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好疼,又是胀痛,全身的伤口也刺得难受,抬手动腿都觉得沉重,鼻子还被塞住了,呼吸得张嘴才可以办到,已经闻不到恶臭了,鼻腔里全是半干或者已干的血块,铁锈味。
如果伤口感染又发炎的话,我就悲剧了。
恍惚里不知时间,灯管在斜上方运作,肚子与胃一阵翻腾,我刚勉强坐起身子就吐了一被子的饭菜,混着血水。
酸臭顿时开始在房里弥漫,我又是吐了一阵的血水,饭菜都已经被吐光了。
这下,还真的真的是什么都没了,连肚子里唯剩的挂念凭据都没了。
我把被子卷起来扔到了一角,觉得自己更饿了。
三
吐了后又睡了过去,头太难受了。
然后意识沉沉浮浮里,睁眼在窄窄的视线里看到她在病房外对着数个话筒和摄像头说着些什么,而闪光灯耀眼。
很口渴,胃部已经饿到没感觉了,房里就我一个病人,天花板不是往常的雪白和空白,我还没多想,就又昏睡过去。
梦境冗长。
“口渴吗?还记得我?”醒来便看到她守在床边,虽然有黑眼圈,但精神很好,热心问我。
“你是女护理,你不告诉我你名字。”我伸头喝她扶在我嘴边杯里的水,缓了下才回。
“看来你脑子没什么问题,你被打得脑震荡,身上多处骨折,内脏有损伤,伤口也发炎了,要不是送到医院还勉强算及时……”
“噢听起来很光荣,我该说这是我的荣幸?这里是医院?”
“嗯……我……我把我们院给告了,虐待病人,违背治疗的本意。在院里呆了这么多年,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从开始的清白起路变成如今的腐败黑暗……对病人……太没人性了……”
“唔……其实我有点无所谓?不过被人关心的感觉还是不错。谢谢你的帮助。勇敢真好。”
“也没那啥……还要喝水吗?我去帮你按铃叫医生来检查一下。还有……你的事被些媒体关注了,他们可能会来采访你,我尽量帮你挡着让你好好休息……等你外伤好了后,或者就经过你的同意吧,我们让第三方的心理医生给你做测试证明给他们看,让你恢复自由,不用呆着在院里了。”
“……谢谢你……真的。”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姑娘年纪似乎也不比我大,但却如此认真努力的帮助自己,而自己却在这麻木、逃避,说不惭愧才怪。
她按了铃,我边喝水边突然想到医药费的问题:“这房间是独立的?医药费谁出?你打官司谁给你找律师?!”
“我。”房门开了,进来的是医生,可说话的人不是他,是他身后的杨言。
“朋友对她这案子有兴趣,主动找她的,钱没怎么收,医药费有一部分是市民捐助,毕竟上了新闻啊,你的背景都被报道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钱是我出。”
他说完后就拉了张椅子坐到一旁,我有点目瞪口呆,但还是回神的配合医生的检查。
没一会医生就说没什么大碍,修养好就不会落下什么病根,但内脏那还得再照片子看看。
医生跟护士出门了,女护理也朝我眨眨眼,跟着医生的尾巴出去,还替我关了门。
又剩下我们两个,又,啧。
我们之间只剩下沉默了,我不愿意开口,只想他耐不住而出病房让我自己理理思绪。
“那晚为什么走?”我们的话题总是以过去开头,但过去,什么都不是啊,对于他来说。
“迟早要回去的,就算我自己不回你肯定也送我回去,不是么?”
“……是。”他犹豫了下,还是沉声回道。
“那你呢?为我弄这么多干嘛?愧疚?如果是愧疚的话,不必的其实,所有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想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不过你能告诉我你这到底是为什么、你是有什么放不下?”我直接开天窗说亮话,心底还有几丝期望。
“也不全是愧疚……”
“那是什么?”我没救了,期望压不住的膨胀,感觉又饿了。
“……其实,后来我看过局里的资料才知道,她是当时给你做催眠的心理师。她当时对你特别上心和照顾,但始终没能让你不再吃……你……记得以前的事吗?”
