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我出来了,出来前我还撕了床单的一角给他留了张布条。没有笔,只要咬破手指写的“对不起”,以表我的聊胜于无的歉意。
两年来这城市没有什么变化,病院是在郊区,现在货车停下的地方是在城市里不繁华的一角,而他家在市中心近商业区的地方。
唔,身无分文,那护理的鞋子还有些磨脚。
我凭着记忆,一路没停、但也问了一路的步行,在天黑没多久后赶到了他家。
我在门的猫眼那望了一会,又按了一阵门铃,发觉屋里还真是没人。
希望他现在还用这屋子而不是搬回去跟他母亲住。
这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走了一天也累了,我蹲坐到比较高的楼梯那,把鞋子脱了,摸了摸连肉都被刮伤了的近后脚跟的地方。我在这阴暗处,这家的主人回来后也看不到我。
这楼梯靠着他家这侧的门,他走楼梯上来必然会经过下面的走廊。
楼道的感应灯暗下,我所在的这半层里楼梯的灯也坏了,如果是他,也不会发现我的。
我就想看看那这么有狂乱的一面的男人,怎么会是警察,还把我给这样那样的折腾。
做警察太可惜了,他就应该跟一些比较有实力而霸气头头在一起,他的黑暗与凛然的气场只让我觉得他绝非什么池中物,但加上他平日洋溢着温暖的一面,果断会让光明或阴暗的生物奋不顾身的想靠近他这种混合体。
想想就又觉得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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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过我讨厌等人的。
这是我第二次等他。也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饿得牙痒的我咬了咬自己的手臂内侧,楼下的灯一层层的向上亮起,我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我把鞋子提了上来,又坐到这段楼梯的顶端,让黑暗全包围自己,默默倒数他的靠近。
来了,他还是没变,虽然在这里只看到侧影。
他路过下面的楼梯口,略抬了抬眼看我刚才坐的位置,顿了下脚步。此时我已经悄悄的走在上行的另一段楼梯那,心里暗惊若不是后来又上移藏起、差点被他发现了。
听着他离开的脚步,翻出钥匙后、金属与橡胶塑料摩擦的声音、开锁的转动钥匙弹响、开灯以及脱鞋和关门声……
我想他是憎恨我们这些人以及他自己的吧,如果没有我们的存在,他老婆就不会主动接受任务来开导和帮助我们,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了。可从那些警察嘴里,又知道如果他当时没有被她开导的话,他跟她就不会相识、相爱、结婚了。
我自己什么都不是啊。
他房子的隔音也不错,屋里没了动静。我又等上好一阵,才偷偷的垫着脚、右手提着鞋子左手扶着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重新刷得干净的楼梯墙壁下楼。
楼梯上的尘弄脏了护理的袜子,我连出来穿的衣服都不是自己的,连之前跟他做的时候给他的也不是完好的。在我心里他总是很好,而自己总有攀不上之感,当时在酒吧里他不顾他人的攀谈而单独愿意跟无趣又丑陋卑微的我交谈,我已经很满足了,别说后来我们有更亲密的举动。虽然一直来他只是做任务。
生命里似乎总有那么些个人是点亮过、照亮过自己的。有过曾经,可又怎样。
就这样吧。哪怕我真的好饿,想将他拆骨入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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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恨……这楼道的灯怎么这么灵敏……
老子下脚已经很轻了,没有骨头夹压着肉冲击地面的声响,我甚至觉得我的行动声比起从这里听到的楼外马路边人们行走还弱到不知道哪里去。
但灯还是亮了,就在我处于楼梯拐口、刚才他经过的那地方时。
然后身后就是忽然的开门、门被用力而迅速的拉开的划破声。
我一听门声就头也不回的往下蹦,手里还不忘提着被吓得差点松手弄掉的鞋子,扶着楼梯扶手不顾脚上的疼痛尽最大的努力仓惶奔逃。
真的是弱爆了啊。
可我怕了他的面无表情,怕他又送我回去、或是又是一番别人的冰冷审问、他的监视。
我发神经才爱上他。
对,我就是个神经病!
