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陷入了一种寂静到可怖的氛围。

柯悠把脸撇开，不去看爸妈，给他们足够的时间消化这句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柯妈突然站起来，揉着额心往卧室走：“他爸，我觉得头晕得厉害，你来帮我揉揉，我要睡个午觉。”

柯爸如梦初醒，应声道：“好。”

柯悠眼睁睁地看着爸妈进了卧室，把他一个人扔在沙发上。

他想过千百种可能，妈扇他几巴掌也好，罚他跪也好，把他软禁起来也好，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不孝子也好，就是想不到会有这样反应，这反倒让他措手不及。

或许是爸妈需要时间，他不能逼得太紧，对，一定是这样。

柯悠在心里安慰自己，等他们明白了，自然就会有所反应。

他就这样在沙发上坐了几个小时，一直到下午柯爸柯妈从房里出来。

“妈……”

“哎哟，瞧我这记性，我今天早上还买了一条大活鱼呢，竟然被我忘了，我得快点去杀鱼，不然赶不上晚饭了！”柯妈打断了柯悠的欲言又止，双手一拍，恍然大悟般地往厨房走去。

“爸……”柯悠转向柯爸。

“我去给你妈打打下手，她杀鱼老是嫌那些内脏恶心人。”柯爸很快地尾随其后。

他们这是怎么了？

柯悠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又一次忽略他的话，他们这是，为什么。

直到晚餐结束之后，柯悠都不再向爸妈提及秦慕言，他看着他们在餐桌上滔滔不绝地说着家长里短，邻里街坊的小事情大事情，面上的笑容未减，还是和昨天刚见到他时一样。

若不是中午那几分钟，他几乎就要以为爸妈依然不知道他们的事，而他现在终于可以确定，他们是不打算承认这件事了，完全当做没发生过，日子还是那样过。

柯悠整个人蜷在床上，把头埋进双臂中间，拽紧的拳头泄露了他不安的心情。

他们打他骂他，他可以反抗，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现在呢，好像满身的劲儿全都打在了棉花上，没有反应，没有结果，甚至反被棉花的柔软包裹，直到窒息。

他恨极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他们是他的父母，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不伤害他们，才能让他们接受他的感情。

言……

柯悠无意识地喊出这个名字，不出意外地得不到回应。

他抬起头拿起一边的手机，调出他的电话，刚想按下去，又犹豫了。

几秒钟过后，他还是按掉了，现在这个状态肯定会给他听出不对劲的地方，还是不打了，决定了自己要做的事，这一次不想再依赖他。

早上起来的时候柯悠发觉手机有个未接来电，翻出来一看，是他家玛奇朵打来的。

柯悠不由得轻笑出声，他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给他的备注，只是想想那个味道，都觉得甜。

“小悠，吃早饭了！”柯妈在外边敲门，“都快9点了！”

“来了！”柯悠把手机收好，翻身下床。

他想，还是再跟爸妈说一次吧。

“尝尝看这粥煮得怎么样？”柯妈兴致勃勃地问柯悠，“妈早上一起来就给你煮了。”

“很好吃！”柯悠喜欢柯妈煮的粥，软糯香甜，每粒米都晶莹清透。

“是吧！”柯妈笑眯眯地道，“我知道隔壁林婶家的女儿厨艺特别的好，我也尝过她做的粥，比妈做得还好呢！人还长得漂亮，有机会介绍给你们认识认识？”

柯悠举着勺子的手顿住了，然后放下，他看着妈妈笑着的脸，缓缓地说：“妈，我只喜欢慕言一个。”

“妈知道啊，你们是好哥们嘛，你喜欢他很正常，可是再好的哥们也不可能永远在一起吧，你总会娶媳妇的，但是这不影响你们当好朋友啊，是吧？”柯妈笑容不减，往他碗里添粥，“怎么不吃了，多吃点，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柯悠悲哀地看着母亲，喉咙隐隐地泛酸，他真的很想站起来拍桌子大喊，你们为什么不能承认我的感情？

可是他不能，他面对这样的妈妈好像全身的力气都流失了。

就在这个时候，家里的门铃急促地响起来。

“这么早会是谁啊？”柯妈站起来边念叨着边去开门。

柯悠自暴自弃地把脸埋进碗里。

“阿姨早上好。”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熟悉的……人。

“啊，小言啊，你怎么来了？”柯妈意外地看着门外的人。

秦慕言面对柯妈依旧那么温文有礼：“我来找小悠的。”

柯悠猛地冲到玄关，狠狠盯着秦慕言从上到下地看了一遍，才确定是本人。

“你来……干什么。”

秦慕言没有回答他，转而微笑着问柯妈：“阿姨，我想找柯悠出去一下，可以么？”

柯妈这才回过神来，神色怪异地看了他一眼，继而笑笑：“行啊，去吧，臭小子好好照顾小言，带他好好玩。”

柯悠怔愣地看着柯妈转身走进屋子里，直到被秦慕言拉出门他才想起重点：“你怎么突然跑过来了？！”

