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三、风云际会

“我……”苏郁张了张嘴，对方的质问令他有些无可奈何，更令他的心紧紧纠起，将对方颤抖的身体轻轻拥入怀中，意识到莫停云对自己的重视，自是欣喜，但更多的却是心疼。“傻瓜，我怎么舍得丢下你……我只是不想你涉险，我答应过会为你寻找李文昊，况且，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不得不冒这个险……战争所要付出的代价太过惨痛，不是任何人能轻易承担的，既然对方是针对我而来，我又岂能坐以待毙？”

莫停云推开苏郁的身体，直觉对方话中另有深意，他想到了自己当年亲眼所见的惨状，至今难以忘却。“三年前那场大战是否另有内情？”

惊觉于莫停云的敏感，苏郁点点头，“民间只道我当年大败夜族部众于关外，却无几人知晓为了换得此后这三年多的和平，又有多少忠骨埋于这城下，大馁的，夜狼部众的，前后加起来有数万之众，那种触目惊心的场面，刀光剑影的日子，一直是我人生中的恶梦……”

“不要说了。”莫停云贴近，环臂搂上，他不知道，原来民间津津乐道的关于苏郁的那些传奇，却是他至今无法弥合的伤口。

“我没事。”苏郁静静揽住怀中温热的身体，这份暖意令他不舍得放开，埋首肩头，汲取着独属于此人的轻暖味道。

寂静中，莫停云再次推了推拥着自己的人，“再不走天就要亮了，还怎么夜探皇城？”

苏郁闻言埋在莫停云肩头一声长叹，“我去过夜狼族的王宫，大致地形都还记得……”

“苏郁，不要让我说第二遍！”莫停云说得坚决。

苏郁抬头，黑暗中两人都不能看清楚对方的神情，却早已将对方的情绪尽收心底，莫停云只是静静看着他，直到他无可奈何得拿过屏风上挂着的衣服，为他更衣。

苏郁带着莫停云一路来到皇城，顺着宫墙，二人行走在王宫之内。入夜的皇城，寂静的夜色，使得周围的一切好似都笼上了一声神秘，却没有丝毫生气，这大概是所有皇城的共通点，高高的宫墙，形成了独有的一方天与地，阻隔了外界的侵入，同时也禁锢了自己的脚步。

穿过几座宫楼，殿堂，眼前出现几条依然亮着灯火的走道，却是灯火阑珊，只是稀疏数盏。苏郁当先一步走上石道，莫停云紧随其后，这里的布局与中原大相径庭，走道延伸至深处，看不见前方的情景。

一路走来出奇的顺畅，竟没有遇到几拨巡逻的守卫，走道尽头，视线中突然出现一座恢宏的宫殿，建筑风格与别间略有不同，醒目的矗立着的建筑，气势无声彰显，令人不得不注目。

“是那里？”莫停云站在苏郁身后，打量着周围，心中警戒。

苏郁点头，拉过莫停云，闪身躲到一面墙后，有人的脚步声接近，二人凝神屏息，一队巡逻侍卫拿着火把走过。

待侍卫走远，莫停云轻吐了口气，看到远处又有一队守卫朝这里走来，压低声音道：“守卫这么森严，这里才是皇城的心脏。”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如果我没有记错，他的寝殿就在前面。”苏郁也看到的远处走来的守卫，带着他沿着宫墙猫腰行进，躲开巡查。

“你居然去过他的寝殿？”过了半晌莫停云忽然问了一句。

苏郁听到此话立即停了下来，莫停云险险站住才没有撞上，抬眼，却见对方嘴角挂着一抹怪异的笑，问他：“你想知道？”

“呃……”

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莫停云无声感叹，催促苏郁继续带路，慢慢接近宫殿，偌大的建筑静悄悄的，只有两间房里有灯火。

莫停云若有所思，苏郁已经趁着守卫换岗之际，拉住他的身形一跃，两人一起避入屋檐下的阴影之处。

“专心点，不要分神，这样很危险。”苏郁提醒，语带不悦。

莫停云心虚的笑了笑，“知道了。”

巡逻的侍卫走近，火把的光亮朝屋檐投射过来。苏郁的背后是宫墙，莫停云站在他面前，两人靠得极近，火光慢慢移近，眼看莫停云将要暴露，苏郁一把揽过他的腰，两人的身形瞬间紧密相贴，隐在窄小的一方阴影之中才不至于暴露，直到火把的光亮再次消失。

两人的身体分开，透过窗棂，里面的光晕昏黄，苏郁突然抬眼，对莫停云示意，那里有一扇窗户没有合起。

此处刚好是门口守卫看不见的死角，只要他们不发现大的声响，便可以无声无息得潜入而不被人发现。

苏郁看了眼周围，当先跃上窗口，窗户无声开启，莫停云随之跃入房中。

在房中站定，首先入目的竟是雪白的帐慢，分别被镂花的银钩挂起，其次是房中的各种金银玉器，布置摆设无不华美至极，显出此间主人的高贵。

莫停云在房中巡视的目光忽然定格，帐帘微微敞开的床上，他看到一个人影。

朝里侧躺之人，如瀑般银色长发铺散在床上，缕缕垂落在床沿，烛光摇曳之下，为其镀上了一层银色光华，熠熠生辉，耀眼夺目。

“枭羽，别来无恙？”