长期没锻炼,他追了过来,楼梯里全是凌乱的脚步声,砰咚砰咚的追逐。
追上来干嘛,我现在已经不吃人了,什么都不吃。护理还说我等过三年的勘察就可以出院呢。不靠近他我就觉得饿,一靠近我就觉得更饿。
这场追逐游戏一点都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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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异动,这楼里已经有住户好奇的开门探头看楼梯的状况,也许是以为在抓小偷吧。
逃什么逃,被抓到了又怎样,对视就对视呗。
突然觉得自己可笑。但动作还是没停。就权当是一次宣泄吧这些。
感觉到他离我越来越近,我丢了一只鞋子,然后又故意再丢一只。还有两层楼就出去了,人海会保护和掩埋我的。
就像以后我只记得他模糊的脸庞一样。
脚底的水泡也许被我弄破了,下楼时我似乎还踩到什么尖锐的东西,脚掌刺痛。
就这样狼狈的消失吧。
我推开了楼底那防盗铁门,冲了出去,转身就拐进楼旁黑暗的小巷里,看着他左顾右盼的寻找和向前。
这个小巷是两通的,我喘了好久的气才扶着墙体跳着左脚往另一面去。在近路灯的光亮范围内一看,自己右脚掌那钉了个图针,应该是在哪段灯又坏了的楼梯那踩到的,也不知道谁这么缺德,血染湿了袜子。
发狠的把图钉拔掉,疼得嘶嘶叫,然后又趁血跟水泡破后流出的不明物没干到粘着袜子与皮肤,赶紧脱了袜子扔到路边的垃圾桶那。
身上还有上星期被护理弄出的瘀伤,弯着腰扶墙瘸腿走,在狂奔后只觉全身酸痛。我所剩无几的财产被冻结了,也不知道离这不近的那套房子的下落如何。
这样的出逃够二逼了,什么都没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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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个拐口,突然被人给拉住,心里一惊,却感觉到自己的后背被抵上冰冷而薄的利器。
“别转头,钱在哪?”
妈的塞牙缝啊!!够倒霉!!连老子都抢,要是以前的话就吃了你!
“大哥,你自己搜,我还真没钱,鞋子袜子都丢了。知道你也不容易,我不转身,让我走吧。”你比我还有钱,我还想抢劫你呢。
“呸,又是个穷鬼,走吧!”他搜了我身上所有口袋,又看了看我没扶墙单脚站得摇摇晃晃的,唾弃的朝我后背吐口水,又狠狠推了我的脑袋一把。
没站稳的我轰轰烈烈五体投地面朝下的摔出小巷,半天才坐了起来。
冬天里穿得不多的一屁股坐在冰凉的水泥地面上吹寒风,脚上受伤、还没袜子穿……
啧。挺好的不是吗!
这边路过的人不多,但大家看疯子似的看我,绕道而行。
真想报社的喊一句人类去死吧!自己也死掉!!!
可想到死后就看不到他的眉眼了,哪怕远远而模糊的看。
到现在,我心底还是放不下他。
“这位先生您没事吧?”一个小姑娘好心过来扶起我,看她身上还穿着初中的校服。本市的校服大部分都按小学、初中高中这两种分,很好辨认。
我都要奔三了……很快的就会有皱纹、头发稀疏、白发、老年斑……年轻真好。
“没
事,谢谢你。”我避了下,不想让她碰到我手上的瘀伤跟我背后那肮脏的口水,口头上很好心的没给她发好人卡。
我没过今天,还真不知道自己对于今天的发生的事情过后,能这么治愈而不是致郁。
冷暖自知啊,还有饥饿感。
我朝她笑笑,挥了挥手跟她道别,刚转身就猛地撞上一人,觉得本来刚才就被磕了下的鼻子都被撞歪了,额头跟肩膀也被磕碰到。
这触感有点熟?
