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零度 下+番外——河汉
河汉  发于:2013年0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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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以为,执行这次的任务,最坏的结果就是战死,现在发现不是。

最坏的结果是,他连战死的机会都没有,就成为整个队伍的拖累,在一个寂静的角落里无能为力。

从来没有这么自我厌恶过……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梁上君终究还是委顿在地上。

胳膊肘揽着枪杆,用一个匍匐的姿势,长久地凝视着地上的一片悬铃木树叶。掌形的叶子上有着一块浅黄色的大斑点,把整片叶子的纹路晕染得支离破碎。

此刻他的世界也同样支离破碎。

极度想睡却无法入眠。脑海里浮浮沉沉的,像是幻想又像是现实。

他听见听见敌人营地那边交战的枪声,听见树木和石块被炸成碎片的轰响,恍惚中还听见那个人渣“呆贼你他妈给我出来受死”的一声声呼喊——他可以想见那人此刻愤怒的神色。

张三的歌声在林子里窜来窜去。

梁上君不知道他在哪个方向,他只觉得,那旋律和那歌声,从深而坚实的地底传来,与他血管里流动的血液相和,冲撞出一首激烈的战歌,让他无法抑制地热血沸腾。

手指敲击着土地,梁上君梗着喉头,跟着那再熟悉不过的节拍哼唱。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也不怕血洒大地!

要创造不败的奇迹,

全靠我们自己!

我们要夺回战功荣誉,

把尊严还给兄弟!

快把那热血烧个干净,

要趁热打铁才会胜利……

他没什么力气,唱的音量很低,远没有张三的声音洪亮。为此他很不服气。

已经这样窝囊了,绝不能再在气势上输给那小子!于是梁上君提气,用尽力气去唱,声带都震颤出了破音,在战场中显得很怪异。

这样做很容易吸引敌人,但是梁上君不想管那么多了。

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让张三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就算走不动了、爬不动了,他也不会丢下他一个人对敌!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也不怕血洒大地!

要创造不败的奇迹,

全靠我们自己!

我们要夺回战功荣誉,

把尊严还给兄弟!

快把那热血烧个干净,

要趁热打铁才会胜利!

这是最后的斗争,疯狂起来到明天,

英雄们的反击,就一定要实现!

******

梁上君希望张三再怎么难熬,也会拼着一口气坚持到最后,跟他比一比谁的歌声更嘹亮,谁更有把敌人“难听死”的威力。

所以他一遍遍执拗地唱着。

直到他的边喘边哼都能盖过张三。

直到他即使停下来,也不能听见张三那破锣嗓子吼出的调。

直到他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

当他再睁眼的时候,曙光已经来临。

他先是听到了一声巨大的爆破,不是手雷之类的武器爆炸的声音,是从空中传来的一声爆破。接着是轰隆隆的声响由远及近。

梁上君撑着身体站起来。

周围参天的大树遮挡住了大半的视野,迎向泛着微微白光的天边,他把脖子仰成135度……数秒后,立即蹿出去到处找掩体。

他没有猜错,那是音爆。【注:飞行器超音速时产生的强压力波,传到地面形成雷鸣般的爆炸声。】

他们的猎鹰战友们来了。看这架轰炸机的飞行风格,应该是屈子在操控。

梁上君相信纪策已经掌控了局面,否则猎鹰这么一锅端地炸过去,什么水杉什么人质就全都没有了。指挥部那边也是算好了时机过来,直接进入清扫战场的阶段。

几分钟的轰炸与扫射结束,梁上君所躲的岩石缝两次被扫到,好在没有伤到哪里。

随后来到这片战场的是一架直升机,一直在敌人的营地附近盘旋着。

恢复了一些体力的梁上君跛着一条腿往营地中心奔去,在层层尘土和硝烟中向飞行员挥手致意:“屈子,早上好!”

