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毅立刻坐在了他身边，看着自己一身黑色的校服和他干净简洁的衬衫，大脑努力想着一定要加油，留个好印象。

那时候的杨毅没意识到，这种要在谁面前炫一下，要让他喜欢自己的心情，是不应该对着自己同门的师兄的。可悲的是，杨毅一个音符也想不来，手放在琴键上，那曾经在杨毅手指下听话的琴键，忽然变得陌生无比。慌张的看向近在咫尺的男孩。

“怎么了？”他回望着杨毅，纯净的眼睛，杨毅无法形容，像稀世珍宝。手指就这样自有意识的弹奏起来，也不知道谈了什么就听他说：“真好听！”

仔细辨认自己在弹什么，居然是《天空之城》，“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天空之城》。”杨毅不知道李龙儿有没有看过《天空之城》，总之当时在孤儿院看到这部动画片的时候，深深沉醉于这首音乐里。

“我的父母死了……”

“我的父母不要我了……”

没有问为什么，杨毅换了一首曲子。

“这首叫什么？”

杨毅没有回答，因为他在弹《摇篮曲》。杨毅忍不住想如果李龙儿知道会不会打他？但是看着他沉浸的模样，想起同病相怜的遭遇。

静静地琴曲里，杨毅看见长江岸边的一座小城幸福的一家三口。那天风和日丽，恰逢假期，一家三口自驾出游，汽车就停在一处四面环山的小溪边。

白天跟着妈妈扑蝴蝶、摘花，跟着爸爸在小溪里钓鱼，在岸边烧烤。

晚上天就下起暴雨来，爸爸见雨还没停就对妻儿说回家。回家的路上，车子陷在泥坑里，爸爸下车去看。久不见爸爸回车里的妈妈交代好车里的孩子也跟着走下车，灾难就那样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发生了。

不过是十几秒的时间而已，黄色的泥浆从山顶滚下来，带着山石、木头、树枝。泥浆打在车子上，树枝、山石打在车子上，车子摇摇欲坠。

爸爸在泥石流滑下来的的时候就被冲走了，妈妈抓着汽车的车头。

生死关头，妈妈痛苦的脸上全是不舍的眼泪，“小毅！小毅！孩子……”不顾一切的在黄色的泥浆里挣扎，她扑向车门，想要再抱一次她的宝贝。也只是三秒不到的时间，车里车外生死之间杨毅的母亲被泥石流带走了。

没有流泪，没有大喊大叫，就只是那样看着。那一幕成了他一生的梦魇！

车子被一块巨石砸的变了型，杨毅被压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也因为这块巨石，车子才能在巨大的冲力里仍能稳而不翻。

从烂掉的后窗爬出去，泥石流只是一阵而已！杨毅踩在泥浆里去寻找自己的妈妈，捡到妈妈头上的蝴蝶结，白色的蝴蝶结变成了泥黄色。

“孩子，这里有个孩子……”被一个大男人抱在怀里的时候，杨毅仍挣扎着想找会自己的妈妈。

一天前天还那么蓝，青草那么绿，鸟儿还唧唧喳喳吵个不停。他好像还听见妈妈的声音在夏日的午后喊着：“小毅，小毅！妈妈捉了一只蓝蝴蝶，你看！”

父母的尸体杨毅没有去认领，大人们善意的帮忙办妥了一切。在被安置的两个月里，杨毅恨自己的父母，为什么带他去郊游？为什么忽略天气？为什么？天雷阵阵里，杨毅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李龙儿没有再问这又是哪一首，俩人都沉浸在悲伤里，同样的悲伤不需要解释。

熟识以后李龙儿告诉杨毅那天他弹得是《高山流水》。演奏古乐器的他怎么想起来用钢琴演奏《高山流水》？

原来孙老师家的这架钢琴是刚买的，孙老师本身也不会弹钢琴，只不过和李龙儿互相琢磨研究。

在孙老师的家里的那些年是杨毅这一生最快乐的日子。

李龙儿比杨毅长四岁，可是对于很多现在男孩子玩的东西，他统不了解。孙老师说，她女儿离家出走后，她就收养了李龙儿。收养他的时候他还太小，有轻微的自闭症，学业上到高中毕业就读不下去了。他没有朋友，除了孙老师的那些乐器，没什么和他亲近的人。