没反应过来的自己就被扶住,后跳小半步一看,啧。
他一脸阴沉。
“好久不见呀!”我动了动肘部,转身又溜。
尼玛手臂被死死的锢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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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哈哈哈你家什么都没变啊。”
“……”
“我洗个澡就走了哈……不打扰你了……”
“……”
“噢你家浴缸原来那个不是挺好也没坏的吗,怎么换个了?”
“……”
“你干嘛不出去,你不出去我怎么脱衣服怎么洗澡。浴缸水满了,出去吧。”
“你很烦。”他三两下就剥光我,直接按着我肩把我压进水里,浴缸的水溢出来,湿了他的裤子。
“你裤子湿了你去换吧再见我可以自己洗的门记得要关上咕……”他把一紧张要么就喋喋不休要么就只会答“噢”的没用的我直接按到水底,压着我的头,我后脑磕碰到瓷浴缸底下的声响清晰,睁眼看到还在放水的水龙头旁他被水冲得模糊而扭曲的脸。
我好像吞了几口热水下肚,双眼被水冲得酸涩,慢慢的还挂在浴缸外面的小腿也缩进水底。
他按得很用力,我除了因初时的慌乱与疼痛后也没有再挣扎,他过了好一会松手缩回,我闭了闭眼,听耳边的水声,过了一会儿才坐起身子老实的洗头洗身,小心的避开结痂的伤口,免得自己手贱去摸或抠它们。
背对他,面朝暖色调的瓷砖墙壁,头顶的日光灯发着白光。
两人无言。
我快洗好的时候他出浴室了,还把门给关上。我回头看到他浴室门上磨砂玻璃映着的带有数抹色彩的身影掠过,他走了。
我有点不想出去,巴不得自己现在躺回那隔音很好的除了白色就是白色、没有窗户只有被镶在地上的床椅和四面墙的病房里。
也许,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吃着别人制造的损坏神经的药丸子,没心没肺没智商的活着到死去,也许身上还有伤痕,整日对着白色的铜墙铁壁,有偶尔的放风与规律的生活,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他把换洗的衣物挂在门把上,我一按门把它们就全落到地面上。
一一捡起它们,我安分的穿好才出来,看到他在厨房忙碌,饭桌上有一杯冒着热气的水,墙上显示时间已经八点半。
屋里暖气很足,不像我的那屋子跟病院里,他买了新的家居服,正穿在身上,厨房灯光下,因他低头的动作,脖子后面银光闪现。
噢,那项链……吊坠里面镶了他跟她的照片,当时他还跟我说她是他的姐姐。
但是她早就去世了,在他们结婚的第二年,难产,带着孩子去了。这也是我从别人嘴里知道的,别问我怎么套的话,反正……对他的了解,似乎很多都是后来在那时间里知道的呢。
我悄悄离开厨房门口,把桌上的水一饮而尽。玻璃杯被重重放到木桌上的声音让他从厨房皱着眉、伸头看了我一眼。
“嘿嘿。”我咧嘴笑,粗鲁的坐到他家的沙发上。
警察说他们很恩爱,他们一起买了房子,里面装饰都是她一手布置的。不过她去世后他把那大房子卖了而买成这房子,可装修处处不拟着她的风格。
有人很爱他,他也很爱那人,虽然是曾经,但也很好,好过我这样、好过跟我在一起。我拍了拍沙发的扶手,无意识的弯了嘴角。
“笑什么。”他语气平平的,走了过来,坐在那板凳上,抓起我那脚就往他大腿上放,然后就拿起茶几上的药膏给我脚掌上药。
“你身上怎么会有牙印,并且还是结痂的。”
“没什么,自己咬的呗。”我毫不在意状。
“为什么?”
