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锦绣 上——猫图案
猫图案  发于:2012年06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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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逾渊也不答话,对王淳道:“在下已报上名字与来历,还想请教这位英雄尊姓大名。依在下之见,仁兄武艺高强一身正气,必然不会是泛泛之辈。”

王淳也不知该不该回答,将目光投向承启,似乎在等他的吩咐。承启心中一阵得意,嘴角往上一勾,眉毛一挑,笑得灿烂如五月春花:“他哪里是什么英雄?他是我的……人。”

刚才他心中想的,差点就顺嘴溜出来了。

侍卫不能说,野兽不能说,紧急关口急中生智,一句话说出来却暧昧无比。

王淳登时便脸红到脖子根,雷逾渊诧异的将两人望了望,终于露出了然的表情哦了一声,潘楼酒店二楼边喝酒边偷眼瞧热闹的承康一口酒全喷在了桌子上,吓得众人捶肩的捶肩,一迭声喊人的喊人,忙乱的不可开交。

承启兀自不明所以,仍旧得意洋洋,下巴一抬:“把剑捡起来,人还给他们,我累了。”

几个随从把断了胳膊和腿的辙恕抬上了马,王淳红着脸低着头去拣剑,雷逾渊望着王淳拣剑的背影摇摇头,忍不住高声喊道:“这位……英雄,你若在开封,日后必会再次相见!”这一次,英雄二字喊的底气十分不足,说完也不待二人回答,带着一众人骑马离去,马速却慢了许多。

王淳红着脸回到承启身边,承启刚才那一句“我的人”说的他心中甜蜜无比,及至看到那个难得一见的笑容,王淳差点就激动的想要立刻做点什么。好在承启发布了拣剑的命令,他才记起自己的职责,总算压下了身体的冲动。

承启见他一直红着一张脸,垂着头不敢看自己,以为他还在为那句“英雄”害羞。忍不住取笑道:“我倒不知道你还在别人眼里还成英雄了。如何?做了英雄还愿不愿意做侍卫?”

他这句话王淳半个字都没听进去,他仍旧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梦里的那个人,眼前的这个人……两个人的影子慢慢重叠,梦中人的妩媚柔顺混合着眼前人的内敛骄傲,笑起来却是一样的灿烂如花。

我爱你,我愿用一生去保护你。

承启很奇怪王淳对自己的问题为何无动于衷,他又问了一遍,王淳依然是低着头沉默,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承启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这个看起来傻乎乎的家伙听了那个什么雷逾渊的话,想做英雄?他心头一股无名火起,手早已伸出去,用力抬起王淳的下巴:“你……”

本来是要质问他什么话?

承启突然脑中一片空白。那个傻乎乎家伙的脸,在碰到自己的手后,表情由沉思变成了惊讶,眼睛由惊讶变成了近乎痴傻的温柔,承启的心仿佛被什么突然提了上去,一口气悬在半空中怎么也不肯落下,要问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缩回手:“走吧,我累了。”不再看王淳,自己径直往潘楼酒店走来。

承康心里在打鼓。

疯了!简直是疯了!我看到了什么啊!那个一向冷静骄傲,内敛多疑,心机深沉的承启居然做出那种举动!去抬一个男人的下巴!还是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承启最后说的几句话承康并没听清,只看到俩人有些别扭似的站了会,承启突然伸手,然后又一副别扭样的往潘楼酒店走来。

要是让他知道我都看到了……承康几乎可以想象到承启恼羞成怒的模样,死定了……他不敢再想,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本来谈笑甚欢的众人被他这么一弄,都呆呆的看着他。

承康有些结巴:“我有个仇家,我刚刚看到他要进这酒楼了,诸位得帮我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

玉姑娘轻笑道:“什么仇家啊说得这个样子?”她眼珠一转,取笑道:“别是,别是什么红粉仇家吧?”

话音未落脸上早挨了一巴掌,姓唐的冷声喝道:“蠢材!现在还说笑话!”他们几个都知道承康身份,见承康不同往日做派,心里已知道他是遇到了惹不得的麻烦。

承康闭了闭眼定了下心神:“待会上来两个人,一个个子矮些,长得文秀的,穿个白衣服,另外一个个子很高,穿个黑衣服,诸位在楼梯口围住他们,黑衣的不用管,一定要挡住那个穿白衣服的人的视线,我……我趁机溜走。一定!一定!”