李龙儿在阳光下弹琴，单调的琴声里，他说：“我挺怕你的，在这所房子里一直都只有我和老师，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话。”

“我知道就好了！你喜欢音乐，喜欢乐器，我们就用音乐交流吧！”

在孤儿院的那两年曾跟许多小朋友一起玩过一个游戏，记得里面的音乐特别搞笑，看着这样的李龙儿，忽然很想逗他开心。于是手指便在键盘上灵活的舞动起来，虽然还不够熟练，节奏却把握的分毫不差！

“这个叫什么？真好玩！”

“一个游戏的配乐。”

“游戏？配乐？”

“超级马里奥，一个顶蘑菇的水道工。我教你弹。”

钢琴是杨毅的玩具，古乐器是他李龙儿的长辈、爱人。

李龙儿擅长中国古典器，他弹古琴、筝、琵琶，会吹笛子和萧，二胡也拉的像模像样；杨毅擅长西洋乐器，除了钢琴，他还会拉小提琴和大提琴。

李龙儿日常过的很乏味，基本都去了乐器城。那里的老板跟龙儿已经很熟悉了，有一次乐器城老板甚至于赠给了他一把吉他。具体原因是，乐器城里有架古筝一直卖不出去，那天龙儿去了现场演绎了一番，他走后几分钟，那古筝就售出去了。

“小李啊，叔叔太感谢你了，这把吉他值不了几个钱，叔叔也知道你弹古筝的，但是叔叔还是要表达一下，你一定要收下！”

回去的路上杨毅一直情不自禁夸奖李龙儿，他一下子停下来，将肩上的吉他递给杨毅说：“送你！”

“那是乐器城老板送你的。”

“我不爱这乐器，它的音色怪怪的，反正我也不想弹你拿去好了！”

如果是别人杨毅一定觉得他在施舍自己，他会狠狠瞪那人一眼，转身就走，再不理。可是龙儿不一样。他年纪虽然比杨毅大，想法和做法却都很直接，没有什么弯弯绕绕，他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其他含义！

好！以后我学会了弹给你听。”

回去的路上要经过一户有狗的人家，那狗又大，毛又黑，狼一样的狗脑袋，叫起来，口水从牙缝里流下来，又恐怖，又恶心。不过，自从那天以后每次经过那里杨毅总习惯性吹口哨调戏调戏它，之所以乐此不疲是因为龙儿会冲杨毅翻白眼，然后附带两个字“无聊！”一点也不无聊，能在那张冰山脸上看到这样一个表情，真的觉得太可爱，太可爱了。

李龙儿用古琴弹曲子，他弹得曲子常常都带着悲戚地调子，让人听了好像参加葬礼，杨毅很不喜欢。他喜欢哄李龙儿吹笛子，那笛子像穿山越领的百灵鸟，为自然界万物高歌，让人心潮澎湃！

两人时常就音乐这方面争论不休，杨毅从音像店买的世界名曲李龙儿统统看不上；李龙儿买的经典古典音乐三十曲，杨毅也是听都不听。不过某一日路过音像店却让杨毅忽然想起了扔在角落的吉他。

那时杨毅还是少年十五六岁，而李龙儿已是青年，两人一个自弹自唱，一个耐心倾听。

李龙儿看着杨毅的脸庞，心中有温热的暖流在悄悄流淌，他说：“杨毅以后我们一起相依为命好不好？”