“这种事情哪有为什么,问得真神经质,饿了就咬呗。”他被我堵得没话。
“我做了饭,吃饭吧。”上好药后,他洗了手,把刚做好的饭菜端上,示意我做过去。
“噢。”被他监督,我只好拿起饭碗吃菜。发现桌子上是葱花炒鸡蛋。
“家里没有虾。”
“嗯。”我是不速之客嘛,我理解的。
他是唯一一个能让我吃到饭菜香味、能让我对饭菜有胃口的人了,小时候是母亲,后来便只有他。想来也觉得有点儿惆怅,明明我是吃肉的,嗯对,我是吃肉的。
饭吃到一半,他起身说去浴室洗澡。
我装作不管他的动向,继续吃。等他找好衣服、进浴室、锁门、水声响起了五分钟的时候,我赶忙放下筷子,提着本穿在脚下的拖鞋,到了玄关。
他还在鞋柜上放着那铁盒子,里面装了很多零钱,是坐地铁、公交车都用里面的,有时他买菜、叫外卖、去商场购物找钱都放在里面,还有他家的钥匙。
这铁盒子是我给他买的,当时看到他抽屉里一堆的零钱,在一次两人一起到对街的小店里,我看到那盒子,觉得合他胃口就买下来、特意给他存放零钱的。
对不起,它变成我的路费跟我的最后的挂念了,唯一给你在屋里留下的东西,可我得走了。
缓慢的开门锁,声音被放得很小,我抱着那动作一大就会哐啷哐啷响的盒子出门,把他家门又好好的关上,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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拦了的士,畅通无阻的回到了院里,花光了铁盒里的所有钱,又让的士大骂了几句晦气后下车,朝病院门口那摄像头笑了笑。
门很快就开了,看来我的行动引起了一阵骚乱。护理们押着我进所谓的治疗室,我果然又被一顿毒打。
因为我的怪力,五六个强壮护理叠压在我身上才勉强压着我,让另一护理给我打药剂。
哦对,说来这怪力,是在实验时被激发的,而非天生,以前我还以为自己是天生呢。
药效发作了,我觉得全身软而无以发力,四肢也开始小幅的抽搐,任他们抢了被我死死护着的空了的铁盒子,铁盒被使劲而不在意的扔到了墙角,变了形。后来也有人用它来打我,说我让他们好找,让他们被领导骂,毁了他们院的名声。拖鞋早已落在走廊上,被粗鲁的踢到了一角落。
他们把我换了个房间,同样空无一物而雪白的四面墙,雪白的门,没有任何能看到外面、得知外界信息的通道,房里只有在墙上更加牢固的缚具,一薄被,还有茅坑……真的是茅坑,没得冲水,也没地方洗手。
外人要给我递水递食物,都是从门下那被电脑控制的小窗口那,一般情况下是严严实实的合锁上的。房间四角都有摄像头,没有死角,毫无隐私,连排泄都得被录入。
平时照顾我,对我还挺好、从没打过我的女护理在送我进房间的路上说,我这样,又得缓几年才能出去了,甚至可能出不去。
我有点无所谓,但万分后悔把铁盒子带到院里。
她有点不忍的看着我,终是问我去哪了,我答:“会情郎去了。”她是略知我跟他的事的,闻言不由惊讶的看着我。后来房间到了,我们的对话被打断。
血凝塞住我的鼻道,我吸了吸鼻子,喉间就落了一团黏糊,一瘸一拐的到坑边,吐出来一看,却是一团似软肉的红色软体,也不知是鼻涕粘了血还是我鼻子被打坏后的产物,我吃人都不碰脑袋,对这些不太清楚。
鼻血又开始流了,我随意的把手掌上的血迹擦到病服上。
他们把他的衣服都剥走了,什么也没留下。
回角落里蹲好,抱着被子睡觉吧。
通风的管道在接近门的墙那,也是被电脑所控制的,每天的的早上通一次风。不通风都已经冷得我够呛,宽大的病服完全保不住体温,薄被也保温不了多少,别说还要躺地上睡,受着那不知道被哪些病人用过的茅坑熏陶,头破血流也没人给包扎处理一下就被架进来后随手一扔。
耸肩,想这么多干嘛,睡吧。
是自己要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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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又冷又热的,药效早就过了,怎么四肢还在剧烈发抖,像抽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