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莫光夏一边打电话一边走下医院的台阶。
“那个蛋糕我放在餐厅的桌上,你别忘了,芝士那东西很容易化掉的……不过,化掉了也别丢掉,还
有别的用处……”
肖丞卓在那一头似笑非笑地叮嘱着。
“别的用处?”莫光夏匪夷所思地反问。
“嗯……那东西很滑的……等我回去,可以换换口味……”脸不红气不喘,电话那头的男人居然能够
堂堂正正地讲出这样的下流话。
“肖丞卓,你够了!”某人有了下午在医院走廊上的那一次丢脸经历,只得极抑制制额头上爆出的青
筋,压低声音发出警告。
“呵呵,好了不逗你了……不过,光夏,那蛋糕你还是别吃了……”还是大大方方的正经语气。
“滚!!!”莫光夏终于火了,刚想开骂,却突然被插进的插播提示音转移了注意,“那个,我有插
播,先挂了啊。”
“你不是故意回避话题吧?”
莫光夏黑线,擦,这个家伙比狐狸还精。
“好了,真的有插播。就这样了,Bye-bye!”
匆匆忙忙收了线,将插播转接进来。结果刚接起来就听到自家母上在那一边哭天抹泪。
“光夏啊……呜呜呜呜……”
母上大人一向是巾帼豪杰,英雌有泪不轻弹,能让她哭成这样必定是大事。
种种不利的情况在他脑中飞速转过,他赶紧清清嗓子,强作镇定,“妈,你先别哭,告诉我发生什么
事了?”
“光夏,你爸爸……你爸爸他……”
“爸爸?他怎么了?”莫光夏直觉父亲出了事,混乱地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我这就回去,你冷静
一点,等我回去再说。”
从市中心医院到家,他一路不知道自己闯过了几个红灯,冲进公寓大门连电梯都来不及等,一路冲上
六楼拼命砸着自家的房门。
“妈!开门!妈!”
家门应声而开,莫太太泪痕未干的脸出现在门前。看到气喘吁吁的儿子,愣了一下,非常疑惑地问:
“光夏,你又跟丞卓吵架了?这么急跑回来干什么?”
“妈?”也顾不上多问,他推开母亲走进家门,“爸呢?怎么样了?要不要叫救护车?”
“什么救护车?好好的咒你爹干什么?!”莫母刚刚关好门,听到这句话立刻出言怒斥。
“怎么了这么吵?”莫先生带着老花镜从书房走出来,看到自己的儿子大喜过望,“光夏,你回来得
正好,快快!来帮为父劝劝你娘……”
“爸?究竟怎么回事?”看着完好无损精神头十足的父上,再看看身后的母上,莫光夏的脸顿时沉下
来,“你们两个到底搞什么?”
“……”不管是莫先生还是莫太太,都沉默了。
“到底怎么回事?”莫光夏皱眉,神兽气场黑云罩顶。
“那个……你爸爸不让我去参加辰光的签售会……”吞吞吐吐把话说完,莫太太心虚地移开目光。
“……妈!”忍无可忍般,莫光夏转脸看着她,用一种既无奈又惊怒交加的目光。
“可是人家是辰光的NC粉么……我真的很萌他。”莫母委屈地眼泪汪汪,“难得有一次近距离接触本
命的机会,你爸爸还不准我去……”
“本来就是嘛!你一个半老徐娘跟一群小姑娘混在一起,又哭又叫的算怎么回事嘛。”莫先生就事论
事,“光夏,你说是不是?”
“毛线半老徐娘!!!我是美少妇!美少妇!你下次再叫一次我半老徐娘看看!今后你自己做饭!!
!”莫太太冲着自己的老公咆哮,却在触及到儿子冰冻三尺的目光后,下一秒又恢复成小心翼翼,“
光夏,你现在不是那个辰光的责编吗?能不能帮妈要个签名?”
“……”莫光夏站在客厅中央扶额。
“光夏,你等一等啊!”莫太太抓住他难得回来的良机,转身进了卧室取来一本精装书,“你把这个
带在身边,见到辰光的时候一定要帮老妈要个签名啊……要是能带一张照片就更好了……”
“……”
莫光夏沉默着。
不久之前辰光那张神色淡然的脸倏然闪现在眼前。
他笑笑地说着自己身患绝症的事,轻描淡写的口吻好像在说别人的闲事。但是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他
就会像阳光之下的干冰一样嗤的一声销声匿迹。
这简直像是一场混乱的梦……
站在客厅中央,他浑浑噩噩地拿着母上塞给他的那本精装书,封面上用质感十足的烫金字体印着《写
给过后的纪念》,那是辰光与他们出版社签约前大热的长篇小说。
那本书他也粗略读过一点,大概讲的是一个才华横溢的音乐家经历了各种爱恨情仇最后英年早逝的故
事。
当时他看的时候十分嗤之以鼻,觉得这是部满足装十三的NC萝莉为卖点的作品。
而相隔不到二十天之后,他在几个小时之前亲耳听作者本人对他说起自己患脑部恶性肿瘤即将不久人
世的消息,还亲眼目睹了白纸黑字的医院病历。他已经完全有理由相信这部作品就是辰光在写自己的
故事。
“留给过后的纪念”……
那么,他想纪念的都有什么?
