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我就不废话了。独独地万为什么肯放涂山离的魂魄?龙九是答应了她什么?”
“这个要从那晚虚城救人、我去追和尚道士被浑多捉住讲起。”
司刃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反正今晚也没打算怎么睡了。”
“知道浑多让我给独独阿妈带话的事吗?”
“知道,小麟跟我说了一嘴。”
“嗯,其实浑多只是一个名字,加上姓氏的话,她的全名应该是浑多地万。”
“你说什么?!”司刃瞪大眼睛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
也常点点头,“没错,浑多地万跟独独地万是姐妹,孪生姐妹。”
司刃惊讶得说不出话了。
“两千年前,地万氏的最后一个部落为了躲避战乱逃到凶水附近的深山老林。当时部族里天生拥有巫觋神力的人已经越来越少,族里的老人们明白:人神共存的时代已经过去,人类主宰天下的时刻即将来临,地万氏血脉的延续将要流到尽头了。可是他们不甘心,部族里的族长一般由灵力最强的女巫担当,于是从独独的祖辈开始,地万氏即将成为下一任族长的女巫便会在十六岁时被送到山里,与妖怪结合,直到生下孩子。所以独独和浑多实际上是两个半人半妖。”
“半妖?”司刃忍不住打断了也常。
难怪龙九说他被困凶水之下的时候独独就可以感知到他还能与他交流。看来很可能这就是原因啊!
也常点点头,“对,半妖。独独和浑多那一辈,她们两个力量最强,不相上下。但独独比浑多早出生一个时辰,是姐姐。这样部族的长老们经过商议决定:送独独进山。
“独独跟浑多的感情很好。浑多说她们曾经在山神面前发过誓愿:将来不论发生什么事,她们都要相亲相爱永不分离。可是就在独独要被送进山里的前一天,她失踪不见了——其实那时她是碰见了我和龙九。给妖怪送新娘不能耽误,于是族人没办法,只好把浑多送进了山里。
“然后整整三年不见浑多下山,部族里就派了人进山去找。结果他们发现:妖怪死了,浑多不知去向。而妖怪已经腐臭的尸体旁是浑多沾着妖怪的血留给族人的信。她说妖怪是被她吃了心肝死的,她从此以后不再是地万部族的人,并将生生世世诅咒地万这个姓氏。
“据说当时整个地万部族的人都对浑多又恨又怕,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凭着一个十几岁少女的瘦弱身躯杀死那身形巨大的千年怪物的。只有独独和浑多的母亲在下达永远驱逐和追杀浑多的命令之前说过一句:如果我当年有那样的本事,也会杀了那妖怪。”
“等等!”司刃又一次打断也常,“是个什么妖怪?”
“不知道,浑多没有跟我说,我也不敢问独独。”
“那……地万氏每次送去的少女,伺候的都是同一只妖怪?”
“应该是。”
司刃吃惊地张开了嘴巴,“照这么说……那妖怪岂不就等于既是独独和浑多的祖父,又是她们的父亲,而且将来还要成为自己孩子的父亲?”
“嗯。”
司刃不能相信地缓缓摇头,沉默了片刻,“哼,要靠如此变态的方式传承的血脉,延续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唉——”也常叹息一声,“人有的时候为了一些莫名的信念什么都肯做。所以么,地万氏最后还是应了浑多的诅咒,被历史淹没销声匿迹了。”
司刃点点头,看着也常,“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浑多让我给独独带话,我先问了她一些,后来又问独独。再加上我曾经听说过和多年来独独无意中透露的,不难勾勒出那些事情的大致轮廓。”
“那浑多让你给独独带的什么话?”
“她说见过面之后已经知道独独当年为什么不辞而别。作为亲妹妹,她应该也愿意最后再用自己的灵力为独独看一次未来。她让我告诉独独:十八年后她们会再见面,到时也是她们要算清所有恩怨的时刻。独独将什么也得不到,她想要都会化为一场空虚。她漫长的一生到最后只不过是枉过千载虚度一世。”
独独地万说过:地万氏的巫女都有自己特殊的能力。她是可以洞察别人的心机企图,了解别人的想法。
忽然想到独独跟自己说过的话,司刃又吃一惊,“这么说来,浑多地万可以预知未来?”
“不止如此。我问了独独,她说跟浑多斗法时几乎没说什么。”
司刃懂了,“她还看得见过去?”
“是。”
“可是……她跟独独不过匆匆见了一面,怎么可能看得到那么久远的事?”