“……记得,当然记得,进院后什么都记得了。”全身发冷,左胸腔传来阵阵酸麻过后,只觉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叫,却没有任何感觉,像充满了空气的气球,涨而空。
也许是我脸色太过难看了吧,我没看他。他见我不说话,就跟我道别。
在他刚把病房的门拉开的时候,我大声说:“这些费用我以后会还给你的。你放心我不会再吃了。”
之前我想过的死法要改了,我想我在后来是饿死的吧。
心理、身体,已经谁都不想了。别说装下人和挂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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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你,已经可以出院了,不过近两个月最好还是定期回来做检查,有不舒服得马上来。”在内脏损伤也养好后,我终于得主治医师批准,可以出院。
在醒来的一周后我就顺着她的安排做了心理检测,结果必然显示的是正常。
后来又忙着帮她给媒体跟法院的人采访和取证、坐着轮椅跟她上法院给她当证人……
对于院里和我的自由,都在我身体外内伤康复前结束而给公众满意的交代,也许是有媒体与群众的监督,再加上网络上的力量,这些事所以才如此的雷厉风行吧。
我住院住了半年,他一有空就来陪我。
但等我的冻结财产恢复后,因为没有医保,存的钱又不多,我一出院,马上就把房子给卖掉,然后把钱还给他。
他必然不肯收,但我还是把钱留下了,毕竟那不是笔小数,更何况我不想……那样子欠着。
不提那三年里曾经的事,已经是我们的默契,或者说是他的逃避,我的麻木。
无所谓了不是吗,再怎样,也就这样了。
我在一个老旧的居民楼里租房,房价便宜,卫生条件一般,但好歹有暖气,不过这暖气很足,半夜里我常常被空气的燥热弄醒,然后就失眠一夜。
剩下的钱最多死撑个一年了,因为我吃人的原因,房子虽然是两层,但卖的价格特别的低。
房租已经预交了两年,这里面还不算上水电费。
我不想找工作,不想结识更多的人,不想再接触任何人,只想自己一个呆着。
他,我也不想碰见了。尴尬不是嘛,落得如此下场早就料到,
可我经过那个橱窗的时候,还是忍痛付钱订了那两个戒指。
我曾经问过他的戒指尺寸,到现在也还记得,只是,不会给他了。
花了最后的钱订了一对其中一只是永远拿不出手、没有主人的戒指。
可笑。
他约我出来吃饭,看到我手上的缺了另一半的情侣戒指,惊异了一下,又恢复常样。
后来我们又去看电影,他表现得很轻松,到最后见我都没什么表态,道别后我回头看他的背影,明显的感觉到他似乎以为我有另一半而暗暗松了口气。
一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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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最近有吃东西吗?”
“没什么改善,一吃就疼上半天,倒也不吐。”
“你这厌食症怕是心理的原因多些,建议你去看看心理医生,为了你的身体,请慎重。我这里给你开些药,你也记得吃。”
“好,谢谢医生。”在工地里凭着蛮力做苦力所挣到钱都给这当药费了。
我出了房门,心里暗暗讨厌起心理医生那职业来,她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见我出来,上前询问结果。
“没什么变,就是吃了就疼得厉害。”我无所谓的耸耸肩,“都说没什么事,你还要我来医院。”
“哎这事也不是这么说的,真的没事?不行,我得去问问医生才放心。”我没拉她,就看她冲进那医生的房间,然后沉着脸出来,把我往她认识的心理医生那诊所拉去。
“过阵子再去好不好?先看看吃药有没有用,也许是胃病被小题大做了而已?”
她定定的看了我数秒,妥协了。
“……下次还这样,我就告诉他!”
“……好……”随便你说,反正又不会怎样。她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不想再看她如此劳劳费心奔忙。
有些事情,始终是没有结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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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言半夜被电话铃声吵醒,刚接通就听到她带着哭腔。
“怎么了……”他睡眼惺忪,心里疑惑那挺能干的女护理怎么就哭了。
“……我也不想打给你的……但我怕……呜刚才我做梦,梦到他饿死了……”
“梦都是反的……别想太多,睡吧。”杨言耐着性子安慰。
“今天我跟他去医院,医生说他出院后就得厌食症了,吃东西就胃疼,也不吐,但也不消化,总是要到医院洗胃……医生还说他这可能是心理因素……叫他去看心理医生他不去……”
“怎么回事?我跟他一起吃饭他还好好的啊。”
“他可能是特定对于你,才消化点吧……呜……但是他最近连你都不消化了……”
“他……他不是有人照顾吗?上次吃饭我看到他带着情侣戒指。”
“……他戴又怎样!算了不跟你说了!!我不敢跟他说怕刺激到他才找你的!哼!晚安!”电话挂了。
杨言辗转了一会,打算明天去他那看看情况。如此一决定便又很快熟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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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头说有人来找我,我奇怪是谁。
看到他在棚里等我,我僵了僵,还是跟他打了招呼。
“怎么来了?”
“你上次说找到的工作就是这个?”
“是啊怎么了,自食其力不是挺好的吗,刚好我又力气大。”
“……想约你出去……吃饭……”
“噢……我们今天通宵工作……不好意思。”没钱了,我也不想再去洗胃了。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好久没一起去吃了。”跟他上次看到我戴戒指后已经隔了四十三天。
“再说吧,通宵完我得歇会,你不用上班吗?”
