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对方的手却精准的停在他的胸口，那个伤处，莫停云下意识的抬眼，那双凤瞳却亮若星芒，对视着那双眼，脱口说道：“已经无碍。”

“那早些回去休息。”苏郁说完，随即收回手，抬步向门口走去。

这是何意？

“等一下！”莫停云不及多想，已经拉住苏郁的手臂，眼睛望着那片虚无，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他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咬了咬唇，轻问，“你……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已经不喜欢我了？

他想问这句话，却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

他在想什么？

他不就是来确认对方如今的心意的吗？

为何会问不出口？

是因为自己那仅剩的几分可怜的自尊吗？终是不想让对方看轻，是吗？

“是不是什么？”清冷的话音在房中回响，莫停云听不出对方语中任何的情绪，连试探也感受不到。

“没什么，我想明日就离开，去关外。”

清晰的话音落在房中，久久，方听到苏郁轻轻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如此冷淡，不在意的回答，令莫停云的心徐徐落下，抓着苏郁的手臂不由加重了力道。

如果自己不如此紧紧地抓着他，他会不会就此甩开他的手，自此，与他陌路……

他此前是那么的想和他：彼此陌路，山高水长，永不相见。

侧首凝视着与自己并肩而站的人影，思绪飞远。

或许没有他那天的横马相阻，自己也就随着靳锦木去了关外，不会和他道出那番决绝的话，更不会怒及伤他，也便不会听到他的那番心情，不会看到的生死相随。

或许没有他一次又一次的挽留，即使自己心有所感，只要远离了这里，他亦是可以去到关外过自己的生活，此后二人也便不会再有瓜葛。

可是他却追来了，在他说了那么多伤他的话之后，他对他不曾放弃，却绝望的诉说着自己的求而不得，他们的至死纠缠……

跳下绝崖时，耳边的那句’上穷碧落下黄泉‘，震得他心神俱裂。

如此待他的一个人，他岂能负他？

纵使他气恨他利用他的手剿灭了九夜，却又不得不为他所做的一切而心生动摇，甚至……觉得温暖。

温暖……这是他一直无法忽视，却极力抵触的，一种矛盾。

正如从前的清泠，后来的李文昊，都给过他这个名为’温暖‘的东西，可是谁也没有苏郁的强烈，炽热，令他不得不动容。

他舍不得这份温暖，便只能忠于自己的本能。

人非木石皆有情，只是未遇知心人。

他从不是个多情之人，却实难做个无情之人。

他的心，也并不如自己想得那般坚定。

已经动摇了的，很难全部抹去而当作不曾有过……

人世间的繁荣昌盛如此沉重，他只是个卑微孤立的某一个人，在人生的路途上，他总是希翼着有一个人，能够牵引着他，与他相偕，找寻一段’镜花‘和’水月‘，追求一份’花好‘和’月圆‘。

不若，且这样吧……

缓缓转身，自背后抓住身前之人的双臂。

“你为了得到我的回应，用尽各种手段，强硬而霸道，威胁我，逼迫我，不惜性命也要留下我，自始自终都没有放弃过我……如今，你却是要放过我了吗？”收紧手中的力道，额头抵上对方温暖的肩背，“苏郁，谢谢你，一而再的挽留这样的我，对我许下那许多的承诺，无论你如今还愿不愿意兑现，是不是已经决定放弃我，这一次，我会抓住你，留住你，不放手！”

不知是源于酒精，还是无边的黑暗的力量，他原本以为说出自己的这份心意是需要无比强大的勇气的。可是现在他说出这些话，不但没有想像中的困难，心底反觉得无比平静，放松身体，倚靠着身前之人，让他觉得无比安心。

“在说出这些之前，我很犹豫，但是现在，我却更加的害怕……”

“你在害怕什么？”

轻轻的一句回应，让莫停云高悬着的心左右摇摆，再次变得剧烈，“我害怕我已经失去你了……苏郁，告诉我，我还来得及挽回你吗？”

你，还喜欢这样的我吗？没有说出口的问话，他留在了心底。

抓着对方双臂的手忽然被一双温暖的手拢住，苏郁侧首，气息拂在他的耳边，“傻瓜，我说过，我一直都在，只要你伸手，就能触碰到我，你永远都不会失去我！”

黑暗中传来的声音，没有激烈起伏的情绪，依然清冷，却又带着无比的暖意，深深地铭刻进了莫停云的心中，无法磨灭。

七二、乱象干戈

第二日一早，莫停云和苏郁便启程去往关外，一路无话，二人不日便到了边境，出了关。

这座草原上的都城虽然没有中原的京华城偌大，却有着毫不逊于京华城的繁华。

两边的街市商品琳琅，商贩因为生意的红火而喜笑颜开，路上的行人，有悠然闲逛的，也有行色勿勿的。

其实不管是关内还是关外，大馁王朝还是夜狼族，生活在其中的百姓都只是渴求一份安定而已。

一粒沙里能映照一个世界，这座名为夷京的都城，无比的繁华证明这个时代的繁荣，印证了夜狼王枭羽的治理有道。

关外一家汉人经营的旅店之中，莫停云端着茶盏望着街上穿行而过的人流，异族的服饰，有着别样的风情，但他却是无心观看，面露愁色。

苏郁看着站在窗边之人削瘦的背影，忍不住上前，搂住。“怎么又瘦了些？真不该由着你任性，赶得这么急。”

