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管 上——河汉
河汉  发于:2012年06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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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导走了以后,夏未来殷勤地把蒸饭包油条呈给刘队:“刘队您辛苦了,刘队您慢用。”

刘队笑逐颜开。

皆大欢喜。

下午夏未来跟几个兄弟去了开发区,那地方还在建设中,各种工地各种道路各种住宅区混在一起,乱七八糟。

坐在副驾上的夏未来清了清嗓子,指挥说:“前面左拐。”

开车的小张左拐,夏未来又说:“前面右拐。”

小张依言右拐,夏未来说:“前面掉头,然后左拐再右拐。”

“嗯?”小张疑惑了,“那不就又回去了?”

“对,回去。”夏未来淡定地说,“好像走错了。”

众人黑线,骂道:“是谁今天早上跟刘队拍胸脯说已经对路线滚瓜烂熟了?”

“对不起,可能背错地图了,我背的那一份上面这个地方应该是个军需库,然后我们应该在这里丢一发烟雾弹来偷袭敌人。”夏未来的神情很严肃。

“偷袭你妹啊!”四面八方的拳头落下,夏未来及时护住了下半身。

“好啦好啦,未来肯定不是故意的,算了吧,我记得这个广告牌,往前一点就是夏普的厂子,应该没错。”

天籁之音响起来,夏未来感激地看向救他的人,感动地说:“云帆,还是你了解我!”

杨云帆翻了个白眼给他:“得了吧你,成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们终于走上了正确的道路,开始了常规巡查。走了大半天,到处飞沙走石遮天蔽日,都是合法的建设工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于是他们跟这边的“线人”沟通了一番,留了他们刘队的手机号码说:“一旦有情况,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打这个电话举报。发现一个违建奖励100块,你滴,明白了吗?!”

四个“线人”望着这群黑社会一般的城管,郑重地点头。

回去的路上另外几个兄弟走在前面,夏未来在后面跟杨云帆道谢,说什么多谢解围,此恩当以一碗馄饨为报。杨云帆懒得理他,径自接了个电话:“喂?”

数秒后他的脸色微变,瞥了眼旁边的夏未来,想想没必要顾忌什么,于是对电话里那人道:“有什么话快说……对不起?哈,我没听错吧,真没想到你也会说这句话啊。林权我告诉你,我他妈再信你我就是犯贱!你一个娶过老婆的人还有什么立场在我跟前招摇?离婚了是吧,那你在我眼里就是一双破鞋,这时候找我,你把我当什么?垃圾回收站?”

夏未来听着他说,低头走自己的路。

他早就知道杨云帆是那样的人,杨云帆也知道他知道,所以在他的面前并不回避。其实他挺佩服杨云帆的,守一个男人守了六年,结果那个男人丢下他去结婚。他没去找那个男人的茬,更没有去打扰他的婚后生活,他只是在他自己的世界里过自己的生活,偶尔借酒消愁,大多数的时候比任何人都清醒。

他看见杨云帆拿出自己所有的骨气跟那个电话里的男人对峙,毫不示弱。他看见杨云帆的眼睛一直看着前方的路,干净而坚定。他也看见杨云帆在说起“林权”这个名字的时候,慌忙用手擦了擦眼角,无声无息。

帆哥,纯爷们儿。

第3章

项越看着手中的文件,滨江的那些破旧住宅区在他手里压扁铺成一张平面图,道路错综复杂乱七八糟,房屋高高低低参差不齐。反观另一张平面图,山水秀丽,道路简洁宽敞,房屋错落有致……这是他将要着手实施的改造,他隐约有种尚未成型的成就感。

然而成就感突然被脑海里的一个声音打断,那声音淡漠随性地响着,说“我给你50万,你让我拆了你妈的房子烧了你家的宗祠掘了你家的祖坟,好不好?”,伴随着那首很傻逼的歌谣,像是给他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其实他并没有从那个小城管身上察觉到敌意,可不知怎么的,他就是把那人随口说的玩笑当做了挑衅。这挑衅让他预计到公司做这个滨江项目的前路坎坷,也挑起了他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斗志。

项越想,不服气又怎么样,他还不是得老老实实地为我的工作做铺垫?还不是得帮我扫清所有的障碍?那个小城管,再拽能拽得过我么?

接了几个电话,项越起身出了办公楼。他开着自己的奥迪车来到华庭小区,跟着早已在那儿等候的房屋中介去领房子。

华庭本身就是个相对高档的小区,环境优美设施齐全,加上距离江边比较近,是很好的阅江观景小区,因此价钱很可观。项越接下来的工作地点大多在滨江,为了方便,他联系中介在这附近租了间房子,家具电器应有尽有,拿了钥匙就能拎包入住。

跟房东那边打好招呼,他准备今天开始就住那。之后他开车赶往滨江项目区,沿途他看见不少房子的外墙已经被刷上了“拆”字,白色的漆还没有干,刷得特别浓重的地方滴下了几道拖沓的痕迹。他心说城管队的手脚还算利落,这么快已经有所动作了。

