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锦绣 上——猫图案
猫图案  发于:2012年06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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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如此,一名侍卫还是挨了巴掌。

若在往常,这压根算不得什么大事,甚至连事情都算不得,皇宫里自有皇宫的规矩,犯了什么错误照章处罚便是,根本传不到太子殿下的耳朵里,而此事能够惊动承启,全是因为让那名侍卫挨嘴巴的人是萧妃。

萧妃是承煦的生母,亦是如今最得文宗宠爱的妃子。她善歌舞绘画,又最会解闷讨喜,甚得文宗喜爱,对她的要求文宗几乎无有不应。

承启知道她一心一意想将承煦扶到帝位上,奈何文宗虽对她恩宠有加,在政事上却并不糊涂。她枕头风吹了不少,却没有取得丝毫成效。文宗的病让她开始不安起来,她的权势、地位甚至是承煦的前途全部来自于皇帝的恩宠。文宗若是大行,她作为后妃只能在这寂寞的深宫中度过往后的悠长岁月。承启会给她面子,在众人面前恭恭敬敬的尊她一声皇太妃,但承启绝不会给承煦一丝一毫的机会。为了爱子的前途与命运,萧妃不得不亲自出马了。

她与承启巧遇了。

当然巧遇只是名义,后妃与太子的关系在皇宫的森严戒令下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平时也会各自谨慎。萧妃只有在节、宴上才会见到承启。萧妃心里明白这一点,她并不会傻乎乎的走进庆宁宫,落下个不尊重的把柄。她需要的只是在承启探病,或是晨昏定省的时候制造一场巧遇。

承启最担心的是什么?从庆宁宫里传来的消息被详详细细的送到萧妃手中。承启坚持站岗侍卫布置的事情引起了她的注意。他最怕的是刺客,萧妃冷笑。一个谨慎小心爱惜着性命的太子殿下,在出行时怎么可能不安排亲信侍卫随行在侧?拔了承启的侍卫就是拔了他仅有的刺。到那时……萧妃想着,将手中的字条撕了个粉碎。

萧妃的巧遇制造的很成功,承启在每日惯行的时间、路线上遇到了她,可说是毫无防备。他正坐在轿中,却突然听到外面的步伐添了几丝纷乱,便喝令停轿询问是怎么回事,得到的答复是一名侍卫冲撞了萧妃的车驾。

承启在听到答复的那一瞬间便明白这是一场筹划已久的布置。他慢慢下了轿,走到萧妃的凤辇前,温声道:“儿臣不知母妃在此,无意冲撞了车驾,还请母妃恕罪。”

萧妃的声音从凤辇中传来,温和中更添了温柔:“太子勿须自责,此事是下人犯错,与太子殿下何干?”

承启笑道:“终是因儿臣御下不严所致。”

萧妃温声道:“太子此话言重了。依本宫之见,只因殿下待人太过宽和仁厚,这些侍卫才会如此胆大包天。”她顿了顿,又道:“妾身虽是女流,却也知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的道理,这些侍卫入宫三四年,日见骄纵,怎能担起护卫储君的重任?殿下身为储君,选择护卫更应谨慎,如此才可令陛下与天下万民安心。”

承启心道终于来了,面上却踌躇了一下,才笑回道:“母妃教训的是,儿臣以后自当谨慎。”不待萧妃说话,面色一凛:“来人!把这不知好歹的奴才带下去!”

“慢!”萧妃缓缓的拉开车帘,一双凤眼直视承启:“太子莫要误会,本宫并没有责备此人的意思。”涂满蔻丹的手微微一翘,“本宫只是认为,殿下的侍卫,该换了。”

承启也望向她,淡淡道:“父皇曾教导儿臣御下第一是要赏罚分明,此人冲撞了母妃车驾,儿臣自当罚他,其它人并未犯错,儿臣若因此一并处罚恐不够公平。”

萧妃盯着他,却见承启一脸淡然,知道承启这次是铁了心的要护着他身边的侍卫,忍不住咬碎银牙,笑道:“果然是太子殿下,说的十分有道理。既如此,那便赏他一百个嘴巴,撵出宫去!”

