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范清趁医生不注意,偷偷塞给了苏逸浪几张医院食堂的餐券,是该院医护人员专用的。虽然不值钱医院食堂的大锅饭也估计不怎么样,但是对于一个实习的小护士来说足够体现她的心意,苏逸浪便含笑收了下来,而这一幕原树都落于眼底。
医生和范清走了以后,病房里又安静下来,苏逸浪做在他床头,两个人都神色平静,默默望着对方。
原树很瘦,露出被子的手皮包骨头,骨骼的轮廓清晰可见,两腮凹了进去,整张脸小了一圈,眼睛显得更大,却空空的没有一丝生气。原本因为原树的脸型比较娃娃脸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小很多,但现在看上去是超越了他年龄的沧桑。
那年轻时的口舌热络、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谈笑风生和自信洒脱的姿态,已经完完全全找不到了。而身为一个三十多岁成熟男人该有的成熟内敛、处变不惊,他又做得不够。
看上去是个失败的可怜男人。
久久,苏逸浪轻唤了一声:“老师。”
原树扇扇睫毛,移开了视线,他以为不会再与苏逸浪相见,却没想到几日之后就又见面了,而且还是以现在这样的情况下。
昨晚虽然一切发生在一瞬间,但是车子擦过他,他身体贴着驾驶座车门翻滚落地时还是看清了那张脸——杨得驹,他脸色阴沉,目不斜视,好像只是撞倒了一片树叶一张纸一样,不作丝毫停留“唰”的开走了。
幸好,他滚落时已到车尾,车子又急速开离,否则他就会被车轮碾过,此刻已经成为面目全非冰冷僵硬的尸体。
他能够从苏逸浪的眼里看到关心、担忧和……歉意……
苏逸浪知道是杨得驹撞了他才来的吗?他一定会为杨得驹说情吧?也会因为这件事对他心存愧疚……
即使苏逸浪不知道,他也不打算说出来,更不会找杨得驹麻烦,甚至此时此刻他宁愿昨晚自己已成为车下亡魂……
24.难言和怯懦
忽然,一只细腻精致而指骨修长的手掌抚上他的额头,打断了他的思绪。
接近流浪的生活,让原本爱干净的原树看上去很脏很邋遢,胡渣也蓄得许长,头发好久没剪了,被油腻灰尘和血污得几乎看不出原有的颜色和光泽,粘成一缕缕半长不短的散在雪白的枕头上,好像一个拖过泥地的拖把丢在最干净的地毯上。
但这只手很温柔的将扎眼的脏兮兮的刘海捋到一边,然后修长的手指带着体温插入他结块的发丝间轻轻抚摸着他的头。
好像晨露滋润嫩草……
仿佛春风拂过大地……
苏逸浪只是这样轻轻抚摸他的头,两个人的身份好像互调过来……他好像在安抚受惊的小猫般小心的呵护和安慰着他……
他以为他不想见他……
他以为他与他相见不如怀念……
但是这个当年被自己抛弃的男孩,却已经原谅了他……
而原谅就表示已经将自己从他心里完全驱逐出去了……
想到这里,原树已经热泪盈眶,只能凄苦的闭上眼睛,将泪水默默关起来……身体却止不住的颤抖着!
“老师,不要这样,小心肋骨的伤!”苏逸浪不得已双掌扣住他的肩膀,想让他安定下来,“老师,你怎么了?……我去叫医生……”
原树赶忙拽住他的衣角,但是侧着头闭着眼睛,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和苏逸浪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时候,那是自己所作出的选择!
