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夷突然一声冷笑,“你都要置他于死地了,何来这种假慈悲?”
杨芜青长叹一声,良心发现一般的感慨,“今生欠之,来世可还?唉……这辈子就这样吧。事已至此,我只能继续。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不可能再回头。”
自私自利的人总是以这样的借口安慰自己,那个人一定是心怀宽广、不计前嫌的大度人物,无论自己做的是什么都不要紧,至多这辈子造的孽下辈子再说。在说这句话之前,杨芜青肯定想到了不管最后爱恨如何,反正那个人下辈子也不一定见得到了。
但是杨芜青好像不知道,他这么“为非作歹”,无非依仗的主要还是庆舞飏的一份痴情而已,若不是庆舞飏爱他,绝不会让他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做了其他探子一二十年都不一定做得成的事情。
但那个时候的杨芜青说罢继续招呼着自己的信鸽,在各自腿上绑好了给厉羽悠和花啄春的密函,其内容也不是善词。接着把给庆舞飏的信交给了侯夷,“我对不起他。把信——寄了吧。”
侯夷这时只撂下一句话,“若不是他想看到这封信,我一定把这张草纸烧成灰丢你一头。”说罢转身离去。
杨芜青一下子重重跌坐在椅子上,用手狠命的砸了自己的脑袋几下,一面不住的喃喃自语,“我没有错、我没有错、我没有错……我是对的、我是对的,对的,对的……”
25.严冬苦寒
我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并不知道杨芜青做了什么。
我每天的日程变得单调,甚至不如见到他之前的光景,因为那时候茫无目的,做的每一件事情,无非是用来打发时间;而现在,尽管时间还是要继续打发,可是目标却变得明确——等他回来。
倚门望归的幽怨,何时竟然也会发生在心里无牵无挂的庆舞飏的身上。却不知远方的他是否如我一样,我希望是这样,但事实是事与愿违。
我并不知道杨芜青正在冷血却平静的谋划着他的事业,而其实这事业,就连侯夷似乎都知道的不甚清楚,杨芜青在一个茶楼里极为秘密的、分别的约见到了花家和厉家的家主。
前提是有厉家的管家李木秋和花家的辅佐华禾心一番认真铺垫叙述和极尽口舌之辞,当然互晓利害,容易让两家在这个时候不再先统一消息再各自做行动。
花家的家主没有很正式的见过杨芜青,因而又重新认识了一番。
花啄春的样子依旧如常,美艳却尖刻,眼神依然是犀利而精明的,尽管周身干练,但却略显慵懒的坐在了梨木椅子上。
花啄春盯了杨芜青一会儿,眼珠只一转,复而道,“方才失礼了,对着公子难以错目。公子真是人中龙凤之姿。”
杨芜青此时倍显贵气,捏住茶盅,眼睛没有正看花啄春,只是低头观察着茶水的颜色,“陈年普洱,好喝法儿,养人——如此,夫人何不啜些?”
花啄春的嘴角稍稍抬了一下,“若只是为了喝茶,公子不必把老身请到这远地来吧?”
杨芜青也没有啰嗦,“那夫人您又何必和在下客套,只白白说什么芝兰玉树之言?”
花啄春自然爽利,“不过寒暄而已,无甚实意。敢问公子,您约老身前来,可是真有密函上的意思?”
杨芜青一挑眉毛,“密函?什么密函——在下怎么不知道?”
花啄春颜色一凛,“公子,您这是什么意思?明人不说暗话,您可不要戏耍老身。”
杨芜青这时候笑出了声音,“何来‘密函’之言?正经的阳谋,光明正大。夫人,莫非,您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花啄春轻轻地推了一下头上的簪子,“公子说笑了,老身断断然没有那个本事像您所说的那样。”
杨芜青的手指扣了一下桌案,“夫人过谦了。您无论如何也要承认,江湖三大家,花家定然是魁首。”
花啄春摆摆手,“多谢公子抬举,花家如何敢当?”