便有亲信太监走上前去,左右开弓打那侍卫嘴巴,萧妃安安静静的坐在车里,清脆的巴掌声在她耳边回响,打了承启的人,无疑就是打了承启的嘴巴,萧妃对这个结果已经很满意了。

承启是太子,她动不了他,但在众人面前掌掴承启的侍卫无疑会损了承启的威望,一个连侍卫都护不住的太子,侍卫又岂会护着他?

承启不动声色的看着这场闹剧,一个太监的巴掌能有多重?那一声声清脆的巴掌,抽打的无非是承启骄傲的自尊心。

萧妃看看差不多了,抬手将车帘放下,眼尖的太监看到,连忙高喊一声起驾,承启施礼恭送母妃,萧妃带着她的人马扬长而去,只留下承启和他身旁一众已经不知所措的跟随。

承启走到那名侍卫前,掸掉他肩膀上的土,亲自将他搀起,在侍卫感激的目光注视下,轻声道:“今日的事,委屈你了。”

萧妃计划的第一步,仅仅因为这位太子殿下一个动作一句话,便宣告失败。

诸率府卫队里渐渐有了流言。

宫里原本就不会有什么秘密,萧妃命人掌掴承启侍卫的事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添油加醋,说的绘声绘色好似亲见,那些原本立场不那么坚定的人们开始犹豫自己的前途。王淳在一旁默默的听着,他不说话,不传话,这种态度在众人间无异于鹤立鸡群,立时便有人注意到王淳的与众不同,就有人凑上来,怀着几分恶意笑道:“王淳,听说你是羽林军的?”

诸率府卫队中现下也分成了几派,大家闲聊的时候总爱有意无意的问一句,这已经成为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羽林军这一支的人一贯沉默,热闹的谈论中永远不会有他们的声音。新党的人会自称是老爷子推荐来的,老爷子指的就是三司使杜醒,而妃党的人,不用他们自称,单看那嚣张的气焰就可以判断了。

王淳立刻就知道问话的人的目的和他的派系,他也懒得去理,只是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那人啧啧几声,连连摇头,一副替王淳不值的样子:“听说当年选上的全是精锐中的精锐,怎么三四年了,还混成这么个模样?”他见王淳不答话,以为王淳也在自怨自艾,忍不住开始趁热打铁:“实话告诉你,王老弟,我的主子,是这个!”他神秘兮兮的翘起一根小指,在王淳眼前晃了一下,“我进来才两年,现在么……不是哥们儿蒙你,已经拿七品俸禄了!”

王淳诧异的望着他,七品俸禄并没有让他感到太多吃惊,他诧异的是怎么会有人愚蠢到这个地步。外面的风言风语再多也始终只是风言风语,承启还是建宁朝的储君,他们也仍旧是承启的侍卫队。

但妃党这种肆无忌惮的嚣张态度却让王淳开始感到担心。诸率府卫队人数的增多是最近一两年的事情,之前一直以“润物细无声”的节奏缓慢渗透,但就在这一两个月里,有些侍卫开始有意无意的大声讲话、议论,这种态度与诸率府卫队一贯谨言慎行的风格完全相悖。王淳冷眼旁观,管理诸率府卫队的官员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纵容着这些人,这种态度只有在得到某些人的暗示后才会出现。王淳心里一紧,承启,现在会不会正面临着连他也感到棘手的难关?

那人见王淳皱紧了眉毛,以为他已经被言辞所动,更加得意,将各种好处说得唾沫星翻飞,王淳却是一直没什么大反应,正在口干舌燥之际,有人凑上前来,见王淳木头疙瘩一般坐在那,忍不住打趣道:“老吴,这个王大个儿有点傻,你说的那些他起码得琢磨半天!能懂一半就不错了!走走走,被跟他这费功夫,有那时间不如跟兄弟吃酒去!”

老吴拍拍王淳:“哥们看你可靠才跟你唠这些,要是想明白了随时过来喝一杯!”