因为他不敢跟他说他爱他……
当年他能够得到他,不过是猎奇,然后变成了笔交易,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情感对于多年游戏于圈内沉迷于与美少年玩乐的他来说,是无比虚假的东西,与其浪费心力谈情说爱,不如买块精美的手表或者一双限量版的运动鞋送给佳人,更加实在。
所以当他意识到向来之爱娇小纤细美少年的自己,几年后尽然还会沉迷于逸浪发育得越来越高大越来越脱离少年范畴的身体时,他吓坏了……如果是正常的自己,就应该像以前一样,美少年至少半年一换,常保新鲜,发育出肌肉和宽大骨架的身体绝对不用,长得比自己高了,更不可取……
但是,面对逸浪,他完全无法抗拒……
于是,他选择逃了,他也许是爱上逸浪了,但是他不能爱,谁都可以爱,却独独不能爱上逸浪!因为他太爱逸浪了!
他与他不过是笔交易,说爱就是打破交易约定,而打破约定就是不守信用,不守信用就会得到惩罚——就像他现在这样!
他不应该爱上逸浪,逸浪是不属于他的……至少逸浪是这么想的……虽然逸浪什么也没有跟他说,但是他知道逸浪不会回应他的感情,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感情应该怎么抒发和回应……?
他是在知名大学执着教棒受人尊敬的老师,他是家人朋友面前未语先笑圆滑世故的原氏继承人,他还是情场上收放自如不带粉尘的原树!
因此,他不能容忍自己成为深陷泥潭不干脆不洒脱的笨蛋!
所以,他走了,笑着对最爱的逸浪说找到自己的幸福,然后忍着从脚底升起的痛楚努力从逸浪湿润的眼睛里走开……不再回头……
25.勇气与热情
他以为离开了逸浪,离开了满载着他们回忆的城市,他的滥情随性会让自己很快忘记逸浪,忘记他们相濡以沫的三年时光……
但是,他又错了,很快他就后悔得想自杀!
可是,他不会回头,他也没有勇气再面对受了伤的逸浪……于是那一别就是四年……
四年的时光,也没有能够令他忘记那三年……
而,四年的时光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他不知道自己曾经在逸浪的心里占过多大的位置,他也不知道逸浪现在爱着谁,但是他与他的心灵交汇已经转纵即逝……硬生生成为两条平行线……
如今,面对苏逸浪,他说不清心里那是什么感情,但是他知道原来满满是逸浪的心已经有了另一个身影……
而他不曾能够满满占据的逸浪的心,已经没有他的栖身之地……
那四年后的久别重逢,对他温柔的微笑,和手掌上传来的温度,已经不是给想要依赖的老师,而只是对一个有滴水之恩的故人!
明明爱在淡却,变幻着颜色,可是面对这样的事实,原树还是觉得痛彻心扉!
那个在画室里用水粉画着水果景物神情认真的美丽学生,那个被他抚弄调戏得面红耳赤的羞涩少年,那个在他身下辗转承欢爱爱哭泣的不真实的逸浪,已经永远消失了……
当年,他们不曾言爱,面对分离却痛苦不堪;如今,他们不再相爱,面对重逢更滋味难言。
人这一辈子总要失去很多东西,错过很多东西……他硬生生放过机会,不曾去争取,怨得了谁?
比起如狂风般追逐着逸浪的杨得驹,他的爱慕看上去是那么无力。
那个男子每次出现在他面前,都用明目张胆的妒意针对着他,尽管逸浪总是对火爆张狂的男人不假辞色甚至当众给难堪,但那个男人却越挫越勇,毫不理会他人的看法,只随自己的心意,对认定的人死缠烂打。
因为是相对令学生更自由开放的大学,也因为原树是老师,所以他与就读其他专业的杨得驹并无交集,远远见过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也没有过平常的交流。
但是那匹野马在校园里是如何狂热的追求逸浪,他还是略有耳闻,如果他有杨得驹一般的勇气和热情,也许自己和逸浪结局不会是这样……但也只是也许,而且这个也许的几率也微乎其微……
他想他的退出,还是对的,杨得驹得偿所愿得到了逸浪,半年后他就从报纸新闻上看到这个澜宝集团唯一继承人宣布出柜转让了自己所持有的澜宝股份和杨氏的其他一切财产,留在了国内。他自认如果是换做自己,没有这份觉悟能够为逸浪做到这种程度——如果他有这种觉悟也就不会轻言放弃了——所以在以后思念逸浪的漫漫长夜里,他还是会苦笑地想着逸浪终是幸福的了,人生能够遇到一个如此爱自己的人,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
但是,好景不长,紧接着,各种八卦杂志花边新闻都在报到着成为了造型师的前澜宝集团最大股东杨得驹,流连夜店,穿梭于各色美男媚色之间……逸浪是不会允许的,杨得驹也是不会那么不顾及逸浪感受的,那么就是两个人已经分手了……
现在逸浪就在眼前,带着欢爱纵情后的痕迹,似乎能够想象到他与杨得驹交颈缠绵的画面,可他是否幸福了呢?