不管你相不相信,生活有的时候就是比八点档连续剧还要天雷滚滚狗血飘飘。
我们每个人都是自以为演技高超却蹩脚的演员。
演错了,却没有导演来喊一声“cut”,重新再来一次。
在思考这些事的时间里,他一直保持着站在原地的姿势。手里的书下意识被翻开到某一页,他的眼神
却完全游离着,没有焦点。
“光夏,你要不要留下来吃晚饭,顺便打个电话给丞卓?”一连问了三遍也不见他回应,母亲试探着
去推了他的肩膀一下。
“……妈?”他如梦方醒般将目光聚拢在神色凝重的母亲脸上。
“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发呆啊……”莫母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工作
压力太大?……实在为难的话,妈妈不要签名也没什么的……”
“没事。我就是在想点工作上的事。”他摇摇头。
“不对,你这样神游天外的一定有事,你是我生的。”母亲拉住他的手,“可以跟妈说说……”
“没有……真的没有……” 有些不自然地把手抽出来,他尽量不着痕迹地笑笑,“我就是突然发现这
本书很好看啊。”
莫母愣一愣,随即眉开眼笑信以为真,“HOHOHOHO……找到同好了。看了几页就被迷住了吧?这个辰
光,真的很厉害啊!”
“嗯……”他点头,依然显得心不在焉。
“算了,不说这个,你晚上留在这里吃饭吧。”莫母重新站起身来,“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鱼香滑蛋
怎么样?”
“……嗯。”他点头,只不过在母亲快要走进厨房的时候,高声把她叫住了。
“妈……”
“嗯?”莫母一惊回头。
“这本书……”他扬了扬手里的书,“可以借我看几天吗?”
“借本书而已,干嘛叫得这么大声。吓我一跳。”拍拍胸口,莫母松了口气,笑了,“你要看就拿去
吧,随便你看多久。”
他翻看着那本小说的后记,恍恍惚惚走向自己的卧室,中途被父亲提醒了一句,“喂!当心我的兰花
。”
他抬起头来,发现墙角放花盆的花架已经与自己咫尺之遥,他在那盆芬芳吐艳的植物又站了片刻,转
身关起卧室的门。
他背后,莫先生无奈地摇头叹气,“这一个个的都神魂颠倒了啊。为一本小说痴迷成这样……辰光,
你是连一点雌性荷尔蒙都不肯放过啊……”
“……在写给过后的纪念这本小说问世以后,我曾经接受过无数次的询问。答得实在不耐烦,不如在
再版后一并放在后记里跟大家阐明——第一,这本小说只是一部虚构的作品,并非如大家所猜测的是
什么自传;第二,作品中的主人公是个忧郁的青年,以至于最后主动放弃生命这一点也与我的人生观
背道而驰。了解我的人都该知道,我非常乐观;第三,与身患绝症的主角命运正好相反,我本人十分
健康,希望大家不要再做无谓的猜测……”
莫光夏躺在床上,将辰光亲笔写的后记反反复复读了三遍,又把他下午所说的“不愿意在自己生命的
最后时间里成为被人挖成灯尽油枯的所谓‘宝藏’”那番话回想了一遍,抿着唇沉吟片刻,摸过了放
在床头上的手机。
“喂,辰光吗?私人助理的那件事,我答应了。”
面对工作恪尽职守,是莫光夏的优点之一。自从答应辰光成为他的私人助理,他就跟出版社请了假,
在八小时的工作时间内寸步不离地守着这位超级作家。
生生忍下满肚子的火气,让一个行将就木的人对自己颐指气使,对他来说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不过,你不能因为老虎暂时相安无事地在打盹,就真的把他当成那只白脸无嘴人面猫。
哦,对了,这是莫光夏的形容,在日常生活里,我们更习惯叫它Hello kitty。
于是,某一日下班时间临近,辰光却拖着他留宿的要求终于点燃了某神兽连日来囤积在胸中的一口恶
气。
“我只是个编辑,不是奴隶!难道做你的私人助理,还要陪你睡觉吗?!”
