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锦绣 上——猫图案
猫图案  发于:2012年06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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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比武会上。”还有很早很早以前,王淳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承启笑起来:“原来如此。”他顿了顿,看向王淳的目光更加和蔼:“你很好。”

不待王淳答话,承启又道:“你这次立了功,想要什么赏赐?”

有功要赏,这是个最合适不过的理由。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承启都需要一名忠心耿耿的侍卫。一个听话的侍卫,难得又嘴严,武功看起来不错,人么,还算细心,至于忠诚……承启想起王淳红着的脸和湿润温和的眼睛,一个在这个年纪还会脸红的人不会是一个心思复杂的人,这一点他很有把握。

我可以赏给你很多东西,承启的眼神如此说。

王淳一愣,对他来说,保护承启是一个一直以来的愿望,保护了就是保护了,保护了就会很开心,他可以为他去杀死敌人,去日日夜夜站岗执勤,但赏赐二字他却从未想过。

承启却把王淳的发愣理解成王淳在首次面对丰厚的赏赐时挑昏了头。

“比如黄金、权利或者姬妾……”承启鼓励道,又忍不住笑了:“还是说,你都想要?”

“不。”王淳摇摇头,“不想要。”

承启没料到会得到这么个答案,他只见过人们争功求赏,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把赏赐往外推。

“我……”王淳终于把要说的话捋顺了,他鼓足勇气看向承启:“我不要赏赐。”

承启的眉毛皱了起来。

不要赏赐?这个回答太反常了,而十八年宫中生活的经验告诉他,物有反常必为妖。

一个对权势没有欲望的人不能用!承启心道。当权势、金钱都满足不了这个人的时候,只能说明他抱有更大的野心。

他究竟在想什么?承启又一次细细打量王淳的眼睛,试图从那里面看出一点什么。然而那双眼睛单纯的像一面镜子,瞳孔中映出的只有自己的身影,承启失望的挥挥手:“你去做自己的事吧,我要休息了。”

王淳一言不发的离开了,承启看着这名侍卫的背影心中不由生出一丝疑虑,难道这名侍卫,也是政敌计划中的一个角色吗?

11.天下才俊?

庆宁宫出现刺客的事情承启并不打算声张,在这种大权未稳,文宗的话仍旧有分量的微妙时刻,承启并不急于要找到幕后操控的人。对方目的既然没有达到,以后必然还会故伎重施,两名刺客的死对他们是一个很好的警告,起码有半年的时间,承启相信自己可以不用那么提心吊胆了。

王淳的资料被送到承启手中。这个人背景很单纯,甚至单纯的写不满一张纸,承启皱眉细细的看着那寥寥几行文字。

“建宁二年,入后备厢军;九年,程宗吾举荐入羽林军;十一年,羽林军武试得右侍禁,同武举,入诸率府……”承启又去看王淳的亲戚族谱,“族叔:王又财,京城近郊人氏,现在家乡耕种;族婶李氏……”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都是再平常不过的文字,找不到一丝破绽。程宗吾这个人承启是知道的,统领羽林军飞骑尉,对文宗忠心耿耿,这个人决不会参与到任何阴谋中。

不过承启并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一名侍卫不要赏赐的目的,文宗留给他的事情实在太多了,眼看就是三年一度的大比之年。安排主考官、审阅考题……承启坚持要求过问所有相关事宜,这个要求让政事堂的相公们面面相觑,有人便委婉的暗示太子殿下其实可以不必如此费心。承启不为所动,于是大大小小的折子被送到御书房里,承启看过后点个朱批,并没有象有些人预想的那般做出任何干预此事的举动。

诸人松了一口气,太子殿下原来纯粹是因为好学才有此举。此事不久后便传到文宗耳朵里,文宗把承启叫道身边,对他好一番取笑,承启恭顺的听完,才道:“是儿臣心急了,总怕此事在儿臣手里出了纰漏,影响我朝千秋万代的基业。”

