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夜(出书版 第一部)BY 米洛
  发于:2012年0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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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止。

嘭……嘭。声音越发地清晰,好像从很深的地方传来一样,带着低沉的回音。

这种回音听起来十分熟悉,寺岛真一猛然想起,就像是往井里丢石子的声音,没错,有种深而空旷的感觉。

——嘭咚!

突然一下响亮的,好像非常生气的拍击声,让寺岛真一猛地回转身,瞪着刚才走过来的幽暗回廊。

一个洋红色的球体从长廊深处滚了出来,缓缓停在十步外的地方。

「皮球?」寺岛真一眨了眨眼睛,确实是个皮球没错,他顺着球滚来的路线,抬头看去,在长廊的另一头,深褐色的都有些发黑的柱子旁,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她可能羞于见到陌生人,小小的身子几乎都缩进了柱子后,寺岛真一只能看见她齐肩的长发,以及鲜红色的绣着喇叭花图案的和服袖子。

今天不是七五三(注:日本儿童节),孩子穿得这么正式,大概是和家人一起来庙里祭祀的。

寺岛真一这么想着,见小女孩仍不敢过来捡球,向前走去。

「真一!」川崎千代子响彻长廊地呼叫,让他瞬间停住脚步。

「川崎姐?」寺岛真一转过身,看着快步走来的川崎千代子和小野和尚。

「是这边啦!你走错方向了,真是的,一个不留神,你就走丢了。」川崎千代子用一种说教的口吻道。

「我才没有走丢,我只是想……」寺岛真一想要说明情况,一回头,皮球已经不见了。

「想什么呀?」川崎千代子问道。

「不,没什么。」寺岛真一心里想,这孩子的动作真快啊。

「请稍坐休息,我去请住持大人。」十多分钟后,小野和尚终于把他们领进一间占有十五个榻榻米的宽阔禅房,他指了指一块临近外廊的地方,示意他们坐下等候。

「好的,辛苦您了。」川崎千代子鞠躬道,然后她把名牌手提包放在脚边,以跪姿正坐。

寺岛真一有点受不了这个姿势,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跪坐着,表情僵硬地看着外廊,外廊连接着枯山水庭院,就是由石头和白砂代替山和水,梳扒出来的自然景色。

涟漪纹路动感十足,像是水流的纹路,中央还有大小不一的两块圆石,后面则是草地和松树,寺岛真一觉得很有趣,可又看不出什么寓意,认真思索起来。

川崎千崎代子从旁边偷瞄着他,眼神有些焦虑,两手的冷汗。

刚才真是太危险了,她怎么能这么大意呢?这幽深的古宅,走不完似的长廊和那个地方太相像了!只要一想起寺岛真一深沉记忆中的片断,川崎千代子就脸色发白,全身发抖,——那是多么残酷的生活啊!

根本不是人心能承受得了的痛!源赖忍一开始就提醒过她,「不要去探寻真一的能力」,可是她禁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也想帮助真一找回失去的记忆,就偷偷地对他实施了催眠术,而后利用自己的灵能力,进入了真一的深层记忆中。

就好像踩入沼泽一样,第一脚踩进去,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强烈的情感冲击,撒破人耳膜一般的尖锐叫喊,让她痛苦地蜷起了身体,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看到许多凌乱纷杂的画面。

银月,溪涧,穿着高档和服的漂亮女人,庭院的木台阶,折断的染血藤条,一条脏臭的水沟,然后又跳跃到光线刺眼的庭院,穿着黑色西服的高大男子,看不清脸,所有景象没有顺序和关联,只是不断地重复跳跃出来,而这仅仅是打开深沉记忆的入口,在那下面隐藏的是什么秘密?

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脑部神经的剧痛,让她痛苦得几乎疯掉!而突然地,她看到了儿童时代的寺岛真一,在雪白的牢房一样的地方,那双火红色的眼睛是那么恐怖,流着血,而且正冷冷地盯着她看,这不可能!这是真一的记忆,记忆是不会有思考能力的,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而持续不断的情感冲击,又让她生不如死!