秦慕言双手环胸靠在墙上，神色不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那封邮件就那么大喇喇地摆在桌面，也不知道藏一下。

柯悠耷拉下肩膀，什么都瞒不过他。

“你还没说？”

“说了。”柯悠想到这个就不无沮丧。

秦慕言挑眉：“那她还放你和我出来？”

柯悠仰头看天：“我也想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她和我爸从昨天开始就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他苦笑，“他们只承认我们是，好朋友。”

两个人默然无语。

半晌，柯悠开口：“言，他们是我爸妈，我没办法逼他们接受，看他们一直一直地扭曲我的意思，当做不知道，当做没发生，我一点劲儿都没使却觉得好累好累。”

秦慕言看着他，深邃的瞳孔看不见里头的情绪：“你想说什么。”

柯悠惨惨地笑着：“我说，我们何不就顺着他们的意思，做一对好朋友呢？”

秦慕言的声音变冷：“你真的这样想？”

“不然怎么办？！”柯悠揪住自己的头发，蹲了下来，“我不知道要怎么劝他们！”

“所以你要在他们面前做朋友？”

“……或许。”沙哑的声音。

秦慕言俯下身紧紧地捏住他的下巴，目光看进他的眼里：“你知不知道，跟我做朋友会怎样？”

90. 好朋友只是朋友

三年后。

柯悠顺利地从大学毕业，过了司法考试，进入一家小有名气的律师事务所实习。

律师的实习期是一年，这一年没有薪水，只能跟在有经验的前辈身边学习各种不同的实践技巧。

一年过后，柯悠开始自己独立接受委托，他的理论考试成绩很好，但是在实务上却不那么信手拈来，因此接的都是些小小的民事事件，有时候甚至会败诉。

不管成功与否，他都必须做的就是努力努力再努力，整日整日地埋首在不同的卷宗里，调查案情，查阅案件材料，与当事人进行沟通，直至法庭审理。这就是他生活的全部，一个案子解决再接手下一个案子，把自己困在暗无天日的繁忙工作中，事务所里年长的前辈们都对他赞赏有加，说这个新来的小辈勤奋好学，失败了也不气馁，还是那么投入在工作中，也因此取得了不小的进步。

可只有他的朋友们才知道，柯悠为什么要拼了命地去工作。

他不想在闲着的时候就想起那个人。

那个人是哪个人？

他们都知道。

那个人啊，在大三的时候就到美国去接受他父亲公司事务的培训，等一毕业就直接接手家族事业，而如今，他也已经成为跨国企业的首席CEO了。

两个人偶尔会通个电话，隔着一个太平洋，通过一根细细的电话线，轻描淡写地说着最近的生活，天南地北地聊着有趣的事，不如意的事，对于从前的一切避而不谈，好像那些曾经都不曾存在过，他们的语气透着对彼此的熟悉，那种温热的感觉，就好像……对待自己最好的朋友。

对，好朋友。

从一开始拿着电话都会手抖，到现在柯悠已经学会用最平常的语气，最稳定的声线去和他交谈，让对方或者是旁人，听不出一点的不对劲。

他的伪装，完美到没有瑕疵。

在事业上摸滚打爬的这几年，他已经懂得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他既可以在面对歇斯底里的当事人面不改色地要求他冷静，重新阐述案情，也可以在庭上摆出一副扑克脸，让对方代理律师无从下手。

而面对那个人，就更容易了。

“hi！”

“嗯。最近好么？”

“好啊，昨天才刚结束一个案子，刚拿了提成，不过案子本身挺无语的，哎，说了闹心，不说了，你怎么样？”

“我？”那边传来一声轻笑，“这边公司事务已经上轨道了，可能再过几天我就会回国去看看。”

柯悠的手微不可见地一抖：“是嘛，怎么不早点讲，我都来不及给你准备什么礼物了。”

“我不稀罕那些物质的东西。”

“哈哈，是是是，您秦总年轻有为，多的是钱，要什么还没有啊！”柯悠不着痕迹地打着哈哈，嘴角挂着笑。

“少来这套。”秦慕言一如既往的少话，可是两个人就是可以这样拖拖拉拉地讲很久。

“你回来我请你吃饭怎样？XX路上有家泰国餐厅，里面的咖喱味道特别地道，你过来我带你去尝尝。”

“怎么说我回国也是回家，说的好像是客人一样。”

“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请你吃饭还是我自掏腰包的！”

“那正常，谁叫你最近赚得很。”

“拜托，提成也就那么点，哪里多了……”

电话一讲就是一小时，最后柯悠说老板有事找，才结束了这通越洋长途。

老朋友，叙叙旧难免时间长，他们还有旧可叙么？

不过是些无聊的生活破事。

秦慕言收了线，站在偌大的落地窗前，纽约市的辉煌夜景一览无遗，在深邃夜空的映衬下璀璨得好像一颗明珠，可他的眼睛比夜空还要深邃，却映不出任何东西。

电话再度响起，他很快地拿起来，看到来电名字时又掩去眼底的失落。

“喂？”

