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一)——楚寒衣青
楚寒衣青  发于:2013年08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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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少,你回来了。”刚刚让开位置,等那些医院人员带着病人走了,林方才走到顾沉舟面前。

“回去说。”顾沉舟简单说了一句,正要往车子停放方向走,却看见远远有个穿军装的男人带人过来。他微吃一惊,连忙迎上前说,“卫伯伯!”

卫诚伯点点头,多年军旅生涯,他的作风一向干脆利落:“这两天去淮南那一带玩得怎么样?贺家小子怎么了?”

“玩得不错。”顾沉舟笑道,“贺海楼还带了只猴子回来。不过抓猴子的时候,他被猴子咬了一下,伤口有点感染——刚才医生没说什么,应该不是大问题。”

“嗯,”一听贺海楼没事,卫诚伯就不再关注,直接对顾沉舟吩咐,“晚上来家里吃饭,祥锦一去军队你也不见人影了!”

顾沉舟展颜笑道:“您不说晚上我也要去叨唠,这两天光吃干粮,嗓子里都冒出火了,就期待着伯母的拿手好汤下下火。”

卫诚伯的妻子虞雅玉是南方人,平时最爱煲汤。

卫诚伯一听顾沉舟这么说,神情就舒展几分,拍拍对方的肩膀,带人走了。

顾沉舟站在原地,一直等卫诚伯的身影消失之后,才带着林方坐上车子。

车子除启动时轻轻一震外,其余时间平缓得叫人几乎没有感觉。

顾沉舟坐在后座闭目养神,一旁的林方微微压低声音,让自己的嗓音更柔和平缓:“顾少,孙沛明邀您晚上六点在国色天香见面……”

“提前。”顾沉舟私下说话的时候也跟卫诚伯一样,向来十分简洁,“晚上有事。让他中午来。”

但现在已经十一点了……林方在心里嘀咕一声,却不敢提别的建议,只乖乖地在自己的记事本上改动——两年相处,足够他明白自己的老板是一个多坚定有主意的人。

“还有顾二少和沈三少爷,都有打电话过来……”他又翻着记事本,将里头的记载的重要事项一一告诉顾沉舟。

银灰色的车子在熟悉的道路上穿行而过,顾沉舟休息一会就睁开眼睛,灼热的光线将残留在他身上最后的一丝沁凉晒溶,喧嚷的人群就算隔着车玻璃,似乎也能无声无息地吸去野外的静谧。

他乘车回到天香山,等梳洗换装过后,再驱车到国色天香时,孙沛明已经等在包厢之内了。

“顾少。”看见顾沉舟走进来,孙沛明神情淡淡的,却不敢不站起身欢迎。三个月前他才在这里带人堵顾沉舟,结果什么便宜没占到倒赔了一千万;三个月后他不得不在这里等顾沉舟,身旁连一个人都没有了。想到这里,孙沛明实在有些意兴阑珊。

顾沉舟的态度倒是跟之前没什么不一样——或者说还比之前更好了点。他伸手跟对方微微一握,淡笑道:“我听说孙少想见我?”

“事实上三天前就想了,可惜顾少跟贺少恰好一起离开京城了。”孙沛明语气里忍不住流露出一些讽刺。

“那可真是不凑巧。”顾沉舟说,径自坐到包厢的沙发上,“孙少有什么事情?”

孙沛明是看明白了顾沉舟一点和他吃饭的意思都没有——其实他也没有——就不虚头虚脑地叫人进来点单了,反正他找顾沉舟的目的也不是求着顾沉舟做什么,只跟着坐到顾沉舟对面的沙发上,开门见山说:

“我爸爸会在一个月后调职。”

他顿了顿,看顾沉舟没有任何表示,又往下说:“卫祥锦的车祸,卫家肯定是孙家做的……顾少,您能量真大啊。”

这次顾沉舟倒是笑了:“孙少,您今年几岁了?”