他愤恨地盯住沙发上的男人。
如果能将目光中的恶毒成分化作尖刺,那么此时穿着白色家居服悠闲品茶的辰光早已经投胎成一棵剧
毒的仙人掌。
很可惜的是人倒霉的时候,即使不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也会遇到两块长得差不多的石头——他最近遇
到的每个人毒舌功力都凌远远驾在他之上。
一阵伴着“啧啧啧啧”咋舌声的上下打量之后,男人又重新低下头去看手里的文稿。脱口而出的恶意
嘲讽,瞬间将某人击得体无完肤——
“陪睡?你想得美!”
跟一个要死的人废什么话……
反复的深呼吸后,莫光夏二话不说转身走到门前,拉开门就要走。
“你这么急着回去,是因为肖丞卓不知道你在我这里‘上班’吧?”
身后辰光用怡然的语调,一针见血戳穿了他刻意瞒的事实。
“别再让别男人的靠近你,我也有洁癖。”不知为什么,他总是对肖丞卓当初那句玩笑般的警告充满
奴性的言听计从?
在他没有考虑清楚答案之前,他的确没有跟对方提起自己跑来辰光家里上班的事。一则因为解释起来
太过复杂,二则他辰光的病况也不方便随便提起。
再加上出于善意的考量,辰光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面对太多的纷扰,而肖丞卓那只万年醋缸一旦打
破,估计整个城市都要连下三天三夜的酸雨——那男人可不是一般二般好对付的角色。
所以一个月前他在父母家里的晚餐桌上跟肖丞卓提到自己工作上的变动,也只是含混地一带而过。
“嗯,忙一点倒是充实,不过记得照顾好自己。”肖丞卓笑着点点头,夹了一筷子他爱吃的菜放进他
的碗里。
暖橙色的灯光下男人的笑容温暖舒展,像极了在晴天午后晒过的棉被,那样让人心安。
即使此时此刻回想起来,也忍不住嘴角上扬。
然而脸颊两侧的肌肉还来不及拉伸到最大程度就因为突然意识到的问题而僵硬在原处。
于是,在辰光的角度里,他看到某人缓缓回过头,带着一种比哭还要难看的扭曲笑意问自己:
“你怎么会认识肖丞卓?”
第三十四章
“说!你怎么会认识肖丞卓?!”
当呆立在门前的某人换成了惊愕以外另一种恼怒的语气再一次问出同样的话时,他觉得自己已经亦步
亦趋掉进了一个陷阱。
虽然所有藏在黑暗中的机关尚未启动,而他不知道这些危险藏在何处就已经走进来了,更让他觉得惶
恐。
人对未知的威胁有着本能的恐惧,不知天高地厚的只有黄口小儿。
莫光夏当然不是。
虽然年轻,但出身官宦商贾之家的他从小就见惯了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阴谋算计。他追求简单,
对这些心机不屑一顾,但并不代表他是傻瓜。
辰光面对他的质问沉默了片刻。在这期间里,他几乎眼珠不错地盯着地方的神情,想从其间的变化中
扑捉到一点蛛丝马迹。可惜对方脸上的神色太过平静淡然了,丝毫窥视不到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呵呵……莫编辑,你是真的天真,还是装糊涂?”
沙发上的男人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云淡风轻睥睨众生的架势恨得莫光夏简直不想听他接下来的答案
就直接冲过去和他共赴黄泉来生再会了。
呃……等一下,他气糊涂了,是来生也不再会才对。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辰光看着他千般变化湖光山色的表情,微微侧过脸勾起唇笑了,“麻烦
你重新换上拖鞋去厨房的酒柜里把我收藏的那瓶Chateau Lafite Rothschild 2006拿出来,我再跟你
慢慢说。乖~”
莫光夏因为他提到的那瓶市场零售价高达一万元人民币的酒就开始翻的白眼,终于在最后一个“乖”
的音节刚落后达到了极致。
嗯,不愧是偶像级的作家,完全有作为一个令人呕吐的对象的资本——装十三装得灰常完全以及足够
的给力。
与他相比,无论是自己还是肖丞卓,即使是那对BT的Nichols兄弟,也都望尘莫及。
拉菲酒庄的酒享誉世界,又因为产量稀少生产周期长,被称作葡萄酒领域里的软黄金。
对坐落在市中心购物广场一楼西侧的那家直营酒庄,莫光夏的感情十分复杂。形而上的他一直想尝尝
红色软黄酒馥郁浓稠的味道,却又觉得自掏腰包一场夙愿纯粹是神经病才会有的行为。
而眼下,他坐在晨光客厅里那富有上流社会格调的白色沙发里,抿着水晶高脚杯中的红酒,却怎么也
轻松惬意不起来。
关键原因只有一个,他再一次被羞辱了。
本来以为在充当了一个月这男人的私人助理之后,他的羞耻心已经被历练到了相当迟钝的程度,但还