再往里全都是小街小巷,车子根本就开不进去,项越只得把车停在路边的空地上,下车走进那个在他看来难以容忍的住宅区。

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路边交谈,偶尔会瞥几眼到项越的身上,大概是看他眼生,眼神中带了一点警惕。项越面带微笑,只是晃荡着,对那些目光不回避也不回应。

他仔细听着人们谈话的内容,百分之九十是围绕着拆迁这个话题,年轻一辈的人们大多关心的是政府能付给他们多少赔偿金,怎么样能再多一点,而稍微年长一些的人反应都比较激烈,有的在反反复复地叹息,有的在跟劝慰自己的小辈们争执。

项越一路走一路分析着局势,照现在这样子来看,他们正式动工之前还有相当一段路要走,而且这条路上处处是泥坑处处是炸弹,稍有差池问题就大了去了,对上对下都不好交代。

正琢磨着,眼角瞟见那边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围在墙边,似乎有什么事。项越带着好奇心上前,一探头不由一愣。

他穿透层层人群,看到的是一个浑身报纸的人,报纸下隐约可见城管队的制服。那人拿着一把油漆刷,一边在墙上刷着漆,一边跟周围的人说笑。巧的是,这个“粉刷匠”正是那天要挖他家祖坟的那个“爱新觉罗”。

爱新觉罗说:“张大爷,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我下次来一定赔你一个风筝好吧?我知道,燕子花纹的,竹篾做骨,不给您塑料的。真是的,十多年前弄坏您的风筝,您怎么到现在还记着呐!”

“夏小子你好意思说!以前我不跟你计较,那是把你当自家孙子疼,现在你倒好,敢跑来拆我的房子了!我能不气吗我!”说完张大爷拿拐杖打了他一通。

爱新觉罗哎哟哎哟地叫,却不躲,只喊着“王妈救命!”那边王妈看着不忍,把张大爷劝住了手,然后一手叉腰一手点着他接着骂:“哦,这时候惦记起王妈的好来了!当初我怎么跟你说来着,我叫你别干这行别干这行,你小子偏不听!这下好了吧!里外不是人!”

“王妈啊,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爱新觉罗解释道,“可我这不是舍不得你们,舍不得江边这块地方么,要不当初我早走了,才不会待这儿惹你们生气。您消消火听我说,市里下令要搞滨江改造,咱们胳膊拧不过大腿啊,我在这儿做工作,也好帮你们说说话不是?虽然我的话也不怎么管用……”

王妈想想也是,叹了口气道:“我说夏小子,你看这事你能不能去找……”她话还没说完被旁边人推了一把,立刻住嘴。而爱新觉罗就好像没听见一样,接着画他的墙,接着跟七大姑八大姨说说笑笑。

在字的外面画了个一点都不圆的圈,他理了理身上沾着油漆的报纸,冲大家说:“小心别沾上了啊,让一让!”大家都让了,就一个人杵在他跟前动也不动,他一抬眼也是一愣:“嗯?项先生?”

项越笑了笑,指着那面墙提醒他:“错别字,拆字少了一个点。”

坐在这个简陋破旧的馄饨摊边,瞅着对面那人横扫千军地喝完两碗馄饨,项越忽然觉得这次微服私访有意思起来。

他问:“你不姓爱新觉罗吧?”

那人舀了勺汤喝,喝完咋咋嘴才说:“嘿,那不是开玩笑嘛。”

“那你是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你的真名呢?”

“你早请我喝馄饨的话,我早就告诉你了。”抽出纸巾擦擦嘴,又擦擦手,他伸出手去,笑得眯起一双眼,“你好,我姓夏,我叫夏未来,是这片的城管。”

项越伸出手与他握了握:“你好,我叫项越,无庶地产滨江生活区的负责人。”

夏未来张了张嘴,半天憋出来一句:“操,原来是老板啊。”

项越也不介意,帮他付了馄饨钱,然后数了数一地沾着油漆的报纸,随意跟他聊起来:“刷个墙而已,用得着这么多报纸吗?”

夏未来正色道:“这是必须的,我的制服不能弄脏。”

项越挑了挑眉,不由有些惊讶:“你这么珍惜你的制服?”看不出来啊,他这么热爱自己这份工作?

夏未来哧了一声:“珍惜个毛!我的洗衣机坏了,现在洗不了衣服!”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项越发现夏未来实在是个人精,这一路上他不知道跟多少人打了招呼道了问候,各种人都有,大爷大妈也就算了,连三岁的小孩也能勾搭上,那小孩牙还没长齐呢,就跟着他学说话:“失—啊—傻,波—依—逼……”项越哭笑不得。

在那条名叫大黄的狗从夏未来身上移开之后,项越摇头说:“看来你跟这边的人关系都很不错啊。”

“那是,我小时候可是这附近的一霸啊,可有名了。”夏未来自豪地说。

“那你现在要拆他们的房子,岂不是很难办?”