“你觉得我拉着卫家整你——凭你也配?一个我丢下不要的东西罢了,捡破烂捡到你这么洋洋得意的倒也少见。至于那场车祸……”顾沉舟的目光盯在孙沛明脸上,“不妨告诉你,我也不信只有你参加。孙家还没有这个能量。”

孙沛明神情一动:“顾少既然知道——”

顾沉舟看了孙沛明一会:“我知道什么?”他反问,“只有猫的胃,却想吃狼的食物,吃不下噎着了还想怪人?”

孙沛明颓然倒在沙发上:“卫家没有证据!”

“卫家如果有证据,”顾沉舟说,“你还能坐在这里?”

孙沛明深吸两口气,突然笑道:“顾少,您手段高,我们不兜圈子了,你想不想知道是谁设下这个圈套的?”

“哦,孙家知道?”顾沉舟问。

“我不知道,我如果知道早告诉卫家了。”孙沛明说,“但有能量的,来来回回就那几家,不是吗?”

顾沉舟摇摇头:“孙少,如果你找我来是为了浪费时间……”

“我这里有一个有趣的消息。”孙沛明说,“跟顾少也有点关系,想来顾少会满意的。”

顾沉舟挑挑眉。

孙沛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张相片,从桌面推到顾沉舟面前。

顾沉舟只扫了一眼,照片上是一张穿骑装骑马的女人,只照了个侧面:“这是?”

“五年前的事情,看来顾少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啊,”孙沛明的唇角带出淡淡的讥讽,“那这一张呢?”

他又拿出了准备好的另一张照片,推到顾沉舟面前。

这回,顾沉舟目光接触到照片上穿学生制服的少女,再看着骑装女人的侧面,面色终于有了些微的变化:“你从哪里拿到这些的?”

“除了那个站在幕后的人,还有谁?”孙沛明带着略微古怪的微笑说,“顾少还记得卫少之所以提前离开,是因为半途接到了一个电话吧?卫少大概没来得及,”他饱含深意地冲顾沉舟笑了一笑,“跟顾少说吧,他那天晚上会提前离开天香山庄,就是接到了这位——”他摊开双手,“美女的电话。”

顾沉舟的目光在两张照片上来回逡巡。

孙沛明说:“这位美女对顾少而言大概就是一次不用放在心上的艳遇吧?不过对卫少来说……顾少,你说,”他慢吞吞地,“要是卫少知道自己的好哥们好兄弟在五年前就跟自己喜欢的女人上了床,他会怎么样?他连一根手指都不舍得碰对方呢。”他又笑了,“激动之下发生车祸也很正常吧?毕竟他手里还拽着那些兄弟和自己女人上床的照片呢……”

顾沉舟突然也笑了。

“原来是这样……”他单手撑着额,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

为什么在梦境里他不回顾家?

为什么在梦境里卫家一直没有出现?

不是他跟家里的矛盾,也不是卫家自顾不暇,是因为他害死了卫祥锦,是因为他们认为他害死了卫祥锦——是因为制造这场车祸的,要杀的从开头就不止卫祥锦一个人,还包括他顾沉舟!

一场车祸解决两个继承人,真是好干脆的手段!

孙沛明窥视顾沉舟的神情,正要说话,却见顾沉舟猛地一拳砸在玻璃桌面,噼啪的碎裂声中,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蜘蛛网一样的裂痕从顾沉舟拳下向四周迅速延生。

第二十七章:施珊

……这得有多疼啊。

孙沛明看着桌子和顾沉舟的手,脑海里忍不住就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倒是顾沉舟,经过一瞬间的暴怒之后,很快收敛了情绪,重新靠在沙发上对孙沛明说:“这些照片是那个人给孙少的?”

孙沛明微微颔首:“没有一点饵,孙家为什么要咬钩?这些东西是本来要放在卫少车子里的,顾少去得及时啊。”

“这件事我知道了,”仅仅几句话的功夫,顾沉舟的神态语气已经无可挑剔,“孙少还有什么其他事情要告诉我?”

