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伊和雪莉都噤了声。花亭里正在深刻讨论的贵妇们也吓得抱成一团,大家普遍表示受到惊吓。
破门的是几个大汉,近来利伊对于大汉之流真是受得够了,他立刻绕到了餐桌后面,低趴,从餐布下密切关注大汉军团的动向。
“你们干什么……”管家还没有说完,就被大汉们携手联盟扔了出去。雪莉也绕到了餐桌后面。
“他们在干什么?”利伊小声地问。
“我怎么知道?”雪莉没好气地说,“上个星期也来过了,真不知道老爷在外面惹了什么事?”她指的老爷当然就是艾德林。
大汉们冲锋进豪宅,里头立马鸡飞狗跳,叮呤当啷响成一片,两宠物惊愕间,玛莎大姐尖叫着冲进豪宅,又尖叫着从豪宅里冲了出来,随同的还有几个仆人。玛莎抱着头大喊:“你们干什么?!你们这是干什么?!这是我的家!”
大汉们的官方回复是:“你老公欠了债!半年了,这房子必须用来抵债!”
玛莎惊了,雪莉惊了,利伊惊了,满座大姐也惊了。共同心声:哇,原来是传说中的高利贷。
哔——全世界都在快进,讨债部队行动迅速,虽然吵闹的场面持续了有一下午,但因为画面过于激进,利伊只觉得过了眨眼。
他看到玛莎哭得凄凄惨惨,向昔日的闺友们求助,然而她昔日的好朋友都提着裙子匆匆走掉,连回眸都不给一下,是决绝的经典表现。
鸡飞狗跳中,雪莉低趴着说:“原来如此,怪不得老爷冒着会送命的危险跑去极北之地捞原材料,工厂的流动资金已经亏空了。”又看看利伊,“哎呀,把你卖给公爵大人的话,说不定就解了燃眉之急。”
利伊一愣:“他没有卖掉我……”为此还赔了一大笔违约金。
雪莉说:“谁知道,玛莎喜欢你,这是他们两夫妻的事。”
利伊又是一愣:“他们不相爱……”
雪莉说:“是吗?”
利伊不知道了,他听说的关于艾德林和玛莎不和睦的细节,只有艾德林经常忙生意和经常弄脏衣服。
利伊晃了晃脑袋,说:“现在是逃跑的好时候,你脖子上没有锁链,你可以逃的。”
“别傻了,如果没有人养我,我就会死。”雪莉看着他,“不过你跟我不同。”他跳了起来,灵巧地跃出了庭院围栏。大门口凌乱得要死,没人注意到他。
过了一小段时间,雪莉又从庭院围栏上跳了回来,嘴里叼着一条钥匙。
当雪莉试图用爪子握住钥匙打开魔力链条的锁扣的时候,利伊还在发愣。
“你在愣什么?这是管家身上的钥匙。”雪莉弄了半天都没弄开,动用了双爪,继续奋斗,“你还没长大,和普通的白狼差不多,但也有人会抓你,如果又被抓,那就是你倒霉到家。”
咔的一声,仿佛敲击在心头之上,锁链打开了。雪莉说:“这里是近郊的别墅,不要往城里跑。”
利伊站起来:“我……”
“祝你好运。”雪莉只说。
利伊又看了他一会儿,转头,向着相对低矮的一处围栏上跃去。
“啊!我的狼!那是只雪狼,你们可以带走它,不要碰我!”玛莎惊恐的声音传来。
利伊跳出了围栏,几个高大的男人向他扑去,他像一只灵巧的蝴蝶一样躲避,很快奔出了大段距离。
利伊就这么奔向了城外。
第九章:维奇
如利伊所愿,维奇劫后余生。
那场雪崩像末日的洪水一样冲毁可及的一切,幸亏村子的地势较高,没有被冲毁,但族亲们普遍表示吓得够呛。
维奇自己从深厚的积雪下爬了出来,确切地说,爬出了一半,布克把他从积雪中拉出来的时候,他的身体比雪还要冷。
维奇醒来简直就是奇迹,他晕了一月,神志不明时,往往只会说两个字,这一现象令他老子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家庭单位原来没有表面那么和谐。维奇叫的是利伊的名,反复叫。
估计是他叫得太过,远远超出和谐的兄弟爱,以至于他终于能睁眼时,他老子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儿子,你终于醒了!”,而是“儿子,你该找个妻子了!”
