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暮的一身内功心法皆由苏璎若传授，外功路数则是姜云亲自调教，平日里也就称呼他们为师父师母。起先苏晨并不赞同，这摆明了就是乱了辈分。不过为了图省事，加之兽族并不太在乎伦理辈分，所以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三岁开始修习最为简单的养身心法，两年后，直至五岁。

苏暮五岁那年，苏晨找到了樊炤锱，一句客套话都没有，直入主题：“暮儿习武。”

樊炤锱哦了一声，皱眉：“苏家子孙不是大多不是那根料吗？”“暮儿不是我一个人的儿子。”苏晨坦然看着面前的九五之尊，没有丝毫的退让。

这话顶得樊炤锱极为不舒坦，可又找不出理由反驳，只得应了，还点了排名前五的影卫过去亲自教导苏暮。转念一想，他儿子习武却跟他说了，这是不是他在苏晨心目中的地位有那么一丁点的提高呢？

杳是精明至极的当今万岁在面对喜欢的人都是直脑筋。

苏家因为无人习武这才没有武将，多年来逐渐演变为不能有武将。如今苏晨这样，算是坏了约定俗成的规矩，若是万岁爷一个不舒坦将来治他的罪，好歹有这五个影卫作担保。起不了多大作用可也聊胜于无。

苏晨这般说辞就是为了告诉樊炤锱，我儿子习武是得了你允许的，日后莫要说我欺君罔上才好。

这五名影卫并不是按照强弱排序，其本质上是因为他们五人为一个队伍，分别擅长不同的领域：兵刃、暗器、轻功、医术和毒经。

影一的兵刃使得出神入化，什么兵刃到他手里都乖巧异常，把年幼的苏暮唬得一愣一愣的，拍着手喊着全都学了。影二和影五是女子，三十岁上下，母性本能使然，对苏暮一直实行怀柔政策。影三身形纤细，平日里跃上树枝叼着嫩芽就是打瞌睡，苏暮要修习轻功还需要几年时间，他乐得清闲。而影四则是五人中书卷气息最浓的一个，除了医术以外最擅长的就是能保命的轻功，硬功夫就不怎么拿手了。平日里就蹲在苏家别院里研究满院子的花花草草。五人中，也就他和苏晨交流最多。

不过，最让影四感到惊奇的，就是这一院子花花草草，居然没有一株他认识。对于尝遍百草的他来说，这是莫大的打击与耻辱。“你也莫要这般表情，我这六年也游历了不少地方，这些东西都是打外面带回来的。”苏晨扯了个谎安慰他。

苏晨略懂医术，这些花草的特质他也依稀知道一点，便和影四一起研究。而定期向姜云和苏璎若请教也成了维护自己形象的制胜法宝。

“文公子，我瞧小少爷似乎是有心法底子的。”话没说透，可苏晨玲珑心思哪里不懂，便也给了影三一个台阶下，应了一声：“内功心法他自有别的师父，还请五位酌情传授。”

影三推了一声不敢。习武之人倒也明白，这传授内功的人才是正统的师父。他们五个的身份倒也不敢妄居高位，这样倒也算是不失了规制。便也遵从规矩不做详细询问。

影卫的内功路数来自大内，要说精良倒也算不上。而他们五人所擅长的，都是外路功夫，对苏暮，还真的能倾囊相授。唯有影三，这轻功要与本门心法相结合才能修得打成，既然内功不与他们相同，便也只能教他一些让身子轻盈的法子。

五个影卫在苏家别院呆了半月，这才回宫复命。

樊炤锱端坐于龙椅之上，指尖敲打扶手，眉头不展：“依你们之意，如何？”

“文公子怕是另请了内功师父，但恕属下直言，只觉小少爷内息混乱，只怕那路数也不纯良。”五人跪于皇帝面前，以影一为首。

五人自小相处，互相知根知底，也明白一向不说没把握话的影一恐怕也是考量了许久才得出的结论，但对于此，影二却不认同：“小少爷骨骼惊奇，似是比寻常人家要轻巧许多，而且天生神力，足以说明若是好生教养，虽不至于问鼎武林，但自保定是没有问题的。”

