看几分。

拿着一屏纸扇，在与旁边的一个公子，说笑。

那位公子，长的也算端正，打扮更加奢华，更加金贵，却不如先前的那位抢眼。

拿扇子的那位与他漫不经心的说着，打扮好的那个眼睛死死的盯着他，嘴里应着“你说怎样，就是怎样。”

拿扇子的那个瞅了他一眼，嫣然一笑，晃花了一屋子人的眼。

而他旁边那位，目光里的痴迷更甚。

两人后面，随了一大群的仆从。

打扮好的本不想买人，看着只是想随便看看。

拿扇子的低头叹了两句：“可怜。”

打扮好的听了，马上就拿出银票，要买了屋子里的所有的人。

拿扇子的笑道：“李公子真是个好人。”

那李公子握住他的手，道：“我自然是个好人，兰兄以后就会知道。”

姓兰的将手从他手里抽出，小黑看到他将那李公子摸过的手放于身后，用力的擦了擦。

小黑没忍住，噗的笑了。

兰公子回过头，笑盈盈的看着他。

看了一会儿，回头对李公子说道：“李公子，我想向你讨个人。”

李公子说：“你莫说是讨一个人，你就是讨千万个人，我也给你。”

小黑莫名其妙的被兰公子带了回去。

而小船随那李公子回了去。

小黑，终于能吃的饱。

他开心的不得了。

兰君将他领回一个大宅子里，一大家子的仆从丫鬟。

兰君对他说：“有我吃饱一日，就不会要你饿一日。”

小黑就没再饿过。

兰君想要他做书童。

叫他研磨，却能将一跌子的墨弄的兰君全身。

叫他站着，总呆不老实，不是打坏那个，就是弄没这个。

每次惹了祸，只会将手垂在身边，一点愧疚之意也没有，傻傻的笑。

叫兰君哭笑不得。

管家笑说，家里倒像又多了位主子。

兰君经常出门，说是去见那位李公子。

一日，兰君带了他出去见那李公子，小黑听说能再见到小船，高兴的不行。

刚陪着兰君与那李公子说了一会儿的话，兰君就对着他说道“小黑，你出去站一会儿，玩上一会儿再回来。”

兰君说着，就揽着那李公子进了屋子。

锦儿在外面转了几圈，逗了会猫狗，觉得无趣，就要回屋找兰君。

到了跟前，那门却是锁了上。

小黑在外面，听到了床木的摇摆的声音，和那李姓公子一阵高过一阵的尖叫声。

听着又像是痛苦，又像欢愉。

小黑觉得没什么意思，只好又去了别的地方。

看到一个偏屋的门敞着，就进了去。

地上铺着一块白布，白布下躺了个人。

小黑战战兢兢的去掀那白布。

然后小黑的惊叫声响过整个宅子。

小黑看见了小船。

满是伤痕的，紫黑色血条子遍布全身的小船。

仍是穿着先前那件衣服的，眼睛睁的大大的，死不瞑目的，小船。

伤太多，小黑看不出他是死于那条伤口。

兰君散着发出来，急急的问小黑：“怎么了？”

小黑只是看着地上的小船，哭着不说话。

那姓李的过了一会也跟了出来，衣衫不整，露出小半条雪白的腿。

他软软的伏在兰君身上，问：“怎么了？”

兰君道：“你问我怎么了，我倒是想问你，这是怎么了？”

兰君指着小船，厉声喊道。

姓李的，握住兰君的手道：“我还以为怎么了，原来是为这个。”

兰君瞪他：“你干的？”

姓李的说：“我干的又怎么了，不过是一条没有用的狗。”

兰君气极，甩过他的手，扯过小黑的手，就往外走。

姓李的反应过来，尖叫一声扑过去抓住兰君道：“你要干什么！”

兰君说：“我要走了，还望李公子放开。”

“那你明日还来不来？”

“兰君以后都不会前来打扰，李公子以后，只当是不认识我这个人。”

“今天好好的，又是因为什么？不过是一个贱奴才！”

兰君冷笑了一声，还是要走。

李公子扯过他，喊道：“我不准！我不准你走！你答应陪我一生的！”

