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发梢的水滴流进眼眶里，安杰觉得眼睛很刺，「会这么说……」他垂下眼，轻抚着威廉身

上的瘀青，「正是因为……你还年轻啊。」

威廉用力拥抱住他，「他妈的！你到底要不要重新开始过好日子？」

安杰靠在威廉怀里，轻叹了一口气，闭上双眼。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感觉到人的体温是那么温

暖。

亨利坐在脑科诊疗室里，越等越不耐烦。

几个俏丽的小护士轮流带着新鲜果汁、小点心进来嘘寒问暖好几次，差点没和他玩起制服游戏。如果

是平常时候，他是很乐意玩玩；不过该时该刻他另外有约，一心急着想赶回饭店。

真是有够烦的，亨利第N次看表，不过是额头撞到方向盘，他知道自己根本没事，但这个和他老妈熟识

的医生却大惊小怪的坚持要他留院观察照CT什么的。耗了大半天，检验结果却迟迟未出来，非常没有

效率。亨利不耐烦的又叹了一口气。

当天早上，他照例和威廉相约练飞。亨利知道威廉这阵子诸事不顺、火气大，所以提议由他开车——

某高尔夫球友送他老爸一辆新的凯迪拉克Escalade SUV，他也手痒想开看看。

试飞一切顺利，威廉还带了设计中的新手表到现场做测试。大概结果不合意，那家伙一直摆着臭脸。

亨利没兴致理会威廉，那天他的心情非常好：因为终于把古董泰迪熊约到饭店，他早就把房间、美酒

、生蚝、鱼子酱都准备好了，几乎等不及试飞结束冲回饭店享受。

因为亨利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喜怒哀乐形于色，威廉看亨利一直傻笑，便问道：「你在暗爽什么，怎