“像她们这种天赋异禀的人,总有自己独特的方法使用灵力,旁人永远也没办法能弄明白。”
司刃回忆了下:那时在卜吉馆,龙九跟他说起独独地万,似乎对他们相遇之前的事知之甚少。
“你说的这些,龙九都不知道吧?”
也常点头,“不知道。”
“跟涂山离的心有什么关系吗?”
“那天龙九求独独放了涂山离的魂魄,独独要他答应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在妍城还找不到羿的最后一次转世,我们就不再找下去了。”
“不再找下去?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解散军队,放掉所有的生死魂魄,离开妍城,隐居山林,不再干预凡尘琐事。”
司刃更不明白了,“她不想变回年轻的样子了?我一直以为她比龙九更想找到羿。”
“她当然想。不过我想是浑多的话让她改变了主意。她是不想十八年后什么都得不到。”
“她想要得到什么?难道不是返老还童吗?”
“我曾经也以为是,但现在看来我们都错了。”
“那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也常看着司刃,“你想不到吗?我都想到了。”
司刃皱起眉头冥思苦想了一会儿,“难道……独独地万她……喜欢龙九?!”
也常微微点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要不她为什么宁可不要返老还童也要跟我们去隐居山林?”
司刃又想起独独说过她唯独看不见龙九的想法。自己是法师司刃知道:有些法术一旦动心动情就会失灵。于是他也更加确定了跟也常的猜测,“唉——也难怪。独独遇见你们的时候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却为龙九转瞬白头成了百岁老人的样子,要不是动了真情,哪做得出那么大的牺牲。”
“唉——我早该想到的。”
两人一顿长吁短叹之后司刃说回正题,“唉?那然后呢?独独提出这么荒唐的要求,龙九就答应了?”
“答应了。”
“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也许他是一时冲动,也许他是觉得一定能在妍城找到羿的转世,也许他是自己也找累了不想再继续下去。反正他答应了。”
“可那是龙九几千年来的愿望啊!”
“所以我说那颗心你送出去的太轻易了。天下遭灾遭难不该死的人多了去了,早知道你随便抓一个过来就能救,我就该找机会把心偷走拿给独独。”
司刃一抬眼,“你要偷给独独?”
“对。好还了我跟龙九对她的那份歉疚。”
“你们在一起那么久,除了歉疚,就没点儿情义吗?”
也常没有接司刃的话,“如果到时真像独独说的,你怎么办?”
司刃想也不想,“我跟你们一起走喽。你们去哪儿我去哪儿,反正对于我和麒麟还有环儿来说,哪里都一样。”
也常绷着脸很严肃,“你好好想想再回答。”
“呃……也是。独独如果喜欢龙九,她又怎么可能让我跟你们一起走呢。”
“所以今天跟你说这么多,是想求你件事。”说着也常站了起来。
司刃赶紧也跟着站起来,“大哥太客气了。”
“其实上次离开莫家山,跟你说那么多龙九以前的事,是想看看你的反应。要知道,有些事有些过往,不是谁都接受得了的。可接下来的路上我看你不但没有心怀芥蒂,对龙九反而更好了。”
司刃看着与上次两人私下里谈话时判若两人的也常,“原来……你一路都在盘算着找机会跟我说独独地万的事?”
“嗯,今早你让我们回妍城,我就知道机会来了。”
“你不怪我赶你们走?”
“我说了,你不只是单纯生气才那么做的。”
“那莫家山下你一副开朗健谈又很信任我的样子是装的?其实你当时是在试探我?”
“倒也不是装,只是也常的脾气千百年来都未曾改变,一朝一夕之间又怎么可能说变就变。但现在我相信你倒是真的,所以我说想求你件事。”
“你说。”
“这次回去,不出意外的话,龙九会封城寻找羿的转世。一旦要是真的找不到,我希望你能带他离开,让他继续去找,了却千年夙愿,我会帮你们拖住独独。”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让龙九去找羿?”
“因为只有找到他的最后一世并杀了他,所有的事情才能真正了结。到时候你会明白的。”
“可我是‘人’,我的时间有限。”
“尽力而为,别无所求。”
司刃认真考虑了一会儿,“好,我答应。”
回到房里天已经快亮了,躺到床上司刃满脑子都是也常说过的话。最后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好像刚一阖眼就有人来叫他起床吃早饭。
因为林三清只说司刃和也常是自己的朋友,早饭过后司刃他们准备离开林府便只有林三清带了几个下人出来送客。
大门口外几个人互相告别,林三清不甘心又问一句:“不知道恩公家住哪里,不能告诉小弟吗?要不日后我想找恩公叙旧,都不知该到哪座府邸拜访。”
司刃想林家在度朔城势力不小,而司家也不是无名小户,林三清早晚会知道的,稍微犹豫一下,便表明了身份,“我家是城东司家大院。全城就我家离度朔山最近,你想去的话随时欢迎,不过你别再叫我恩公了。”
本以为林三清会恍然大悟说什么原来恩公是司家少爷之类的话。可没想到,听司刃说完,林三清先是皱起眉头愣了愣,然后就转头去看身边的下人,“司家大院?我怎么没听说过?你们有印象吗?”