“没有了。”最关键的事情已经说完,孙沛明干脆回答。

顾沉舟点点头,站起身来:“我记住了。”

等得就是这一句。孙沛明满意地笑了笑,本不满贺海楼这次话都不说就跟顾沉舟离开,想再挑拨一下顾沉舟跟贺海楼的关系,又觉得这样既无趣又无用处——这种政治上的打击,说白了跟他们这些三代还真的没什么关系,倒是他们交往的对象和态度跟政治上的来往很有相干——念头这么一转悠就丢了开,跟着起身送顾沉舟出去:“我只是将我知道的一点点事情告诉顾少而已,我这么一说,顾少也这么一听,说什么记得不记得。顾少慢走。”

说道这里,他还是忍不住在顾沉舟面前给贺海楼埋了个钉子:

“贺少这次得到顾少的邀请,连平常最喜欢的伴儿都不带了,二话不说就收拾了跟顾少离开,可见邀请的事不是重点,邀请的人才是关键。”

这话是在说贺海楼和顾沉舟关系匪浅——但两人哪有什么关系?暗暗就指出了贺海楼这么干脆地跟顾沉舟离开,要么是家里早有指示,要么就是居心不良了。

顾沉舟淡淡一笑。只要回到了京城,这种程度的话锋他每天都听得耳朵起茧子,十来岁的时候就左耳进右耳出。反正跟孙沛明刚刚说的一样,他这么一说,他也这么一听。

何况这种事早有默契,如果不是顾卫贺先有了约定,他怎么会去邀贺海楼?难道还真是眼睛不好使,把贺海楼当成了卫祥锦?

……不过贺海楼。顾沉舟想。

明天上午还得去医院看看对方,万一真出了什么事,简直跟梦里一样,浑身再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接下去倒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顾沉舟懒得再跑,回到天香山脚下的小院子自己给自己随便弄了点吃的,就躺回床上狠狠睡了一个下午,等到晚上五点半,先回家一趟跟顾新军打了个招呼,就准时来到跟他家仅隔着一条车道的卫祥锦家里。

一转过花园小径,顾沉舟就跟拴在门口的,竖起耳朵警惕地盯着他的一条大狼狗打了个照面。

“汪!”土黄色的大狼狗先威严地对着他叫了一声,又含着声音冲他呜呜了两下。

顾沉舟露出笑容,蹲到对方面前亲昵的挠挠狼狗脖颈上蓬松的毛发:“又有几天没见了啊,有没有想我?晚上请你吃大骨头!”这骨头当然是虞雅玉餐桌上的,因为他喜欢喝骨头汤,虞雅玉发现后,每次他来都熬上浓浓的一锅,让他喝得饱饱的。剩下一些吃不掉的,就全都被他和卫祥锦给借花献佛了。

那大黄狗也不知道是听懂了没有,低下脑袋追着顾沉舟的手就要伸出舌头去舔。

顾沉舟哈哈一笑,跟着大黄狗玩了好一会,直到在厨房做菜的虞雅玉探出窗户,嗔怪出声后才走进小楼。

“伯母,今天煮什么好吃的?”走进小楼,卫诚伯还没有回来,似乎临时有点事情。他就直接走进厨房帮虞雅玉做事。

虞雅玉今年近五十的人了,是大学的副校长兼中文教授,上班时候做中文研究,下班了就弄些美食养养花,气质娴雅,轻易不发脾气,看上去跟四十出头的人一样漂亮。

“当然是你爱吃的。”虞雅玉笑眯眯说,显然很高兴顾沉舟能过来吃饭,这时候外头传来车子的声响,厨房的窗户跟前门是一个方向,虞雅玉抬眼一看,就对顾沉舟说,“你伯父回来了,出去跟他说说话吧,顺便让他喝口茶,该吃饭了。”

顾沉舟应了一声,走出厨房没一会,就听见虞雅玉“吃饭了”的叫声。

一顿晚饭并没有特别丰盛,但十分和顾沉舟的胃口。饭后顾沉舟陪着卫诚伯坐了一会,在虞雅玉收拾桌子前拿着剩下的骨头走到外头,站在一旁一边看着大黄狗咔嚓咔嚓地咬骨头,一边掏出手机,拨通卫祥锦的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那头接起来:“沉舟?”