么笑得那么贼？」

「我今天终于可以吃掉古董泰迪熊。」

威廉挑高眉头，「谁？该不会是安杰·帕提瑟？」

「就是他。」亨利笑开了：「我找到借口成功约他下午到饭店谈公事。随便谈谈之后，当然就名正言

顺的留他下来晚餐；晚餐之后……呵呵。」他做出「钻进棉被睡觉」的手势。

威廉看了他一眼，「如果他不愿意呢？」

「拜托，在网络上什么催情药买不到？只要一杯气泡酒，五分钟……不，十分钟搞定。」亨利以手肘

敲了威廉两下，故意揶揄：「你会不知道？装什么清纯，花花公子！」

威廉别过头，什么也没回答。

亨利越想越乐，片刻之后，又问：「你觉得古董泰迪熊怎么样？」

「你是指什么？」威廉迟疑了一秒钟，试探性的反问。

「我知道他不是你的型，你的眼光高嘛。当初如果不是因为我们打赌、还有什么痣，你也不会上他吧

。不过，你能因为一颗痣而上床真的满变态的。」亨利打断他，半开玩笑似的挖苦，「我是指泰迪熊

的个性，你不是他的店面房东？你觉得他怎么样？」

威廉深吸一口气，「个性？我和他的接触也很有限……只能说……能让人卸下心防，很放松、温暖…

…」

「太好了，我喜欢纾压型的。」亨利吹了一声口哨，「我去和他聊过几次，相当健谈、感觉很亲切又

好相处……而且笑起来超可爱。」他傻笑两声：「我想试着交往看看。」

「你是认真的，不是只想睡一晚？」威廉立刻问。

亨利一耸肩，「我自己也很意外，哈。不过，总和些脑袋简单的幼稚货色交往也很烦；年过三十的熟

男是个前所未有的新经验。今晚先试试看在床上合不合得来……天啊，我很兴奋耶。」

或许就是因为太过兴奋，亨利心想，他才会分心出意外。试飞结束后时间已经很晚，他急着要走，上

车踩下油门马力全开，接下来发生什么事他就不清楚。只知道车子撞上东西发出一声巨向，他的额头

撞到方向盘，然后安全气囊弹出来将他们卡在座位上。

「妈的，你搞什么屁啊！」

他听到威廉在邻座破口大骂，接着就是保全车、救护车、拖吊车还有消防车等等的夸张阵仗，他还被

放上担架送到医院。

亨利的思绪又回到现实，叹了一口气。终于，在他火大翻桌子之前，医生带着检验报告出现，满脸欣

慰说没有大碍，「……我已经向令尊、令堂说明情况，要他们别担心……」

亨利瞪大眼睛，这种事也要告诉他爸妈？他在心中暗骂医生的大嘴巴，妈的。结束诊疗之后他立刻叫

车飞奔离开，直到饭店门口，才想起没看到威廉——算了，反正那家伙可以自己找车，用不着他多费

神。

「少爷，您还好吧？」亨利才踏进大厅，柜台、接待、经理等人就蜂拥围上争相关切他的状况，他被

问得不耐烦了，随口搪塞报平安之后，他遣开所有的人，只留下值班经理。

「安杰·帕提瑟没离开吧？」亨利将值班经理拉到一旁低声问道：「你们有没有好好招待他，没失礼

吧？」

值班经理看了亨利一眼，支吾了半天，才说：「那个……帕提瑟先生的确还在饭店里……」

「太好了！在哪里？我去找他……」

亨利正兴冲冲想去找人，经理拉住他，「帕提瑟先生不是一个人……」

亨利不解。经理才神色尴尬的说：「贺林小少爷和他一起……在总统套房里。」

「什么？」亨利哑然，「威廉先回来了？」

第十三章

嘉宝饭店是顶级豪华饭店，为了提供最贴心、最无微不至、最面面俱到也最安全的服务，饭店各处都

装设监视摄影机——包括每个房间。

当然，为了保证至高无上的隐私，非必要时不能随意开启客房的监视系统，而且得先经过老板书面授

权同意。

不过，现在老爸不在，亨利可以趁机滥权。他二话不说的冲到饭店保全中心的监视室，命令资深保全

经理打开总统套房的监视系统：「任何事都由我负责！你想保住饭碗的话最好聪明一点！」

面对强硬施压，保全经理觉得为难而推托了一阵，但最后还是妥协。他打开监视系统，留下亨利一个

人在场盯着监视荧幕。

亨利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正目睹的景象。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亨利根本不会相信那个天杀的威廉是如何热情的拥抱古董泰迪熊，如何狂野的占

有、蹂躏；古董泰迪熊又是如何超乎想象的……性感。越看，亨利开始内脏扭绞、胃液翻腾、额角青

筋猛跳，双手更紧紧握拳。

毫无朋友道义、卑鄙加三级的混帐家伙，明明知道他对古董泰迪熊很有兴趣，而且泰迪熊明明不是那

混帐喜欢的类型，故意这么做是想表现自己高人一等吗？应该是懂得欣赏的人才有资格享受古董泰迪

熊的热情性感，而不是被那个王八蛋威廉糟蹋！亨利怒吼一声，以拳头用力揍坏了监视器仪表板和荧

幕。

保全经理赶紧走进来，看见亨利的表情吓了一大跳。「小老板……」

「把机器修好，毁掉监视带，这件事当作没发生。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再探听或监视总统套房

