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那为首的衙役上下打量了一下薛宁,转头大大咧咧地对那卖水的汉子嚷道:“张德,你这小子也真够
窝囊的,不就一个白面书生么,还犯得着把我们哥几个火烧火燎地叫来么?”
张德哼了一声。“蒋头,你这回可走眼了。你别看他秀秀气气的,力气可大着呢。你看,这就是他刚
才掐的印子。”说着,他挽起袖子,露出手上的那一道青淤。
蒋头看了咧嘴一笑。“有免费的镯子带,不错嘛。”笑完了,他脸色突的一变,便对薛宁喝道:“喂
,你这小子胆子大阿,居然敢跑到我们岳县来撒野。”
薛宁轻笑出声:“这位官差大人看来是来问薛某的罪啰。不过倒想先请问一句,薛某到底是犯了什么
罪呢?”
那蒋头晃晃手中的钢刀,大笑道:“你这小白脸,我们官差要抓人,难道还需要什么名头不成?老子
说你有罪,你就是有罪!”
“好一个吃官粮、穿官服的官差!”薛宁说着,冷哼一声,沉下脸来。“真是无耻之极!”
明明只是个小白脸,怎么会有这样凌厉的眼神。那蒋头心头一寒,但平素跋扈惯的他很快又平息了那
一丝胆怯,钢刀往前一指,对着手下喝道:“还不把他给我抓起来,把他那张臭嘴塞住!”
他后面那些个衙役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听了这话,立马就象恶狼一样的朝薛宁扑了过来。
薛宁冷冷一笑,静待着他们奔到身前,右手便往腰上一拨机栝,只听得软剑一声长吟出鞘,空中顿时
划出一道银光!
不等那几个急扑过来的衙役有所反应,薛宁手中真气一运,将软剑抖得笔直,直冲入人群中去。对这
些横行霸道的家伙,薛宁就不象之前那么的客气了。只见他步若惊鸿,剑如游龙,手中利剑舞成一团
银光,几下疾点之后,便听得那几个衙役哎呀哎呀几声痛呼,中间还夹杂着当当当的金属着地的声音
。
这一切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其他的人还看的眼花缭乱,薛宁已经从容收了剑回到原处。
薛宁冷笑道:“怎么,还要抓我么?”
那几个刚才还不可一世的衙役,此时正抱着流血的手腕连连痛声哭喊。薛宁虽然避开了他们身上的要
害,却并没有手下留情。只见鲜血从深可见骨的伤口中奔涌而出,霎时便将他们的半只衣袖都染红了
。他们原本都是些市井流氓出身,花钱买了个官差的身份后,平日里便常常仗着官府的势力横行霸道
,欺压百姓。象薛宁这样的武林人士,他们却是从未见过的,更不要提交手了。他们个个又惊又怕,
吓得傻了。
薛宁微微一笑,抽出丝绢握住软剑的剑身,然后缓缓一抽,那染了血色的丝绢便飞到空中,缓缓地落
在地上的一摊血迹中。
“啊!”那温和的笑容,此时看在那几个外强中干的衙役眼中,却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
们齐齐尖叫一声,倒退几步,然后就慌忙朝着原路狂奔而走了。
薛宁摇摇头,真是一群欺软怕硬的小人。将软剑还鞘,他看着还呆愣在原处的张德和蒋头,笑道:“
现在,薛某是不是可以说两句了呢?”
张德这时已经腿软了,脸上早已没有了原来的嚣张强硬。看着眼前的煞星,他一个劲的点头。“您说
,您请说。”
“你们两个,”薛宁看着张德,“一个,趁着天灾发昧心的横财。一个,披了官皮到处横行霸道。哼
,真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难道,你们就没有一点为人的良心么!”