杨芜青缓缓道来,“厉家,外强中干,实则不成气候,厉羽悠难当局面——不是我有意贬损您的女婿们——您的两位千金,着实是一朵鲜花儿插在了牛粪上。那二人,实在是酒囊饭袋了一些。”
花啄春听了倒不生气,因为杨芜青说的不仅是事实,还说出了她的心头话,将女儿许给厉家,实在是为了颜面事,花啄春其实也心不甘情不愿,自家的孩子简直是下嫁,连带自己好像都要受气,十分冤屈,又听闻厉家的两个儿子实在也是不成气候,花啄春这时也附和道,“公子说的一点儿不差,厉家,老身也的确不甚欢喜。”
杨芜青接下来又说,“庆家更是不如厉家。”
花啄春虽然也觉得庆家不怎么样,但并没觉得太坏,“公子何出此言?”
杨芜青道,“庆家的长子——庆衣绯一心入仕,但不过是个‘宫中行走’的闲职,把他栓的死死的,但不可能有任何作为;庆家的女儿——庆迎菲固然有些手腕,但是嫁入皇家,侯门一入深似海,不可能再帮衬什么——而且为了自己在皇家的前程,她的丈夫、甚至包括她自己,都不会想再卷入江湖纷争事,黑了自己。至于,庆家的次子——庆、呃,庆夕飞,更不成气候,一心根本没有放在庆家上,就算把庆家的家业给他,在下觉得他根本不可能守得住。”
奇怪的是尽管杨芜青对庆舞飏一通贬损,但对外人说起他,居然说的是“庆夕飞”这个名字。尽管这话说的这么事不关己,但是为什么心里居然隐隐发慌,甚至是疼痛。
花啄春暗自思忖一番,觉得眼前的年轻人说的其实有理,而况庆家的两个儿子拒绝与她的女儿成婚,更是花啄春一个倍感耻辱的痛楚,但她还是继续追问,“公子说的甚有道理。只是,庆家家主和夫人还在……”
杨芜青有些不屑,“庆墨渐没有长寿的面相儿,他夫人也是体虚,况且为人淡泊也单薄,无力承担什么的。”
花啄春听得有些心动,女人往往经不起诱惑,但却有狠心和手段去不预料后果的放手一搏,“那……依公子的意思是……”
杨芜青见花啄春已然动摇,便循循善诱的很突兀,道,“难道夫人真的不愿意江湖一姓?”
花啄春眉心一跳,沉吟半响,还是点点头,“何尝……不想,只是,这绝非易事啊。”
杨芜青的语气很是轻巧,“只要夫人愿意,这事其实极为简单。”
花啄春不由自主的身子向前倾了一些,“此话怎讲?”
杨芜青显得很自然而然,“先和厉家联手,除掉庆家;之后灭掉厉家,就这样。”
花啄春这时摇摇头,但是却很不甘心,“说得轻巧,做来可是很难。公子莫要站着说话不腰疼。”
杨芜青笑的云淡风轻,“只要夫人愿意即可。”
花啄春急忙道,“公子可有良策?”
杨芜青不紧不慢道,“我知庆家财货现在有了危急之态,庆墨渐的身子骨儿也不好,以此为契机,庆家命不久矣。只是厉家若要是平常招数,稍有些为难,我倒是有线人在那处,而且,在下愚以为,除掉厉家,为何——不借朝廷之手?”
花啄春满腹狐疑的看着杨芜青,杨芜青继续道,“夫人若不信我,若不愿遂江湖一姓的夙愿,尽可以将今夜之对谈告诉其余两家,之后再将在下献出去就好,江湖三大家继续和睦。”
这句话无疑触动了花啄春,她连声道,“老身怎会不信公子,敬谢还来不及。这听起来容易,做起来好像没什么把握啊。”
杨芜青这时候很快压制住对方的妇人之见,“花家与厉家先要联手,吞没庆家的产业就好。之后趁火打劫,庆家必然覆灭。这段时间,如蒙不弃,在下愿做中间人,联络通信一番两家。”
花啄春完全听着杨芜青的话,“在这之后呢?”