她已经忍受不了了,四肢都出现了痉挛,胸口更是揪得紧紧地无法呼吸,她痛哭着,觉得自己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可是贸然中断催眠,会让真一的记忆受到损伤,说不定还会醒不过来!

正在崩溃的边缘苦苦挣扎着,嗡嗡的耳边突然传来「啪啪!!」的两声脆响,屋内的灯光瞬间明亮起来!

「你疯了吗?」出现在面前的源赖忍,表情罕见地肃然。

「忍……是你!」川崎千代子的肩头颤抖不止,花容尽失地瘫软在地上,满面泪水。

「他没事。」源赖忍看了看睡在躺椅里的寺岛真一语气变缓和了:「倒是你,还好吗?」

「为什么会这样?」川崎千代子情不自禁地扑进源赖忍怀里,不断重复着,「为什么会这样?忍,这种痛苦太可怕了……」

「真一不是普通的灵能力者,」源赖忍很温柔地抱着她,「具体我也不清楚,可是我的感觉告诉我,不要去探寻他的过去,他如果选择遗忘,我们就要尊重他,否则我们只是在帮倒忙,给他太多的刺激,发生骚灵的话,你我都控制不了。」

骚灵是指无论力量觉醒与否,在承受压力或焦虑时,能力不自觉地泄漏,从而引发灵异事件,寺岛真一出现在事务所门外的那天,就是出现了骚灵。

「可是我们真的什么都不做吗?万一……」

源赖忍轻拍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脊背,安慰道:「放心吧,他的神经和电线杆子一样粗,没事的。」

「老板,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说的是事实啊。」

「人的神经能和电线杆子一样粗吗?」

「我只是比喻……」

「就算打比方也太夸张了。」

要不是寺岛真一清醒过来,他们恐怕会就此争论个没完。

……

「对了,忍早上关照我照顾真一,不会是这个原因吧?不过他怎么知道我们去的地方是寺庙?」川崎千代子正纳闷时,突然听到「啪!」的一声清脆的击掌声,抬起头来。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击掌的人是寺岛真一,一脸顿悟的表情。

「明白什么?」

「枯水庭院的寓意啊,川崎姐,你看中央是一大一小两块圆石,周围是水样涟漪,」寺岛真一认真地比划道:「这不就是水蒸包子的样子嘛!」

「呃……」川崎千代子的嘴角在抽搐,半天才道:「是吗?」

「当然是了。」寺岛真一信心十足地道:「这个在早餐的时候,经常会做到的呀。」

「你肚子饿了吗?」川崎千代子有些哭笑不得,差不多的景致下,他都不会联想到悲惨的过去吗?」

「没有啊。」

「唉,算了。」川崎千代子揉了揉太阳穴,果然像源赖忍说的,电线杆子一样粗的神经啊!

「对吧,是包子。」

「我说的才不是……」川崎千代子还未来得及指正,就听见走廊里传来小野和尚「咳咳」醒声,住持来了!

第六章

首先进来的是小野和尚,然后缓步移入的是一位穿着淡灰色法衣和绫罗袈裟的年迈和尚,他手持木头念珠,衣着十分整洁,但步履有点颤巍巍的。脸上的皱纹深刻得就像粗糙的树皮。

「住持应该有八十高龄了吧。」寺岛真一想: 「难怪要请人捉鬼了。」

老和尚身后还紧跟着一个年轻的和尚,双手端着一个黑色莳绘漆器,上面摆着一只样式很普通的陶瓷花瓶。

可是既然那么隆重地把它端出来,应该不是便宜货吧,寺岛真一打量着花瓶,身旁的川崎千代子两眼放光,惊叫出来, 「这、这不是古伊贺陶器吗?」

「呵呵,」老和尚很随和地笑了起来,脸部的皱纹全部都变活了:「不错,难怪住持大人说,要是不灭事务所的女经理人,一定会知道这是什么的,我们之前请的法师,都不知道……」

「抱歉,您不是住持大人?」寺岛真一一听,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不。老衲法号明慧,住持大人……」老和尚说着,有些浊黄色的眼珠望向禅房里面。

禅房有个上房,一排青青的竹帘垂挂着,露出帷帐上十分古雅的云卷织案,但是刚才他们进门的时候,竹帘明明是高束起来的,可以看到上房里面的金丝坐垫和字画。

可现在帘子却是垂下来的,隐约可见有人坐在里面,川崎千代子和寺岛真一面面相觑,他们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

「他难道能穿墙吗?」寺岛真一惊愕不已,就算大寺庙的上房有偏门,可是他是怎么做到一点声息都没有的?