张德原本就已经是胆战心惊,恨不得自己刚才也跟那些人一起跑了,听了薛宁最后那一声怒喝,他双
腿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跪了下来。“大侠,大侠,是我错,我没有良心,我有眼无珠。大侠,你就
饶了我吧。”
那蒋头却还气硬,强自回嘴道:“好小子,你竟敢殴打官差,你等着,朝廷的通缉榜上一定少不了你
那一份。”
文瑾原本还是在后面静静看着的,这时听了那衙役头的狠话,脸色顿时一变。
薛宁却是长身玉立,傲然一笑。“我若怕了,也就不会出手了。”
接着,他又冷了神色,道:“蒋衙役,我且问你,岳县灾情不轻,按例应该是有赈灾的粮食拨下,至
不济也有义仓可用,但为何阖县上下至今没有收到一粒米粮?”
那蒋头听了,脸上立时转了几次颜色,却是不出声。倒是那瘫成一摊泥的张德见薛宁眼神越加冷冽,
怕他发怒,连忙回答:“大侠,这个我知道,这个我知道。”
听了他的一番言辞,薛宁才知道这岳县的知县是个最为贪财不过的,平时收刮民脂民膏不算,连朝廷
明令禁用的义仓也都被盗卖一空了。这旱灾一起,县令更是一心发起了难民财。那赈灾的粮款自然是
被他截留,就连城中还能出水的几口水井也被他指使着几个手下霸占了,就此来发横财。
薛宁脸上一丝笑容也无,冷冷说道:“好一个县老爷啊,真是不错。我现在想要见见县老爷,这位张
爷,就请你前面带路吧。”
“我……”张德还要说话,便被薛宁冷冷看了一眼,顿时不敢说了,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点头哈腰地
说道:“是,是,我这就带大侠你过去。”那蒋头恶狠狠地瞪着张德,却也是没有办法。
薛宁和文瑾安抚了那受惊的妇人几句,便押着蒋头,跟着张德,一路进了县衙。那些吓破胆的衙役也
才刚刚跑回县衙,看见他顿时又作鸟兽散了。他们一路顺利,长驱直入。找到知县的时候,他正抱着
一个妖娆的女子在后院喝酒取乐,旁边还有几个丫鬟小厮伺候着。见到他们,他醉眼模糊地瞄了一眼
,咕噜了几句,又埋头到那女子丰满的胸口去了。
薛宁心头怒气更盛,大步走上前去,便将那知县从椅子上拖了下来,然后取了桌上镇瓜果的冰屑就朝
他劈头盖脸地泼了上去。
那知县被冰渣这么一泼,顿时叫骂了起来。那女子也吓得尖叫一声,爬下椅子缩成一团。丫鬟小厮们
也都四散跑开了。
骂了几声,那知县也有些清醒了,看着眼前陌生的年轻男子,他一边摇摇晃晃地挣扎要站起来,一边
怒喝道:“你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对本官无礼!”