不过最让人郁闷的不是林三清的表现,而是他身边的下人。林三清问过之后他们居然纷纷摇头。
司刃正想再仔细描述,林三清身后一个看起来略微年长的下人突然一拍脑门,“哦——我知道!那边现在是集市的地方,以前确实有座很大的宅院,主人姓司。可是……”
说到这儿那人停下掐指算一算,“应该是八九年前吧,少爷您还小可能不大清楚。我记得当时听说是那个司家出了什么祸事,全家人都死了。然后那大院子荒了两年,被官家收回之后就逐渐变成集……”
“恩公!”
“司刃!”
“小刃!”
不等下人的话说完,司刃忽然拔腿就跑,林三清、也常和麒麟一起在他身后喊了起来。
75、度朔城 三
时间还早,集市上没多少行人,但各个摊子都已经支出来了。古今中外衣食住行,卖什么的都有。甚至还有一对当街卖艺的父子吃过早饭摆好了表演要用的家么事儿正在活动筋骨。
一个跟所有以往见过的没有任何不同的集市全景,由远到近、由小到大、由局部到整体,在司刃眼前真实而又残忍地徐徐展开。
家呢?娘呢?父亲呢?哥哥呢?小珠呢……柳乘风说的没错……
站在原本应该是家门、现在确实集市入口的小路上,司刃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头晕眼花,差点儿没昏过去。
也常说司刃用了缩地术,普通人追不上,林三清叫人开出了家里的车。他们赶到的时候,司刃正拔脚又要跑。环儿跑过去抱住他的腿,“小刃你怎么了么?干嘛一直跑跑跑的啊?!”
“环儿,你放手。”司刃低下头看着环儿,声音沙哑面无表情。
“小……小刃……”环儿对上司刃迷茫阴沉的目光,吓得快哭了,可还是不肯撒手。
司刃一抬头,“小麟。”
麒麟把环儿拉走,也常和林三清过来了。
司刃什么都不说,转身就走。没办法,大伙只好继续跟上。这回他没施法术,只是速度很快很快地跑到了一家杂货铺。
冲进店铺,司刃直奔柜台。
柜台里站了个小伙计,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正在发呆,见有客人上门立刻变戏法一般换了副脸孔。
“哟,几位大爷看看想买点儿什么?”
司刃气势汹汹地站到他的对面,“你们店掌柜是不是姓王?”
小伙计愣了一下,“是啊,怎么了?”
“我要见王掌柜!”司刃太着急了,口气听起来有些强硬。
小伙计明显露出了不悦的神情,他把司刃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您找我们掌柜有什么事?”
“急事!”
“我们掌柜的不在。”
“去哪儿了?”
“我怎么知道?”
“你们掌柜的去哪儿你不知道?”
“不知道。”
“什么时候回来?”
“没说。”
“那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小伙计不耐烦了,低下头去假装翻起帐本不想再理司刃。司刃已经急昏了头,毫无预警地向前一窜他一把揪住了伙计的领子,“我跟你说话呢!”
小伙计也急了,抓住他的手用力想要掰开,“我不是说了我们掌柜不在吗?!”
也常赶紧过来扒开司刃的手把他拽到一边儿,“你这是干什么呢?有话好好说。跟个小孩儿急有什么用?”
林三清也在旁边劝,“就是就是,你先跟他把话说清楚么。”
“我……”
“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就吵吵闹闹的?”
司刃正要再发火儿,柜台后面的里间传出一声询问,一个四十多岁戴着布帽的中年男人背着手不紧不慢地晃了出来。
“王掌柜!”司刃甩开也常朝着店掌柜出来的方向扑到了柜台上。
王掌柜本能地后退一步躲了一下,“你是……嗯?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
司刃撅起屁股探过去大半个身子,“当然见过!您忘了吗?我是司刃啊!小刃!以前常跟我娘和小珠来买东西,我还不小心打破过你家的一个玉摆件!”
听着司刃说话的过程中,王掌柜的表情由疑惑变为震惊,最后分明就变成了惊恐,“你……你是司家三少爷?!你不是已经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