文宗点点头,承启的努力让他觉得欣慰。做父亲的人总是希望子孙能够继承到自己的优点,却又希望他们不要继承自己的任何缺点。承启懂诗文、晓音律,听说最近又学上了绘画,这些正是文宗毕生之钟爱;在国事上,承启并不懒惰,这些日子文宗冷眼旁观,承启处理政务的手法已经由最初的生涩变得熟练,文宗确信,把这座庞大的帝国交到承启手中,他才可以在百年之后不会愧对太庙里的列祖列宗。

只是这孩子,太内敛也太聪明了。

聪明的人多损寿元。文宗自己已经度过了四十五个春秋,固然是由于保养的好,但与他自己开阔豁达的性格也有很大关系。文宗看着承启年轻的脸,那张脸是那么年轻,散发着勃勃的生机。承启长得很像他的母亲,却没有丝毫女子的阴柔,有的仅仅是白净的肤色和眉清目秀的面容。文宗满意的笑了,承启以后会是一名好皇帝。待到三年,或者两年后,这双眼睛中蕴含的光彩会更加明亮。再往后呢?政务劳心啊……文宗拍了拍承启的手:“好孩子,政务虽然要紧,自己也要多保重,须知来日方长。”

承启答应了一声“是”,看看文宗似乎倦了,便告了退,带着几名太监随从往御书房走去。文宗的意思他清楚,只是在此事上,他却不能休息。

“大比三年一次,除了状元剩下的进士都要去地方州县历练三年,任满回京。”一边走,承启一边想着心事,“他们早晚都会是我的臣子,这些新入朝堂的官员,和吕宗贤、杜醒、吴均甚至王确他们都不一样……”

“他们不会有属于自己的政治派别,也许会有,不过也不会太严重。他们是朝局中一股新的势力,吴均老了……吕宗贤表面贤明,实际外忠内奸,单看他在中书这几年提拔的官员都是什么人便知了。”想到此处承启不由心中冷笑,吕宗贤爱用自己的门生参政在朝中已不是什么新闻,文宗一方面懒得认真,另一方面碍于吕宗贤两朝元老的面子不便认真,也就模棱两可的随他去了。弄得如今吕系官员在朝中一家独大,好在文宗明白权利制衡的道理,特意弄了个和吕宗贤不对眼的吴均管枢密院,政事堂里也用了两名新党的大臣做参知政事,才算让事态不至于恶化下去。

“杜醒倒是个有想法的,只是……”承启心里不由叹一口气。有那么几次,他特别注意杜醒在政务上的意见。杜醒是不折不扣的新党改革派,主张通过变法来改变建宁朝外强中干的局面,这个想法和承启不谋而合,但杜醒官声却不够清廉,前段时间还有御史参劾杜醒纵容家人强买良田,被承启询问过文宗的意见后一手压了,谁都知道,每一条制度的变革背后必然会有巨大的利益,杜醒嘴上说的好听,但他坚持要求变法的真实目的就值得玩味和推敲了。

“我必须要有自己的臣子。”承启想,他的脑海中突然冒出那个奇怪的侍卫,忍不住心中苦笑。要武将,武将没有,有一个功夫不错的还摸不清楚不敢用,要文臣,文臣没有,最有可能用的还要等上三年……人才难得啊!

今年省试的题目已经放在了御书房的案上。承启走过去,从密封的匣子中取出考卷,细细看了起来。题目仍旧是贴经、墨议和诗赋,承启看了看又放下,忍不住就想摇头。

贴经和墨议选出来的只能是死记硬背的老学究,诗赋……诗赋又有什么用?诗赋能治国安邦吗?那不过是自命风流的文人骚客用来排遣心事、交友结朋的手段!承启很想把这份卷子撕碎,命那些考官重新出题,但是他不能……杏黄色的衫子象一张网,温柔的束缚住他的手脚,牵扯着他的一举一动。

“也未必不能挑选出人才。”承启有些自我安慰的想,前朝的范公、韩公不也是在这种制度下脱颖而出的吗?还不一样是社稷之臣。他又拿起卷子看了一遍,人才总会显露出来的,就象毛遂那样。只要待试卷出来后看的仔细些,应该不至于会有什么遗漏吧?……