薛宁也不答话,只是把软剑一抽,剑尖压在那知县的脖子上。
那知县感觉着脖子上那抹冰凉,顿时不敢动了。“好汉,好汉,你有话好话。你要钱是吧,我给你就
是了。要女人,也有,旁边那个就是我刚娶的九姨太。总之,你要什么,我全给就是,您可千万不要
害了我的性命啊。”
薛宁听了,手中剑又向前送了几分,那知县颈项上的肌肤顿时被划了一个小口。“你当我是什么人了
。我来问你,朝廷的赈灾粮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那知县已经被吓得面如土色,连忙一五一十地招认了。原来那赈灾的粮食早在一个月前就发下来了,
但是才刚到仓里,就被他偷偷贱价卖给了县里的几家大米行,先后一共得了几千两脏银。这时,要让
他交粮出来,却是一颗没有了。
那知县看薛宁的脸色越来越差,连忙说道:“大侠,你别生气。要不这样,我把买粮的钱都给你,全
给你。这样行了吧,那亮晃晃的银子可比粮食好多了。到时候,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啊。就算大侠你要
谋个官身,也是可以的。”
薛宁一时气急,不怒反笑:“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么?这县里几千条人命,你就卖了几千两银子。
算下来,一条人命才不过几钱银子。人命,在你眼里可真是贱啊。”
那知县也不是蠢人,听出他话中平静带着杀气,觉得那剑刃又刺进了脖子几分,吓得赶紧求饶。薛宁
却面若冰霜,冷冷道:“你知道吗,我生平最恨的,就是不顾百姓死活的贪官污吏。”
还不等那知县再作反应,他一抬软剑,然后往他知县肥厚的脖子上就向下一挥。血光闪过,那知县的
头已是掉了下来。那颗头颅在地上滚了两滚,停在自己瘫软下来的尸体旁边。头颅仰天,那双混浊的
眼睛还瞪地大大的,到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惹来煞星,丢了性命。
文瑾看到这里,已经是惊呆了。
第五十三章
薛宁在那县令的官服上擦去了剑上的血迹,这才缓缓将软剑收回到腰中银带。院中一阵令人窒息的沉
默,只听见那蒋头哆哆嗦嗦牙齿发颤的声音,而张德则是当场就昏过去了。
“小宁……”文瑾上前几步,紧靠在薛宁身边。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是有了决定后的沉静。
薛宁看了看文瑾,脸上闪过一丝心疼和愧疚,但很快又压了下去,沉声对那薛头说道:“你……”
“你杀了大人!你竟敢杀朝廷命官!!”蒋头伸出发抖的手,惊恐地指着薛宁,大叫着打断了薛宁的
话。
文瑾眼神一冷,右手刚要动弹,薛宁却象早已料到一样,伸出左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文瑾一愣,
便见薛宁微微一笑,慢慢对着那蒋头说道:“杀了又如何?”
蒋头看了看平静如常的薛宁,心里直冒寒气。“你这小子,要杀就杀,老子可不怕!”他说得硬气,
但话间的颤抖却泄漏了他的害怕。
薛宁淡淡道:“我不杀你。”
蒋头惊疑地看着他,过了好半响才颤声道:“真的不杀我?”
薛宁微微一笑。“我在这岳县还有事要做,你是这里的地头蛇,只要你好好替我做事,我自然会留你
一命。”
“你要我做什么?”蒋头脸上终于找回了几丝血色。
……
“张婶,快出来,衙门里发米了!”
“衙门发米?”张婶一边开门,一边对着门外的妇人说道,“肖家嫂子,你可别作弄我了。从来只见
过东西往衙门里搬,可没听过那东西还有从衙门出来的。”
“哎呀,我的张婶啊,我跟你说也说不清楚,你自个儿到衙门口上去看看吧,白生生的大米全堆在那
里,跟几座小山一样。我得赶紧去了,去晚了就怕没有了。”肖家嫂子一边说着,一边拿着米袋子跑
开了。
张婶望着街上疯狂涌出的人群,愣住了。“难道衙门真的发米了。阿弥陀佛,这可是救命的东西啊。
”她赶紧跑回屋子里,对着正闷头磨刀的丈夫喊道,“当家的,别磨了,衙门那发米了!咱们这下不
用走那污了祖先的道了。”
县衙前的空地上,米堆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远比平常夺目的光芒,刺得人眼发痛,心发慌。人群
躁动着,疯狂地向前拥挤。蒋头跟着手下的那般衙役,原本是站在米堆前维持秩序的,这时也被挤得
帽也斜了,鞋也掉了。饥饿的人群,眼中只有救命的粮食,哪里还顾得上去想去看。