王淳无可无不可的嗯了一声,继续沉浸到自己的思绪中去了。

9.草木皆兵

王淳没有想到,诸率府卫队里的流言对承启来说是致命的。

不是每一名侍卫都象王淳这样对现状感到满足,包括最初羽林军中参加比武的那些人在内。王淳的满足看在他们眼里就变成了浑浑噩噩无所用心,王大个儿、王傻儿是王淳在诸率府卫队中的绰号,有人当面这么叫他,王淳也好脾气的应了,于是一夜之间卫队中几乎所有认识的人对他都变了称呼。

羽林军系的侍卫无一不是精锐,成为诸率府卫队中的一员时都怀着满腔的抱负。太子殿下可以给他们带来很多东西,比如权势、地位、金钱甚至是一个美好光明的未来。文宗对承启的宠爱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所有人都坚信承启就是未来的皇帝,但现在事情开始变了,文宗抱病,承启虽说已经开始参政但朝堂上拥戴承康的大臣也不在少数,还有承煦……承煦是一个很容易被忽略掉的皇子,他并非皇后亲生,也不见得多么讨文宗喜爱。历史上这种出身的皇子能登大位的屈指可数,但他的母亲是萧妃,据宫里传来的可靠消息,连承启的生母向皇后对萧妃都一贯忍耐优容,以文宗爱美人重情感的脾气,谁就敢说最后上位的不是承煦呢?更何况,前几日萧妃责罚诸率府侍卫,承启连反对都不敢的事情可是很多人亲见的……

除王淳外,每个人都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一遍一遍的分析着三方势力各自的优势与弱点,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够洞察先机,找到别人没有注意到的蛛丝马迹,好选一座最有力的靠山。琢磨到最后,大家突然发现承启的位置已经岌岌可危,萧妃的亲信能拿七品俸禄,而羽林军系的侍卫一连四年薪俸没有加过一个铜板就是最好的证明。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寻找靠山。世间攘攘皆为利来,在这场宫廷倾轧中能得到什么好处,可以谋一个什么位置成了他们关心的第一要务,这种关心体现在巡逻和岗哨上就是明显的漫不经心。慢慢的,有人开始偷懒,巡逻只走一半路,站岗只站前半夜,这种风气象瘟疫一样在诸率府卫队中弥漫。王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无奈他只是一名小小的右侍禁,他只能让自己的小队勤快一些,为此还招来了无数骂声,有人笑他老实,有人冷嘲热讽他看不清形势,有人说他自己傻还不让别人好过……种种言论王淳只当成耳旁风,只要承启安全,他才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

王淳近乎固执的执行着自己的工作,别人见他认真,倒乐得把自己的执勤交给他去做。王淳也不推辞,他开始每天只睡四个小时。大多时间,他的身影会出现在庆宁宫的前殿和正殿。后殿他一直不敢去,这倒不是承启下了什么禁令,事实上,从文宗卧病后,后殿就开始有了诸率府的岗哨。王淳只是觉得后殿有太多属于承启的东西,承启住在那里,在那里用早膳、更衣、沐浴……这些东西让他紧张得不知所措,似乎一踏入后殿便会将他藏着内心最深处的事情抖落在阳光下,王淳巡视时连目光都会故意跳过后殿的殿门,他生怕那门突然打开,然后泄露出他自己也不肯承认的秘密。

老天并没有注意到王淳的逃避,后殿的门还是朝他打开了。

原本负责守卫后殿的孙姓侍卫在这漫天飞舞的谣言中开了小差,他害怕被卷入到这场你死我活的政治倾轧中去,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成了诸率府卫队中第一个逃兵。

诸率府人数虽多,但负责守卫后殿的侍卫始终只有固定的六个人,都是当年羽林军中的优胜者,二人一岗分昼夜轮流执勤,孙姓侍卫的离开使得这六人岗哨中多了一个空缺。换在之前,这是人人争抢的肥差,但现在众人互相推诿,谁都不愿去做这费力不讨好还有可能掉脑袋的差事,终于有人灵光一现想到了王大个儿。

差事摊到王淳头上,王淳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人介绍给了以后要和他一起站岗的同僚。对方望着王淳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王淳也依样回了礼,在等待换岗的时间里俩人谁也没说一个字,直到日头西沉,那名侍卫拿起武器,对王淳一点头:“走吧。”