他连着说了两个一定,一脸颓然。他那几个朋友听得如此简单,轰然应允,玉姑娘摸着脸蛋儿眼泪汪汪的不肯作声,承康叹口气:“此事干系重大,务必谨慎。”

他既然说了干系重大,那就是干系重大。众人不敢再问,互相使了个眼色,一群人朝着下楼的楼梯涌去。

承启心里正是思绪不宁。王淳的目光让他尴尬,胸口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有些期待有些欣喜有些恐惧又有些生气,但这尴尬和这古怪滋味的原因他却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他本能的不想再对上那目光,那里面有些东西是他这十九年的春秋中从未接触过的,那些东西……太危险。

我累了,一句简单的话他便可以不再与这目光纠缠。承启一边想一边进了酒楼,人一进去就不由皱了眉,一楼摆放的都是条凳,满满当当的摆了一层,坐着的都是些贩夫走卒模样的人。店小二十分眼尖,一眼看出承启是有银子的主儿,立时笑容可掬的跑过来招呼:“公子,楼上是上等的雅座,也干净,二位里边儿请?”

承启淡淡的“嗯”了一声,抬脚往楼上走。刚要迈步,楼上呼啦啦的走下来一群有说有笑的纨绔公子哥儿,其中一个体型肥胖的也不管现在正是二月天,还自命风流的摇着一柄折扇。承启皱了皱眉,身子停在那里,却没有丝毫让路的打算。

那个胖子大摇大摆的晃了下来,一双绿豆眼在承启脸上停了一停,哼道:“看!看什么看!小白脸!”

承启懒得理他,将目光挪到一边,那胖子还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膀子狠狠一挤,承启猝不及防身子一歪,脚下一个不稳竟被他挤得差点跌下楼梯去。

他连忙伸手去扶楼梯,却感觉到自己被一个坚实的怀抱接住了,他不用看也知道那是王淳,王淳一直在他后面默默的跟着,就算他一直没有说话,但承启心里知道。

他在王淳的怀里站稳,胖子下楼时又故意挤了一下。承启觉得这一挤,他和王淳贴的更紧了,近的可以听到耳边传来愈来愈快的心跳声,王淳扶着他的身子,长着厚茧的大手放在他的腰上,一双手臂正有力的环抱着他。承启突然觉得浑身一股燥热。

胖子又哼了一声,嘟囔了几句什么,他身后那几个人嘻嘻哈哈打闹着依次走过去,中间夹着浓妆艳抹的歌女。承启有些茫然的靠在王淳身上,他现在实在没有太多心力去计较、厌恶这些人,正发愣的功夫,身后那个温暖的依靠却轻轻离开了。

后背空荡荡的感觉让承启心里有些失落,但他没有回头,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径直往上走。

他很累,养尊处优的身子经不住这样折腾,他需要一个地方可以让他静静的休息,哪怕只是坐上一会。

楼上的雅座比楼下要干净,也安静了许多。承启随便找了个临窗的位子坐了,也不去管王淳,自己扫了一眼挂在酒店四壁的牌子,叫了西京笋、素油佛手菜,出了下神,又要了葱泼兔、紫苏鱼和各色水果若干。

他口味一向清淡,兔子和鱼却是给王淳要的。

野兽和武夫,大概都爱吃肉。

承启有些恶意的想着,他现在对王淳有一种奇怪的怨恨,却又说不出来这名呆呆傻傻的侍卫是哪里做错了。王淳很好,很听话,武功好又忠心,作为侍卫几乎是完美的……

哼,错就错在挑不出错。

承启歪着头,看着王淳掏出一枚银针,一样样菜挨个试了,那副仔细认真的样子让他心里有些暖暖的窝心。民间的酒楼,知道自己身份的人寥寥无几,想要加害的可能几乎为零,这个家伙居然还把这种例行公事的事情做得这么认真,果然是个没有脑子的武夫啊。

