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物奇谈 下——妄起无明
妄起无明  发于:2013年08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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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三清让人把给司夫人收好的东西拿过来之后送她到了集市的出入口。司夫人感谢了半天,然后以为身边的人都走了,她拐进一家糕饼铺子买了几提点心。

王掌柜离不开依旧回去杂货铺,林三清打发下人先回家自己还是死活要跟着。上山的路司夫人走得有些吃力,很慢。司刃设了道范围很小的结界罩住几个人在后面一路尾随。

途中经过一片坟地,司夫人停下走过去在几个墓碑前放了点心又上香烧纸。离得远,司刃他们看不清碑上的字。看看四周,司刃可以确定,这里就是司家的坟地。

等到司夫人离开,他们凑过去仔细看了下,司夫人祭拜过的三个坟头就是司老爷和司刃两个哥哥的。坟地里所有的墓碑都一尘不染,周围的杂草也被及时清理得很干净,看来司夫人是常来。司刃明白母亲为什么要住山里了。

当他们再次跟上司夫人,很快便到了她的住处——一座一进间的小茅草屋。

让其他人等在外面,司刃隐了身偷偷跟进去。

屋子里很破,采光也不好。家具器皿都挺旧,不过摆放得整齐擦拭得也干净。司夫人穿过厨房进了卧室直奔床边。床上果然有个很大的包裹。司夫人放下手里的筐打开包裹摸了摸:有米面、有肉蛋、有布料,还有银钱。

大致确定了下钱数,司夫人又把包裹重新系好挎在胳膊上再次来到屋外并朝着上山的方向吃力地走了上去。没有走得太远,她轻车熟路地进了一座破庙。

这庙看样子应该是已经荒废了有一阵,残破不堪的佛像下横七竖八地躺了些乞丐。隐着身的司刃扫一眼:不是年纪很大就是身体有残缺的。一看见司夫人,除了几个腿脚不利索的,其余的人都站起身很开心地围了上来。

司夫人把包裹放到地上打开。

“嗯……我家最近有些事情,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来给你们送吃的和钱了。”她一边给大伙儿分东西一边低声说。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拉住司夫人,“妹子,你不是说自己没有家了吗?”

司夫人低下头,“是没有了,可是今天我的一个儿子回来找我。”

“啊?!儿子?你不是说……”

“有一个还活着。”

“啊,那太好了啊!跟儿子团聚是天大的喜事。回去跟儿子好好过日子吧!不用管我们,没事的。”

司夫人握住老太太的手一脸苦笑,“要是真能像您说的就好了。只可惜……唉,算了,反正以后你们多加小心自己照顾自己吧。”

离开破庙已经是下午,回到家司夫人先简单弄了口吃的。看着盘子里黑乎乎干巴巴的咸菜丝,司刃又哭了。

后来天逐渐黑下来,司夫人点上了灯。司刃默默地守着母亲看她忙东忙西的舍不得离开。一直等在外面的麒麟坚持不住化了原形偷偷溜屋里爬到司刃肩上,“差不多先这样吧,都等累了。再说你感觉不到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有妖气吗?还是先办正事吧。”

麒麟自己设了结界进来的,除了司刃别人听不见他说话。

司刃看一眼窗外:也常和林三清已经坐在了地上,环儿趴在也常怀里睡得正香。

想想也是:只要我和娘都还活着,以后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就算娘一直不肯见我,我也可以常常这样来守在她的身边。

心里这般盘算着,司刃转过身抬脚要走。就在这时,本来正贴近了灯光摸索着纸样在剪鞋垫的司夫人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长叹了一声。

司刃停住脚步回过头,只见司夫人放下鞋垫一转身伸手打开了床边的一个小柜子,再摸两下她从里面拿出了个小木匣子。她把木匣子放到眼前,慢慢打开,里面是一只翠绿的玉镯。司刃知道那是外祖母留给母亲的,以前他在家时母亲一直都戴着那玉镯,睡觉也不摘下来。

以为母亲只是在想念她自己的母亲,司刃抬脚又要走,可是司夫人把手镯拿出来放到一边后又抠开了木匣子底部的一个夹层。司刃往她身边挪了几步。司夫人从夹层里拿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方方正正的纸,然后又将那纸一折折打开。司刃愣住了:那是他十四岁那年不傻了之后给家里画过的一道平安符。第一张,也是唯一的一张。

那天司刃刚在山上跟师父学了各种符咒的画法,回到家他就兴冲冲地给家里画了那道平安符,希望他们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和和美美地永远在一起。可父亲看到符之后很生气,什么也不问就开始骂他不好好去念书就知道学这些邪门歪道,还非让他说在哪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当时母亲跟着说他几句打个圆场把这事糊弄过去了。