弹奏吉他的家伙笑着点头。

李龙儿没有告诉杨毅，他喜欢男人，是个同X恋。也正是这个原因本可以上大学继续深造的李龙儿退学蜗居在家里。

杨毅住进孙老师家里不到三年，孙老师就病倒了，李龙儿和杨毅轮流守在病榻前也只让孙老师在这世间多活两个星期。原来孙老师早有心脏病，死则不过是一种解脱。

老师死后，杨毅和李龙儿的生活变得茫然而不知所措。杨毅大可以通过以前的学校去求助黄奕宗，可是在这以前他曾理直气壮的质问过校长的教学模式，已经得罪了他，再说黄奕宗，就算他愿意他老婆也不是好打发的。杨毅和李龙儿那时候终于意识到两人必须找工作养活自己。

杨毅无论如何会弹个吉他，所以透过乐器城老板的介绍两人去了一座叫“蓝罂粟”的酒吧弹琴。酒吧这样的地方不会让人去弹琵琶、古筝的，所以那段时间李龙儿奋力学起了钢琴。

近三年的相处杨毅和李龙儿就音乐这一方面由最初的互相排斥，竟然形成了现在的默契，基本上只要一个眼神知道对方想要怎样的和音。似乎两人之间已经形成某种水□融的关系，进而对彼此的一切乃至内心对于世事的洞察都有了相依的凭据。

除了酒吧上的合作，回到家里，一个操持古典乐器，一个操持西洋乐器，乐器在他们手上焕发了新的生命力，他们甚至于尝试着自己写曲子。杨毅了解到在李龙儿心中音乐是一种与情感相通的物质，李龙儿也知道了杨毅将音乐作为心情的宣泄口，两人一个感性，使音乐动人心魄；一个理性当断则断，把握节奏，不让音乐牵着人的思绪乃至没完没了。

酒吧的工作两人不敢怠慢，第一次领到工资就去饭店海塞了一通。不过日久天长，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况且酒吧这种地方鱼龙混杂，一不小心就会落进别人的圈套里。李龙儿不知道GAY是不是有特殊磁场，那天一个男人一眼就看明白了李龙儿。

GAY似乎对于□这种东西没有特别的矜持，甚至于可以说是大胆而直白。那个男人不过第一次见李龙儿就请调酒师调了杯酒，送到李龙儿面前请他喝。

李龙儿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冰冷的眼神，无声的拒绝。

被博了面子的男人很有风度笑笑，远远地冲他举了举手中的杯子示意。

回到家以后，杨毅激动地说：“龙儿，我今天看到酒吧的储物间门边有两个男人在接吻。”

李龙儿看他用眼神询问。

“真恶心！”

李龙儿脸白了一下，心中暗暗决定决不能让他发现自己的性相。

4.林梦秋归来

这已经是杨毅和李龙儿一起过的第三个年，一如往年很凄凉。前两年还有孙老师在，这一年只有他们两个大男孩。

十几岁男孩的身高像经了风的野草长得飞快。

过年吃饺子是传统，李龙儿更是年青一代里面对传统文化近乎执念的人。可惜两个人都不会做饭，只能在外面买速冻饺子。

超市付钱的时候，杨毅问：“你会煮吗？”

李龙儿呆呆的摇头。

“那我们为什么要买生水饺？”杨毅问。

李龙儿没说话将饺子放回去，拉着杨毅离开了超市。

门外大雪纷纷，杨毅问：“我们去哪儿？”

见李龙儿只是拉着他往外面走，杨毅慌了，“你在生我的气？”

“我生什么气？我们找地方吃饭去！”

找了一个半小时，两个人都快冻僵了，才找到一个小门脸，里面有很多在外打工没回家的农民工，他们正热乎乎的吃着。

“你们这俩孩子怎么没回家？”老板娘一边熟练地烧水煮饺子一边说道。

“阿姨，我们大人都不在家。”杨毅很会装可怜，见李龙儿站在后面看，就对李龙儿说：“你去等着，我来端就好了。”

李龙儿对油烟味特别敏感，闻一点就会咳很久。

李龙儿离开以后，老板娘问：“你哥哥？”

“嗯……”

“你们两个不太像啊？”

“表哥……”