的事。」

亨利一字一字冷冷的命令，接着便大步走出监视室。

亨利寒着脸，像阵风似的来到他老爸的办公室。机要秘书见到他，只记得关心他额头上的伤势，没有

多阻拦，让他晃进去。

他从办公桌小抽屉里找出一本小牛皮封面、烫金字的通讯簿，里头都是嘉宝大老爷逢年过节会寄个人

贺卡的VIP名录。翻到「F」字部，找到他要的名字。他不理会时差，拿出手机按下号码。

「我是亨利·嘉宝，想和法兰斯坦女士说话。」

话筒另一头传出带着浓厚德文口音的男声：『她……夫人已经睡了……』

亨利不理会对方的推诿，「我有关于威廉·贺林的消息。我相信她会有兴趣。」

一阵轻微的窸窣讨论后，一个女声愉悦的接起电话：『嘉宝小少爷，我是法兰斯坦，很高兴接到你的

来电。』

当安杰将备份钥匙交给威廉的同时，好象摩西宣读十诫似的，不厌其烦的将「住屋守则」又三令五申

的念了一次：不能玩电视游乐器超过N小时、不能太晚起床、不能大声喧哗嬉闹、不能动不动上床骚扰

、不能在厨房……

威廉挑高眉头，无奈的说：「这么多规矩，你是养狗吗？」

安杰想了想，「差不多。狗还比较乖。」他顿了一顿，又补充说：「追加一点：你睡客厅的沙发床。

」

威廉愣了两秒钟，「睡沙发床？那我住你家有什么意义？」

「看门。」

威廉眉头一挑，什么也不多废话，径自将行李箱从门外拉进来，直接拖进安杰的房间里大大方方的随

意堆着。安杰立刻追过去，「等等，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客厅是我的『房间』的话，这里——」威廉故意夸张强调：「就是我的置物室。」