然后从飞机的升降梯上掉下来两个人,一个是宫持,一个是纪策。

梁上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

然后又退了一大步。

退第一步是因为,原来他们已经提前撤出战场了吗,也就是说刚刚他真是人品爆发了才没有被冲击波轰死吗,也就是说他们之前都以为他死了吗?

退第二步是因为,纪策的脸色真的很难看!

纪策什么也没说,上来就把梁上君揍趴下了。

他揍了一拳,第二拳被宫持拦了下来。

梁上君捂着肚子吐酸水,抬眼看见纪策的双眼满布血丝。他知道那不仅仅是因为熬夜作战。

在纪策向他踢出无影脚的时候,梁上君苦笑了一下:“别,我受不住。”

他不得不求饶,眼前正在一阵阵发黑,外伤加上失血加上该死的后遗症,他真的再也支持不住了,所以要赶紧顺顺纪策的气啊。

“对不起。”他对纪策说。

纪策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蜷缩在地上的人惨白着一张脸,难得地向他示弱,纪策心里怎么可能不震动。

昨天晚上对他来说是最难打的一场战斗,不是说敌人有多么强,而是他第一次在战场上如此魂不守舍。当他看见敌人的长官突然倒下,其他人群起围攻一个偷袭者时,他的心脏就像被冻住了一样,从胸口到指尖,全都是冰凉的。

之后他带着人扑向敌人虚空的营地,却怎么也看不到听不到喊不到那个人。

那一瞬间,他只想丢下这个破战场,把那只呆贼揪出来,生生剥了他的皮,让他好好体会一下这种钻心的把人逼疯的痛!

为什么这个人会这么犟、这么不听话、这么自作主张、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是!他是很厉害,如果没有他那么大胆且神经病的做法,他们很可能还在跟敌人僵持着,但是这个胜利的代价太沉重了。

对于纪策来说,那是不能承受的沉重。

看着虚弱到快要失去意识的梁上君,纪策伸手把他拽了起来,给了他一个毫不避嫌的拥抱。

他在他的耳边说:“知道么,我必须用一颗钢铁般的心看待你,才不会让自己失去理智。”

呼吸着纪策身上血汗的味道,梁上君闭了闭眼,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纪策没有接受他的道歉,兀自说道:“可是很遗憾,我做不到。所以,我求你了,求求你了梁上君,找死之前稍微考虑一下我的立场!”

梁上君被吓傻了。

他相信任何一个认识纪策的人听到他说“求求你”都会吓傻的。

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

噎了半天他还是用三个字来回他了,不过不是“对不起”,而是:“我尽量。”

纪策松开这个拥抱,挑眉看了他半晌,那神情就像在看一朵奇葩。

梁上君平静地回视。

“向我保证一句会死么?”

“我的保证你会信吗?”

纪策抿唇。

最后他拍了拍自己的左胸,极端苦涩地自我安慰:“钢铁般的心脏。”

宫持没有返回直升机,他带了个包,拿了个手电钻山洞去了。

纪策半托着梁上君登上直升机,回到305高地,老张给他们安排好了各种物资,他的小女儿在一旁睁着大眼睛看他们,目光追随着梁上君血淋淋的大腿。

安顿下来后,丛建鹏把直升机开回指挥部,剩下纪策、梁上君、尤禹、朱大和吴二五个人在这里待命。

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大致了解了下昨天晚上的情况,纪策就让梁上君休息。可梁上君心里装着事,实在没办法安下心来,辗转反侧好一会儿,干脆起来抓着纪策发问。

“阿藏救出来了吗?”

纪策理解他的烦神,点点头道:“嗯,丛建鹏先把他和周凯带回去急救,才回过头来接我们的。阿藏没什么致命伤,他们抓他只是为了逼问我们的动向,还有我们这边关于水杉的情报。”

“那水杉找到了吗?”