两人的口味差别很大，杨毅是要醋，要蒜，要辣的人物，而且荤素不忌；李龙儿则只吃素的，连韭菜馅也不要。

“那个有味道，很难闻……”

坐在旁边餐桌上的大叔说道：“一个大男人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事儿多。”

“……”

杨毅放下手中的筷子，“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这一桌都是喝了几杯酒的中年男人，都是有家有口的人，在外地过年心中难免郁结、憋屈。

“嘿？小孩儿跟谁拔份儿？”

杨毅刚想起身，就被李龙儿按住，“别惹事儿！”

“就是，跟大爷耍横，没家教！”

“听你哥哥的话……”

三五个人嘻嘻笑，打算继续喝酒，忽然一桌子饺子，酒水全都倒在他们身上。李龙儿扔了100元钱拉着杨毅逃出去了。等那一桌子的人追出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跑远了。

寒冷的大街上，嘴里呵着热气，停下来的时候喉咙都噼里啪啦的疼。

杨毅看李龙儿弯着腰，白色的羽绒服穿在单薄的身体上，一点不显臃肿。

“你不像这么冲动的人。”

“谁让他们说你没家教？下次要是在有人欺负你，我就拿玻璃瓶废了他！”李龙儿平时的确像小姑娘，不会骂人，不会说粗话，这个“废了”的话也是在酒吧呆惯了耳濡目染。

杨毅眼睛一酸，伸手抓住李龙儿的手，“冷吗？”

杨毅这么做或许是对李龙儿保护的礼尚往来，对于李龙儿却是另一番情意，他的脸一片红霞。

“脸怎么红了？不舒服？”

背过身，问他：“小毅，我们以后相依为命好吗？”

“好！”杨毅说：“没有饺子吃了，接下来去做什么呢？”

远远的看到一个旱冰场，在路灯下，在这个合家欢乐的时候格外的冷清，“去滑旱冰吧？”

“好！”

再次去了超市买了两双旱冰鞋，李龙儿毕竟长杨毅四岁，所以技术也比杨毅好很多。

“你扶我一下！”杨毅难得撒娇一下！

李龙儿滑到离杨毅两步外，“滑到我身边来。”

“这么远 ？”嘴里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努力滑向他，却在靠近李龙儿的时候脚下滑了。

挣扎着想抓住李龙儿，李龙儿也慌忙去扶他，两人跌在一块儿。杨毅成了肉垫，李龙儿从杨毅怀里挣扎出来，问：“有没有摔坏？”

“没有……屁股先着地。”

两人躺在地上听到四面八方的鞭炮声，杨毅说：“龙儿，春节快乐！”

“春节快乐！”李龙儿伸手抓住杨毅，“小毅，我今年21岁了，你也有17岁了。你以后会结婚吗？”

“会吧？不过我只读完初中，哪家愿意把女儿嫁给我这样的？”

杨毅虽然嘴角含笑，李龙儿却上心了，将来的事李龙儿并不在意，想到杨毅的学历，李龙儿说：“小毅，我现在能弹钢琴，能赚钱。不如你再回到学校上学吧？至少要像我一样读完高中。”

“我已经十七岁了……”

“更要学啦！你现在只比那些孩子晚三年，再过几年就跟不上。”

“那你呢？”

“我不喜欢接触陌生人，不过，以后说不定还会学点别的。”

“可是酒吧……”

“他们雇佣童工！”

杨毅笑了，“我今年一年就读完初中课程，明年我就上高中！”

“别吹牛！”

杨毅没有吹牛，当俩人再度出现在旱冰场上的时候，杨毅已经是高一年级的高中生了。

“终于可以好好练琴了。”现在的杨毅在旱冰场上已经是高手了，一个华丽的转身就能引来无数女生的围观。

李龙儿仍是一身白色羽绒服，和一群女生一样看着旱冰场上的杨毅，看着他围着自己一圈有一圈。

“龙儿，我最近看了一本武侠小说，我们班的男生都爱看武侠小说。你也一起看吧？把那些什么‘蒹葭苍苍’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