维奇给予老爸的回复是,深沉地观望一眼,而后深沉地闭眼,装死。
他老子怒了,拍床边角:“你这是怎么回事?那时候我把利伊捡回来,可不是让你们……”
“怎样?”维奇还没死,睁眼了。
布克气结了,半天才说:“是我太激动了,利伊我会去找找看,你也别抱太大希望……你们不是我想的那样……”
“是你想的那样,”维奇淡泊地说,“明天我就去找他。”
他老子炸了:“你说什么???!!!”
维奇摊爪子说:“我喜欢他,我要去找他,我要和他在一起。”
布克观赏了维奇好半天,发现他面部表情无比正统,不像在开玩笑,而且维奇平时也不爱开玩笑。布克心悸了:“你怎么能……不,你不能……你要能就不能要我这个老爸!”
维奇用一句话将他老子秒杀:“妈妈会支持我的。”
他老子果然就被秒杀。此事圆满解决。
所以说极北之地这种偏僻到雪渣渣里的地方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民风淳朴简直到了不靠谱的地步,坏处是人居环境也淳朴得不靠谱,更郁闷的是消息闭塞跟不上潮流,大陆上的耽美之风诞生了数千年,并在近百年来开始到处吹拂,成为一种受人追捧的新兴潮流,却还没有吹拂到极北之地。
但好在,维奇的妈是维奇的爸心中永远的神话。死狼最大again。
维奇养伤又花掉一个月。
他可以不怕死地带着伤冒着酷寒穿越极地,但不怕死的后果就是不怕死,他八成就死了,然后利伊也没得救了。他很清楚极北之地以外的世界有怎样的风尚,只能满心祈祷利伊不要受苦,并在养伤之余坚持体能锻炼。
一个月后他就出发了。在大陆上找狼比找人还要困难,人你可以贴张布告画上肖像,但狼就不能这么干了,因为能鉴别狼的五官特征的狼普遍看不懂布告,看布告的人又普遍没有鉴别狼的五官特征的灵异审美观,况且维奇也不能确定,利伊现在是人形还是狼形。
他只能循着蛛丝马迹慢慢找。
太困难了,光是出了极地边缘的城镇就不止一个,这样线索渺茫又纷乱至极,他无数次地感到这辈子都见不着利伊。
世界上有许多悲愤的事情恶意地拉长时间感,使人度日如年,也有许多欢脱的事情蓄意地咔嚓时间感,使人度年如日,在寻找利伊的时间里,这两种风格极端的心情经历你超我赶后不知怎么搞的和谐地团聚在了一起,维奇最初感觉度日如年,而后心脏跳动稳步,又过了些时候,他的寻找越来越向盲目的半自动机械化靠拢。
他找了一年。
这又是一个快要入夏的月份,维奇终于找到了艾德林家的那个城镇。
春末的夜晚在南方尤其迷人,气温逐渐攀升,姑娘们都开始内衣外穿,这一现象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某类产业蓬勃发展,再由于交通日益发达,觉得自己城镇热得不够快的姑娘们都纷纷南下来争取早一日内衣外穿,于是某类产业蓬勃X2,基于这种季节性的外部市场入侵的特征,晚间类跟内衣有关的一切活动都被划入了季节性反倾销的行列。
维奇在艳丽的晚间市场上找到了当初放高利贷的大哥大,周围女人们的调笑声和香水气混成一团,严重摧残鼻腔内膜。
“听说你们一年前有抓过一只半大的雪狼。”维奇开门见山地问。
大哥大瞟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没有作答。维奇给了他一个银币,他开口说:“是。”维奇给了他一个金币,他开大口说:“那只小崽子太难搞了!还会用冰魔法,看看我的下巴!当初就该叫所有弟兄一起上,把他的皮给扒了!”然后又不说话。