“差不多了。宫持先去那些山洞做点探查和整理,等确定好位置,我们再过去调查。”

这一点倒是让梁上君感到意外。

他们找水杉找了这么久,如今好不容易这么接近,纪策的反应居然这么冷淡,好像一点也不着急,这只有一种解释。

“你在害怕吗?水杉到底是什么,想到了吗?”

纪策没有否认自己害怕,他皱着眉头,少有的迟疑:“是什么我现在也不清楚,到时候亲眼去看看就知道了。”

“哦。”很好奇,但是梁上君没有追问,纪策很紧张,他感觉得到。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抱着近乎渺茫的希望问道:“张三……怎么样了?”

纪策看着他的眼睛,没有回答。

梁上君了然。

捣了捣耳朵,不知怎么的,他有些耳鸣,尖锐的嗡嗡声在脑子里划来划去。

划下的痕迹带着炽热的温度。

分明是那支烧干了热血的旋律。

昏迷般睡了一天一夜,清晨,梁上君被小腹上某种奇怪的触感惊醒了。

他迷蒙地睁开眼,然后整个人僵在那里,对眼前所见处于完全无法理解的状态。

而罪魁祸首正骑在他身上,满脸担忧地望着他:“还疼吗?”

第47章

还疼吗?

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扇、忽扇。

梁上君的心跳跟着砰咚、砰咚。

什么情况?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老张的小女儿会骑在他身上?

他睡个觉而已,这种禽兽不如的造型究竟是怎么摆出来的?!

还有小姑娘你在摸哪里,你知道么再往下一点就是住着狼外婆的大森林,那是个龌龊的成人世界你爸爸没有告诉过你吗?

梁上君心里奔腾而过十万匹草泥马。

伸手架住小姑娘的胳肢窝准备把她抱开,还没想好说点什么,吱呀一声门开了。

梁上君惊恐地看向门口,刚好迎上纪策讶然的眼眸。

纪策抱臂瞅着他们这对“狗男女”,似笑非笑。

“咳。”尴尬地咳了一声,梁上君扯着笑脸说,“小姑娘,你先下来。”

小姑娘皱着鼻头,用不太顺溜的普通话说:“叔叔别怕,我给你揉揉就不疼了。”

说着两只小手摁在梁上君小肚子上,轻轻软软地揉着。

梁上君在内心仰天长啸:我不疼啊!除了中了一箭的大腿我哪里也不疼啊!你在揉哪儿啊我的小姑奶奶!

瞟了瞟纪策,只见那货不再倚着门了,走到床边坐在凳子上,拿起水壶喝水,作壁上观。

你倒是说句话啊!梁上君用眼神示意。

纪策不理。

他只好自力更生,笑得无比和蔼:“小姑娘,叔叔肚子不疼。”

“嗯?”小姑娘歪歪头,指着他满是血迹的裤腿说,“姐姐流血,肚子疼,揉揉会好。”

梁上君没听懂。

纪策也愣了几秒,忽然反应过来,噗地一口水喷在地上,笑得眉眼都挤一块儿去了。

梁上君傻在那儿不知所措。

纪策终于大发善心,帮他跟小姑娘解释:“这个叔叔和姐姐不一样,下面流血肚子不会疼。”

梁上君总算听明白了,一张老脸蹭地就红了,着急忙慌地要把小姑娘抱开。此时吱呀一声门又开了,就听见门口老张一声虎吼:“畜生!你干什么!放开我女儿!”