“可李公子也答应过我，做个好人。”

说着，带着小黑就走了。

小黑到了家里，仍是哭。

兰君叹道：“不要哭了，哭的我心这个酸。”

小黑仍是哭。

兰君没办法，安慰了一会儿后就留下饭菜离开了。

小黑草草吃了饭菜。

卷了兰君给他的几件衣服和玩具就要跑。

他害怕。

害怕变的同小船一样，他做过那么多错事，难保兰君不记恨他。

小黑抹抹眼泪，去了后门。

后门出去有座山，小黑打算在那窝一夜，第二天天亮再走。

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上了山，跑到没了力气，小黑才知道害怕。

想起早些时候听到的鬼故事，小黑战战兢兢。

他太容易害怕，是因为他现在，最看重的是生命。

过了十几年，他看重别的东西重于生命，他便不怕死了。

连妖魔鬼怪，也来不及怕了。

小黑窝在树下，不敢出声，怕惹来别的东西。

印象里，听说过一只女鬼，半夜索人性命。

小黑哆嗦着想着，树林里突然冒出一只雪白的手。

小黑吓的尖叫。

那手的主人拨开了挡在脸边的树枝。

“小黑，是我。”

兰君笑着，将手往前伸了伸。

“小黑，同我回家。”

小黑终于忍不住，哭的扑到他怀里。

过了一些日子，兰君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道：“我明白了，小黑，或许你是不愿做下人。”

立即吩咐了下去，以后只把小黑做主人招待。

分出了一间宅子，留给小黑。

衣服，由粗布变成绸缎。

又说：“这个名字，也要改一改。”

眼珠转了一转，道“前程似锦，以后就叫兰锦。”

“锦儿，你说可好？”

小黑点点头。

小锦点点头。

第四十八章

“银弓护法生了大病，这几天不能来了，特派小人和教主知会一声。”

教主点点头，底下的人退了下去。

虽然戴着面具，也能看的到那核桃似的眼。

所有站在大堂的人都有意无意的往兰君眼睛那瞄，想着发生了什么。

兰君道：“我今天才知道我眼睛这么好看。”

下属都低下了头。

兰君道：“白泷，你过来。”

穿紫色袍子的少年迈着轻步靠了过来。

兰君道：“你去看看，要是银弓真得了什么病，派些人回来告诉我一声，我这的药全些。”

白泷转身就要离去，兰君又叫住他。

“白泷，他要是问起来，别说是我让你去的。”

白泷答了是就出去了。

兰君早早的就散了人，没什么好说的。

下午的时候，春江找他。

仍是例行的查账。

兰君大概的翻了翻账簿，看了春江一眼。

春江没出声，心里却是已经吓的不行。

兰君抬眼道：“这些日子也是辛苦了你，注意休息，简单的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就行。”

春江应着，道：“也不辛苦。”

兰君转身，宽了宽袖子，依旧是戴着面具，春江愣看着他的背影好长时间才回过神，道：“前个苏老爷还叫我

通知你去看看他。”

兰君说：“哦，怎么样了？”

春江道：“看样子好像是病的又重了些。”

兰君道：‘我没有时间，先不回去了。“

又道：“真到了不行的时候，我再去看看他。”

第四十九章

青泉在房间里望着窗子的纱帐发呆。

那纱帐随着风飘来飘去，青泉紧紧盯着他，好像能从那里盯出个人来。

他想了想，走到桌前熄了烛火，然后将窗户开的更大了些。

他要体会这样的夜，在很久以前，无数个夜里，有人顺着这样墨似的黑，将他轻吻放在他脸上。

闭着眼睛，夜就更黑，也就离曾经更近。

暗黑的衣服围上他的脖子，兰君笑道：“在这儿发什么呆呢？”

青泉没睁眼。

幻觉总是离现实这样近。

兰君手上力气又加重几分：“真是无礼，老朋友来了也不招待一下。”

青泉突然睁开眼，死死的看着他。

兰君道：“我将武林盟主的位子让与你，你总该有点表示。”

青泉点头，说：“好。”

兰君笑着说：“不如以身相许吧。”

青泉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