杨芜青道,“除掉厉家,若想斩草除根,只有一点,让朝廷怀疑厉家在威胁圣上——这其中的门道,不宜再说,夫人一定自有主意。”
花啄春很喜欢这个诱人的提议,但是不禁疑惑,“阁下为何愿意帮老身而除掉那两家?”
杨芜青的理由很简单,“庆家是在下青梅竹马的杀父仇人,江湖杀伐虽然常事,但是有仇必报;至于厉家,只是觉得不顺眼罢了,厉羽悠羞辱过在下,此事不提也罢。至于为什么要助您——也算是替父还债,或者说同病相怜罢了。”
花啄春这时像被闪电击中了一样,“你……怎么知道……”
杨芜青显得很是悲悯,“圣上出巡,游龙戏凤,遭罪的,岂止是花家年轻貌美的小姐。”
花啄春就像找到了知音,险些掉出泪来,“同是沦落人,不知令堂她还好吧?”
杨芜青一声叹息,“早已走了多年了。因而在下见到夫人,实在是倍感亲切啊。”
花啄春受了这种触动,便放下了所有的疑虑,“好。便依公子所言,老身不日便着手做些准备,争取速决。”
杨芜青作了一揖,“谢过夫人,在下惟愿江湖早日一姓,花满江湖。”
这话说得花啄春心花怒放的离去,侯夷这时冷笑着发话,“您比我想象的狠得多,而且谎话编的也是天马行空。”
杨芜青冷言道,“圣命难为,既然朝廷要除掉江湖枝杈,我们总要为江山社稷着想出力。”
杨芜青随后便约见了厉羽悠。
男人之间的对话要轻快许多,但是令杨芜青没有想到的一点是,厉羽悠果然正像他说的那样,简直是比起花啄春差得很远。
厉羽悠没有问那么多为什么,只是显示出贪婪的目光,同时对于庆墨渐不把女儿嫁给厉家耿耿于怀,认为这是对他莫大的羞辱。同时觉得花家的两个女儿,其实并没有达到他的满意,而且有一个花啄春那样的咄咄逼人的女人做亲家,让他很不舒服。
厉羽悠饮着茶,很是赞同杨芜青,“小伙子谋略很深嘛,哪里学来的?怎么想到的?”
杨芜青恭维的心甘都要绞断了,看着厉羽悠就觉得恶心,“哪里哪里。厉家主过誉了,前辈您才是谋略过人,在下望尘莫及。”之后便又机械的重复了和庆家的“恩恩怨怨”,只是这时候换做了和花家的“不对付”,说是上头的意思,要除掉这个勾引圣驾的“妖孽”。
厉羽悠显然对这种类似于宫闱秘事的消息不怎么感兴趣,毕竟是个大老爷们儿,但是觉得震惊又好笑,骂骂咧咧,“哎呦喂,花啄春年纪轻轻的时候这么贱啊,小蹄子还勾引真龙哟?”
杨芜青听到这种粗俗的话,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年少都风流,只是就这花家的家主不守妇道。”
厉羽悠没有再多问这种无聊的事情,只是和杨芜青探讨如何行事,“这庆家家大业大,一时半会儿是来不及吃下的。”
杨芜青道,“倘若这时候和花家一起联手呢?”
见厉羽悠大惊失色,杨芜青安抚道,“无非是先把产业寄存在花家罢了,反正江湖一姓,最后都要归了您的。”
厉羽悠脑筋一转,想想这话说的有理,便最终欣然同意,比花啄春的问题要少很多。
送走了厉羽悠,杨芜青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侯夷简直要看不下去了,“这么简单就说动了两大家?您觉得这靠得住?”