梁上君泪流满面。

拖着条跛腿被老张追杀了一上午,终于解释清楚以后,老张赔了他一张创可贴聊表歉意。

虽然创可贴对他的腿伤没有任何帮助,但总比小姑娘要送他的什么巾要好。

养足了精神之后,他们一行五人再次前往307高地。

梁上君这才欣慰地发现,他并不是这次行动中伤得最重的。

尤禹的左臂骨折了,吊着胳膊扶他的样子有些滑稽;朱大的头不知怎么磕到了,前额血淋淋的,被包了好几圈绷带;吴二倒是没受什么外伤,他当时趁乱冲进去救阿藏,敌人回防不及,只得朝那山洞里扔了一发闪光弹,尽管吴二立即闭眼但还是被闪到了,现在眼睛有轻微暴盲的症状,看东西是花的,还止不住地淌眼泪。

令他想不到的是,纪策身上的伤口那么多。

伤在肩上腰上背上的都有,不致命,但是看着很吓人。

腰上两处子弹的擦伤让梁上君瞠目结舌,他不敢想象要是准头再正一点会怎么样。他几乎设想过这支队伍中任何一个人战死,唯独没想过纪策。

不敢直接问纪策,梁上君凑到尤禹耳根子问:“他怎么伤的?”

尤禹偏过头,看看自家梁连,那一副担心的要死还死鸭子嘴硬的表情,实在是……傻得可恨。尤禹也在为那晚的事生闷气,一想到梁连可能阵亡他就心有余悸,磨着牙没好气地说:

“我们夷平了没几个人驻守的营地之后,他让我、朱大和宫持防守着出入口,吴二去救阿藏,自己钻林子里去找你和张三。”

“他一个人?”梁上君抓狂,“他怎么想的!”

“梁连,我倒觉得他没做错。”尤禹正色,“我们能直接拿下他们的营地是侥幸,也是用你和张三做诱饵拼回来的机会,能反攻为守是我们最大的优势,决不能轻易丢掉,所以他让我们死守阵地是绝对正确的。至于他自己,加上你和张三就是三个人,我想他本来是有信心全身而退的,只是没想到你会失踪昏迷,而张三……”

尤禹见梁上君的眼神黯淡下去,没有再说。他知道,失去张三,梁连的心里比谁都难过。

冷静下来想,梁上君也知道纪策的做法没有错,那个人从来不会意气用事下错判断,只是这一回,是他和张三没有跟上他的部署。尽管如此,他也把被拖后腿的人数降到了最低。

在被围剿的情况下,他一个人冲进来援助,最终却只找到一具尸体,还有一个人音讯全无,难怪他会愤怒成那样。

梁上君良心发现了。

振作起来,他向纪策那边蹭了过去:“纪队,你的苦心我理解了,我帮你换药赔罪。”

纪策却提防着看他:“你想干什么?”

梁上君关切地说:“你看你的腰受伤了,不能大幅度活动,所以今后就由我来主动……”

纪策嫣然一笑:“就凭你?你个跛了腿的?”

“我没关系,放心吧,一定让您满意。”

“想上我?呆贼,你良心被狗吃了吧。”

“……人渣,我说的是换药,你在想什么?”

尽管被撩拨得哭笑不得,纪策还是很感激梁上君过来跟他扯皮。

越靠近水杉,他就有越强烈的抵触感。

他连第一个接触水杉的勇气都没有,生怕自己在情感上混乱,会做出什么有失偏颇的事,因此才让宫持打头阵,去揭开Metasequoia的面纱。

他们五个人到了战后的营地,宫持刚从其中一个洞里出来,站在那里等他们。

纪策立刻发现他的不对劲,宫持的嘴唇发紫,上下牙床直打架、手指都发僵了,俨然一副快冻死的样子。

“怎么了?”纪策递给他一方毯子。

他们这次是来调查的,所以武器带得少,而生活用品和食物带得很充裕。

宫持裹上毯子,缓了一会儿才说:“纪队你说的没错,当时这个洞里出来的敌人最多,水杉就在这里面。不过里面非常冷,空间也不大,我们没必要所有人都进去,留几个在外面接应,可以的话最好生一堆火。”

梁上君看了看这个山洞的位置,虽然场地与战前相比面目全非,但还是能从周围的环境判断出来,这就是昨晚敌人发现夜视仪的山洞。

这么说纪策在这一点上确实跟他心有灵犀,一下就找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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