“你先吃吧。”承启发现自己居然主动开了口,而且语气似乎有些过于温和,他连忙又补了一句:“每样都尝尝。”

我是让他试毒呢。承启在心里又悄悄解释了一句,解释给自己听。

王淳把每样菜都尝过后便放下了筷子。他的心一直在狂跳,从刚刚在楼梯上那一个意外的搂抱开始。那感觉是如此真切,那个人很乖的靠在自己怀里,身体贴着身体,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他则环抱着他,抱住了就再也不放开了。然后呢?然后他该低下头去,去寻找那个人的唇,再往后……

王淳的下身起了变化,他撑着最后一丝理智放开承启。距离太近了……一丝一毫的变化都瞒不过这个他愿意用一生去谨慎呵护的人。他沉默的跟着承启上楼,看着他点菜,命令自己把所有的菜尝一遍,然后他看到承启拿起了筷子。

“我去楼下吃。”王淳低声道。

他不能再这么看着他了,那难耐的肿胀正在一点一点侵吞他的理智,王淳恨不得立刻夺路而逃。

“啪!”筷子被重重的拍在了桌上,拍的王淳心里兜头一盆冷水,一片冰凉,他小心翼翼的抬头望去,承启正注视着他,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是一贯的疏离与熟悉。他听到承启温和的开了口:“去吧。”

只动了一筷子的鱼和兔,正躺在盘子里嘲笑似的望着独自享用一桌子菜的承启,承启心头一阵怨气,筷子便恶狠狠的戳了过去。

前来收拾桌子的店小二怔怔的看着承启的背影,忍不住摇摇头。

真没想到,这位看起来一股书生气的公子,长得白白净净,吃相居然……他看了看那两盘已经稀烂到惨不忍睹的紫苏鱼和葱泼兔,摇摇头把它们倒进了泔水桶。

16.王谢堂前燕

王淳已经在楼下候了多时了,承启情绪不好,他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却又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惹得这位祖宗不高兴,又不敢上去找他,只得眼巴巴的在楼下站着。

正准备下楼的承启一眼就看到那张傻乎乎的脸正往上张望,也不知怎的,心头憋了半天的那股邪火倒消去了一多半。他故意放缓脚步,下巴微微扬起,目光平视,看也不看王淳一眼。

王淳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看看,眼见得承启走下楼来,他忙迎上前去,却见承启的目光只是从他脸上飘忽忽的扫过,最后一双黑瞳的焦点落在他身后的墙上,鼻子不屑的哼了一声,自顾自下楼去了。

王淳只得连忙跟上。二人出了潘楼,早有照顾马的仆役把缰绳递到了王淳手中,承启却不接,只扭头问王淳:“相国寺是怎么走的?早些过去,今日要在那里宿下。”

王淳回答了,又小心翼翼的建议道:“上次吩咐准备的院子倒离这不远,柴、水和被褥都是干净的,这次出来也没带多余东西,不如……”

他知道承启爱干净,每日必沐浴,沐浴必更衣。一想到相国寺里这也不全那也不全他就发愁,到时候这一位发现什么都没准备,恐怕又会不高兴。

承启看了他一眼,相国寺他早就命人去打点过,早收拾出了三间屋子,屋里物品虽然简单,却都是从宫里特意送出来的。不过这事他并没有告诉王淳的打算,王淳仅仅是他的侍卫,或许比平常的侍卫更不那么讨人烦,但他也终究是一名侍卫,太子殿下的心思没必要对一个侍卫说。

也不知是真的走累了还是想起了“尾巴”的报告,承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去那里歇歇也好。”他心里也实在有些好奇,不知这个一脸傻相大个子又能挑出个怎样的院落。

王淳领着承启在小巷中七拐八绕,也不知走出多远,终于停在了一所有着漆红木门的宅子前,木门上显然已经十分陈旧了,斑驳的红漆脱落了不少,露出已经发灰的木头。青石台阶早已被磨下去一大块,显然是些年头了。