「本院的住持大人不方便面见客人,希望您们不要介意。」

「但是他怎么……」

「噢,那边也有一个法门。」明慧和尚露出脱落的参差不齐的牙齿,见怪不怪地道。

「但还是……」

「我们还是谈正事吧。」川崎千代子利落地打断了真一的话,知道他也是个好奇心旺盛的家伙,其实住持都经过艰苦的修行,走在榻榻米上不发出声音,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川名崎千代子都这样说了,真一只好重新坐正,在外面都是川崎千代子统领在局。「虽然见不到住持大人的面很遗憾,但我们不会因此怠慢委托人,明慧大人,小野先生,请您们放心吧,我们是职业的除灵师。」

竹帘后面传来轻微的合起折扇的声音,明慧,小野,还有那个端花瓶进来的和尚,都如释重负似的,朝川崎千代子鞠躬,意思是很感谢他们的体谅。

「那我们就开始吧。」

寺岛真一心存疑惑地看了眼竹帘,可也没再多想,明慧大师都八十了,里面的住持说不定是个超高龄的老头子,可能连说话都困难吧。

「关于这樽花瓶,」明慧大师苍老干瘪的手指指向放在榻榻米上的花瓶,虽然有点口齿不清,情绪却是很激动地,「正如女施主所说,就是古伊贺陶瓷,是七十年前,一位古董商施主的赠礼,平日放在茶室之中。可以说是本寺院的珍宝!」

虽然川崎千代子十分激动,寺岛真一却看不出这个花瓶有什么奇异之外,圆肚,长颈,花瓶不都是这个样子的吗?脱口而出道,「怎么看,都很普通啊。」

明慧大师不快地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水。」

「是。」小野和尚从黑色的衣袖里拿出一支竹管,拔开绸布软塞,倒出一些清水在手指上,轻轻地洒在瓶身上。

「啊!好漂亮的蝶纹……」寺岛真一张大了眼睛,随着水珠的浸润和滑落,花瓶原本粗犷的白色纹理居然绽放出各式各样的色调花纹,素雅的花瓶登时变得鲜艳而且富于光泽!

「窑变!」川崎千代子早就陶醉其中,她对艺术品是最没有抵抗力的,

「我以前在川端康成的小说里读到过,这种陶瓷是用高温烧成的,燃料是稻草,稻草灰和烟灰,降在花瓶体上,或漂流过去,随着火候的下降,就会变成釉彩一般的东西。」

「这么说是自然烧出来的,而不是陶匠手工做的?」寺岛真一睁大眼睛问道。

「对!这个最起码价值四百万美金。」川崎千代子整张脸都放出了光芒。

「哦!」拿价格来作说明,寺岛真一马上就明白了,喃喃道,「那为什么这么贵的花瓶会闹鬼呢?」

三位和尚,你看我,我看你,露出惊讶的表情来。

「我说错什么了吗?」寺岛真一不解地问。

一语惊醒了川崎千代子,她极认真地坐到花瓶前面,双手抚摸着花瓶合眼沉思,半晌后皱起眉头,「真一,上面没有灵。」

「哎?没有?」

明慧大师却又一次深深地鞠躬,感叹道, 「虽然年轻,到底是除灵师啊……」

寺岛真一有点丈二摸不到头脑了,愣愣地看着他们,川崎千代子感应鬼怪的能力虽然比老板差,可也是很强的,她说没有,就应该没有才对啊!