“hello！言，我都准备好啦。”电话里的女音说着蹩脚的中文，声音里不无兴奋。

与之相反，秦慕言语音平平没有起伏：“嗯。”

“后天的飞机对吧，你会来接我的对吧，我一定很早就起床！”

“嗯，别落了东西。”

三天后，XX机场。

秦慕言一下飞机就环视了一遍大厅，见到了熟人，却不是意料中的人。

颜沐熙走近，笑骂着在他身上打了一拳：“你可算舍得回来了！”

秦慕言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真心的笑。

尹淅也同他打了招呼，再对他道：“柯悠这几天突然接了个案子，今天上庭，来不了，叫我代替他过来，”他低头看看表，“我们现在过去估计可以赶上庭审结束，又可以狠宰这家伙一顿了！”

岁月抹去了那些青涩，当年的友情直到现在依旧坚固，而爱情却不知在哪里迷了路，所以，友情姗姗地来取代了它的位置。

颜沐熙一直沉浸在见到老友的兴奋中，一直到秦慕言身边的女孩出声，他才注意到她。

“HELLO！我是Carrie，初次见面！”女孩热情地做着自我介绍，一点不怕生地对两个男人伸出手。

颜沐熙和尹淅同时诧异地对望一眼，一一回礼。

秦慕言似乎不打算多做解释，对颜沐熙道：“别傻站着，过去吧。”

颜沐熙扯扯嘴角：“又把我当免费司机使唤！”

柯悠下了庭，匆匆忙忙地脱下律师袍，换好衣服，拦了一辆的士就往目的地的餐厅赶过去。

终于要见他了，已经多久没见他了！

柯悠把自己激动到发抖的情绪归结为太久没见到好友，太过兴奋而已。

等他到场的时候，人已经到齐，就剩下他一个。

一眼就看到那个许久不见的人，他的光芒从不为时间所消磨，反而多了一种成熟男人的魅力，肩膀更加挺拔了呢。

柯悠感觉到眼眶微微湿润，眨了眨，他换上笑容走过去：“等久了吧？真不好意思！”

安巧儿穿着正装，看来也是刚下班赶过来：“我看你挺好意思的，言来了你竟然还这么大牌地迟到。”

柯悠好脾气地笑道：“那我只能赔罪咯，这顿算我的。”

秦慕言的目光从他进来之后就没从他身上移开，他盯着他的脸缓缓开口：“好久不见啊。”

“是很久不见了。”柯悠笑着落座，这才注意到他身边的女孩子，“这是……”

“Carrie。”秦慕言替她答道，“我的未婚妻。”

柯悠的瞳孔放大。

秦慕言扫了一桌的老朋友，笑道：“我这次回来还有一个重要消息要宣布，现在人到齐了就可以说了，”他握起身边女孩的手，“下个月20号，我要结婚了。”

他对纷纷响起的抽气声听而不闻，直视着柯悠的眼睛道：“我希望你们可以以我最好的朋友的身份，出席婚礼，当我的伴郎。”

（看到这里的大家，某粟真的要说一句很重要的话，冷静！冷静！！冷静！！！相信我，结尾一定是我保证过的HE，相信我，这章不是故意要n.u.e大家，n.u.e小悠的，这是必须要有的一个章节，看下去的亲们就会知道怎么回事，不要因为这个弃我而去啊~写这章我真的好怕怕有人受不了，不气不气，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哈。）

91. 没有如果

秦慕言再一次捏紧了柯悠下巴，目光咄咄逼人：“我再说一次，做我朋友可是要来当我的伴郎，你愿意？”

柯悠红了眼，他咬着牙把秦慕言的手从下巴上掰下来，转而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拉向自己，“我不过就有点激动，你至于说得那么狠嘛？我也没说要分手，你他妈的叫谁当伴郎呢，你想都别想！”

秦慕言直起身子，顺手把柯悠拉起来，恢复了原先的面无表情：“不给你下点猛药不指望你这白痴能懂。”

柯悠不解气地掐他：“还未婚妻，我看你早就巴不得把小爷甩了找个胸大屁股大的洋妞呢，别以为我不知道！”

秦慕言耸耸肩：“这是你自己说的，不是我说的。”

柯悠朝他扑过去：“你这混蛋！”

秦慕言两手接住他，把他困在自己怀里，在他耳边低声地暧昧：“其实没胸没屁股的也不错，手感挺好。”

柯悠咬他的耳朵：“你当我是猪肉呢。”

秦慕言放开他，拍拍他的脑袋：“说正经的，你要是选择听你妈的话，咱们就只能像刚才说的那样。”

柯悠低下头，片刻的沉默。

的确，如果他选择听从柯妈的话，老实和秦慕言做个朋友，那未来跟秦慕言做的假设也就八九不离十，他会成为律师，会忙得昏天黑地，而秦慕言作为秦氏集团的CEO，势必要为他的公司留下继承人，他会娶妻，会有孩子有家庭，他身边的位子将永远不属于他柯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