杨芜青淡淡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什么不可能的,反正彼此互不信任,我就趁机利用一下而已。”
厉家的管家李木秋和花家的辅佐华禾心继续吹着耳边风,两位家主各怀心事的彼此思量,但结果就是,都在不谋而合的悄然蚕食鲸吞着庆家的家业,先是出高价,然后放空,最后压低价钱买回。
杨芜青依然是隔几天就会写一封信给庆舞飏,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词句,但是庆舞飏都会认真地收好每一封信。
庆墨渐也听闻了自家产业流失的事情,但是此时的他已经是有心无力面对这些了,甚至是无心管理这些事情了,因为他自己,正在深陷在重病的困扰之中。
26.春暖花落
庆墨渐的身子骨儿,果真是一日不如一日。
腹痛、腹泻和呕吐已经是寻常事情,不时的头痛、头晕、肢体酸痛深深困扰了还不算老的庆墨渐,越来越多的感到疲倦乏力,无论吃些什么都消化不好
,庆墨渐越来越显示出面色苍白没有血色。
又过了些日子,庆墨渐开始出现很严重的腹痛,发作时腹痛剧烈难忍,而且就在在脐周,绞痛阵发,不时听到呻吟说“冷”,脸色煞白,浑身衣服都被汗湿透了。
四处求医问药不得,裴浅玉急得青丝换白发,庆墨渐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终日昏睡,记性也很差,一向温文尔雅的性子居然变得狂躁不安,十分吓人。
终于到了有一天,庆墨渐瘫在了床上,不能动弹分毫。裴浅玉衣不解带的在他身旁服侍,端茶送水,端屎端尿,真是无微不至。
外面天寒地冻,屋里的人却心比炭焦。大雪纷纷扬扬,雪中开了腊梅,若在平日,庆墨渐一定会附庸风雅的赋诗作画,尽管他本人本身就是很风雅的人物。
往年的四时活动一定是这样的,秋天螃蟹正肥,他一定会存上不止一大缸的青色的螃蟹,没事便会煮来吃,中秋赏月,甜酥酥的的月饼和新酿的桂花酒,一定是少不了的。因为夏天本来就有他自己的生日,因而夏天的活动被冲淡了不少,但是观芙蕖,剥鲜莲子也是必不可少的内容,庆墨渐划船划得很好,总是推开下人自己动手,稳稳当当。春日的踏花郊游,吃春饼是不能替代的节目,和庆衣绯、庆迎菲偶尔也捎带上裴浅玉最不济的时候还会叫上我的赋诗对联,也不是没有的事情,至于到了冬天,有雨有雪外面又寒气湿重,偶尔赏梅花,可能会画画,也因此所以在室内对酌的时候也就多了起来,煮些东西暖暖活活的一起来吃的家庭活动也就增多了。
而现在他在床上一动不动,实则已经是将死之人。我当然也没有心情熏香煮酒看雪赏梅,和自己的母亲一道万分忧虑着,尽管不能不说希望着自己的父亲痊愈,但实际上明眼人都知道不大可能,所以我匆匆忙忙的奔出去,吩咐人赶快去做一口最好的棺材来。
屋子里的红泥的小火炉一个冬天都没有被烧起,我也没有碰一滴绿蚁酒,象管和红笺早就搁置了起来,围棋子安安静静的歇着,白玉的棋盘并不知道主人家究竟发生了什么才冷落了它们。
我自然是急得要死,我娘自然就不用说了,但实在是不敢告诉庆迎菲,因为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庆迎菲当然是孝顺女儿,可若是她因此再着急上火,动了胎气就真不好了,更怕她出什么意外,想来庆墨渐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儿为他着什么急;而庆衣绯简直就是很难找到,四百四宫阙简直就是三十三重天。
当然钟眠谷四周的名医没有放过一个,我开始日日夜夜的祈祷杨芜青赶快回来。
远方的杨芜青还在和侯夷慢慢谋划,时节正是深冬,不是病就是雪,要么就是刮大风,这也着实阻止了他们的行程,尽管他们本来就不是特别想回来。
杨芜青对侯夷道,“急什么,反正庆墨渐即将不久于人世,等那时候回去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