王淳就拿起武器跟上他,到了后殿,侍卫说了换岗的口令,先前站岗的两名侍卫便让出了自己的位置,其中一人还仔细打量了王淳几眼,却什么都没问就离开了。

王淳开始了他在后殿执勤的日子,他的搭档也是个沉默的人,两个哑巴凑在一起反倒自在,一个眼神过去便能明白对方的意图,压根也用不着开口。

在后殿执勤常常可以看到承启,后殿的承启比之前王淳见到的哪一次都显得更真实。承启是太子,只有身着杏黄衫子时才能出现在众人面前,后殿的承启不用再穿杏黄色了,天青、月白、湖蓝……王淳看着各种颜色的承启出现在后殿的台阶上、古树下、石桌前……晃得他眼花缭乱。

有时值夜岗的时候,会看到全身上下被一块绸缎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被太监领着引进后殿,只有女子才会有那样窈窕轻盈的身段……这种夜里承启房里的蜡烛会熄的晚一些,半个时辰或再长一点时间后,会有太监到门前跪下叩门,然后门会吱呀一声打开,女子被送出来时仍是来时的模样,仿佛她身上的绸缎从未被任何人打开,但从那略显蹒跚的步伐上,王淳知道出来的女子已与进去时不同了。

这种时候王淳心里总是说不清的滋味,太子殿下当然会有人伺候服侍,而且理所应当是这些温柔似水的女子娇美如花的红颜,承启也没有理由要委屈自己,王淳几乎可以想象承启沉浸在温柔乡时的舒心与惬意,只是不知是碍于宫里的规矩还是别的原因,这些女子都没有在承启房里呆到天明的福分。

承启注意到守卫后殿的侍卫换人了。

这是他们要下手的信号。承启肯定的想着,那六名侍卫是他亲自挑选,他们不会有问题,在现下这种敏感的时候,守卫后殿的侍卫突然多了个陌生面孔,承启心中冷笑,萧妃的手终于伸过来了。

他假装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在后殿的生活一切照旧,仅仅是在心里暗自提防。换人的第一夜承启几乎一夜未睡,但直到天明也没有等到他预料中的刺客,他也曾故意在后殿散步,特别注意那新来侍卫的反应,那人却只是一丝不苟的执勤,观察过几次后,承启也不得不佩服,这是连他都看不出的演技。

承启开始宣召孺人。在性事上他一向淡漠,仅仅在有需要的时候才会选一个进来服侍,却也只是例行公事,为了等这名迟迟不肯前来的刺客,他不惜以自己为饵,在五日内宣召三次,刺客没等来,却让负责此事的太监小心翼翼的跑来提醒太子殿下应注意保重身子。

难道真的是我猜错了?承启有些犹豫,随后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也许萧妃和她的走狗就在等自己放松警惕的那一刻!他思考良久,决定还是应该以不变应万变。

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

王淳却不知道承启曾经暗暗动过这许多脑筋,他日复一日的做着自己的工作。夜里裹着绸缎的女子最近一段时间很少出现,这个发现让王淳感到一种莫名的快乐,但承启出来的时间也少了,只有在天气特别好的日子,阳光不那么刺眼的时间里,承启才会走出来,喂喂水池里的锦鲤,或是在石桌前摆一局残棋,然后皱着眉毛将那局棋一步一步走完。王淳喜欢看承启手持黑子思考的样子,承启会不自觉的轻轻搓动棋子,似乎在想落在哪一个点上更合适,阳光照在持有棋子的手上总是特别好看,是骨肉停匀晶莹剔透的美。王淳觉得坐在石桌前下棋的承启就像一幅画,而他就是那赏画的人。

承启从拿起棋子那一刻,就注意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了。他不愿打草惊蛇,一边皱眉做出思考的样子,一边仔细寻找目光投来的方向。他很快便发现王淳那几乎是毫不掩饰的视线。这个新来的侍卫在想什么?承启不由皱眉,那目光并不是他常遇到的观察和打量,与其说是敌意,倒不如说是欣赏……

欣赏?承启突然抬头,正对上王淳的视线,王淳一呆,头不由自主的低了下去。

被发现了。王淳心里十分慌乱,不由得面红耳赤,刚才只顾出神,却被人抓了个正着……

四周却仍旧一片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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