很快,原树就得偿所愿,在药力的帮助下再一次昏睡过去,不用去面对苏逸浪,也不用去想苏逸浪。
但随着他的沉睡失去意识,滴滴莹莹的泪水滑落眼角……
苏逸浪饱满柔软的指腹轻柔的为他擦去,心中更加担忧……
这些年,他以为原树会过得很好,没想到再见面会变成这么副憔悴易碎的模样……
这些年他究竟经历了些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苏逸浪想问又不敢不问,但是如果昨晚的车祸时杨得驹所为,那也许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26.热腾腾的粢饭团
原树这一睡就睡得很长,葡萄糖滴完了也没有醒过来,苏逸浪一直守着他,总觉得如果走开,那眼前这个男人就会消失一样。
“逸浪,你和原老师关系你真好呢!”范清语调快活的走了进来,自然熟的她眼神向往的看着二人,“以前有教师住院,学生顶多买点水果看望一下,不像逸浪你这样包下最贵的单人套房,还默默守在一边呢!好像恋人一样!”
“……说什么呢!”苏逸浪有些尴尬的笑笑。
范清只是随口揶揄,根本没当回事,转眼就忘了。
她已经下班了,褪下护士服,一身搭配是最简洁的蓝牛仔加灰色针织衫和一双黑色细高跟鞋,将较小匀称的身材拔高了不少。
她从雪白色的牛皮单肩包里拿出有个便利店买的粢饭团,塑料包装上还集着滴滴冒热气的水珠,放到苏逸浪手里。
“谢谢!”苏逸浪真没想到这个女孩对第一天认识的人这么热心,这已经和护士与病人的关系无关了。
范清“噗呲”笑了:“我就知道你还没吃东西,中午12点到下午2点食堂都供应饭菜的,明天别忘了!要早点去,原老师现在最好只吃流食,粥和汤供应的早,你去晚了就没了!还有给你的餐券是医护人员专用的,所以要在南楼五层的职工食堂买饭,那里的饭菜要比卖给病人干净好吃!”
苏逸浪闻言了然的点点头,自己不会做饭,医院附近又没有什么好的饭店,外卖没有营养也不好吃,不如晚上去医院职工食堂买两份回来尝尝,做得好的话,倒是解决吃饭的难题,不然的话得每天去比较远的大饭店订餐了。
然后,他就问了范清职工食堂的早餐和晚餐的供应时间,范清说完就急急忙忙走了,说要赴约会。
对于苏逸浪来说,女性是不在同一个世界的生物,易碎、敏感又强势。男人惹他烦了,他可以揍,但当女人粘上来的时候,总是让他不知道怎么应付。
如果每个女人都像范清这样坦率不做作又体贴热诚,那也许沉迷于男人的男人会少些吧!