莫停云还沉浸在视觉得震撼冲击之中，苏郁已经当先一步，弯刀架在了对方的脖颈上。

侧躺之身慢慢转身，银发之下，一张略显阴柔和妖魅的容貌显现。

看到近在咫尺的面容，床上之人狭长的眉眼弯了弯，邪魅一笑，“深夜探访，郁王可是因为思慕本王？”

闻言莫停云的双眉不自觉的皱起，视觉冲击早已不再，心底升起对枭羽这般轻佻言语的不适，抬脚步步上前，眼前之人便是传说中夜狼族最年轻的王，枭羽？怎得和他想象中如此不一致？

至少，他没有看到他身上应有的王者之气。

“你还是这么自恋成狂！”苏郁没好气的说道。

枭羽挑眼一笑，“本性难移……”说到一半的话语突然顿住，视线落在房中走近前来的另一个人身上，弯起的眉眼也瞬间不见，无视抵在脖劲的弯刀，慢慢起身，白色里衣微敞，露出光裸的胸膛也毫不在意，视线始终没有脱开莫停云的身影，口中说道，“你终于出现了……”

莫停云不明白对方眼神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复杂，还有那句：你终于出现了……又是何意？

“你找我？”莫停云心底的疑问不自觉得问出口。

闻言，枭羽摇了摇头，竟然显得很无奈，“不是我，是……”

外面突然响起脚步声，莫停云一惊，上前拉住苏郁的手，快步走到窗边，耳闻“呯”的一声，房门被一脚踢开，一人当先入内，手执长剑，黑色锦衣。

苏郁刚将莫停云掩到身后，对方的长剑已经杀到。

“李文昊！”千钧一发之际，莫停云轻喝了一声，看到长剑在苏郁身前一寸收住。

“是我，莫停云。”莫停云走出苏郁挡在前面的身形，便看到李文昊震惊的面容，无由的心虚感令他的目光有些闪烁，他有太多话想说，想解释自己何以到现在才出现。

“我……”

“你们先出现！”李文昊双目依然紧紧锁在莫停云身上，开口说道，语中带着不容抗拒的严厉，这是他身为杀楼首领所带出的威慑，但他只会对莫停云以外的其他人使用，如今亦是。

莫停云微怔，苏郁站立不动，只有枭羽竟然耸耸肩从床上站起，一边拉起敞开的衣襟一边向三人走来，“昊，别太久啊，外面更深露重，本王可是会着凉的。”轻飘飘的话语，带着慵懒，转头又对苏郁说道，“王爷请吧，本王请王爷品酒，顺便互通心意？”

苏郁嫌恶的看了他一眼，抓着莫停云的手紧了紧，“我在外面等你。”

随着枭羽和苏郁的离开，房中只剩下莫停云和李文昊二人相互对视。

“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

异口同声的话语令俩人都愣了愣，莫停云解释道：“我去了之前的地方，找不到你。你呢？”

“说来话长。”

李文昊的一语带过，莫停云便没有追问。

“你还好吗？”

“你还好吗……”

又是异口同声的问话，莫停云失笑，“数月不见，没曾想我们竟变得如此有默契。”

看到莫停云脸上的笑容，李文昊心底一片柔软，这种笑容，他已经多久没有见他？

他一定不知道，他是多么想念，这样笑着的他……

“李文昊，对不起！”

对方突兀的道歉令他收回游走得心神，他知道他在为自己没有遵守半年之约而道歉，可是在听到这句’对不起‘时，他的心底没有释然，只有沉重。

“不要道歉，我没有资格接受。”李文昊自嘲得说道，他没有资格接受他的道歉。

“不，你有！”莫停云知道他还在纠结于当初的事情，但他现在在乎的却是另一件事。咬了咬唇，鼓起勇气，“我要替苏郁向你道歉，为他对你所做的一切，向你道歉！”

“你和他……你们俩……”李文昊惊觉，想到方才进屋时看到了情形，还有两人交握的手。

莫停云点头，淡淡一笑。

“不行！我不同意。你难道不知道他一直都在利用你，他……”

“你知道？”莫停云惊讶，心下不由慌乱，“你怎么会知道？”

“停云，听我说。”李文昊急切的说道，“我确实当初便知道策反九夜之人是苏郁，可是在我还未来得及通知你时，你已经进了王府，得知苏郁竟然愿意借兵给你，我便知道他是想杀人灭口，又想将计就计让我出城，否则，你以为我如何能够那么轻易得混进羽然军？”

莫停云的心随着李文昊的话紧了紧，抬眼看着他，口中说道：“你当初不是被困城中，而是故意留在城中伺机报仇。”