“在忙吗?”顾沉舟问。

“刚刚吃饱在休息,怎么了?”卫祥锦回答,电话那头也是一片安静,并没有说话或者喧闹声。

“我今天得到了一个消息。”顾沉舟说。

“什么消息让你特地打电话来跟我说?”卫祥锦奇道,开玩笑说,“不是你看上什么女人打算追过来做女朋友吧?”

顾沉舟没有笑,他淡淡说:“我又听到施珊的消息了。”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

“你那天提早离开,是因为施珊打了电话过来?”顾沉舟问。

“……嗨,”卫祥锦苦笑一声,“是她。”

顾沉舟没有说话,卫祥锦也没有说话,

新闻的声音顺着敞开的窗户和光线一样流泻出来,大黄狗还是孜孜不倦地啃咬骨头,发出让人牙酸的摩擦音。但不论生命的、自然的、还是机械的声音,都逐渐遥远,天地像是在这一瞬间寂静下来了。

“小舟,你听我说……”卫祥锦欲言又止,“她,我就是——”

“祥锦。”顾沉舟打断对方显得有些急迫的话。

电话那头的人像是被掐掉了舌头,一下子安静下来。

“对不起。”顾沉舟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从出生到长大的二十三年间,他很少道歉,偶然的几次也不像是悔改,而是暂时的权衡和妥协。他从没有真正反省自己,没有意识到,哪怕在对自己最好的兄弟,他也是那样骄横而狂妄。

“祥锦,施珊的事情,我很抱歉,当初是我做得不对。”他真心实意地对卫祥锦说,为自己曾经的作为表示歉意和愧疚。

“……你今天生病了吧?”良久,卫祥锦对顾沉舟说。

顾沉舟失笑:“滚一边去,从小到大你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只有这句话!词汇真不会太贫乏了?”

两人间的气氛瞬间轻松了,卫祥锦在电话里笑道:“要我爸的话说:那劳什子管什么用?”他顿了顿,“对了,到底怎么了?你怎么突然得到了她的消息……谁跟你说的?”

顾沉舟没有再废话,将孙沛明和他的谈话简略说了一说。

电话那头再一次安静下来,许久,卫祥锦说:“操!婊子!”

回想这件事,顾沉舟自嘲笑道:“我也就跟婊子一个智商了。”当初施珊和卫祥锦交往,他不喜欢对方的做派,跟卫祥锦说了几次,卫祥锦总是表面上答应,没几天又被对方哄回去。他索性就设了一个局,只花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让卫祥锦在房间里看着施珊对他脱衣服……

我那时候在做什么?

这到底算个什么事?

顾沉舟回想五年前的自己,不用闭眼,就勾勒出一张冷漠高傲的脸。

也真是卫祥锦脾气好,从小到大都把他当弟弟疼,要换成是他,当时就把那个人给揍死了……这个女人再不算什么,也是卫祥锦当时喜欢的女人,他有许许多多更温和的方式,却选择了最激烈最不好看的一种。

——他那时候,到底有没有真正把卫祥锦放在心里?

“得了,”卫祥锦,“多少年兄弟说这个。当年你是让我看的,没必要照照片,我也不可能去弄这些。那些照片——”

“当然是施珊照的。”顾沉舟淡淡说,“吸引你的好感,然后再做些事情让我厌烦,我以为对方是傻子,结果对方把我当猴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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