薛宁看着这毫无秩序的混乱人流,微微一叹,朗声道:“大家不要挤,粮食还有多的,不用挤也能拿
到。”
他话中用了几分内力,虽然声音不高,却是让场中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如醒世之钟,让已陷入迷
乱的人们顿时清醒了几分。他们不约而同停住脚步,望向那声音传出的地方,便见一个俊朗青年站在
衙门面前,面容含笑,从容而立,让人一见便觉得亲切,不由得心生信赖。他旁边站着的也是一个年
轻男子,两人身材相若,后者容貌还更胜一筹,但神情却是十分冷淡,让人不敢亲近。
薛宁面对正看着自己的众人,温和地说道:“我知道大家都很着急领米,但是人这么多,大家都哄抢
的话,老人小孩和体弱的就要吃亏了,大家都是邻里乡亲,当然不会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所以,还
请大家都一一排好队,先在这位文公子这里登记上名字、住址和家里的人数,拿了写了数量的纸条,
然后再到我这里领取粮食。我保证,一人十斤,绝对不会有领不到米的情况。”
人群安静了一下,又有人叫嚷起来。“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公子哥儿凭什么保证,要是没领到米,我们
可就要饿死了。”
文瑾见人群又开始微微躁动,沉声道:“不愿意照规矩来的,只管离开就是了。要想抢米,先问问看
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吧。”说着,他轻轻一跃,飞到衙门旁边的大树上,右手运力一挥,那如壮汉手
臂大小的枝丫便嘭地折断,掉了下去。
人群又安静了。
薛宁朝文瑾递了个含着笑意的眼色,然后又指着正往这里行来的几辆马车,对人群说道:“你们看,
那就是刚运过来的粮食,以后还有很多。大家就不要担心了,赶紧排队来领米吧。”
人群看看眼前的米堆,又看看那马车上重重垒着的麻袋,终于安心了下来。然后,他们便发现自己脚
下踩的是隔壁张家小哥的布鞋,手上推的是临街李家妹子的胳膊,而自己手中端着的米篮子也缺了两
个耳轮,早不知道被挤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们各自看了看,抬腿的抬腿,松手的松手,脸上都有些讪讪的。蒋头他们一看,长舒一口气,赶紧
堆了笑脸,和和气气地就将他们梳理一条长龙般的队伍。刚才的那一番混乱,也把他们吓了一跳。这
些胆小怕事的老百姓,居然也有这么可怕的时候。
文瑾见场面梳理顺了,才从树上跳了下来,在众人夹杂着敬畏和期盼的目光中,走到早已摆好的案桌
后坐好。人们胆战心惊地向他报上自家的情况,从他这里得了记载了自己名字和斤数的纸条后,马上
便飞快得跑到一脸微笑的薛宁那里领米。
等到领了几轮之后,后面便都换成了新来的人。他们没有见过文瑾的发威,其中便难免有几个混水摸
鱼的想虚报人数多领些粮食,但是有了蒋头这些地头蛇在旁边拿着户籍核对,很快就被质疑了。文瑾
也不说话,只是用清澈的眸子冷冷看着他们,便立即让他们心头打鼓,冒着冷汗说了实话。被揭了底
后,他们立即被愤怒的人群指点责骂,要不是文瑾眼神一瞟,让其他人冷静下来,他们只怕立即就会
被赶出队伍,连应该得的那份粮食都领不到。
而领到米的人也是表情各有不同。有拿了米,急匆匆往家里赶的;有心存疑惑,再三把米合在手中感
受的;有感恩戴德,甚至跪了地对着薛宁文瑾磕头的;也有抱着粮食,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大
声喊着那些没能熬到现在的亲人的。
一直到了夜灯初上,都还不断的有住着偏远的人往这里赶过来,甚至县城外面近郊的也来了一些。等
到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薛宁笑着谢过了那几个还有些诚惶诚恐的衙役,和文瑾一起回客栈了
。
老掌柜斜靠在柜台上,半睡半醒地给他们守着门,见他们回来,连忙迎了出来,一叠声便是赞美之声
。两个人刚回到房间,老人便笑呵呵地把留着的晚饭端了上来。饭菜都是热的,显然是放在灶上一直
热着的。薛宁连声道谢,老人却一挥手:“你们两位作了大善事,我老头儿别的没有,热饭热菜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