司刃早忘了那符,还以为是被父亲撕了,没想到,这么多年,竟然是母亲给保存了起来。

司夫人拿着歪歪扭扭一看就是生手画出来没什么法力的纸符看了好久——她应该是看不清楚,大概是在回忆着什么——最后看着看着,一滴滴眼泪掉到纸上,司夫人扑到桌上号啕大哭起来。

司刃尽了最大努力控制着自己没走过去抱住母亲。他抬起手隔空摸了摸母亲有些散乱的白发和瘦削的肩膀,眼泪又流了一脸。

哭够了,司夫人抬起头,犹豫了一会儿,好像忽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地一咬牙。手上一抬,她把纸符放到了灯上。

纸符瞬间起火,司刃本等地扬手张嘴抬腿想要制止,麒麟及时跳到他的头上按住了他的嘴。

“孩子……”司夫人突然张口,“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称呼你了。不管你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咱们的缘分……到此为止吧。真的想为我好,就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否则……我能做的,也就只有离开这里……或者离开人世了。”

司夫人的话说完,纸符也已经化为灰烬,正好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黑色的纸灰随风飞散,转眼之间就什么都不剩,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关好夹层放回玉镯又收好木匣,泪水的痕迹干涸在脸上已经面无表情的司夫人又重新认真地剪起了鞋垫。

司刃可以确定母亲看不见他,也许她是说给自己听的,也许是猜测,也许……是一种感应——母子连心的感应。

见司刃和麒麟终于出来了,也常和林三清赶紧站起来迎上去。司刃扑通一下跪到了林三清面前。

林三清吓傻了忙不迭也跟着跪到地上,“恩公!您这不是折煞三清了……”

司刃抓住林三清的肩膀,“答应我一件事。”

“只要是恩公要求的,三清什么都答应,您快起来。这我怎么受的起啊?!”

“你听我说:帮我照顾我娘。”

“我答应,您快起来。”

“给她养老送终。”

“我答应,您……”

“还有庙里那些我娘想要帮助的乞丐。”

“我答应,我全都答应。我把司夫人当自己的娘亲一样对待。只要是司夫人想做的事想完成的心愿我一定倾尽全力。”

“我父亲和哥哥不是我害死的。”

“我知道,我相信恩公。”

“那我能相信你吗?”

“恩公是三清的再生父母,我现在这条命是恩公给的,你还救了那么多人,我发誓,如果做不到自己答应恩公的事,就让我林三清……”

“不用发誓。”司刃起身的同时也拉起了林三清,“我信你了。”

林三清松了口气,“可是……司夫人她会听我的吗?”

“告诉她:你可以让她从此以后再也听不到任何关于我的消息。”

“啊?您的意思是……”

司刃一抬手指向草屋,“去吧,现在就带她下山。我要在这山上解决些事情,我不想她再受什么惊吓。”

林三清挠挠头,“您要做什么?”

“这你就不用管了。反正你带着我娘尽快离开这里。”

“那你们呢?”

“我们?我们还有我们的事。”

林三清咬咬嘴唇,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了,“那我以后还能再见到恩公吗?”

司刃无奈,“你的八字?”

林三清报出生日时辰,司刃掐指算算什么也没说,抬脚直接就往山上走,林三清明白了:缘分已尽,两人再无见面的机会。

司刃包里装着麒麟,也常怀里抱着环儿,他们很快顺着一股明显的妖气找到了一个山洞前。一路上妖气都不曾减淡或被其它的什么东西干扰,显然这妖精经常往来于草屋和山洞之间。

在洞口看了一阵,没有什么异样。司刃和也常对看一眼,两人一起朝山洞里面迈了进去。没走上多远便看见一处微光,朝着光的来源又走了一段,他们发现了一道虚掩着的石门。光就是从这石门露出来的。

司刃把头探进石门:没错,这里就是妖精的住处,而且此刻它就在里面。

司刃和也常一前一后闪身进入石门。

四周始终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但到处都有灯,从洞里的房间布局和摆设看得出是个妖力很强过活得不错的妖精。

终于一个没有门的偏洞里传出些细微的响动,司刃和也常小心翼翼地寻声而去:洞里一个男人正伏在石桌上认真写着什么。

没错,所有的妖气都是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的。而且司刃已经看出他的原形:跟麒麟一样,也是个黄鼠狼精,只是修行的年头却是麒麟所望尘莫及的。

感觉到了什么那“人”抬起头,看见司刃他先是愣怔一下既而笑了,“你终于还是找来了。”

78、度朔山 二

司刃发现,这人看起来有些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直勾勾看了片刻,也常忍不住先替他问了,“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去司夫人那儿?”

那人看向也常,“‘什么人’?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你不是司家的人,也不是司家的鬼怪,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哼,难道你是司家的鬼怪?”

那人没有回答。

“我娘收到的有钱有吃用的包裹是你送去的吧?”这次是司刃。

那人又看回司刃,“是我。”

“为什么那么做?”