承启这个美好的愿望在进士及第的考卷呈上来后被击得粉碎。

荒唐!实在是荒唐!这种歌功颂德毫无建树的卷子居然被他们定作进士及第第一名?承启有些不可思义的看着手中的墨迹,强忍了许久才勉强保持住脸色的平静。几名主考官正站在御书房里,偷眼窥探太子殿下的脸色呢。

“殿下,这文章做的花团锦簇,实在是妙啊!”一名考官见承启神色如常,忍不住开口要卖乖讨趣。

“嗯,诗赋格律甚是工整。”承启有些答非所问的应道,但这句话已经足够给这些考官鼓励了,一个个忍不住对视一眼,面露喜色。

挑出这些歌颂皇帝洪福,储君贤明的卷子,容易么?!

“还有没有其它卷子?”承启问道。

“进士及第和进士出身的都在这里了。”一名考官不知这位太子又想起什么会有此一问,他也不敢怠慢,连忙答道。

承启微微一笑,语气温和:“这些固然是好的,只是我第一次主持此事,忍不住心中好奇,想知道我朝士林学子的学问大多是如何水平,日后也好尽教化之责。”

众人听承启不过出于好奇,忍不住心中都略松了一口气,便有一名官员笑道:“殿下聪明好学,微臣好生敬佩,只是那些卷子繁杂,且文理不通者居多,恐殿下看了笑话。”

承启笑着摇摇头道:“不妨事。”便有人一路小跑,不多时抱了厚厚一叠卷子过来,搁在御书房桌案上。

承启随手抽出一张,这一篇文理不通不说,且语言晦涩难懂。他只看了一眼便放了回去,又看了其它几张,有愤世嫉俗的,有自怜身世的,有怀才不遇的,承启一一摇着头放回去,待到又看一张的时候,诗赋处竟是近乎白卷,却题了一首小词。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承启忍不住将这首词念了出来,笑道:“这人倒胆大,只是在考卷上写这首词,未免太张狂了。”一面说一面轻轻揭去卷上的糊名,卷子的主人是个潭州贡生,姓杨名衡字警之的。

这首词乃是某朝一名举子因为科举不得志而作,谁想却被这名贡生写在了考卷上。贡生在卷子上写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违例。按规矩,誊录的人在遇到时要在第一时间呈交考官,考官呈到中书,再由中书写表章送到御书房,对于这违例的举子,或训诫或革去功名永不叙用,就全在皇帝的一念之间了。

几名考官不由暗暗埋怨誊录的人荒唐,这种事情怎么隐瞒不报呢?一面又暗恨那贡生狷傲,连带着他们也要受责罚。

其中一名机灵些的忙道:“此考生竟将省试视同儿戏,依臣看,当革其功名,交原籍看管,永不叙用!”

承启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却没有回答,只是问道:“此人如此张狂,取解试是如何得过的?”顿了一顿,又道:“若非今日看卷,也不曾得见此卷,若是深究起来,誊录者固然失职,便是诸位只怕也脱不得干系。”

众人一时语塞,承启见时机差不多了,笑道:“然则传出去只会让士林引为笑谈,对朝廷脸面亦是有害无益。不妨就将此事由大化小,只叫人对这名贡生训诫便是,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他轻轻一句话将此事抹平,众人此事才知道承启根本没有深究的意思,便有马屁精立时凑趣道:“朝中一直传殿下贤明仁厚,今日此事便可得知。”

承启一笑,又道:“只是我却也好奇,究竟是什么人敢如此口出狂言,倒想借机会他一会。”

几名考官对望一眼,其中一名便道:“这……只怕与礼不合,且此人如此目中无人,料想也未必有何等高才。”

承启抬眼看去,说话的是崇政殿说书韩沂,本次省试五名主考官之一。这个职位并没有什么实权,是闲职中的闲职,却在名义上可以算是文宗的老师,承启作为储君更要礼让三分。便笑道:“韩大人说的是,是小王思虑不周了。”将此事轻轻按下不提。