“去年我就已经不当警察了……都是自己开店,卖些小植物,生意还行。”
“噢我都不知道嘿嘿,你先去开店吧,我们再约。我也去忙啦,工头等下说我偷懒扣钱哈哈,先谢谢你的好意啦。”我手上都是水泥灰,没拍他肩,面不改色的客气着,看着他走后,暗地里叹气
。
工头凑过来问杨言的情况,说那小子看起来似乎挺有出息的,是个文明人,读书人,不像我们这些没文化的这样,只能劳苦的当底层群众。
是啊,不像我们这些人。
后来我又推了他的邀请数次,最后被他在下班路上逮到,硬是被要求带他到我现在租房的地方,他说要给我做饭,菜都买好了。
那时我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闻到饭菜味都想吐。
出院一年半来,他第一次到我租的房子里,我在还钱后也没有再到他家。
他不满我怎么租这样的环境,我耸肩说:“没钱。”
他有些生气的揉我脑袋。
他做的饭菜还是那么香,只是我没有胃口可以被他引起了。
对着他我吃了两碗米饭,他做的三碟菜里,葱花鸡蛋炒鲜虾倒是没怎么强迫自己的,就被我主动吃了一大半。
因为我吃第一口的时候,发觉那是我唯一能吃到味道、能引起我食欲的东西了。
后来我又喝了碗汤,才跟他到沙发上歇歇,吃饱了的我们都不想去洗碗。
我说碗我等下洗,然后两人又在狭小的阳台那看了下无奇无趣的夜景,没怎么交谈,他就回去了。
他走后我又在屋里转了几圈,刚感觉自己今天状态似乎还不错,就觉得喉底一阵翻腾,憋不住的又是到厕所一阵翻江倒海。
葱花鸡蛋炒虾,想吃的时候没得吃,吃不了的时候又能吃到。
状态不太好啊,洗了把脸,低头看着手上那套牢的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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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末,也是一个月底,发工资了。
大家都很高兴,工头说请我们到夜市里喝酒。
于是我被各种狠灌,神奇的凭自己走到家后,胃部又是一阵抽搐。
本来就没吃东西,吐来的全是酒,到最后还有血丝。
房东催我搬出去了,我早已收拾好不多的行李。
她说让我先住她那,让她也好照应我,因为实在不够钱,我本也不想给她添麻烦,但迫于现实,还是不得已的向她求助,她倒也爽快答应。
我辞了工,回租屋退房,拿着行李到她家后,看着她忙活来整理房间。
最近她对我总是小心翼翼的,不知道有什么瞒着我。
“喂……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吗?怎么最近这么怪?”也不让我动手帮忙,当我是温室里的花吗?
“没有!”小样这么快而大声的回答,八成心里有鬼。
“不说算啦。”这话题就这样吧。
这一住我就直到年前,我们三在她家里吃了顿团圆饭后,他回去了,她收拾行李,因为第二天就要回老家。
“我不在家你要好好吃饭!”
“噢~~~~~”
“不舒服要打电话给我!”
“噢~~~~~”我继续懒趴趴的躺她被子上看她收拾。
“不要乱吃东西知道吗!不打我电话就打给他!他过年在本市!虽然是跟他娘一起。”
“噢~~~~~老太婆,我知道啦!!”才不打给他呢。
“谁是老太婆!睡我被子上还敢这么说?!出去!”然后她就把我踹出了房门。
我摸了摸屁股上被她踹到的地方,洗澡时又吐了一顿。
跨年时分。安静的手机突然响了,拿来一看,果然是她的新年祝福。
然后过了半个小时,才是他的。
我坐在黑暗的屋子里看外面的烟火,还有楼下点爆竹的声响。桌上两枚戒指隐隐反射烟火的光,一枚略光亮,一枚稍低调的暗哑。
她说她十五的时候回来,我觉得我有点熬不过去。
很疼。也很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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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三,马桶里沉了几片药,在浑浊的血水里。
按按钮冲马桶,我把手上的戒指取下来,到洗手池把手和戒指洗干净,擦干,戒指被放到嘴里嚼。
我清晰的感觉到它的变形,部分的尖利割伤了我口腔。
可我真的好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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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我要饿死了。”发送。
手机很快得到回复,他字:“说什么傻话呢,过年这几天都没吃好吧?”
我嚼着最后一枚戒指,两块小金属跟那金刚石在口腔里,我坐在他家的楼梯那等他回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回哪?家吗?我后天回。”
太久了,没有东西吃的我咽下它们。
“你能快点回来吗?”我想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