“你为什么会回来?”那人反问。

司刃有些恼火,“你到底是谁?!”

“这些年你在外面呆的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回来?”

“我的家,我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不对吧,没点儿什么缘由,你不可能……”

“是我提议要他回家看看的。”一直呆在司刃背包里的麒麟突然说这么一句并钻出来跳到了地上。

司刃和也常都愣住了,桌子后头的人笑眯眯看着麒麟,“哦?那怎么你只要他回来,没告诉他我是什么人和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麒麟毛茸茸的小脑袋越垂越低就快碰到地上了。

也常似乎已经明白了些什么,司刃却过于吃惊脑袋里一片空白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啪——一声脆响,那人抓起砚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孽徒!还不快给我滚过来?!”

麒麟化了人形跪在地当央。那人绕过他走到了司刃面前,“其实我们见过一面,不过那时你还小,看到的又只是张画像,所以肯定是不记得。”

“画像?”司刃皱起了眉头:他说的对,如果是正常的情况下,司刃肯定早就忘了到底在哪儿见过眼前的这张脸,连一开始眼熟的感觉都不会有。可就在不久前——自己的梦里——司刃又见到了那幅画像。

“你是……我家供堂里……供着的画像上的人?!”司刃震惊而又犹疑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哦?你居然记得?!”

“我本以为……那画像上人物的样子不过是我家长辈按照司家先祖的形象画出来的。没想到……那这么说……”司刃的目光往麒麟身上瞟了下又移回来,“你才是我家堂仙?!”

“没错,麒麟是我的徒弟。我叫黄灵宝。那年麒麟私自下山偷跑到司家去玩儿,不慎被司泉和司流捉住,幸亏被你救了。当时你把他误认做家里的堂仙,我想既然没人信你没什么大碍就没有点破,想不到几年后你竟然带着他离开了度朔城,还一走就是八年。你也不想想,若是真的堂仙,岂是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就能随便带走的?”

黄灵宝在堂仙中是很常见的名字,大多是由于精怪初具法力时会对自己所追随或保护的人有求必应,所以好多人就给随口给它们起了像是“灵宝”“通灵”“必应”这类直白通俗的名字。至于姓氏,一般就是狐黄二仙为了人形时方便与人交流自己随便加的,黄鼠狼精自然也就姓黄了。

司刃彻底傻眼:多年来父亲始终不让他接近供堂,第一次跑进供堂挨罚之后又有一次他按耐不住扒在窗根下偷听,听到了“黄灵宝”这么个名儿。当时他还窃笑,以为父亲是听人说过随口念叨的名字。

如此说来,那些不是梦,是记忆。

“那……家里出现吃人妖怪的事……”司刃喃喃,有些像自言自语。

黄灵宝以为司刃在责怪他,低下头露出了愧疚的神色,“那只妖怪太厉害,我实在是无能为力,救不了司家只能在最后关头勉强救下司夫人。唉——本想尽点绵薄之力最后再帮帮司夫人让她过得舒服点儿,可每次送了东西过去她都又转手送人。”

司刃的脸色愈发难看,“你是说……真的有怪物到我家吃了人?”

“当然。”

“你撒谎。”

“没有。”

“你骗人!”

“我没……”

司刃毫无预兆地一把揪住黄灵宝的衣领把他朝后面的石桌上推了过去,“再胡说八道一句我就杀了你!”

“我没有……胡说。”黄灵宝的身体被他压得朝后折过去躺在桌子上说话很是吃力。

环儿早被吵醒了,也常把她放到地上想要过来劝解。

忽然司刃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桌上刚才黄灵宝在写字的纸。他撒开黄灵宝抓起最上面的一张瞪大了眼睛,“这是……我娘的笔迹!‘家中一切安好,吾儿莫念’……”

再朝桌上看一看,司刃又发现了几封自己寄回家的信。

司刃明白了:之前自己收到的所有母亲向他报平安的信都出自黄灵宝之手。而自己那些饱含思念之情精心措辞的一封封家书也都毫无遗漏地落到了黄灵宝的手里。

“为什么?”司刃一伸手再次揪住了黄灵宝,“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冒充我娘给我写信?!为什么骗我家里没事?!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司刃边吼边用力摇晃黄灵宝。黄灵宝被摇的一阵眼花,不过他一动没动,任司刃吼够摇够了,才慢悠悠地说:“去问你师父吧。”

“你说什么?”司刃以为自己听错了,偏过脑袋差点把耳朵戳到黄灵宝的脸上。

黄灵宝朝后躲了躲,“你去问天风老人吧。信都是他让我代司夫人写给你的,不让你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也是他交待的。至于你为什么会不记得,我真的不清楚。我想他一定知道所有的原因,否则就不会要我给你写信了,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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