“不难办。”夏未来说,“我就当是帮着自己的亲人搬家,他们能搬得舒心我就满足了。”

项越点点头,看着身边这个明明很闹腾的人,他居然觉得很安然。夏未来是个非常清醒的人,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这样的人能给周围的人带来“知足常乐”的安慰。难怪这些人都喜欢跟他亲近,因为他对他们付出的都是真心,清澈得一眼到底。

带着夏未来来到自己车前,项越问:“你住哪?”

“简家巷小区。”夏未来顺口答道。

“嗯?那不就在华庭对面?”项越道。

“是啊,怎么了?”

“巧了,我就住在华庭,我顺路带你一程吧。”

夏未来眨了眨眼:“操!我听说住华庭的不是贪官就是奸商,项越你不愧是老板啊!”

项越乐道:“行了别贫了,上车吧。”

路上夏未来叽哩哇啦说了好些,他说这个城市是个第二眼美女,你第一眼看上去觉得她很邋遢,第二眼才能发现她的美。

他还说住在这附近的很多老人都目睹过战争时期那场屠杀,他们都记得这江边被鲜血染红一片的景象。这里的人们真正留恋的东西,远比那几幢房子多得多。

项越说:“人应该学着向未来看。”

夏未来开玩笑说:“嗯?向我看?我有什么好看的?”

项越侧头看了看他:“嗯,是没什么好看的。”

夏未来哈哈两声:“其实我也是个第二眼美男啊,你再看我一眼就能发现我的帅了。”

项越又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不凑巧地直直对上了夏未来的眼睛,他心下一个恍惚,竟真的觉得这人很帅,那双眼如同倒映着星光的静潭,光彩夺目。

“好吧,还不错。”他说,“夏未来,我们做个朋友吧。”

“为什么呢?”夏未来漫不经心地问。

“嗯?”项越没明白,这个需要说明原因吗?

夏未来看看他,笑着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何必特意说出来呢,自从你请我喝了两碗馄饨以后,我早把你当朋友啦!”

项越无语。

“而且,是不是朋友有什么关系呢?”夏未来说的声音不大,感觉像是在自言自语。

项越听见他轻声地说:“有什么关系呢?放眼望去,这城里住的都是候鸟。”

第4章

夏未来下了项越的车,眺望一眼马路对面的华庭,再回头望望自己的简家巷小区,两相对比,长太息以掩涕兮。

“干嘛不让我送你到楼下?”项越问。

夏未来淡然地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因为你开不进去。”这是实话,他们小区是正宗的易守难攻地形,只有自行车、电动车、婴儿车和轮椅能够通行自如。

告别项越,夏未来走进小区开了家门,一进门听见厨房里乒乒乓乓的动静,第一反应是家里遭了贼,立马跑上阳台抡起一个拖把,小心翼翼地靠近厨房。

正准备朝着那个鬼祟的人影夯过去的时候,夏未来突然顿住:“阿东!你他妈在搞毛?害我以为有人入室盗窃!”

郑东收拾着杯盘狼藉,骂道:“你长不长脑子!哪个小偷会到厨房来盗窃!”

“谁说不会?万一他就知道我把存折藏蒸笼屉子里了呢?”夏未来嚷嚷着拉开橱门,抱出一叠笼屉,翻到第三层说:“幸好还在。”

郑东懵了:“你妹啊!谁会把存折放笼屉里啊!”

夏未来不理他,收好存折后指着郑东数落:“你说你有什么毛病吧,好好的开什么灶啊,我们合租了两年除了煮面条下饺子就没动过火,你这瞎倒腾毛?我看看做的什么?鸡汤?你煮鸡汤干嘛?”夏未来觉得这个猥琐医生发神经了。

郑东尝了口鸡汤自言自语:“唔,挺好的,就是咸了点。”接着才把注意力移到夏未来身上:“你懂个屁!这是我给小丹炖的,里面盛满了我对她的向往与追求!今天我听见她说食堂的汤太难喝想喝鸡汤,嘿嘿,明天我就满足她的愿望!她一定会感动的!”

“嗯?就为这?就为达到你那不可告人的目的?”夏未来嗤之以鼻,“话说小丹是谁?”

“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眼科主任医生的侄女。”

“哦。少见你这么上心啊,怎么?这次的这个很有挑战性?”夏未来调侃道,以他对郑东的认识,这家伙阅女无数,上手就跑,绝对的情场流氓。

不过这次郑东难得正经了起来:“夏未来,你别瞎说,这回我来真的呢。”

夏未来本想嘲笑他两句,却见他一脸虔诚地捧出鸡汤,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一愣,觉得有些不可置信。笑了笑,出于朋友的交情,他重重地拍上郑东的肩,给予鼓励:“哥们儿,看准了就别撒手啊,加了个油!”

嗡——嗡——我深深地爱你,你却爱上一个傻逼,那个傻逼不爱你,你比傻逼还傻逼,喔——你还给傻逼织毛衣……

“……操……喂?干蛋?!”夏未来瞄了眼时钟,凌晨两点。这种时候电话响,不是特殊服务就是特殊行动,前者他是指望不上了,后者实在让人上火。

手机那头传来一声狮吼:“夏小子!十分钟内到开发区!晚一秒凌迟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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