承启有些好奇的看着王淳从腰袋中掏出一把钥匙,将门上挂着的一把黄铜鱼形锁咔哒一声拧开。他从小到大见识广博,宫里面各种式样的锁也见过一些,这种民间常见的鱼锁却还是头一次见,便从王淳手里要过来把玩。只见那锁外表极粗糙,只隐隐约约看得出鱼形。锁孔是一字形。承启将钥匙插进去转了转,这机括整日风吹日晒,早已不大灵光,他拧了两下都没拧开,便负气将它丢到一边,口里道:“便是为了吉利,也不该用这种拧不开的锁。”

王淳从地上捡起鱼锁,将它重新挂好,道:“殿下,这锁光转钥匙打不开,鱼尾巴那里也要一同掰着才行。”现在四下无人,他也不怕人听到承启的身份。

听他如此说,承启又拿过来仔细看了看。果然,鱼尾处还有个极细小的机括,他试着拧了一下,只觉得十分沉重,需要用力掰动才可以转动钥匙。他养尊处优惯了,手上哪有什么力气?掰了几次也只能转动一半。王淳在旁边看着好笑,忍不住便伸出手来,握着承启的手轻轻一转,便将鱼尾上的机括拧开了。

承启心中一动,他本能的想叱责王淳逾矩,又觉得若因为这样一件小事生气实在有些小题大做,正犹豫着,王淳已经放开他的手,将马牵进院中来了。

承启讷讷的将鱼锁挂了回去。院落不甚大,左边种了一小丛凤尾竹,用低矮的篱笆圈了起来,一条由红砖铺成的小路弯弯曲曲的向里延伸,那砖的颜色还很新,周围散落着一些新鲜的泥土,不见一分苔藓,显见得是有人新铺上的。

王淳见他打量这条砖红色的小路,忙道:“地上潮气重,殿下仔细脚下莫滑到。”

承启点点头。有一些东西在他心口翻涌着,平日里为他做事的人很多,做得如此尽心的却少之又少。他们服侍的人是建宁朝的太子殿下,他承启不过是恰巧出生在皇家。

承启太清楚这一点了。自小接近他的人都抱有各式各样的目的,他习以为常的看着他们为了前途与权势奔波,不管如何掩饰总脱不了利益二字。承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看着这些人来来去去,在看到他们谄媚的笑容时假装糊涂,只要他们能合他的心意,他愿意在可控制的范围内满足一些他们的要求。

做事的太多,真心的太少。

那么你呢?你要什么?承启又想到了在那个血腥的夜里,他要给他赏赐,嘉奖他的忠心,却被这个傻子毫不犹豫的拒绝了。理由呢?似乎没有理由,或是有什么理由他却不肯说,潘楼街上那一幕又浮现在承启的脑海中,那时候你愤怒的理由是什么?甚至这个时候……视线飘到脚下带着鲜活的红砖路上,你在铺这条路的时候,理由又是什么?

承启有些迷茫。这个院子让他暂时忘记了那一片红墙琉璃瓦,铺满汉白玉的台阶,前呼后拥的宫女与太监,朝廷的纷争和政务的繁忙……三间正房前面种着一片芭蕉,后面是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二月早春,芭蕉未绿,梧桐枝黄,承启却觉得它们脚下的泥土里含着微微的绿意和勃勃的生机,甚至连空气都与门外嗅着不一样。他的脸上终于露出微笑,话里也含着笑意:“这里好。”

一个好字给王淳吃了一颗定心丸,他匆忙把马牵到马厩里栓好,加上点草料,然后引着承启向屋里走。这院子他只是十几天前过来又收拾了一次,屋里想必都是尘土,屋旁水缸里的水恐怕也不干净了,还有木柴也不知会不会受潮……王淳满脑子这些琐事,带着承启进了屋,先将床榻细细擦了一遍,从柜里翻出准备好的被褥。他也不知道承启平时是喜欢睡得软一些还是硬一些,生怕准备少了承启睡着不舒服,这一铺倒铺了厚厚的一层。

床榻收拾的差不多了,王淳才擦着汗道:“这……这些都是新置的东西,殿下请将就些……”一句话说出来结结巴巴,他这时候才想起来承启身份尊贵,未必肯用民间的粗被褥,虽说是新置办的,但到底也在柜子里塞了好几个月,只怕多少都要沾上霉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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