莫停云无奈地按住在自己腰上乱动的手，侧首看了眼身后的人，看到对方眉心微琐，在苏郁的怀中转身，食指轻点琐起的眉心。

“做什么？”苏郁捉住对方的手，摩挲，“你这可是在点火！”

闻言莫停云愣了愣，不由失笑，却说道：“别担心，我很好。”

“那就好。”苏郁握着他的那只手却是没有放开，抿了抿唇，又说道，“他不会有事的，你要相信他的能力。”

他当然相信他的生存能力，他们曾经经历比这更加恶劣的环境，对方都能一肩扛起，一直将他护在身后。

他只是担心……

“他们为何没有在此前我为他们安置的地方……”莫停云皱眉说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已经出关多日，也去了他之前安置资产的地方，当初为了以防万一，作为杀楼中的杀手，一旦出事，那么很可能再难以在江湖立足和生存。所以他暗中转移了一部分资产到关外，虽然关外自然环境不优越，但好在关外部族多，地盘分裂，他们在关外也并非一定要依附谁才能生存，辗转各族之间，他相信李文昊还是能有所作为的。

他以为他会在那里，因为他说他会在关外等他，可是现在他去了，却没有找到他。不只是他，连阿青也没他，他找不到他们留下的任何踪迹。

“我之前有暗中派人护送，他们也确实已经安全出关，我想，他们一定是隐藏了身份。”苏郁淡淡说道。

“隐藏身份……”莫停云的脸色突变。

苏郁发现了对方的变化，开口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莫停云垂眸想了想，转过身，“我……”

刚说了一个字便被轻轻的扣门声打断，苏郁皱了皱眉，莫停云疑惑的看了看房门，又转眼看着苏郁，示意对方去开门。

房门打开，二人进屋。

“公子，有情况。”

“是你们。”莫停云打量着二人，正是时常跟在苏郁左右的暗卫。

苏郁将对方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犹豫了下，方说道：“列当和忍冬，是我的……”

“暗卫。”莫停云接口说道，“我见过，不过白天里看到还是第一次。” 这俩人年龄似比苏郁要年长些，应当与他相仿，剑眉星目，都长得甚是俊逸。不过可能是身为暗卫的关系，身上有着不同于常人的深沉之感。

“见过莫公子。”

莫停云颔首，嘴角轻扬，对苏郁说道：“你们谈，我回避一下。”说着便准备起身往外走。

苏郁一把扯住他的手腕，握住，“说什么傻话！”转头对那二人正色道，“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朝廷？”他知道如果不是事态紧急，这俩人不会在此刻，白天出现。

“不是朝廷，而是关外！”

关外？

“两日前，夜狼族的部队在关外驻兵集结，具体人数不得而知，我们得到消息，便连夜赶来禀告公子。”

听到这句话莫停云和苏郁同时一惊，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凝重表情。

“而且，边城守将接到战书，指明要公子应战，挑衅之意激起了将士们的不满，现在这封战书已在军中引起轩然大波，而边城将士也因为这几年无战可打而心痒，此时都是蠢蠢欲动，斗志满满。”

“要我应战……是吗？”苏郁轻抚着下巴，忽然转头问道，“停云，你怎么看？”

莫停云为对方自然的语气所怔，看到对方清亮的眸色，心不由得跳快了半拍，注意到房中那俩人的视线，心中恼了恼，自己何时变得如此没有定力？

收回心神，想了想方道：“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这个时候，虽说朝廷有可能发生变数，但却也正值将乱而未乱之时，况且，他们两日前刚集结，就迫不急待投了战书，你们也探到了消息，与其说保密工作疏忽大意，不如说是刻意昭示天下，他们急于此战。”莫停云若有所思，“这个枭羽，到底想做什么？”

苏郁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对方说得也正是他想的，“你们二人即刻回中原，不管朝廷派了谁来，你们将这里的情况告知苏澈，让他前往稳定军心，千万不能随意应战。”

列当和忍冬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应承之后便离开了，即刻赶回关内。

“你在想什么？”苏郁见莫停云又开始故自神游，将他圈入怀中，不满的抗议，双手不安分的在他身上动作。

“别闹！”莫停云皱了皱眉，挣开苏郁的怀抱，走到窗边。

苏郁看着那席削瘦的身影，忽然开口说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莫停云转身，便看到了苏郁眼底的那抹暗色，“我让你心中不安了吗？”