影三微微抬头看过去，影一和影四似乎觉得有些不妥。怕是这几日相处也看出他们五人中的两名女子都是打心底喜欢苏暮，说好话的成分居多，这般想来，真实性就要大打折扣。

樊炤锱叹了口气，冲他们摆摆手：“罢了，依了他的想法。日后你们每月初一来汇报就得。”便让他们出去了。依了他的想法，自然是首要的，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悖了苏晨的面子，那孩子，自己一直避着不见，也说不清到底是在怕什么。

出得大殿，影二快走两步然后回过身拦住四人：“你们觉我说是假？”

影四迟疑道：“你那般说辞根本就是前后矛盾。他若是骨量轻巧又哪里会天生神力。你瞅他那小胳膊小腿的。”“小少爷人就在那，若是不信你们自去摸骨。”

影三开口问道：“若是照你那般说辞，苏小少爷可是不得了。”

骨骼轻巧最大的优点在于身子分量轻，轻功便比人使得好。而天下功夫唯快不破，力量反倒是其次。别人出一拳的功夫，你不但躲开了还给对方两拳，这就是胜利。

五人去收拾一下换洗衣物准备带去，这才从殿外大梁上翻下一人。苏璎若冷笑三声，她的内功路数若是让这些个凡夫俗子一摸就中，这凝华神功倒不如悉数废去。

她方一落地就霎时间没了踪影。

世人皆传凝华神功乃是修仙之道，得修此功之人定能飞仙成神。而原本鲜少人知，也因苏璎若的关系传得人尽皆知，霎时间武林中人无不为之倾倒。

只可惜，当年那个云游剑客本是这世上唯一会凝华神功之人，将其功力悉数传给苏璎若之后，这世上凡人也只有她一人习得此心法。随着苏璎若的失踪，这心法便也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众人不知他们已将本末倒置，凝华神功之所以如此神奇，并不是修道士靠其飞仙，而是此心法本就是仙人所写，流落凡间。

原本苏璎若不信，可当年遇到姜云的时候，便看出他也会凝华神功，并且功力高出自己不是一星半点。姜云笑称，自己已有千年道行，若不是不屑天界那枯燥生活，早就是鼎鼎大名的狐仙了。

对于此种说法，苏璎若不置可否，总觉得每每提起这事的时候，他眼中总是带着几分悲凉。

六百年的岁月，早就淡化了当年樊少爷的音容笑貌，甚至她都不记得樊少爷的名讳，当年出生入死，她都是倔强的喊他一声少爷。打从心底，不愿意和他有任何的交集，可樊家却好想是中了苏家的蛊一般，一代代皆是这般。

樊炤锱对苏晨的情感世人皆知，苏璎若却也不是善茬，能利用的东西就要利用起来，更何况，自家儿子选择的伴侣，更是她苏璎若的后人，性格品性多少还是信得过的。

既然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便也回了兰若观。

“你做什么去了？”姜云环肩，靠着门板。

苏璎若解下包袱，声音清脆。“你偷木头？”姜云咋舌，走过去挑开包袱，“金丝楠？”

金丝楠，楠木的一种，一甲子才长半寸的极佳木材，金銮殿上的柱子和龙椅便是这金丝楠的材料。

“我换的。用六百年的楠木换了这千年金丝楠。”她特意拿了一些边角料，短时间内不会引起轰动，或许永远都不会有人发现。

姜云看着她拿起一根楠木，从短靴中拔出匕首，一下下雕刻。

她，在雕牌位。

43.锋芒

四个牌位足足雕了十天，分别写上了名字，然后供在自己房里。

苏晨偶然瞧见了，只觉得哽得难受，推脱了两句就慌忙跑开。按说，他们四人也算是苏家后代，却只能委屈呆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和前面供奉的祖先牌位绝对是云泥之别。

可这终归，也只是一个母亲能做的了。

苏璎若消沉了几日，便又很快打起了精神，她身边，还有姜云，还有苏晨，还有小苏暮。

自那日影二提出苏暮骨骼轻巧，影三也就上了心。事实证明，苏暮不但骨骼轻巧而且弹跳力惊人，是块好材料。影三就好像得了天下至宝一般，抱着苏暮不肯撒手，几人闹不过他，跑到苏晨那边诉苦。苏晨淡淡一笑，不做评论。