维奇深深凝视大哥大一眼,掏出十个金币,大哥大目含金光地说:“哎,那只小狼崽子比想象中难对付,被射穿了后腿还能跑,我们没抓住他,他跑出城去了。”
维奇把大哥大打得满地找牙,并拽走人家的钱包,然后挥一挥衣袖,挥下去满地枪子儿,潇洒地走了。
他已经不把突然断裂的消息当回事,这仅仅是数个新开始的其中一个。他坚信利伊还活着,活得好好的,就像他被深埋雪中,周围都是寒冰,但一想到利伊,他就感觉天空中飘下的雪是暖的。
他连夜出了城,在广渺无际的平野上行走,天上的星星仿佛都是成双成对,那盘大大的月亮就显得特别孤单。
利伊其实也没有比村里的其他小朋友更聪明一点,但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有多么可爱……他肯定不知道。
维奇反复想了想,最终将回忆画面定格在某次冬季。大雪把村子都埋掉半个,食物短缺,在全村进入粮票分配的大背景下,他家的过冬食物还呈现加速度减少,简直雪上加霜,后来经由定点埋伏,发现是利伊偷偷拿了家里的食物去给小伙伴吃,大家都很饿,他可真是太博爱了。
关于狼赃俱获的那天,维奇已经记不清细节,只有利伊的两句话。
“我拿的都是自己的份,我只吃一点点的……”
他爸爸好像说了“你也在长身体,会饿坏的。”之类的话。
利伊的回答傻得可爱:“那我晚一年长身体。”
当想起那个片段,记忆就像潮水一样涌了出来。维奇想到爸爸抱回利伊的那天,说是在一只母狼的尸体下找到的,还谈笑说这孩子伴随死亡而生,真够酷的。谁知道越长越小白呢。
维奇想得出了神,等到淡淡的灯光照到脸上,他才发现自己走到了一户很孤立的木头房子前。
屋里有淡黄灯光,围篱歪歪斜斜在地皮上抠出一块菜地,在这秃瓢一般的平原上,此屋简直就是平地高楼。
维奇愣了一下,发现自己有点困,这简直就是天意,在他困的时候从天而降一枚房子,属于命中注定,违抗的话很可能就是逆天而行,鉴于本世纪+上世纪+上上世纪+and so on的敢于逆天而行的前辈们基本无一人修成大神,维奇决定,听从命运安排,敲门。
砰,砰,很有礼貌的两声。
门没开,窗户口倒探出一个人来,一个老人:“哟,小伙子?”这真是一位沧桑的三毛爷爷。
维奇被爷爷的和平原差不多的秃瓢三毛式发型闪了一闪,怔忪片刻,说:“啊……老人家,我能借住一晚吗?”
三毛爷爷露出为难的神色:“如果不是今天,就可以,但可是……”
维奇深知人类社会的规则,摸出大哥大的钱袋:“我付钱。”
三毛爷爷也怔忪片刻,说:“哎,这不好吧,老爷子我才一个床铺一个地铺,你要是住进来,那个比你还落魄一点的小家伙就没地方睡了。”
维奇还在解剖这串话的内涵,背后有个声音就响了起来:“呀?”
于是维奇转个身,就看到了利伊。
他们对视良久,彼此都不敢相信,利伊一松手,肩上的野猪就掉到了大地上,发出一声痛苦又销魂的叹息。
“呀?”利伊又说了声。他是人的形态,穿着脏兮兮的小露臂衫,裤腿绑得紧紧,一副搬运工的架势。
维奇喉头发紧,没有说出话来。
利伊也紧了一下,不过自我维修的速度明显进步许多,说:“维奇,你看,我化人形了,你说得对,天才=1%的天赋+99%的汗水,我汗水了。”他笑得很认真。
维奇痛苦地捂住脑门,发出了和大地上野猪同类型的销魂叹息。
三毛爷爷的声音幽幽传来:“两个小伙,我只有两个床位……”
“我们两个拼一张好了。”维奇捂着脑门沉痛地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