“虽然你承认了对我有情，可是……” 他的心中确实依然不安，患得患失，总觉得这一切是那么不真实，午夜梦回，他经常看到的是他决绝离去的背影。

莫停云轻叹，“不能让你对我安心，让我觉得很失败呢！”心念流转，上前两步，伸手抚上他绝美的侧脸，“郁儿，你长得真好看。”如此说着，看到对方因为自己的话语眼底浮现不悦。

嘴角扬起，缓缓靠近，一点一点的缩近两人的距离，直到双唇贴合。

温柔的吮吻着对方的双唇，没有粗暴的深入，只有轻柔的碰触，交缠，如春风拂过，轻暖至极，却更撩动人心。

这是他第二次主动亲吻他。第一次是因为石朗，为了逼他知难而退，他突生此念，主动吻了他。而这一次，他希望……

莫停云浅笑着，“如此，能令你安心些吗？”学着苏郁以前撩拨他的样子，贴着他的唇角说着，彼此微热的气息在空气中拂动。

苏郁伸手环抱住正欲离开之人，凝视着他，笑意早已浮上眼底。

莫停云捕捉到苏郁眼中的那抹促狭，不禁抚额叹息，“你故意的！”

故意显露不安，只为看他如何证明自己的心意？

“谁让你总是这么克制。”苏郁说着收紧了环在他腰间的手，两人的身体瞬间紧密相贴。

对方带着暗示性的话语令莫停云脸上升起一丝热度，尴尬得别开眼，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是，苏郁看似淡漠，但说出的话却总是坦诚又直白，令他难以招架。

将莫停云的反应看在眼里，苏郁勾起嘴角，低笑着在他耳边说道：“我喜欢你那么叫我。不用不好意思，你我既已心意相通……”

“我知道。”他知道对方指的是方才他唤他的那声’郁儿‘。怕对方再说出什么更惊人的话语，莫停云不得不打断，悠然转身，若无其事的走到桌边重新倒了两杯茶，平复自己的心跳。

“你不是问我是不是有事瞒着你吗？”

苏郁无奈得叹息，来到桌边坐下，“我知道你想说的是靳锦木。”

莫停云惊讶得挑眉，仔细一想又是恍然，“你和他交过手？”

靳锦木是夜狼族的大将，三年前夜狼族纠集部众厉兵秣马，剑指中原，少年天子独木难支，方才逼迫苏郁下山应战。

苏郁点头，他本有意避开靳锦木的话题，以免谈到那日在山崖上的事，可是现下却是不得不提及了。

“他是奉了枭羽的命令来找我。”莫停云知道苏郁的顾虑，开口说道，“那日在山洞中，他是为我包扎伤口，我们……”

“我知道，那日是我冲动了。”苏郁一想起那日的情形就后悔不已，要不是自己当时太过鲁莽，也不会让事情发展到那种地步。

不是不知道对方所想，莫停云咬了咬唇，他们之间的伤痕不是无法愈合，但却需要很长的时间来慢慢平复，是一年，两年，还是十年，二十年，他不确定，但只要他们能够一直相守，总能有放下的一天。

放下杂念，莫停云心念急转，他之所以此前没有和苏郁提及枭羽的事，便是不欲与夜狼族有过多牵扯，免得多生是非。可是冥冥之中，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将他引往那里。虽非他所愿，可看来要知道李文昊的消息，他便不得不受它的牵引。

窗外，日头西斜，余辉落在窗前地上，为房中添了一抹金色。

夜色漆黑，万古静寂，边关的夜晚无声中带着冷洌，而天边的月色却越发的清亮澄静，凛然神圣。

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光亮，依稀可见站在窗边的身影，一袭暗色夜行衣，仿佛将要融进夜色之中。

“你要做什么？” 静静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清明得没有一丝睡意。

苏郁闻言转身，看到侧躺在床上之人，双目清亮，叹息一声，走到床边，俯身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吵醒你了？”

“我在问你，要做什么？”莫停云不理会对方的问话，继续追问。

“我有事，你先睡，我去去马上就回。”苏郁说完再次转身走向窗边。

“站住！”莫停云一把掀开被子，起身，拉住他的手臂。

苏郁转身，将他轻轻按回床上，“停云，听话，我真的有事……”

“等我，一起去！”莫停云打断他的话，说完便准备去拿挂在屏风上的衣服。

苏郁将他重新按了回去，失笑道：“你早知道我要去？”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险我们必须冒，可是我以为你会同我说……”莫停云一想到对方竟然想独自冒险，心中的恐惧便不由自主的加剧，伴随着一股愤怒。抓着他的手臂，站起，咬牙低喝，“你要食言毁诺吗？你答应过不会丢下我，你现在这样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