苏暮一直在别院住着，苏晨有意教他那边的语言，所以在他熟练掌握两种语言之前不会让他回到苏府。苏老爷催了很多次，苏晨都以暮儿学武不便为由推脱了，几次过后，苏老爷也依稀明白儿子似乎很是宝贝这个孩子，也就作罢。

十岁那年的新年，苏晨带着儿子一起回去苏府。

而宛如翻版苏晨的容貌着实让苏老爷一家震惊许久。苏夫人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全都是什么祖宗保佑，老天开眼。苏晨听得腻了，便让儿子自己玩去了。

苏家不过是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其家主之位的争夺不亚于宫闱之中的钩心斗角。苏晨和苏昶就是最不对付的两个人。同母所出的嫡亲兄弟，在苏晨失踪的六年里作为继承人培养的三少爷苏昶，看着苏暮的那张脸，眼中的阴狠一闪而过。

和苏暮同辈的叔伯兄弟不少，他的出生打破了苏家无男丁的窘境，除了苏昶房里那个庶出的大儿子苏晔之外，还有三个堂弟，以及五个堂姐妹。

轻而易举甩开了跟着他的丫鬟小厮，他在偌大的苏府之中漫游。苏府人丁兴旺，府上少爷小姐定然不会去书院，西厢房那边辟出了一间屋子专供他们念书，请了三个西席，都是贡士出身。

他蛰伏于假山之上，透过窗瞧着屋里那九个小小的身影，夫子的声音听得真切，却让苏暮觉得有些茫然。

忽的窗边的少年道：“夫子，屋子里冷了，关了窗户可好？”那夫子点头允了，少年便探头出来拉扯窗棱。

而假山上的那张脸就这样撞入了他的眼中。简单挽起的青丝垂在莹白色的狐裘上，上挑的丹凤眼仿佛能勾魂一般，而张薄唇颜色极淡，像是初夏盛开的粉白睡莲。美人嘴角微扬，翻身跳下了假山。

“晔少爷？”夫子有些迟疑的唤了一声。

苏晔猛然回过神来，讪讪的挠了挠头，坐了回去。旁边伸来一只凝白的手臂，戳了他一下：“撞邪了不成？”

冲姐姐苏婧摇摇头，故作神秘的轻声道：“瞧见仙人啦！”说罢，就冲前面使了个眼色，端坐回去摇头晃脑的念起书来。苏婧刚要询问，对上夫子凌厉的眼神心虚的低下头，不再言语。

这节课上得格外煎熬，不论是夫子还是学生。原因无他，这是今年的最后一节课，今日便是腊月二十八，一直到正月十五他们都不会再上课。

十几日不用念书，对于这些十岁上下的孩子来说，是个太大的诱惑。同夫子告别的时候，声音都止不住的微微上扬，夫子长叹一口气道，散了吧。

九个孩子性格迥异，有欢呼一声扔了书本给书童小厮收拾的，也有斜睨一眼几个年岁小的微微摇头不语的。

唯有苏晔站在假山面前出神。方才确实瞧见了假山上有个人，还是个顶漂亮的人。苏婧走过去刚要问他，只见他双手拢起哈了几口气，然后搓了搓就顺势往假山上一跳。时值隆冬，假山上有多冷可想而知，苏晔没坚持多久就一屁股摔了下来。

哎呦两声，扭脸瞧苏倩。初时还一脸震惊，如今却是捂着嘴笑个不停。苏晔闹了个大红脸，爬起来拍了拍屁股：“姐姐你笑什么！”

苏婧比苏晔大上一岁，同母所出，都是三少爷的妾所生，庶出的小姐少爷。

“成何体统。”

三爷的嫡子苏睿比苏晔小半岁，却像个小大人一般，学了他父亲那副傲慢嘴脸，十足十一副俾睨天下的架势：“都什么岁数了还爬假山。”

“睿儿又何必同他一般计较。”说话女子披着鹅黄滚兔毛的大氅，随着她的动作，头上的金步摇轻微的抖动。她是这九个孩子中年岁最大的，乃是二爷的嫡女苏翾。

苏府阵营划分明确，并不是三爷的孩子一拨二爷的孩子一拨，而是嫡出的一拨庶出的一拨。但因为二爷本就是庶出，所以二爷的嫡子其实要比三爷的嫡子要矮上那么一些。

不过也有例外，就是九个孩子中年纪最小的苏璘，二少爷的嫡子，却更喜欢苏晔一些。不过因为年纪小，别人也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罢了。