「这件事棘手的地方,就是感应不到花瓶上的灵力。」明慧大师望着古伊贺花瓶,长长地叹了口气, 「说起来……它的怪事也是最近才发生的。」

川崎和寺岛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我们这座古刹,信奉的是净土真宗,开创者智缘大师十分重视用茶道来传播禅法教义,所以百余年来,都有短期茶道授课的传统。今年也不例外,在樱期之后,老衲按照住持大人的吩咐,在庙内最古老的茶室『冬月斋』,开设为期十三天的茶道课。」

(樱期:樱花盛放,游客最多的季节。)

「我们寺庙开设茶道课是收取一定费用的,而且做起来又有些闷,所以学生都是有些年纪的女施主,像八濑料理店的老板娘,恒森电器的社长夫人等等,第一个发现怪事的是笙村居酒屋的老板娘笙村杏子,她负责摘取白牡丹花,插入放在茶室壁笼上的古伊贺花瓶内。」

「女施主插好花后,像往常一样去外面取水,可是她回来时,发现花兀自开了,而且还是鲜红色,完全地绽放出来。」

「花开了,难道不是好事吗?」寺岛真一忍不住问道。

「笨蛋!盛开的花是不能用来给茶室插花的啦。」川崎千代子瞪了他一眼,「只能用含苞待放的,一支,洁白无色的最好。」

明慧大师赞赏地点头, 「不错,茶道乃古雅和闲寂之事,越是古朴,越寓意着无边,花也不例外,白色蓓蕾最佳。」

「那您确信不是恶作剧吗?」川崎千代子说道, 「寺院里经常会有孩子来玩吧,弄点颜料,或者换了一朵花……」

「关于这个,本院的茶室除了授课,不对外开放,古伊贺陶瓷很昂贵,女施主们爱护有加,是不可能拿它开玩笑的。」

「然后呢?」寺岛真一问道。

「住持大人重新放了白牡丹进去,可无论几次,都会变成血一样的红色,而且花的香气……」

「怎么了?」寺岛真一不觉咽了下口水,脸色微白。

「越来越浓,就好像脑髓也要融化掉似的,整个茶室里都是那种甜甜的,胭脂一样的香气,几位女施主吓得不轻,还惊动了警察,所以住持大人施了法术,这香气虽然散了,可是……」

「怎么了?」

「正如住持大人所说,堵住怨气的出口,只能安稳一时,以后可能会更可怕的事……就在三天前,恒森电器的社长夫人……」明慧大师的双手怕冷冷似地收进了黑色的阔袖里,声音也阴沉了几分,寺岛真一还没听见什么,就跟着打了个寒颤。

「社长夫人姓高田,因为那天回来晚了,所以在其他施主们就寝后,才独自去南边的浴室洗澡。」

——回廊,砖墙,瓦顶,重楼叠甍的庙宇里,后半夜的穿堂风颇大,加上以下着小雨,所以从香房到澡堂的一段渡廊上,黑得不见五指,不时吹打到脸上的雨点,黏糊糊的,带着腥涩的泥土味,就好像草根腐烂了一样。

「要是带个手电筒来就好了。」高田太太听着雨声,自言自语。

「我……的……呀……」一阵冷风扑面而来,高田太太缩紧了身子,听见一很低很低的声音,像猫叫,口齿模糊,但又好像是女人的声音。

「是杏子吗?」

笙村居酒屋的老板娘杏子,是高田太太的好友,那天在茶室撞鬼之后,就在寺庙里诵经乞求平安,高田以为杏子不放心她一个人出来,所以来找她了。

她回头,看到渡廊十几步外的地方,果然有团黑影。

「真是你呀。」松了一口气,高田向那团黑影走去,「你有拿电筒来吗?」

「呀啊……」声音更低沉了,就好像某种东西刮着渡廊的地板,拖着路似的。

「杏子?」

「然后啊,」老和尚突然抬起脸,翻着白眼,露出缺损的虫牙,冲着真一阴恻恻地说:「出现了啊!」

「哇——」心脏猛地提到嗓子口,一口气差点就没提上来,寺岛真一脸色煞白,冷汗狂冒。

「那个,出现的是什么呀?」向来大胆的川崎千代子,也不禁打了个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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