随着李文昊微微的点头，莫停云继续说道：“之后我贸然进王府，你顾虑到我的安危，才不得不放弃刺杀苏郁的计划，远走关外……”

心中的难过，不只是因为自己始终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人，还因为……

“原来还是因为我……”

还因为他也是间接造成对方流落关外的重要原因之一。

七四、死局活棋

“说什么傻话。”李文昊轻轻按住他的双肩，“不管刺杀苏郁能不能成功，我都是九死一生，所以，是你救了我一命……我最后悔的，是没有带你离开。我应该坚持的，即使将你打晕，我也应该带你走的，否则你也不会……”离开后他没有哪一天不懊悔，自己当初的一念之差，造成了如今这种局面。

“李文昊……”莫停云当然明白他心中的想法，“别这样，我很好，真的。”

那些伤痛虽然留在了他的心里，却并不是他人生的全部，况且，他相信，那些都只是过去，他可以用将来填补那些遗憾。

“可是你怎么能喜欢他呢？他明明才是那个罪魁祸首！”李文昊不可置信的说道。

苏郁对九夜所做的一切他何曾不恼恨，可是在经过那么多事以后，他的恨意已经丝毫无法战胜心底对他的有情。

“我以为他留你在身边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不会伤害你，所以我才动摇，才没有强行带你离开，可是我不知道，他会对你……”

莫停云叹息，“不，不只是他，他在我心中的位置，已经无人能够替代。不觉间，事情已经发现到了这般地步，我根本无力挽回，也……不想挽回。”

李文昊忽然意识到什么，咬牙问道：“你那日跳崖……也是因为他？”

面对李文昊的质问，莫停云心中想的却是——靳锦木此前曾说他是受枭羽之命前来寻他，但现在看来，枭羽也是因为李文昊才会派人寻自己。

“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看到莫停云若有所思的样子，李文昊追问道。

莫停云抬头，挑眉，眼底浮上浅笑，“我在想……”故意顿了顿，方继续道，“你和那位夜狼王枭羽，貌似感情不错……”

“胡说八道什么？”李文昊不自在的说道，忽然醒觉，“别转移话题，我们在说你的事。”

看到他方才一闪即逝的尴尬，莫停云在心底乐了乐，开口慢慢说道：“我只是好奇，你的夜宿皇宫，还有身为王的他，何以对你言听计从？”

“什么言听计从，这只是我和他的君子协定，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李文昊否认得坚决，不容置喙。

“那就好！”浅笑着说完，莫停云却是心下一松。

他了解李文昊的为人，既然他不愿多言，他自然不会逼问。他原本有些担心他是否受枭羽所迫，但现在看来，当是自己的多虑，况且以李文昊的性格，绝不是会轻易受人胁迫的。

大殿不远处的廊亭中，两个男子对坐饮酒，一个身着黑色夜行衣却掩不住绝美之容，另一个只着白色里衣却依然透着邪魅之气，胧月之下，和着周围的宫庭景致，远看着实是一幅佳景无疑。

“王爷，多年未见，还是那么出尘脱俗，明艳动人！”只着白色里衣的枭羽感叹着说道。

“不敢与大王的闭月羞花，天姿国色相比。”苏郁亦不甘示弱。

二人说完都觉得身上一阵恶寒，急忙执杯饮酒，压下心底的不适。

静默半晌，见苏郁只是自顾饮着酒，枭羽忍不住问道：“你不担心？”

“不担心。”

苏郁轻飘飘的话音落下，枭羽随即猛的咳了起来。

“你……”他方才正饮着酒，没有提防对方竟然不假思索，干净利落的回答，不禁岔了气，口中正待咽下的酒涌进心肺，才被呛到，待气息平稳，枭羽拍了拍心口，正色道，“他们可有着十年互相扶持的感情，昊为了找他……”

“十年又如何？”苏郁终于抬起眉眼，轻哼一声，“他今后的人生中都只有我一人相伴，我们会二十年，四十年，六十年的走下去。”

闻言枭羽的目光忽然闪了闪，埋头喝酒，不语。

看到枭羽的这般反应，苏郁不觉勾起嘴角，嘲弄道：“既然这么担心，方才为何故作大方？”

枭羽张了张嘴，看到苏郁嘴边的笑意，心中一凛，脸上神彩重现，“无论如何，本王都要谢谢你，要不是你，昊也不会来我身边。”

“彼此彼此！”苏郁收容，淡淡说道，“要不是你突然在关外驻兵，我们也不必深夜探访。”

枭羽脸的笑意僵住，转而说道：“本王没想到你们来得这样快，看来你们此前便已在边城。”

苏郁忽然将手中的杯子重重放在石桌上，“枭羽，你不觉得如此太过儿戏，万一真的起了战事，你待要如何收场？”

“本王也很无奈啊……”不同于苏郁的激动，枭羽反显得无比淡定，“你放心好了，我有吩咐锦木，只是造造声势，明早我就传令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