看着大、小行李箱占据卧房，剩下的空间连要进出通行都有些困难，安杰哭笑不得，开始有些后悔稍

早之前因为一时感动而莽撞答应让威廉住进，现在是请神容易送神难，恐怕暗示了这条同居路的前程

坎坷。

安杰苦恼的研究了半天，他的更衣间已经很小了，绝对无法容纳这些东西，得把小储藏间也清出一部

分才行……

他越想越头痛，最后只能暂时放弃。

「算了，改天再来做空间规划。」安杰搔搔头，无奈的告诉自己；再说现在时间也不早，他其实有点

累，下意识的看看表，才发现手腕上还是威廉的名表。

「威廉，你的表。」他将手表小心翼翼的拆下，走到客厅交给半躺在沙发上打电玩的威廉，「我的

Swatch在哪里？」

威廉的眼睛依旧盯着荧幕上的游戏，「就说送你这只表了，还找什么Swatch？」

「我知道你是做个样子给茱莉他们看的，这么贵的东西，我不能收也戴不起。」看威廉不大理睬，安

杰故意揶揄，「我知道了，因为是竞争对手，所以你对Swatch有意见。」

「竞争对手？」激将法奏效，威廉真的放下控制器，抬起头，「拜托，Patek Philippe、Rolex才算是

我们家表的『竞争对手』，你这个庶民对奢华品真是一点概念也没有。」

「顺便告诉你：我并不是每天无所事事。」威廉煞有介事的坐正，将安杰拉到旁边坐下，指着表说：

「除了旗舰店监工之外，这只飞行表是我这阵子的『任务』，所以我经常会到普林斯顿借一位教授的

无尘实验室工作。当然，这只表只是实验雏形阶段，与完成版的商品有一段差距，不过还是用了白金

表壳和宝石玻璃表面，你就将就着带吧。」

安杰张口半天说不出话来，这才「仔细」的审视了那只表：珍珠白色表面上有四个小指示盘和一个扇

面显示盘，表壳外镶了一圈写满各种数字的刻度圈，既雅致又豪迈。

难怪都说名车、名表是男人的奢华玩具，开过好车、戴过好表会上瘾，即使是像安杰这种没接触过的

人，也的确觉得越看越心动。「……实验雏形的意思是只有这一只吧？」安杰把表推还给威廉，「我

更不能拿。」

威廉沉吟片刻，接着才像下定决心坦承似的，淡淡的说：「老实告诉你：表的机芯设计遭遇瓶颈……

这很可能是个失败作品，希望你不会介意。」

原来是因为不完美，所以才会那么大方的给他，安杰的兴奋心动稍微冷却下来。「好，谢了。」即使

不完美，毕竟是人生中的第一只陀飞轮表，戴了应该也没什么损失，于是手表又回到安杰的左腕。

「请问一下——」玩赏手表片刻之后，安杰指着表面的小指示盘问道：「这些是什么？有什么功能？

」

「双追针计时、飞返计时、万年历、外面这圈是滑动飞行尺。」威廉简单的解释，「……这是被我昵

称为『the one，the best』的最佳时间记录器，我的创新设计……」

安杰还是一头雾水，「呃，双追针计时是什么意思？」

「抱歉，以为你至少会有点基本常识，庶民。」威廉半开玩笑似的挖苦，「简单的说，单追针计时一

次只能记录单一物体的活动时间，而所谓的双追针，当然就是一次可以记录两个物体的活动时间比较

。例如A和B竞速，计时开始时二根秒针会重叠移动——」

威廉按下表壳旁的一个钮，「假设A先到达终点，那么第一根计时秒针会先停住，等B也到终点时，第

二根秒针再停住。除了可以得知两者之间的真正比较时间差之外，在归零时第一根秒针会根据第二秒

针的位置瞬间跳追过去，看起来就像追逐一样，这就叫『双追针』。」

「原来如此，好残酷的设计。」安杰恍然大悟，同时下了评论，「好象无时无刻的提醒着彼此之间永

远有差距、让人清楚明白两人之间的距离有多远，得永远的追逐，也不一定赶得上。」

安杰的诠释似乎让威廉颇为讶异，他皱了一下眉头、沉默不语。好一会儿之后，才说：「只不过是计

时功能罢了。」然后又不耐烦的拉开领口，「好闷，我想出去透透气。」

「这个时间？泡夜店啊？」安杰迟疑，小伙子年轻精力旺盛，他实在没精神体力奉陪，「你自己去吧

。我要先睡了，明天一早还得盘点……」

「你真的太像老年人了。」威廉摇摇头，硬拉着安杰站起来，「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威廉自动自发的拿了薄夹克披在安杰肩上，抓着他兴冲冲的走出家门跳上宝蓝色的BMWM3跑车。

「喂！」安杰百般不愿意的被拖着走，还踩到自己的球鞋鞋带差点绊倒；他开始隐隐自觉像是被过动

大型犬硬拖出门溜达的可怜主人。

安杰追问了几声，威廉却不理会，将他塞进车里，径自跳上驾驶座，「系上安全带。」威廉简洁的丢

下一句，接着便踩下油门。

都已经坐上车了，安杰也不再多说多问什么。他看着威廉利落而优雅的侧脸线条、修长的身材、时尚

有型的打扮，名表、跑车，这个比男孩大不了多少的小子的确是个令人羡慕的天之骄子；他垂眼反观

自己，Polo衫、牛仔裤、薄夹克和球鞋：一个凡夫俗子；手腕上的表更与他格格不入。

他突然觉得有些感慨。刻意转开头，大小建筑、摩天楼在夜里依旧灯光闪烁霓虹明亮，整个城市几乎

看不出形状，在沿着大街、交错纵横的小巷中座落了各种的 Pub、Bar、Club，可能还能从里面遇到一

些晚上也戴着墨镜的名人明星。这里应该是威廉最熟悉的区域，安杰心想，但他感觉车速并未减缓，

看来这里不是目的地。

当安杰还疑惑时，威廉将方向盘一转，将BMW跑车驶向远离市中心的弯曲马路。路上的车越来越少、路

灯的距离也越来越远，安杰开始觉得风吹得额头有点冷，他们正往郊区前进。

威廉这时用力踩下油门，不顾速限，让引擎以最自豪的速度转动。接着，安杰开始隐约闻到一股略带

咸味的潮湿空气：他们正往海滨前进。

难道威廉要带他去看夜晚的海？

安杰瞄了威廉一眼。到海边夜游……只有长不大的小子才会搞出来的事，安杰早已过了那种青涩浪漫

年纪；除非有渡假小屋，否则他可不想沾了一身湿湿黏黏的海水、然后被海风吹得感冒——晚上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