12.从相国寺到浚仪桥

他心里却另有了一个主意。这件事定下后,承启也不回庆宁宫,带着随从太监径自去见文宗。文宗此时尚未休息,虽然奇怪承启在这个时间过来,但看到他仍旧很高兴。承启见了礼问了安,文宗赐了座,他便笑着对文宗讲今日在御书房看卷子的故事,文宗饶有兴味的听着,不时问他一两个问题,待到说到那些歌功颂德的卷子时,文宗笑着捻须道:“做臣子的,总喜欢夸大其词,朕在他们心里,若有卷子上的五分朕便知足了。”

承启看出这些马屁话文宗虽然不信但也听得颇为受用,心里忍不住叹气,又将那名贡生的卷子当轶事讲了,文宗此时正在高兴,听到此事也没有丝毫不快,只点头道:“皇儿如此处置,颇为得体。为人君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便是天下万民的福气。”

承启笑道:“儿臣亦是虑及此处。另有一事要求父皇赏孩儿个恩典。近来每常读诗,思慕古人‘曲水流觞’之雅事,只因自小在宫中长大,虽亦有兄弟姐妹,终不能及此。因此儿臣常想仿效古人会友于士林,谈诗作赋。今日看到这词倒勾起这桩心事来,只求父皇待礼部试事了,赏儿臣几日闲暇,了结此桩心愿。”

话未说完文宗已哈哈大笑:“妙!妙!好个承启,朕的乖儿子,代朕做了几天事就想到朝朕要好处来了!”又指着他笑道:“也亏你能想出如此风雅的点子,朕又岂能不允?只是有两节,一则此事终究不宜宣扬,微服出宫不能有太多人跟随;二则曲水流觞的诗句可要记下来,朕也要看看他们的才情。”

承启笑道:“如此儿臣先谢过父皇。”又道:“儿臣也想了,就在大相国寺里借住几日,一来那里清静,二来寄住在那里的文人士子多,正好学习请教。”

文宗听得他不会出京师,更加放心,又想大相国寺在京师也是知名的,不少达官贵人都爱去那里烧香还愿,萧妃也曾在那住过四十九天。就算此事被人知道了也算不上逾矩,反倒是一桩美谈,当下便应了,又忽然想起一事,对承启道:“此次出去,除了诗会外,也要帮朕留心一下京师风物、百姓生活。朕久居宫中,民间诸事难以知悉,皇儿倒可去做朕的眼睛,看看朕的子民过得是否真的是太平生活。”

承启仔细记了,二人又谈了一会琴谱棋艺,承启才辞别文宗,自回庆宁宫去了。

文宗对这个计划的赞同让他感到很高兴,他虽有八成把握可以说服自己的父皇,但却没想到这个结果来的如此简单轻松。

现在他只需要发愁一件事,要跟随他去私访的侍卫,是谁?

承启几乎是第一时间便想到了王淳,这些天来,无论他表现出的武功、忠实还是少言寡语的个性,都让承启感到满意,在这件事上更是上上之选。只是……承启想到王淳不要赏赐的事情,眉头就忍不住皱了起来。

这个人,我可以用吗?

正殿里,承启看着眼前口大底深、黑色润泽的兔毫盏,心不在焉的将御赐龙凤团茶碾成细细的粉末,加了一点香料,一同放入盏中。旁边侍立的宫女连忙适时的递过来一个小小的铜壶,承启往兔毫盏内倒入一点沸水,立时便有一阵浓冽的茶香扑鼻而来。

宫女递上茶笼,承启摆了摆手,宫女识趣的退下。殿下又不要分茶了,她的心里有点失望。承启分茶的技艺在宫里是出了名的,简简单单的茶沫和茶汤在他手下硬是能出现各种的颜色和变化,她曾见过承启在宴席上为文宗表演分茶,那汤纹水脉时而如花草,时而如飞禽,时而似走兽,时而类游鱼……变化万千,却又层出不穷。当时满座皆惊,连皇上这分茶的高手也忍不住点头赞好,只是殿下对此事却从不热衷,似现在这种独处的时候,都是简简单单的加上些香料便算了,害的她也无法跟着一饱眼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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