苏老爷对于府上这些孙子孙女可是一百个满意，加上苏暮，整整十个孩子，五男五女，多好。

苏晔和自己这个弟弟向来不对付，做了个鬼脸：“与你何干。”

苏睿方要说些什么，自己的亲妹妹苏楹靠过身来在他耳边道：“哥哥可别为了他误了事儿，今日不是说大伯父要过来么。”苏睿点点头，瞪了苏晔一眼，转身就走。

苏翾和苏楹自然是跟着，二少爷那边的嫡子苏煜瞧了一眼自家不成器的兄弟，有些无奈，却也紧跟其后。

年纪最小的苏璘最怕被自己哥哥瞪了，可他还就是愿意粘着苏晔和苏婧，细想斗争半天，还是留下了。

“怪了，我刚才确实在假山上见了人的。”苏晔揪着下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你不是学过一些三脚猫的功夫么，上不去？”苏婧嗤笑一声，很是不屑。

“石头凉啊，你摸摸！”苏晔很是不服气，“若是下雪就好了，定是能在雪上留下痕迹。”

其实苏暮并没有走远，他见苏晔盯着他瞧，便跳下假山绕到了另一边，这边见他们下学便也没有出面，直到九个孩子走了四个，听到苏晔那番言辞，这才绕了出来：“下雪就不伏在假山上了。”

苏晔瞪大了眼睛，指着他道：“啊啊，是你！”

“是我。”苏暮环肩而立，缓缓的嗯了一声，尾音拖得极长，很是暧昧，“你们那个夫子到很有意思嘛。”方才听了两句，倒也不像是迂腐的先生，不过和爹爹比起来，那就是云泥之别。

苏璘听他俩这一问一答还道两人相识，有些自来熟般的拍手道：“你同晔哥哥认识吗？哥哥你生得好漂亮！”苏暮挑挑眉，苏晔，好像听说过。是了，比自己小两个月的那个三叔家的儿子。

苏暮一张脸蛋虽然生得漂亮，可平日里挑眉思索的模样就有些不怒自威的感觉，苏璘还当是自己说错了话，往苏婧身后缩了缩。苏婧道：“小孩子不会说话，你莫要生气。”夸一个男孩子长得漂亮，别人恼怒也是正常。

不置可否，敛目低头，苏暮并没有和兄弟姐妹相处过，倒也不大会交流，这般就算是冷了场。

苏晔一下子也有些下不来台，若说让他道歉吧，显得突兀不说自己脸上也挂不住，可若是不道歉吧，这个神仙一样的小美人不愿再跟他说话了怎么办。挣扎半天，刚要别扭开口，却被苏婧扒拉了一下子，有些不爽快。

正要开口绕腾几句，却见苏婧一个劲儿的冲边上使眼色，苏晔歪头一看，正焦急赶过来的是苏家主母苏秦氏的贴身丫鬟莲香。这个莲香是苏府为数不多的一等丫鬟，她母亲正是苏秦氏的陪嫁丫鬟青荷。

苏秦氏年轻的时候不单模样漂亮，手腕也了得，这个陪嫁丫鬟非但没有机会上得了苏老爷的床，而且在苏秦氏怀着苏晨的时候就被配给了苏府的大管家。其实当初嫁过来的时候，苏秦氏本就选了最本分的青荷，可惜最后还是没法说服自己的心底的不安。

莲香是家生仆，再加上是大管家的女儿，所以打开始做活就是二等丫鬟。前两年，青荷病故，莲香便到了苏秦氏身边伺候，顶了她母亲的位子。

而莲香，从没有这般亲自过来传令或是寻人，如今却带着一股子谄媚劲儿，站在苏暮面前：“长孙少爷可是让奴婢好找，夫人可是念叨了好几声了。”

“知道了。”苏暮紧了紧身上的狐裘，也没让莲香带路，径自走了。

主仆有别，莲香再怎么金贵那也是下人，冲几位少爷小姐补了个礼，也就走了。

唯剩几个小小的孩子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