吃着热腾腾的粢饭团,苏逸浪认真的想,如若自己真要找个女人过完下半辈子,那范清似乎很理想。
5点刚过一点,天边霞光映射进来的时候,原树醒了过来,点滴滴多了,蓄起尿意,苏逸浪当然会想到这点,但是原树下不了床,所以他让值晚班的护士拿了个尿壶。
看到苏逸浪手里拿着白色的金属尿壶走过来,原树是千百万个不愿意,可是生理需求是不可能不解决的,憋坏了就不好了。所以即使两个人都觉得很尴尬,苏逸浪还是坚持帮原树解决。
当苏逸浪掀开被子去解原树裤子的时候,原树几乎昏过去,但还是咬牙挺过去。
明明是一分钟的事情,两个人却都出了一身汗,而且知道原树能坐起来之前,这种事情每天都还要经历几次,想到这点让原树不自觉的头皮发麻。
“……给我找个护工吧?”原树几乎是乞求。
虽然曾经两人肉体契合,什么都做过,但是现在,只是被对方看见都觉得很难受。
苏逸浪看了看他,点点头:“可以。”原树的顾忌,他能够理解,而且今天是他们公司的公休日,明天他就要去上班,没有人照顾原树确实不行。而且,这是原树第一次跟他提要求,他没有理由去拒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天得见面比上次原树在他家吃饭的那晚,两个人的距离更远了……
27.自私卑鄙
原树去了尿意,又喝了点水后,身体轻松了很多,迷迷糊糊又有点困了。
苏逸浪摸摸他没有什么肉的脸:“老师,先别睡,要吃点东西,不然身体会更虚弱。”
原树的眼睛焦距在涣散,含糊的“恩”了声。
见原树回应,苏逸浪拿了餐券出了病房。
在一位护工的指引下,苏逸浪就很快找了职工餐厅,现在时间还早,用餐的医护人员还不多。他先打量了一圈,很干净,菜色也很丰富,但是和平常大锅饭一样,做的不细致也不是很有质量的感觉。比如他打了份汤,基本就是飘着葱花的白开水。自己吃还行,给原树的话就得搞点更营养的,看来自己偷懒不得。
回到病房,原树已经睡着了,但是他从昨晚到现在没有吃过东西,对胃不好,原树本来就有胃病。
苏逸浪将汤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唤他。
“嗯……”原树似乎很难受,睡得浅。
苏逸浪将上半张床起了起来,勺了一口汤递过去:“老师,先喝点汤暖胃,一会我出去给你买鸡蛋粥。”
原树看看汤再看看苏逸浪,露出为难的表情,但最终还是被一口一口喂完。
喝完汤,原树脸色红润了些,想来是饿坏了。
苏逸浪帮他把床放下去,然后给他压实了被子,叮嘱几句,便离开了医院打车回家。
整整一夜一天的劳顿,苏逸浪觉得比上次为了招标会改图纸连续工作52小时还累!
开了灯,屋子里还是昨晚的情景,空气里似乎还有饺子的香味,老鼠拖鞋和家居服都丢在地上,还有歪了的沙发,皱巴巴的奶牛地毯……昨晚就是在那里被杨得驹抱进房间……
苏逸浪被眼前闪过的画面心漏跳了一拍,忙甩甩头,结束尴尬的意想,随即捡起家居服走进浴室。
浴室不大,六个平方的样子,六面贴满了黑色鎏金丝的瓷砖,洁具则是纯白色线条简洁的经典款。
他手忙脚乱的脱掉衣物扔进洗衣篮,然后迅速冲进冲淋房,避免去看镜子里全身斑点和于痕的自己。
喷淋头很快降下温雨洗涤着他的身体,当水流滑过股间时,他不由的战栗了下,双腿有些不稳不得不靠上冰冷的墙壁。视线不经意扫过下身,努力苦撑的双腿几乎并不拢。
昨晚的回忆非常糟糕,虽然自己身体紧致不善接纳,但是像那样一次都没结束就中途活活痛昏过去还是第一次。
究竟被抱了几次,自己有没有解放过,苏逸浪完全没有印象。
杨得驹不是这么没有经验的人,他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来抱他的?他是不是真的对他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